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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想战闻录夏祭·云之章】入围作丙《边陲之地的蓝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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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楼摆渡


IP属地:上海1楼2024-08-11 16:12回复
    这曾是河童梦想中的时刻。
    四面八方皆是闪烁的静默,信道中充塞了白噪的洪流。广播已开启了,现在,整座蓝城都将听到河童的声音。枯燥重复的漫长岁月中,河童一直暗中预感着这一命定的时刻,却从未真正期待过此刻的来临,未曾想过会由自己来对世界讲话。
    现在,是出航的时刻。是最后的,将那些心底打磨已久的话语,朝着世界宣泄而出的时刻。然而,河童只余沉默。来自过去的闪念,纷繁跳跃,在悲哀中几乎能让她发笑。麦克风未曾接收到任何讯息,徒然转播着船中的静默。
    好吧,河童在心底里对自己说。只有沉默是属于我的。这沉默是属于我的。
    彗星:请告诉我,成为妖怪的方法。
    匿名用户:你是谁?你是人类吗?成为妖怪是一项禁忌,你不知道吗?
    彗星:是的,父母也这样告诉我。但是,我也听闻妖怪们有天生的才干和智慧。在家庭中,我常常感觉到被束缚,我也苦恼于自己的无力。我梦想着一种,更为壮烈,更让人激动的,可以说是有魔法装点的生活。我这样说,您会不会觉得诧异?希望我没有冒犯到您,初次见面的……我可以叫您妖怪先生吗?
    匿名用户:这么看来,你完全不了解何为妖怪。
    彗星:那么,我可以向您请教吗?


    IP属地:上海2楼2024-08-11 16: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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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我是一个很难集中精神的人,或许是天生难以对重要的时刻保持敏锐。怀揣着雾雨一样不干不脆的感性,模模糊糊地感受着周围的世界,迷惘地听从着不知何处的召唤。像这样的我,或许终其一生都无法成为梦想中的星星。然而我终于还是鼓起了一次勇气,对不对?未曾谋面的妖怪先生?我终于还是来到了蓝城,来到了这座妖怪们的城市。或许全部的勇气,就存在于几个短暂的刹那,可以靠一个恍惚就模糊过去,而后的就只是遵照着惯性吧。妖怪先生,这句话我曾经告诉过您,您否认了我,您说勇气是需要恒常保持的事物,但我在船上感觉到的,却还是和我前十六年的感觉相若。尽管您说我们不会相见,我还是怀着些许的憧憬,在一个恍惚间买下了船票,在另一个恍惚间登上了船。在那些恍惚之前与之后,我都并没有感觉到激烈的狂喜或决绝的悲哀。在船上的那数个没有昼夜的日子,我从梦中醒来,总会诧异,然后想到,啊,原来如此,我是在船上啊。第一次离开陆地,在旅途中飘摇,但就连那种漂浮感都迅速习惯了,变成一种雾雨一样湿润的无始无终的日子,仅仅是日子。我相信您不会笑我,您是最好的听众,您是靠长久的倾听夺得了我的尊敬、信赖与依恋的。尽管我大概已经永久地失去你了。
      您常说,我是因为太过幸福,被保护得太好,才习惯于顺从周遭人的意思。您还常说,依赖周遭人并非一件坏事,那说明我是有处所归的人。在我埋怨自己缺少方向时,您总是循循善诱,告诉我说,只管前行,而后道路自然会出现,不必担忧。您说有前人为我铺路,是一件值得祝福而不是诅咒的事。您说,要相信自己的眼目和心能给出答案,要相信时间会揭示命运。您宽慰了我那么多次,但现今我仍然感到一种茫然无措的恐怖,我是不是让您失望了?还是说,这是被禁足在此,失去自由,就会自然而然产生的感受呢?我好想念您通过电波传来的声音,您就在这里吗?在蓝城吗?还是说在遥远宇宙的彼端,在一个我甚至未曾听闻过的奇妙所在?
