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还是在最后的时刻远离了这张脸，带着感激和虔诚，默默将手里的胭脂与画笔收进那个檀木盒子里，快速放进胸口前的那个口袋里。
良久没有睁眼的解语花用食指抚了一下刚刚补好的妆容，此时没有镜子他不能望见，但可以感受到，这个妆补得很好。
他坐在位置上靠着木制的墙，惬意而懒散地闲卧着。
“花儿爷，妆补好了，你是不是也该唱一出呢，不然多浪费。”黑瞎子的手上还粘连着没用完的胭脂，他倒也不在乎。
果然没安好心。
“累了，没心思。”解语花其实真的有些累了，但唱出一曲的力气，还是有的。
黑瞎子倒也不生气，就一个翻身坐在窗台上，浅笑着凝望着对方。他的一条腿蜷着一条腿伸长，夜空下望见就像是侠客一样放荡不羁。但是解语花真的没有唱起来，他卧在木椅上再次闭上那双凤眼，头微微倾向一侧，是在闭目养神。
如果他黑瞎子能够等个半个小时不说话，我就唱。解语花这样想着。
远处平常人家的灯火在渐渐熄灭，现在还未入睡的人确实太少，但总归还是有的。越是寂静的夜，人的心就越是沉默，好像置身于深海之中，安静的周围让本身火热的心也不由自主地变得安静。
但深海之中也会有一些不和谐的音符存在，就像电鳗，用仅有的一点光撕破了海洋里的整片黑暗。

解语花是在回到家中才卸妆的。他在一边用水淋着脸的时候，黑瞎子也在一旁洗着弄满胭脂的手，如果让他不洗手就去抽烟的话，那滋味就是一个字，爽。
解语花甩了甩被水珠沾湿的前额上的头发，换好的衬衫衣领上开了两个扣子，滴滴水珠洒落在锁骨下，显得格外性感。
黑瞎子单只瞧了一眼，就觉得有点把持不住，赶紧收回了眼神。解当家的身子是用来唱戏的，柔韧自然不多说，但身体的肌肉线条也是该有的就有。
“站住。”身后传来解语花冷冷的声音。
然后黑瞎子真的就站住了：“花儿爷还有什么事吗？”
关掉了水龙头，解语花一抹脸上的水，走到他跟前死盯着他：“名字。”
语气不紧不慢，但绝对带有十二分的威胁。
黑瞎子做出一副无奈的样子摊开手：“不就是黑瞎子吗？”
“你在屋顶上行走用的技术是齐家代代相传的秘法，不是齐家人没人能够学会。”
被盯着的那人闻言一笑。花儿爷啊花儿爷，你该怎么说你呢，大概这个世界上也只有你能够在那种感情用事的情况下还能保持这么清醒的理智吧。

这天，吴邪独自一人出去了，在没有告诉小花的情况下。
大半个北平他都还没转过呢，也不能总是想着麻烦小花，毕竟他也是要事在身。现在不是晚上，他一个人出去肯定不是问题，他实在不喜欢三叔和小花那种随时想着要护的他周全的感觉，他又不是个娘儿们，又不是不会自理。
那个一直跟踪他的张起灵，也被排除了威胁，至少他不会要自己的命。
吴邪一走出门，凭借记忆去寻找东大街，他记性还不错，不过运气倒是有够背的。
一到热闹的街市上，他就看到了那个身影，那个不似人间的身影。
张起灵穿着一身白衣，将那把黑金古刀缠成粽子一样背在背后，虽说被缠成了这个样子，但只要是眼睛还看得见的人都可以辨认出刀型。吴邪还没见过张起灵穿一身白衣的样子，说实话，很好看。
如果张起灵将他那一身子的戾气收敛住了，像现在这样独自一人走在不论什么地方，真的就像是画中仙一样。
吴邪产生了一个想法，那家伙不是喜欢跟踪人嘛，也让他尝尝被跟踪的滋味。
张起灵的步子很慢，就像一个老人在逛着湖边一样。他几乎就没有停下来过，一直再往前走，好像东大街的任何东西都不如此人的眼。所以很快，他就走出了东大街了。
奈何跟踪他的吴邪根本没有发现这一点，还是仍旧在背后东躲西藏，街道上可以躲藏的地方不多，岩石墙之类的东西几乎看不到，所以最多在人群中装模作样一番。他以为自己的本事见长，连这个灵敏度号称机器的张起灵都没发现，直到身后有一个小孩儿过来拉他的衣角。
“大哥哥，你是在跟踪前面的那个人吗？”说完还指了指一身白的张起灵。
吴邪一愣：“你怎么知道？”

