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夜晚沉闷非常,雷声分明近在咫尺但雨滴迟迟不至。玄霄城外,有火龙盘旋冲天,不过顷刻就收获了血色如梦。几乎是同时,宫苑之内的觥筹交错也被突如其来的尖叫打断,滴滴深红在溶在紫绣瑞云团龙袍之中,开始了另一个噩梦。
唐彦后来才见识到,世家公子的凉薄。楚成恍若无事地提醒他,那个混入宫宴的侍卫已经被五马分尸;管毅谈笑自若地告诉他,他们应该去切磋切磋武艺。再后来,他看到梁王府素白飘飘,吊唁的人排了满街。哀乐凄凉,彻夜地响着,就像是用磨尖了的指甲狠狠地往心脉掐下去。
他就那样面无表情地暗自跟在萧昊身后,那时候的他,已经不会经常出现在人前。直到唐彦听到皇后被冷落的消息隐秘地传出,他很清楚,这场豪赌,他们赢了。赢了权势,输了兄弟。这件事,被所有人埋在心底,没有人提起,它是所有人共同的秘密,或者说,它是除了萧昊以外所有人的把柄。萧昊已经君临天下,而楚成、唐彦、管毅,却没有比一条更多的性命。
唐彦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甚至呼吸也如风箱般呼呼作响,他不死心地质问道:“楚将军素来善辩,但这样污蔑陛下,可是大不敬之罪。你要是拿不出证据,小弟也只能回禀陛下。”
一个安居凌霄,一个偏于迦南。铁证如山,终究是不能翻山越岭。唐彦笃定地偏执于所有话只是楚成受到刺激后的污蔑。平静如水的眼神落在唐彦身上,他不敢和楚成的眼神对碰,兀自移开眼神,那种比审问更加深入的追查,冰凌般寒冷入骨。
“你不知道证据就在你身上?”楚成慢条斯理地说着,“他派你来带我回去对不对,拿来,那颗药。”
唐彦一下子猛烈地回应道:“楚将军拿金蚕丸这种神药当什么了?既然楚将军身体康健,又何必暴殄天物?”
楚成苦笑,最不愿意说出来的还是说出来了,或者从时疫爆发的时候开始,他就已经没有重新回大齐的打算。“我只是叫你拿来而已,有说过我要吃么?”楚成还是看着唐彦不放,“管君芙,月璃,都是陛下的后妃吧。迦南的药,很霸道。事到如今我也没有必要隐瞒你,鸣罗于我,大概就是锦瑟于你。你舍得利用锦瑟,我不舍得陷害鸣罗!”
“你,怎么知道锦瑟?”唐彦的脸色又很奇异地腾起一片红雾,“利用?陷害?你把那张狗嘴放干净些!”
“管毅和你我早已经是错节盘根,你的消息我知道,管毅自然不例外,正如我的事情,你知道,管毅也会知道。至于利用陷害,你这次回去可要做好准备,你的锦瑟姑娘可能被……”楚成突然发觉了彼此的可悲,“买下,外嫁。”犹是鲜红一片的手掌朝唐彦伸出,“那颗药,拿来吧。”
别的还可能是假的,唯有锦瑟,唐彦明晰的感觉到萧昊对她的杀意,就在自己流露出犹豫的时候。锦瑟对于萧昊而言,大概只是一个付出大量心力培养的工具,刺探讨好时自然有用,若成为羁绊前进的人物,弃之无碍。唐彦傀儡一般掏出金蚕蜡丸,刹那脑海只有一片空白。
孙太医郑重地叮嘱过,他特意炼制的金蚕是以毒攻毒。
以毒攻毒。
“快放下!”唐彦劈手一夺,原本一直坐着不动的楚成忽然跳起来旋身避开,三指一捏,蜡丸发出细微响声就爆开了。蚕头微弯,对对细足清晰可辨。嵌在蜡丸里的蚕显出淡淡的黄色,不似寻常的蛋青。
楚成扬声:“杨先生,烦请进来。”
寿杨一直守在偏院之外,这时听到楚成的声音,自然是一推门就进来了。还未回神,半枚药丸凭空袭来,寿杨也是凭着本能挥手一接,下一眨眼就是一声倒抽冷气的声音。
“若我身中情蛊,此物可解?”楚成侧身拦着还是想冲上去抢回药丸的唐彦。唐彦不曾以命相博,双方陷入胶着僵持的状态。
寿杨细细地嗅着药丸,欣赏的神色是掩饰不住的,赞道:“虽是大齐之物,不得不说药物搭配得巧妙。至毒金蚕为君药,臣药竟有滋补功效,佐使又是不同的毒。果然是难得。”他的脸色冷了下来,“莫说情药,就是血药也难以抗衡。唯有,想来也没有人能练出万蚁噬天这种全药。这是必死之药,这是你的机缘,旁人,羡慕不来。”
“老匹夫!你说的是什么!金蚕怎可能是必死之药!”唐彦愤怒地咆哮,他要的证据就这样出现了。迦南的人没有必要和楚成联合,也没有必要欺骗他这个大齐来的“药商”。
“这样,也不算死得不明白了。楚将军,我敬你是条汉子,上路吧。”
电光火石之间,半枚药丸已经落入楚成口中。应该是说,楚成直接抢了寿杨右手上的半枚药丸往嘴里一丢。
“楚成卸甲还乡,世无天远。唐彦,帮我转告陛下,还请天恩浩荡,放过罪臣的家人。”楚成摇晃一阵,勉力站直,从容地抬袖擦去从嘴角溢出的黑血,“我知道,是我对不住她。”下辈子,别遇到我了。彼此都苦。
不敢给出一个只能安慰的诺言,不想等到打碎才知道不过一片迷雾。你的五年十年抑或你的下辈子,都不应该因为一个过客而耽误。不要难过,我相信你一直都是知道的。谁知情所起,只记一往深。你可以舍弃掉你的族人,那我亦可以放弃我的生命。
楚成有好多好多的话,没有和鸣罗说。执子之手,无关偕老。
楚成面如金纸地倒下,唐彦忽然压制不住长啸一声,护身之物,必死之药。这是孙太医特意炼制的,孙太医是萧昊的心腹。半颗就足以杀人了么?剩下的,是不是应该留给自己?
没有完成任务,死不足惜。
TBC。
@安卿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