      您告诉我,要信赖周遭的人,要欢迎他人,而不是拒绝。您说要从繁多的连接中获得支撑,千万不要让自己陷入孤独。我尽可能地不去拒绝了。然而我猜想我是被辜负了,请原谅我这样说,请原谅我在尚不确定的时候先做了诉苦。
      现在,我正怀揣着对您的想念,记录着我到蓝城以来经历的事件。如果我是一个敏锐的人,我或许在事件发生的当下,就能明了其中的意义吧。但我不是。在数小时之前,我眼前上演了一场激烈的争吵,我见到我信赖的两个人在彼此侮辱、咒骂。这是可怕的事,迟钝如我也感觉到了,但那些戾气从何而来呢。
      在登上船之前,在旅途开始很久之前,我就知道了蓝城,这您是明白的。但或许我知道的,只是蓝城的神话与怪谈。蓝城,这座妖怪们的都市,我擅自在心中将其涂抹以魔法和幻想。但我在港口并未见到期盼的奇迹。我最强烈的印象,反而是一种乡愁,属于妖怪们的乡愁。目之所及,琳琅满目,见到的几乎都是故乡的风景,是怀旧的带着古朴气息的物件。我后知后觉地猜测着,这港口可能并不是迎接人类的幻想乡大门,而是妖怪追思久远过去的纪念馆。您或许可以想见我的无措,或许还会轻声批评说,这是我自作自受。是的,我的旅途没有计划,没有得到父母恩准,我只靠着一两个恍惚,连行李都未准备齐备,就孤身一人到了蓝城,甚至不知道抵达蓝城之后该去何处。我惊讶于妖怪们看起来大多与人无异,更惊讶于他们似乎不需言语就能默契相通。我是一个异物,不归属于这个团体,我未曾与妖怪们有过半点共同的东西,这些我不是没有想到,但我显然低估了这隔阂带来的阻力。我是一个如果没被邀请,就不知如何破冰的笨小孩,孤零零地握着过时的通讯设备,迷路在港口中央,无措地等待着谁来找到我。


      IP属地:上海3楼2024-08-11 16: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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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许这样说过之后,您就会理解,为什么文小姐就在几个小时之前被证明是一个骗子,我到现在依然对她尚存一丝好感。因为是她,在所有妖怪当中,第一个对我发出了邀请。她不是和蔼的人。在第一次见到她,在她问我是否是迷路了的时候,我能嗅出她的气质,我总模模糊糊地觉得,她是从某个别的人身上,强行学来了不符本性的礼貌。但她很酷,尽管在我问她,在哪里、要如何成为妖怪的时候,她嘲笑了我,但她的嘲笑比父母的嘲笑听起来清爽很多。嘿,小家伙,就凭你也想做妖怪?她是这么说的。
        我明白,您很久之前就已经告诉过我,妖怪是什么,以及人类想成为妖怪为什么是一项禁忌。我也并不是立刻就要成为妖怪。但您也告诉过我,要相信自己的眼目和心。我问了一个笨问题。我应该问的大概不是“如何成为妖怪”,而是“怎么认识妖怪”才对。若是那样的话,或许文小姐就只会带着我骑上她的摩托,让我体验够加速和失重,领着我去妖怪们聚集的酒吧消遣,把她收集的各式新闻都给我读个遍……可能她就只会做到这些,而我也就能确确实实地知道更多妖怪的事,或许还能和她交上朋友,维持稍长一些时间的友谊。但我还是问了那个笨问题,我问了“如何成为妖怪”,不止一次而是追问了数次。于是在如梦似幻的一天的尾声,文小姐从我手中骗走了盘缠的七成,许诺了一张“变为妖怪”的空头支票,而后只过了数日,就被拎到了我面前被证实是一个骗子。
        直到那天我和文小姐告别,做着梦,想着即将真的窥见变成妖怪机会的时刻,森近霖之助先生火急火燎地闯来找到我的时刻,我才知道,其实在我下船的那一刹那,森近先生的人就已经盯上了我。为了护我周全,他是这么说的,我想他没有骗我。但森近先生过分的殷切,即便是现在,也比他口中危险的文小姐要更不亲切一些。森近先生说,文小姐早就发现了他的人,故意甩掉了他的眼线。森近先生说,他早就受到了我父母的关照,身家性命都担在了我的安危上。
