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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十一日
零点三十七分
“小纪!小纪!快醒醒,小纪!”
静姐用几乎让她的手骨断裂的力气敲着纪礼的房门,房间里于是传来了一阵杂乱的响声。又过了几分钟,纪礼才顶着一副颓靡到极点的模样探出头来。
“怎么了吗?”
门外,举着蜡烛的静姐用比寻常更加惊恐的表情瞪着他,小结就静静地站在母亲的背后,一只手抓着母亲的衣服,乌黑的眸子里有蜡烛光在一跳一跳。
“你没有听见吗?”
“没……我大概是睡太沉了。出什么事了吗?”
静姐怔了一下。
“张老师死了。”
“张老师……张……张……啊!是03室的那个吗?”纪礼用一副疲劳得痛苦的表情思索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静姐缩着着脖子点了点头。
“怎么会呢?不到一天,两个人都出事了?”白天坠楼妇人的惨象好像还在纪礼的瞳孔里转悠,现在又叠上了她丈夫的幻觉。
“是被人给……”静姐的声音越发轻下去。
纪礼的表情有点僵直,他吸了一口气似乎想说什么,但是一句话都想不出来,用力拍了拍脑袋,手指揪住头发扯了一会儿,最后只能把这口气长长地呼出来。
“肖巧呢?我先去把他叫醒。”
静姐急忙摆摆手,轻声说道:“他在外边。”
纪礼用一只手按住自己散乱颓唐的脑袋,微微歪斜着身子走了出去,发现肖巧正像一只被触动的西瓜虫那样蜷缩坐在走廊中央,而1304室的那个张扬女人就提着手电站在他旁边。
眼神刚和纪礼接触了一下,女人立即露出不屑的神色转过头去,纪礼没有跟她搭话,径直走到肖巧旁边蹲了下去。
“肖巧,怎么回事,告诉我怎么回事?”
“鸽子……”
“啊?”
“鸽子……麻雀……苍蝇……”肖巧颤抖地念叨着。
“肖巧,肖巧看着我,别碎碎念了,看着我眼睛,告诉我发生什么事情了?”
肖巧抬起因为恐慌而病态睁大的眼睛,用几乎是哭腔的声音吼着:“我也不知道啊!”
“好像是在老头子家里发现的。”女人毫无感情的声音切了进来,纪礼抬起头,看见女人用两根手指捏着一张带血的信纸,纪礼伸出一只手,想了想,又伸出一只手,用双手接了过来。
“老头子家里的……你是说你进去过了吗?”
“我还没有蠢到闯命案现场的地步呢。”女人把捏过信纸的手反复在裤腿上擦拭,“更何况里面满地是血,恶心都恶心死了。是你这个朋友疯颠颠地拿出来的。”说完朝肖巧瞟了一眼。
“葬,葬礼……我看不清,你读过了吗?呃,你……怎么称呼?”纪礼试着借月光读几个字,却没有能够成句,只得求助于他还不知如何称谓的女人。
“严音。”虽然在一片黑暗中看不真切,纪礼觉得女人似乎是笑了一下,“纸上的东西和你女人放在我家的是差不多内容,我刚才想叫她解释,她就把你请出来了,不愧是护花……”
“我和静姐不是你说的那种关系。”纪礼打断了她,“而且静姐也不可能跟命案扯上关系。”
“是不是都无所谓了。死掉了啊,又一个人,而且还是夫妻……”女人摸出一支烟塞进嘴巴,然后拍了拍身上几个口袋,大概是在找火,但是没有找到的样子,随即就放弃般把烟也扔了。
“报警了吗?”
“嗯,我家那个笨蛋老公正在家里打电话呢。”
“那就好。”纪礼陷入了沉默。
能说的话似乎已经说完了,但是他又总是觉得什么东西被漏掉了,受太大的刺激而没有办法好好活动起来的大脑一阵阵发疼,于是他又用力捂住脑袋。叫做严音的女人还想追问静姐什么问题,但是静姐却一声不吭地把自己藏在纪礼的背后,让她欲言又止。
怎么就死了呢?怎么就死了呢?好好一对老夫妻,怎么突然就……
纪礼抬起了头,仿佛想起了什么异常恐怖的事情那样,他的眼睛越睁越大,喉咙里翻腾出一句断断续续的句子。
“他们的儿子呢?张老师的儿子呢?!”
一瞬间,张扬的,懦弱的,不言不语的,缩成一团的人,全都僵直了。
“他们的儿子不是也住在这里吗?!他们的儿子呢?嗯?嗯?!”
除了纪礼的咆哮,走廊里就只有紧张地吞咽口水的声音。
“见鬼的!”
纪礼骂了一声,顾不上是不是命案的现场,一脚踹开1303室原本虚掩着的门。
“有人吗!有人吗!”
“喂,别进去啊!”严音还想阻拦一下纪礼的冲动,但是纪礼的脚已经狠狠地踩在鲜红的血之花海里了。
“醒醒!醒醒!你爸爸他死了啊!出来!快醒醒!”纪礼像发了疯一样把能找到的房门全都踹了一遍。
厨房,没人。
厕所,没人。
第一间卧室,没人。
一间又一间的空房间让他越来越急躁,最后停在了被锁住的第二间卧室门前。纪礼的脚砸在门板上,留下了一个鲜红的印记,门却纹丝未动。纪礼焦躁地又踢了两脚,还是无功而返。
“出来!快出来啊!”纪礼改用拳头,一记记敲得仿佛整栋大楼都可以听见。
“没用的。”严音的声音传过来,纪礼只当没有听见,继续砸着异常严实的门板。
“都跟你说没用了!”女人的声音发了怒,纪礼才回过头去瞪着她。
站在门外的严音举起手电筒,把房间的地板照亮起来。流淌的血迹还有猩红的脚印,从门口一直反向延伸,并不是朝着死去的老人,而是朝纪礼的位置蜿蜒过来,让他产生了一条赤蛇在爬行过来的错觉。
而一切红色的起点,就是纪礼正在敲击的卧室门下的缝隙。
“没救了……里面的人已经……”严音的手电慢慢上抬,正对着纪礼的脸孔。
纪礼一瞬间被抽干了力气,摇晃了一下,坐倒在血流成的河里。
Who caught his blood?
I, said the Fish,
With my little dish,
I caught his blood.
是谁承取他的血?
是我,鱼儿说道,
凭借我的小碟子,
我来承取他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