那个孩子环顾四周，摆出一副无辜的样子，却又一本正经地说着：“不只是我啊，你看周围所有人都看着你呢。”
他顺着孩子的目光扫视着，果不其然，凡是在他周遭的人，无一不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连扫大街的大妈都盯着他，其中还有几个是他刚刚躲在人家身后的。
他奶奶的。吴邪内心爆粗口，无声的扶着额。这些人都发现了，那个张起灵其实也早就发现了吧。
他们二人一个自在地行走一个偷偷摸摸地跟着，来到了北平的一条郊外小街，这条街说热闹也不热闹，说冷清也不冷清。因为是郊外，人少一点也很正常，但就是因为是郊外，所以物价普遍比市里的便宜不少，也就成了穷人的天地。
道路两旁是交错的柏树，面对面形成一道天然屏障，遮挡了不少从天而降的太阳光线，也算是一个凉快的地方。
吴邪自知跟踪失败，且在这条一根直线的街上没地方继续躲藏，也就索性大摇大摆地跟着张起灵走了。
然后接下来发生的一系列事儿，让吴邪觉得大跌眼镜。
他看到张起灵走到一个卖鸟的地方，进去，出来，出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两只黄澄澄的小鸟，估计太小还不会飞。
然后他走到这条街的尽头，进入到一个林子里，林子里的树木不是很多也不是很高，所以他可以看得清张起灵的一举一动。
张起灵将两只鸟放在地上，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些煮得半熟的米饭，然后聚精会神地，目光认真的，在那儿喂食。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吴邪绝对不会相信那个身手极好宛如神祗一样的人，会在这个地方关爱小动物。
那些小家伙将他手上的饭渣吃饭之后，扑腾着翅膀发出清脆的叫声。那个时候张起灵却没有站起来，他依旧蹲着，但把目光投向了吴邪。吴邪一怔，自知再不能隐蔽只好灰头灰脑地走过去。

放慢步子走了过去，吴邪站在蹲着观望小鸟的张起灵旁边，瞟了两眼眼前的两团黄，装作轻松的样子说道：
“这鸟还不会飞？”用的是半信半疑的语气。
对方没有回答。
吴邪不死心，也蹲了下来学他的样子望着：“他们多久才能飞呢？”
“吴邪......”那人终于开口了，而且还叫的是自己的名字。吴邪再一次确定，他是有备而来的，连自己的名字都调查好了，好就让我看看接下来你准备问什么。不过他没准备问他其他的东西，而是说：
“那是鸡。”
“......”
两个人，两只鸡，说是素昧平生也不合适，不过也是见了几次面的。如果不是亲身经历，吴邪绝对不会相信，他竟然花了一下午的时候去陪一个根本不了解的人看了一下午的鸡。
直到太阳西斜，直到对面街上的小贩吆喝着收摊，直到林子里归去的鸟群开始在头顶上喧嚣，他才意识到已经到了傍晚，该回去了。
斜阳洒在张起灵的白衣上，很自然给他的衣服上了色，染了墨，金色与橙色交相辉映，吴邪不由地感慨大自然的美丽果然无与伦比。他手里依旧捧着那两只鸡，虽然它们已经吃饱了睡着了。他的手上还混有泥土和米饭，一时间显得有点脏。
两个人就这样走在斜阳小道上，任凭夕阳对他们进行渲染。一路上谁也没有说一句话，都是看着不知道什么的地方出了神。吴邪是找不到可以说的，而张起灵是根本就不想说。
但不约而同的是，一块儿走了回去。
路过一个胡同的拐弯角的时候，也就是二人即将分开的时候，一个是要去往解家，一个是要去往湖边，或许不是湖边。
“吴邪。”他叫住了他。