        然后,就在几小时之前,森近先生终于把文小姐逮到了。她的骗局大概是确定无疑的,森近先生播放了文小姐和她友人对谈的录音。既然那小丫头那么不知天高地厚,活该她被我拿到钱——那很长也很激烈,混杂着争吵的录音,总结起来大概也就这样一句话。再也不许文小姐出现在我的面前,森近先生带着喜色宣布了他的胜利,转而对我进行了长时间的劝说。要听从父母的话,要警惕世态险恶……我想他说的都是确凿无疑的事实,我也能感觉到他的恳切和关心。我实在没什么可埋怨他的。
        但是,几小时之前的经历还是让我觉得可怕。那其中没有温情。一个人是不应该被那样示众式地折辱的。那时候的文小姐,看起来就像被暴风雨所击中的鸟一样,窒闷着痛苦的啼鸣在胸中。更何况,从您那里,我已经知道妖怪意味着什么了。我不是为了走马观花地来看看妖怪,看看蓝城而来的。我想要了解妖怪所经历的命运,想了解到自己安睡其中的幸福从何处筑起,想要张开眼目,我是为此而来的。至少,如此的梦想,曾在数个恍惚里,让我跨过了那一线,我或许再也不会鼓起同等程度的勇气了。
        但是,现在说这些也没有用了吧。森近先生关了我的禁闭。若不是人类能乘坐的船需等到下个月才启航,我早已在回程路上了。父母的温柔的手,透过他伸来此处,编织成柔韧窄小的摇篮。我与妖怪们的命运,或许再也不会发生交错,这样的预感,现在依然让我感到忧郁。妖怪先生,我好想念您温和的声音。


        IP属地:上海4楼2024-08-11 16: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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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咱不是猫。
          咱是橙,十六岁了。咱可能本该是只猫,黑猫。但是咱不巧生在了蓝城,所以也就算不得猫了。蓝城是蓝的城,住蓝城的都供着蓝。森近有次说过,蓝算得上是生养我的妈妈,是妖怪中的妖怪,蓝城最厉害的大妖怪。但咱没见过蓝。要是能见着,咱是要用爪子挠花蓝的脸的。单只为了她把我生得一副猫样,她就活该烂脸。咱有一对猫耳朵、两只猫眼睛、四只猫爪子、两根猫尾巴,和别的猫一模一样。但咱不想要猫眼睛,咱想要人的眼睛,人的眼睛看出去,据说颜色可鲜亮可美哩!咱也不想要猫爪子,咱想要人的手,人的手可巧哩!咱寻思来寻思去,末了还是寻思不明白,为啥住在同样的屋子里,处处东西却都是方便了人的,咱不服气,咱怎也咽不下这口气。
          咱也不是第一次朝森近抱怨。但森近从来只是笑笑,那白面皮,皮笑肉不笑的,甭提多恶心。森近那混账东西,从来不听我抱怨,称心了就捋捋咱的毛,把脸埋进咱肚皮里,也不顾我四爪乱抓。逢上不顺意,就掐住我后颈皮,把我随便扔到哪间锁了的门后面。咱最讨厌他这么掐,他掐过一次咱就说不出话了,只能喵喵叫,好像咱说话的本事,都是他施舍的一样!
          咱逃过好多次,偶尔也碰上别的猫——别的猫大多认自己是猫。碰上别家猫的时候,他们大多都劝咱回去。每次都是,那些猫们,总是一边喵喵叫着,一边说出人话来。回去吧,回去吧,你家主人可是养着你呢,好吃好住的,有啥不称心?猫就是这样活着的……这些人话,混着喵喵的声音,让咱烦躁得很,又说不出哪里不对,毕竟就算是逃了再回去,森近确实照常给咱饭吃,分量依平日不多不少。森近那厮,压根不在意咱是不是逃过。咱一清二楚!
