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姽婳剑】
白玉堂冷冷地挡在展昭身前,不让李颜接近展昭。他自然不知李颜有意于那人,却也未曾忘记这姑娘身份太过可疑。
李颜惊道:“白公子为何如此?”
白玉堂冷笑:“你自己心知。”
李颜沉默了,她不确定白玉堂知道了什么,以她对白玉堂的了解,这样的回答,要么是真的不知在套话,要么就是不屑于回答。
想了想,她抬起头,露出一个如花灿烂的笑。
“怎么,白公子怕了?”
他挑眉,“怕?白爷爷什么时候怕过?”
李颜甜甜地笑,“你不怕么?不怕我什么不让我看看展大人?”
白玉堂抽了抽嘴角,真的很想杀人,激将法对他自然是百发百中,但是前提是无关于那只猫。
她看他无动于衷,唇际笑意更深,踮起足尖贴近他,红唇在他耳际开合,暧昧地吐息。——“还是你怕颜儿抢走了你的猫儿……”
“玉堂小心!”展昭在他身后喊道,白玉堂亦感觉到了危险,后撤,却还是没躲过那女子无声无息的一击。
那是一柄漆黑的剑,剑身薄而修长,黑色深处透出幽幽的银光。
那柄剑的剑尖此刻就插在白玉堂腹部,仅仅没入寸余。她却没有一丝目的未能达到的懊恼,笑容也从原先的娇柔变作了嘲讽。
“你知道么,姽婳用的并非姽婳剑。我的剑世人称之为姽婳,是因为它上面涂满了姽婳之毒。无药可解的姽婳之毒。”
“中了姽婳之毒,你就等着历尽炼狱之苦然后死去吧,白玉堂!”她的语气恶毒起来,神色间竟是狰狞之意。
白玉堂脸色变了变,却转瞬沉寂下来,化作满满的冷漠。
“但是先死的人,一定是你。”他淡淡道,曦临出鞘,斩向她握剑的手。
李颜抽剑撤退,浓稠的紫黑血液自伤口流出,彻骨的疼痛顿时传来,让白玉堂几乎无法握住长刀。
她的嘴角勾起,一个势在必得的笑意。然而那笑容转瞬凝固在了她的脸上,因为她发现,原本应当是在白玉堂身后的展昭,不知何时,已经不见。
地上,空留一滩猩红的鲜血。
果然是把注意力都集中在白玉堂一人上了么……李颜停住脚步,苦笑,嫉恨果真是害人的东西。——爱上展昭绝对是她生命中最失败的事情。
展昭在她身后,巨阙剑抵在她的背心,空气中是浓浓的凉意,让她不禁微微战栗。
作为自由杀手界的一,她姽婳什么时候怕过?就是曾经被仇人重重包围,还要保护内力不济的师父时,她不曾怕过。杀人灭门时,她也不曾怕过。然而此时此刻,背对着她最爱的那个人,她却怕了。
她终于发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她完完全全低估了白玉堂在展昭心中的地位。她也不曾想象到,这个人,在关于白玉堂的事情里,从来都不是那个温文的君子。
有些时候,他比那人更似阎罗。
“原来你是姽婳。”展昭淡淡开口,伤口还流着血,连声音都有些苍白。可是这言语中却含着无尽的威力,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有一种预感,若是再这样下去,她绝对会生不如死。
她垂眸,笑得苦涩,“对,我是姽婳。我劝你最后还是陪陪他吧……”一丝毒血自她唇际缓缓滑下,她的躯体无力垂落,瘫倒在地上。
展昭愣住。
他是如何也不曾想到,姽婳会突然服毒自杀。是该说她很明智么?还是……
他皱了眉,手指探上她的鼻息,又摸上她的颈侧和手腕。
是真的死了。
就这么死了?