本来吴邪也就没有要走的意思，他还有很多话要问，虽然不知道对方愿不愿意回答。
“你三叔委托的人，是我。”
一听到三叔这两个字，吴邪一下子就炸开锅了一样，他走到张起灵面前问他：“我三叔，他在哪儿，委托你做什么事，要找什么？”
一连串的问题连珠炮似的被吐出来，然而张起灵根本就没有要回答的意思，甚至连点头或者摇头都懒得做。
本准备继续开启问话模式的吴邪想到，他三叔做事好像一直就是这样，即便是委托了人，也不会把所有事情告诉给对方。也许面前这个人知道的，也没有多少，或者说他知道的，也就是跟踪他吴邪一路，仅此而已。
十多年前吴三省从长沙迁移到临安一带的那次，惊动了老九门的半边天。谁也不知道他突然放弃长沙的摊子，一口气跑到临安去见自己的大侄子到底在打什么主意。而当时的吴邪还年幼，只是觉得自己三叔好不容易来一次，说什么都是对的。
但是三叔来到临安的第三天就人间蒸发了。他爷爷那时候也还在，动员了半个吴家的势力去找他三叔，结果还是一无所获。
而他现在即将出现在自己面前，十多年了，这样的冲击可不小。如果是其他人，绝对会带着一大堆的疑问去质问这个消失了如此之久的人，但吴邪他不会。
他只是想问问，这些年三叔你过得可好。
“他在哪儿？”吴邪问这问题的时候，是低着头的，看不清眼前。
张起灵或许是摇了摇头吧，不过这也不在乎了。这个问题只是象征性的，他回不回答都一样。现在至少可以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三叔还活着。
活着一切就好，活着就有一切希望。
他觉得这样已经足够了，十多年来他心里所承受的痛能够在这个人的口中得到减缓，他吴邪已经知足不少了。但没想到的是，还有更令他吃惊的消息。
“他两天后会过来找你。”
张起灵一字一顿地说着。

一个青瓷杯子从手上滑落，在楠木桌上滚了两三圈，还是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吴邪赶紧叫下人过来收拾，一边说着一边给小花赔笑脸：“你怎么比我还激动呢，我都觉得没什么。”
的确，比起吴邪那不温不火的表现来看，解语花听到这个消息的表情简直天上地下。
当年吴家在长沙动荡一事解语花还是略有耳闻，那时候他还小，但就算是年幼的他，也知道这件事的轰动程度有多大，更别说现在已是个独当一面的解当家。
吴三省消失了十几年，突然又给自己的大侄子来信说要出现在他面前，有点儿脑筋的人都会知道这事儿绝不简单。然而吴邪就是那个没脑筋的人，还沉浸在和他三叔重逢的喜悦之中。不过也怨不得他，他对他三叔毕竟有情有义。
但他解当家和那吴三省的情义就是薄得很。解语花左右觉得不对劲儿，这事儿来得太蹊跷，从任何有情理的方面都说不通。他要张起灵跟踪吴邪一路，肯定不是来伤害他的，之前想到过，他是要引出一个人。
这个人是谁。
“小花你别想多了，或许我三叔他只是出去办事，不好说出来。”
他一个土夫子办个事要花十多年的时间？估计也就吴邪会这么想了。
“解当家，有人找。”
沉闷之中有人打破，前堂有一个伙计忽然过来这样说着。伙计的神色非常平静，那就应该不是麻烦人物，但也可能是从未见过的人物。
还在思考的解语花回过神：“是谁？”
伙计摇摇头：“不认识，只说是找你，别的没什么也没说。”看来是后一种的可能。