          也有一次——是咱十四五岁的时候——别家的猫领咱去了街上。那是咱第一次瞅见缺根尾巴的猫,瘦骨嶙峋的,有气无力,连人话都说不出来。咱寻思他是不是也被掐过后颈皮,试着想去咬咬看,喵喵叫咱可听不懂呀。但咬过了也还是那样,那瘦猫照常凄厉地喵喵叫着,钻进臭得要命的下水管去了。领咱来的那只猫,很威严地说了,看见了吧,橙,没有人的话,我们也就像那只猫一样,只能饿死在街上了。但咱觉得哪里不对。咱可怜那只缺尾巴的猫,也可怜咱自己,咱感觉到咱出生在这里,是一件很可怖很可怜的事情。咱很悲伤,猫眼睛里都冒出泪水来,咱也寻思不清为什么。但那次之后,咱再也受不了森近了。


          IP属地:上海5楼2024-08-11 16: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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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咱就逃到荷取家去了。荷取时不时去森近家,和森近一样,是个人,长着人耳朵人眼睛人手,不长尾巴。但是荷取说她是妖怪,森近有一半是妖怪,还说咱也是妖怪,和她一样是妖怪,可怜的妖怪。咱那时候还不晓得人和妖怪有啥差别,但是咱欢喜荷取,荷取会可怜咱。别的猫们不可怜咱,森近也不可怜咱。他们老说,猫有什么值得可怜的呀,猫养尊处优可幸福哩。但是荷取不一样,咱头次到荷取家去的时候,咱的话才讲了小一半,她就抱着咱哭了老大一场,咱也就愿意在荷取家里住下来了。
            荷取不常哭,哭起来也不出声,咱从来没见荷取嚎啕大哭过。她哭起来总是很安静,避着人,只有眼泪扑簌簌地流,流一会也就流干了。讲真的,咱倒是情愿她出出声,哪怕怨天尤人地哭骂两句也好。咱骂娘的时候,她都能接着话,抱着我,那些委屈出了声也就散了不少。荷取呀,你哭出声来吧,咱也可以帮你踩踩背的。咱知道,你心里难过得紧。今日里,你可是到森近那边去给射命丸文收尸了。咱知道射命丸文是你最好的朋友,好到你愿意留她白吃白喝,愿意隔三差五听她咒天骂地。虽说咱觉得射命丸文多少不是个东西,但咱知道你的心向着她,她烧糊了你的心也跟着去了一大半。
            要不是咱放心不下你,咱再过八辈子也不愿意看到森近腆着那张半笑不笑的脸。但荷取你那模样太怕人了,咱可是见着了,你捧着你那小机器,一遍遍地放,一遍遍地听,念叨着文传给你的那一句话遗言,咕哝着说你早料到了,生生捱过六个时辰没合眼。荷取呀,咱不明白,你怎么能一边流着眼泪,一边还能让手脚动起来,麻麻利利收拾了文焦黑的尸骨,怎么还能鞠着躬,道着歉,说给霖之助先生添麻烦了,多谢霖之助先生照拂。咱听见森近把他私人的船借给了你,咱明白你终究是要离开蓝城了。咱明白,走,走了好呀。咱懂的,荷取你性子韧得像潭深水,是刀砍斧劈也打不碎的。也好,也好,咱也已经十六岁了。咱不认自己是猫,但也知道没几只猫蹦跶得过十六个年头,知道咱算是高寿,是没多少活头了。荷取你这样的性子,咱走了你也不会太苦的。但咱不甘心呀,咱还有好些事情想做……荷取呀……


            IP属地:上海6楼2024-08-11 1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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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真是不明白了,荷取。”霖之助精明的眼睛在镜片后面闪着光,“你拼死拼活赚那两个小钱,供着射命丸那尊大佛是为了什么?”
              “怎么说也是朋友。”荷取一如既往地,礼貌到有点怯生生,“本不该为了这来叨扰您。”
              “我知道,我知道的。你做得对,这也是为了不让射命丸走弯路。对,太对了。啊,你今天来还是要——那些?荷取啊,我的老好人……”
              你其实并不那么喜欢来见霖之助,河童。你尊敬霖之助,也感谢霖之助,但你在他面前并不自在,哪怕他也不过是个“半妖”,满打满算也不过一半是人类,不过是个做点黑市买卖的商人。但你既然是蓝城的妖怪,就还是得来求他,一直如此,这一次求的更多一些。这次,你知道些文不知道的事情,荷取。这事归根结底是因你而起的,你有责任让一切变回原样,有责任不让任何人被伤到。
              “你养了猫?”文去开了门,未褪的激动残留在声音里,“会按门铃的猫可真少见。”
              你其实还想继续下去,是这样吧,河童?你想留在这里,而不是去霖之助那里。你想把尚未完结的争吵,在这一次就彻彻底底地吵透,哪怕你完全不擅长也不喜欢吵架。你想说服文,哪怕一次听听你的话,收敛一次,不那么耽于幻想,即便这得要求文违背她暴烈的性子。你为什么妥协了呢?
