(六)
月光安静地照着水精阁的庭院。浓绿叶子的波浪沿着房檐倒卷下来,垂帘一样点缀着回廊。到了盛夏时分,凝紫与银蓝的牵牛花就会沿着绿浪开得轰轰烈烈,此时牵牛的花期未到,如果半倚在廊上,倒是正对着花事阑珊的梨树。
朱鱼懒懒地摊开手脚仰躺着,翻转的视野中,几朵梨花飘飘摇摇舞动着下坠,被夜风一送,有几瓣斜飘进了浅浅的乌漆酒盏,像月光的小碎片浮在水上。
“——没意思,好没意思……等了这么久还不来!”
端坐在小案另一边的安碧城则仪容端正多了,抿着唇浅笑了笑,悠哉地回应着猫少年的大声抱怨:“也许路上有事耽搁住了吧……不要急嘛,关于饮酒赏花之类的事,那两位可是从来没失过约呢。”绿眼睛忽然促狭地一闪。“不过你这么心烦气躁的原因,我倒是有两分猜到了——瑟瑟这几天不在,我们朱鱼公子是不是体会到什么叫‘寂寞’了?”
猫少年意外地没有伶牙俐齿地反驳,整张小脸都拉了下来:“还不是因为那个叫‘樱锦’的雨师金鱼!拉她去参加什么水族的聚会!瑟瑟那丫头,以前还为了樱锦跟我闹别扭!现在反倒跟她玩到一起不理我了!”
“……哦,还真是复杂的爱恨情仇啊……”安碧城随口应着,又端起乌漆盏浅呷一口,幸神地眯起了眼睛.
“……你那敷衍的语调也太明显了吧……”朱鱼恨恨地念了一声,又翻了个身躺了回去。“反正你现在心情是好得不得了,刚得了幅价值连城的江东古画嘛,看你那幅金光闪闪的笑脸……可别忘了一大半功劳是我的!”
安碧城笑眯眯地拍了拍腰间的荷包:“你虽然出了一点力,也是打工者的本份啊——这药酒的珍贵配料还是我的哪!再说我好歹也是个风雅之士,好不容易才修复完工,不会这么快出手的,还要多挂几天自己欣赏呢!”
朱鱼向厅堂内侧望了一眼,正要闭眼小睡过去,那一瞥间留在视野中的残像却让他忽然觉出隐隐不安,一翻身坐了起来。
“那幅画儿……怎么回事?”
——那幅《江东虎猎图》已经被重新装裱上了湖水色的素绫底子,平平整整地固定在乌木画架上,墨竹之林安静地矗立着,像一片孤立的小时空。从两人侧卧的视线看去,碧沉沉的烟云笼罩着长卷,起伏的姿态依旧,却好像少了某种神秘的生机。
“老,老虎……”温煦的夜风忽然变得寒意刺骨,安碧城也变了脸色,一骨碌跳起了身:“竹林里的老虎哪儿去了!?”
异变几乎与他的惊呼同时发生,长廊上方垂下的绿叶之帘起了一阵奇怪的颤抖,叶子被惊醒一般疯长着,蓝色和紫色的纤小花朵一路爆出来又迅速凋零,枝条的绿色水洗一般褪去,变成了一丛丛灰色的败絮,好像瞬间年光飞逝,有什么力量迅速吸走了它们的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