当他说到别的什么也没说的时候，按照这种脾性，吴邪无疑清楚了来者是谁，他走到小花跟前：“我跟你一起去。”
他按照他自己履行过的话到来了，但是否要道出他所知道的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那人在伙计的招待下，坐在了前院梧桐树下的茶桌边，那里是解语花安置的一个喝茶散心的地点，如果大堂被占用的话，有客人的到来一般都是安置在这里。
张起灵也不像其他人一样坐下品茗几口，他仍旧是和天空交换着感情，背上背着的刀被放在了胸前，他抱着那把刀，仿佛在拥抱这个世界。
花邪二人来临的时候，他也不起身问候，也不点头示好，甚至看都没看两人一下。
吴邪自然是不奇怪，解语花本身有很好的定力，更可况他目前为止还没有把张起灵从敌人的范围里规划出去，对于这种反应，他觉得再正常不过。
两人各自在一张椅子上坐下，各自给自己斟了点茶。而张起灵始终望着天，如果不是因为他手上有时候会有些细小的动作，花邪二人真的会以为面前的是尊泥菩萨。
解语花不喜欢这种气氛，闷得要死。更要命的是，这给他一种主动权不在自己手上的感觉，就像是要受人控制一般。
“吴三省叫你来找谁？”
“不是找你的。”
闻此言吴邪倍感惊讶，倒不是惊讶不是找小花，而是惊讶他居然会回答了，而且还回答得这么干脆。
“你们要找的人不在这里。”

“解子，帮我个忙。”还真是霍仙姑说话的风格。
解语花一愣回神：“什么事，霍奶奶。”
“我要一个人。”
最坏的情况出现了。
“找什么人。”
“一个从老四那里逃出来的人。”
一瞬间解语花觉得自己呼吸不能。放在嘴边的茶迟迟不能送入口中，他脸上仍旧面无表情，他必须做成这个样子。解语花在茶上方吹了几口气，将那迟钝做成是茶水有些烫而不好下口的样子。
“霍奶奶要找人，自然是不费吹灰之力，何必又来我这里小题大做。”
“一只猫要找一只老鼠很容易，但一只猫要找一个躲在笼子里的老鼠可就不容易了。”
“哦？”他放下手里的茶盅，“还有霍奶奶您找不到的人，那我可真想去会会。”
“她当然找不到。”
这又是另一道从后门传过来的声音，不同的是，这一次没有伙计来领着他，他是自己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走过来的。
听到这个莫名熟悉又稍感陌生的声音，吴邪看着那个走来的人，喉咙哽得说不出话。

他用极其颤抖的声音说出那以为再也说不出的两个字：
“三叔......”
吴三省踏着沉重的步子走在一边的走廊上，他将双手背在背后。十多年的洗礼足以使一个人脱胎换骨，他现在的样貌已经大不如前了。解语花自然认不出，但吴邪可以一眼认出。
他用极其复杂的语气回着话：“大侄子，别来无恙。”
“很好，很好，我一切都好，就是三叔你......”
吴邪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只会耍小手段的吴邪了，他知道这个时候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像个娘儿们一样抹几滴眼泪，开什么玩笑。所以他只是愣愣地站着，眉头拧成一团，却不是生气的模样。
好几次他都咬着自己的舌头，以此来确定眼前这人不是出现在梦中的。
三叔真的回来了，他回来了。不管他要做什么，只要回来了一切都好。
解家今天可有得热闹了。虽然之前不认识吴三省，但现在也认识了。长着一张狐狸一样的脸，老奸巨猾这些词来形容他，不为过。他的到来是预料到了的，所以解语花不惊讶。
“哼，吴老狗的孙子来了，儿子也要来凑热闹吗？”显然霍仙姑也没料到吴三省的到来，但依旧嘴上不饶人。
吴三省早已看到了坐在一旁的霍家二人，虽然不认识秀秀，但对这个头发花白的霍仙姑还是有几分印象。
“哈哈，让霍当家见笑了，凑热闹乃是人的本能嘛，不然您怎么也会来？”