              “橙住在我这里有小一阵子了。”荷取也起身,去门口迎接。橙的四只爪子迈着细碎的步子,高傲地绕过了文,两根尾巴翘得高高的,用光洁的毛皮蹭了蹭荷取的手。
              你是不想在橙面前和文争辩,河童。倒不是怕出乖弄丑,你只是太习惯戴着面具了。你的面具都是量身定做的,戴给文的面具,可不能让别人看到。给文准备一张脸孔,给橙的是另一张,霖之助又是新一张。你是靠了这样,才做得到同时和他们交心,你对此洋洋得意。所以文说得没错,你做的所有事情都只是为了合群。但是你从中得到了什么呢?
              “别吵了,文,没意思。”荷取去给橙准备她的一份饭,“你的那份快凉了,吃好了把碗放那边,我下了工回来洗。”
              但是,河童,你自己也快要凉了,所以你才喜欢文。你得承认,你爱着文,你珍视和文的友谊。你甚至是喜欢和文争辩的,和她争辩的时候,你才有点火气,有点热度。你深锁在脑海的那些思考、言语,那些灿然的兵刃,是找不到别人可交锋的,就连橙也不行,你不舍得。你爱死了和文兵刃交击、金铁铿锵敲出来的那点火花。文没有收入、整日游荡、脾气恶劣、不切实际,但唯独她容得下你披坚执锐,你当然也得允了她举剑相向。你心底里明白,这才是根本的。


              IP属地:上海7楼2024-08-11 1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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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行,荷取。我也有我的难处。”绕了那么多弯子,霖之助终究是没放过你,“你得把录音给我。你知道,协议不允许通过网络访问大脑。帮我个忙,我可不能让老东家的女儿上这个大当。”
                “我来是为了帮文的。”你拒绝的时候,是不是心知肚明这是徒劳了?你真的应该更坚持一些的,河童,“不是来让文难堪的。”
                “让那个骗子难堪的是她自己,不是我,当然更不是你,荷取。”你一直知道霖之助刻薄的这一面,“我为你不值,荷取。这么久以来我一直愿意帮你,我也有一半是妖怪,很多事我不是不明白。但是,你难道忍心让魔理沙也落得和文一样?我有我的责任。”
                “那个女孩也是地面来的。”荷取劝说着,“把她看成从前的你如何?你知道吗?她和当年的你一样,连动机和性格都相似。”
                “说——谎——”这是文在懒洋洋地反驳,“你根本没见过她。你今天之前都不知道她叫雾雨魔理沙。更何况,我才没后悔做妖怪。”
                “显然,生意不是这样做的。荷取。”霖之助胜券在握,“那些可都是违禁品。把你和文的录音给我,换你要的违禁品。”
                你还是屈服了,你真的真的应该再坚持一下的。你说服自己,这是为了文,但你其实明白你是为了那个小女孩,为了那个素未谋面的来自地面的人类。你不希望雾雨魔理沙成为妖怪,即便对文来说,对你来说,妖怪都是高贵荣耀的。
                你告别了霖之助,你拿到了你需要的器械,穿过蓝城环形的街道,向着港口去了。在那里你乘上了船,缓慢地朝着城外飘去。河城荷取要去安装机械,那些将电波传向宇宙深处的机械,那些妖怪生存所必须的机械。其中一部分是明面的工作,一部分是私下为妖怪提供的方便。还有一部分,是和文的约定。你曾许诺过,有朝一日要让文的新闻传至大街小巷。
                文,你说得对,我们的存在正是一个奇迹,奇迹是靠我们建成的。我们的幸福和尊严就在于此。可怜的文,你比其他所有人看见的都更多,但是你看不见随处藏匿的死亡,看不见奇迹是用平凡的劳作组成的。原谅我,文,这次我不站在你那边了。吃一次亏,丢丢面子,然后稍微安稳地活在现实里吧。我们的生活当中,终究还是有幸福的,贪婪的话,会连这也失掉呀……