展昭搜遍她的全身,找不到任何类似于解药的东西。他怔怔地放下她的尸身,捂住伤口,凑到白玉堂身前,看着他痛苦地绞眉、下唇咬出血来,心里密密麻麻的疼,拥紧了他,感受他在他怀中颤抖。
“玉堂……”
“猫儿……我没事……”那人苍白地扬起笑容,似是安慰。他却只感觉恐慌,一瞬间仿若天塌地裂。
难道,就要这样失去他了吗……
“二爷!”高大的男子从不远处屋顶跳下,奔跑过来。白衣黄纹,眉目间带着些异域的俊朗。
他从怀中摸出一个白玉瓶,从中倒出一颗漆黑的药丸,迫使白玉堂服下。又掏出一瓶效果极佳的伤药,抹在展昭的伤口上,竟立刻就止了血。然后点了白玉堂的睡穴,把昏迷的他背起。
男子转身,向展昭微微躬身。
“在下日影,见过展大人。”言罢,未等展昭开口,又匆匆忙说道:“大总管派我跟在二爷身边,不准我干预二爷的行动,但是如果二爷中了无药可解的毒,就带着在场所有的兵刃去找他救二爷。”
“莫兄在哪里?”展昭心中默默向死者道歉,替背着白玉堂不方便弯腰的日影捡起姽婳剑、指间刃和束衣刀,收入鞘中,跟在他身后。
“展大人跟着日影走就知道了。”日影领着展昭用轻功奔走在连绵的屋顶上,看上去就像两道轻烟,稍纵即逝。
“你的轻功很好。”展昭皱眉,沉吟。
日影顿了顿,道:“日影是暗卫,最擅长的就是轻功和隐匿身形。大总管说展大人也是白家的主子,什么事不可以瞒着您。白家有二十影卫十个暗卫,受命于莫总管,但是若是二爷有令,我们也是遵守的。”
展昭一惊,能有影卫、暗卫的除了武林中的各别宗主就只有皇族,白家看来与皇家当真关联不小。
“到了。”日影突然说道,跳入了一处别院。
看起来应当是白家在这里购置的房屋,与往常奢侈的风格不同,竟是并不算大也不很精致的。
莫若卿一身暗纹黑袍,静静立于内院中心的石桌旁,看着手中的一个酒壶。
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那神色却毫无波澜,宛如死水,又像是一片空无。
“莫兄。”日影跳下后便把白玉堂交给了莫若卿,展昭有些焦急地站在一旁,却又不知要如何开口。
毕竟,说不想再看到他的人是那人,而如今,那人却只有靠他来救。
莫若卿掀起白玉堂的上衣,看着那不深的伤口,微微叹息。将那人复交给日影,日影点了点头,把人送到了一旁的客房。
“月影会照顾他。”莫若卿淡淡道,“是姽婳?”
展昭颔首。
莫若卿皱了皱眉,“她死了?”他的语气颇有些复杂,几分悲哀,几分忧虑,却又像是松了口气的样子。
“虽然展某很难相信,但她应当是真的死了。”展昭轻而易举地就明白了他真正想问的问题,——因为他自己,也很想知道答案。
不知为何,那个相貌极为熟稔的杀手,让他产生了一种特别不好的预感,尤其是在她莫名其妙地自尽,而他又丝毫找不出她易容的痕迹之后。
既然并非易容,那就说明他以前是真的见过她。
见过她,然后,让她爱上了他。
莫若卿拿过他手中的三把兵刃,指间刃与束衣刀随手放到了石桌上,而姽婳剑,却执在手中。
“麻烦展兄在这里等一刻钟,一刻钟之后,我就能救二爷。”他微微低眉,转身进了内间。
过了一会儿,房间内传来碎裂的声音,展昭心下好奇外加一丝担忧,上了房顶,掀起瓦片,顿时惊住。
莫若卿的小臂似乎是被姽婳剑划了一道口子,还流着血,他却无暇顾及。因为他此刻正不知因什么痛苦蜷缩在床上,下唇死死地咬着,不肯出声。
刚刚的声音,便是瓷枕被摔落在地的碎响。
展昭的心提了起来,莫若卿也好,心无名也罢,印象中这个人从来都是淡漠的、强大的,甚至玉堂曾经说过,白家的大总管,似乎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
于是便没有人想过,他也是一个普通人,也会痛,会苦,会委屈,会疲惫。
就像杀手界那位已年迈的界主,当初不也是只看到了心无名得到了他全部的内力,却丝毫不在乎他因为那道内力每月都会真气走岔疼上整整两天?
白家在每一个有规模的城镇都有房产,原因无他,只是因为要在他们从不妄言从不做无用之事的大总管内力无法控制之时,有一个能够保证他安宁的歇息之地。
比一刻钟还要多了些时间之后,莫若卿撑起身子,整理好衣服和头发,从床上下来。
——便又是一个完美无缺的莫若卿。
展昭忙从屋顶上下来,迎上走出房门的身影。莫若卿似乎察觉了他刚刚的窥视,淡淡道:“小时候界主给我灌了太多的毒和药,现在只要我服过一次的毒,我的血液就能治。不过——”
他没有说,展昭却是知道的,虽然是百毒不侵的体质,毒发时的苦楚,他还是要受的。
“二爷比我要痛。”莫若卿似乎看穿了他心中所想,唇际微微扬起的弧度有一分晦涩的苦。
他不说,于是,他也装作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