这一句不仅是在贬低自己的档次，更是把对方也强制性得拉下水。
霍仙姑有些气结，哼着偏过头：“我是有要事，与你们这样清闲的人不同。”
吴三省再笑笑：“巧了，晚辈虽然一向很闲，但今日也是有要事。”
看着二人不相上下的争吵，吴邪只觉得解气。果然姜还是老的辣，他自己没办法用嘴上功夫还以一击，三叔话里带刺，就好好地刺死那个老太婆吧。
“没时间和你废话。”几番争辩后，霍仙姑算是败了，吴三省的出现已是她的预料之外，巧舌如簧的他更是令她意外。霍仙姑将说话对象转移到了解语花，“解子，我要那个人。”
“我这里没有你说的那个人。”
如果不是亲耳听见了，霍秀秀绝对不会相信她的小花哥哥会说出这样一句话，内容上毫不客气，语气却平静得吓人。
“解子，你不用跟我隐瞒。”霍仙姑将声调压低了不少，她是很在意解语花跟她的说话方式，但她现在没工夫管这个，“该说的我都说了，该做的霍家一向不会耽误一刻。我最后说一次，那个人在哪儿？”
盯着手里的茶，杯里的水因为手的震动而带来了共振。
“我说过的，没有。”他把没有二字咬的非常清楚，就算是她霍仙姑耳朵聋了，也可以从嘴型上辨别出那两字。
只是在一旁看着的吴邪此时才明白，他三叔和霍仙姑的目的是同一个，他们都在找一个人，找一个被解语花藏起来的人。别的他不知道，他现在知道的，也就是那个人是谁。
但他又觉得百思不得其解，小花为什么要那么护着黑瞎子？这两个要找他的人显然不是要来杀他的，要杀的话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尤其是三叔，还专门雇佣了个张起灵帮忙。而且为什么他解语花的态度会这么坚决，现在就快跟霍仙姑撕破脸了。
如果跟霍仙姑撕破脸，就算有霍秀秀在，解家霍家两家势必会闹出点什么事，这于他自己与解家都不是好事。
吴邪摸着下巴，看了一眼坐在对面仍旧一脸平静的解语花。

小花，你到底在想什么。
“不瞒你说，我此次前来的目的也是来找那个人，但是解当家，我不逼你。如果你说你这里没这个人，我信你，但我需要借你解家的一些力量来找这个人，也需要你提供一些线索。”
不论是从内容还是客气方面，吴三省做的就比霍仙姑好得多。解语花是见识过世面的人，他对说话不客气的人一向都很客气，对说话客气的人依旧客气。 只是那些不客气的人之后就得做好准备了。
“前辈，解家不做没有报酬的事。”解语花一时想不起该如何称呼吴三省，他现在也不是当家的。
报酬？还真是简单粗暴的要求。
“怎么会没有报酬，解当家你尽管开个价，我吴三省什么价给不起。”一听是提到钱，吴三省顿时觉得这事八成能成。
但是一直没有看着他们的解语花却突然低声笑了起来。他是个当家的，又是个学戏的，几乎不会像这样笑。他笑得有些颤抖，一旁看着的吴邪顿时觉得全身发麻，如果说小时候解语花会这样笑并不稀奇，但如今作为解当家的他，怎么还能这样笑得出来。
“钱？解家从不缺钱！我要的是实质性的东西。”
吴三省很疑惑：“比如......”
“比如把你吴家给我。”
他说出这话的时候不紧不慢，眼睛盯着前方不知道什么地方，半晌过后吹了吹手中冒着烟的茶，潇洒的不成话。
吴三省是怔住了，吴邪也是怔住了。好在吴三省的定力也算不错，回过神来后轻咳一声，勉强还是将那笑挂在嘴边：“解当家，这个玩笑可不好笑。”