                在宇宙中的工作,寒冷而孤独,说出口的话语都不会有回声。只有妖怪们能完成这样的工作,妖怪们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最初诞生的。你每次在那里都会回头,河童,你每次都会看向蓝城,看向这钢铁的巨构,这安稳漂浮在宇宙中的空间站,这由妖怪们所建立的昔日的奇迹,心中梦幻着宇宙的群星。


                IP属地:上海8楼2024-08-11 1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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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森近霖之助为人淡薄,甚少幻想。很难说森近霖之助其人有什么信条,若必须找出一条来,那便是“要尊重现实的重力”,换句话说便是明哲保身,绝不以身犯险。他的踏实与勤劳,再加上一点点运气,让他幸运地未被卷入蓝城历史性的诸多大事件中,为他赢得了平静而充实的生活。
                  蓝城曾是一个奇迹,而后是一个悲剧,现今则是正在衰退、被抛弃但尚未毁灭的遗迹。一群狂热而伟大的梦想家,在一个强盛而伟大的时代,构想了人类第一座宇宙中的城市,这便是鸟船,也就是后来的蓝城。两个被梦想已久的奇迹的实现,让鸟船的建立成为可能,其一是巨型核聚变炉,另一则是超级计算机“蓝”。
                  将超级计算机命名为蓝,似乎是一脉相承的惯例。而这座空间站城市后来被叫做蓝(而不是“核城”或者“太阳城”),则是因为有数量众多的一群人,命运与“蓝”至死方休地相互纠缠。在还没有被妖魔化,还没有被蔑称为“妖怪”之前,他们是第一代的宇宙人,第一代机械化了的人。在将近一代人被宇宙射线破坏了细胞,被无重力的环境拖入病况中之后,建造鸟船的人们不得不痛苦地承认,人类的血肉之躯并不适合宇宙,无法以年为单位地在宇宙中生存。于是,梦想着克服地球之重力的人们,为了得到翅膀、征服寰宇,主动或被迫地选择了超越人类。
                  这样极端化的改造,也只有一代人。因为人类尚未完全解明大脑的构造,他们没能成为完全的电子生命。他们不再需要饮食——食物需要太多的运力,而第一座空间站上的菜园子建成还要等到下个时代——而可以只依靠核聚变炉的电力和少许糖分生存。但是,他们却再也无法离开超级计算机了。神经系统比计算机芯片更为高效,那些人类曾依靠低级神经中枢轻易维持的生命活动,现在必须靠超级计算机的算力才足以执行。梦想着克服重力的人们,成为了蓝的囚徒。借助于装入芯片的义体,改造了身躯的先驱者们,终于成功建成了鸟船,但他们的自由,从此便局限在了通讯电波所覆盖的范围之内。
                  数个世纪以前,人类只因为肤色就能彼此对立。数个世纪之后的时代又发生了什么?一位熟知历史的学者或许能洞烛幽微,精确地将那一个或数个时代中的人类,概括成几个足够有代表性的群体。但森近霖之助从未有过足够的能力,也无足够的意愿去精确地把握历史。某些宇宙人意图以鸟船为权杖,谋求统治人类的地位。某些地上人畏惧宇宙人超人的智能,联合起来将他们排斥蔑称为妖怪。发生过几次载入史册的演讲,几场激动人心的竞选,几次声势浩大的游行。地上的某处爆发了示威和小规模武装冲突,某几个计算中心被烧毁了,某几艘飞船被炸毁了。与此同时,时代和技术都继续前进着。那些将第一代宇宙人变成妖怪的技术,悄悄地传播开来。轻度的义体植入成为了潮流,在地面上和娱乐界与传媒业联起手来。建筑鸟船中尝试过的各种方法,成为了第二座、第三座空间站城市的范本,而这一次建造城市不再需要迫使数千数万的人类接受完全的改造。义体医生悄悄变成了一种新的职业,奥林匹克运动会上增添了新的项目。鸟船,或者说蓝城,迎来了属于她的数十年的辉煌,作为太空商业的中转之中心,作为人类科技最前沿的都市。而后就连蓝城自身也走入了衰退。紫城、紫外城代替了蓝城,伽马城也在宇宙某处正在建立。而蓝城和蓝一起,逐渐变得年久失修,逐渐不再可满足人类的需要。有过那么一个时代,回归大地母亲的呼声占据了头版头条,有过那么一代人选择放弃宇宙,唱起传统之歌,宣称要按照祖辈那样生活。蓝城或许就是在那时被遗忘的。朝向过去的人回到地球,朝向未来的人前往深空。现在,蓝城被叫做边陲之地的蓝城。它依然为地球提供着服务,或许依然是不可代替的服务,但终究不那么重要了。来往此处的船,来往此处的电波,都减少了许多。开始有人将蓝城看作一座遗迹,一座博物馆,以参观为目的造访此地。这座城的荣枯盛衰,对某些时刻的某些人来说,或许都具备堪比拉撒路复活的神迹般的意义,但森近霖之助从未对此产生过兴趣。森近霖之助不是那第一批的宇宙人,也不是回归地球的复古派。森近霖之助不向往深空,不向往地面,不向往未来,也不向往传统。他并非历史上任何一个有代表性的群体的代表,因而他成为了最广大的人类的一个代表,也就是说,一个平凡而普通的人。


                  IP属地:上海9楼2024-08-11 1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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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森近霖之助是在义体技术成熟之后,才在地面上接受了小幅度的植入的。这是为了节省宇宙飞船的航费。完全不接受改造的纯人类,必须得身着宇航服,乘着已经落伍的古典奢侈航班来往空地,这对他一个小小的工薪阶层来说太过昂贵。他有着干干净净的履历,普普通通的简历,略胜平均的智力,平平无奇的才华,加之并不那么追求上进渴望成功。这一切合在一起把他送到了蓝城,谋得了雾雨家的一份闲差。就在这里他结识了妖怪们,那些和蓝一起被遗忘在蓝城的人们。和别的许多人一样,在这里,他被妖怪们叫做半妖。和别的许多居民一样,他用植入头部的天线收听蓝的电波(在蓝城基本代替了旧式设备),偶尔更新自己身上的几个零件(多得是全自动的一条龙服务),养一只妖怪化的猫(也就是说,通过植入改造变得更聪明更通人性),经营雾雨家的商业业务(这件事马虎不得),也私下卖给妖怪们一些半走私的器械(主要的客户是河城荷取)。决不能说他是冷血的,因为只要不搭上自己,他很乐意于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雾雨家的千金魔理沙离家出走,擅自独身搭乘一月只有一班的古典飞船来到蓝城时,森近霖之助自然从老板那里得到了关照她的命令。这于他而言是一桩麻烦事。平心而论,他对老东家的古板顽固有所耳闻。知道魔理沙和本家不睦。年轻人本来就该向往自由,对魔理沙的举动,他是能理解的。但离家出走还是太过火了。他对魔理沙说,自己站在她的那一边,而实际上站在她父母的那一边。他的能力是被信任的,因为他有着符合一个成年人该有的干练和严厉,并无过多幼稚的同情和温柔。况且,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在这样一座城中,又能遇到什么呢?安排几位信得过的保镖,赶走几个不识好歹的闲客,再就是(如老板所吩咐的那样)适当地敲打敲打那个天真的小姑娘,不过如此。他是这样想的,也是如此做的。
                    因此,在那个早晨,森近霖之助从寻人广播里得知,在蓝城外围无重力区域的钢铁巨构中,发现一具漂浮着的烧焦遗体时,他虽然立刻想到了两日前因自己而受辱离去的射命丸文,却并未对此感到太多负疚。对射命丸文的死,他并不负有责任,正如他对蓝城其他被时代和人类遗弃的妖怪不负有责任那样。他顶多是为那些“该负责任”的人类工作罢了。不过,即便如此,出于一个成年人应有的同情,他也乐意卖给河城荷取一个人情,例如帮忙收殓射命丸文的遗体,例如借出他私有的飞船,送河城荷取去一座更有未来的宇宙城。倒不是怕河城荷取报复,虽然荷取确实有本事鼓动好几位妖怪朋友给他找麻烦,但他了解荷取的为人。这是朋友应尽之事,仅此而已。对森近霖之助而言,射命丸文的意外身亡,尚不及前夜蓝城的一次网络波动更值得挂心。若说他对文自甘堕落的境况心知肚明,才刻薄而精准地故意羞辱,那并不符合实际。他只是大略知晓文的境况的表面。和大多数地面上幸福的人类一样,他不愿也不能窥视人心的深渊,这构成了一种保护,让他能安稳地停留在凡人平凡的幸福当中。说到底,他并没有料到射命丸文会想不开呀,他只是想敲打敲打她和魔理沙,想让她们认清现实的重力,变得成熟一点。森近霖之助满心自信地认为,现实的重力会把这些人拉回到地上,然后“脚踏实地”地继续生活。