吴邪更是没想到：“小花，你不会说的是真的吧？”
“当然是真的。”解语花将杯盖狠狠地扣上，发出明亮的脆响，“要么将你吴家给我我就帮你，要么还请离开解家。”
这无疑是给他吴三省下了回绝令。在这北平一带谁都知道，解当家做事说一不二，生意场合上没有玩笑二字可言。他给的价你开得起自然是好，如若开不起他解家就是得罪北洋军阀也不会做。
坐在一边看戏的霍仙姑自然是觉得自己的胜算又多了一筹，她招呼着秀秀去给自己换了一杯茶，顺便将她支开。
“吴家的伙计你就别忙活了，解子，带我去见那人。”
解语花用食指和拇指弹着杯盖，眼睛一斜，几个解家的伙计就从后方走了出来。
“送客。”他冷冷地说着，和自家伙计背向而驰，头也不回。
听到这样的话，和刚才拒绝吴三省没甚两样，霍仙姑不由得觉得肚子里窝了一团气，本来之前的话就已经是客气中的客气了，走到这一步终于还是恼羞成怒。
“解子，你别忘了，这几年来是谁支持着你解家一步一步走过来的。”
解语花继续走着。哼，感情没戏做了，就要用威胁这一手段了吗。
“几年前你下的那个斗，折了多少兄弟，有多人给你解当家做垫背，你真正算过吗？”
他还是继续走着，只是垂在两边的手紧握成拳头，手心里指甲直往里钻。那是他最不愿意回忆起的一次下斗，算上上来后死掉的，陪在他身边五年之久的兄弟折了三分之二。
而那剩下的三分之一，也在近几年走的走残的残，现在身边剩下的，没有一人。
所以他从那之后没有再亲自下过斗，他担心去一次，身边的人就少一批。
“你现在在做的，难道就不是继续要你的伙计给你垫背吗？你难道不担心你整个解家都来给你垫背吗？”
他手心终于被指甲刺破，深深地继续嵌入肉中，血水顺着虎口缓缓落下。

“你这样我行我素，总有一天，你苦心经营的解家会遭在你这一代的手里。”
他终于抑制不住了，低垂着的头猛地抬起，接着转过身，看向面前这个不用脏字，却把自己骂的狗血淋头的霍仙姑。但他没有愤怒，他平静得出奇。今天自从见到霍仙姑后，一直没有笑，转身过来后却绽放了这唯一的笑意。
解语花笑得像是在哭，他的眼神是黯淡的，仿佛不能聚焦。
“你说得对。”
声音像是风一般飘过，轻的出奇，但不绝如缕。
“奶奶！”换过茶后的霍秀秀已然闻见霍仙姑之前的那几番话，此时也顾不得礼仪是否的问题了。
“奶奶你别说了。”她端着茶水从阶梯走下来，剧烈晃动的身子将茶水洒了一地，她看了一眼笑着的解语花，看了一眼霍仙姑。
秀秀自然是知道的，早在十几年前将支离破碎的解家担子丢给解语花的时候，按照古人的说法，他还未及冠。破得像个被桶碎的打水罐子一样的解家，硬生生地丢给了他。
头一天他还穿着二月红逝世时的孝服，第二天他就接下解家当家的位置。
那个时候他的舅舅哭丧着脸，拍拍他的头问他，你可以选择接或不接。
是个人都会觉得，让一个未成年的孩子来接过一个老九门世家的活，说是不够人道也不为过。解家的人全体上上下下都做好了向吴家和霍家求助的准备的时候，这个孩子还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我会保住解家的。”

原本所有人以为他说的不过是逞强的话，他不过是在开个玩笑罢，他一个从小学习唱戏的孩子，会懂多少商业上的事情呢，会有什么能力去保住一个偌大的解家呢？所以几代人也仍旧筹备着向吴霍两家求助的工作。
但解语花就花了一月的时间稳定了解家在北平所有的势力。
这件事的轰动程度不比当年长沙吴三省失踪的程度小到哪里去，一时间整个北平走在解家死灰复燃的呼声中走过。老九门继十几年前再一次重新集聚北平，一起来见识见识这个被称作九门这一代最有出息的一位。
那个称呼，是当年霍仙姑给他的。那个时候霍仙姑给予了解家不少的忙，两家的关系的友好可以说是走到了鼎盛时期。
但这才过了多久，解子，你就要因为一个人跟我反目成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