                    IP属地:上海10楼2024-08-11 16: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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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彗星:我还有一件事不明白,妖怪先生。您看,虽然互相都不知道姓名,但我们毕竟已交谈过这么多次了。这样说可能是僭越,但为什么您……妖怪们,不愿意反抗呢?
                      匿名用户:我们的确反抗过。或许可以说,就在现在,依然有好几位我的朋友们,计划着某种程度的反抗,设法改善我们的境地。他们是我的骄傲。不过,虽然不能向他们承认,但我个人对此不抱希望。
                      彗星:为什么?人不应该被当做工具!
                      匿名用户:虽然很残酷,但我并不同意这句话。某种意义上而言,我相信,必须有人,在某个时刻,承担起作为工具的功能。不过,我不打算强迫你接受。
                      匿名用户:回到刚刚的话题吧。我不抱希望,是因为我们妖怪,第一代的宇宙人,数量实在太少了。可以说,我们的存在本身,并不构成撼动历史的力量。在我们之后,不会再有一代人接受这样多的改造。现在,连同蓝城本身一起,我们都正在被遗忘。
                      匿名用户:我明白你的父母不允许你接受改造。我希望你能有一些耐心。在成年之后,或是经济独立之后,你会有很多机会,用更新世代的技术,进行一些轻度的植入。你的心智和力量都会更成熟,你能够更好地争取到你的自由。妖怪这个名词,其实,还是淹没在历史中更好一些。


                      IP属地:上海11楼2024-08-11 16: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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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射命丸文感到烦闷。
                        自己是披着乌鸦之羽,袖中暗藏宝剑的刺客,张开百目,高居于澄明的大气之上,啼鸣即是报丧的震雷,足可诛殛罪人。数十年来,射命丸文正是依靠这炽灼眩目的想象,维持素雪绢布一般的心不受玷污折辱。即便身陷囹圄,乞食街市,只要泾渭分明地划分精神与身躯,坚信己身持有百折不屈之灵魂,便可超越现实,令心灵如飞燕般避开斩来的污言秽语之刀剑。一旦精神之高傲也被击落在地,那就将立刻迎来灭顶之危机。菜市中血羽混杂的禽肉,断然无法令人记起鸟翔于空的自由。其秘诀,正在于给予污浊之人恰如其分的睥睨。
                        观看、察知这一行为,正是最为神圣的权柄之根本。自己是观看、揭露的那一方,并不畏惧被人所窥看,因而自然就掌握了权柄。那些因畏惧窥看,而将幽闭放逐加诸于自身的污浊之人,恰恰证明了他们自身的卑贱,为射命丸文增添了荣光。
                        冷漠即是污浊。安睡于幸福之中,对卧榻侧畔曾发生过的事件懵然无知,这是罪行。怯弱依然是污浊。默然承担无妄的苦难,对切肤之痛确然发生过的事件视若无睹,这同样是罪行。两者都辱没了精神之高贵。曾发生于世的万事万物,若畏怯于广曝在朗朗乾坤之下,那便尽皆算不得高洁神圣。而她射命丸文,纵使容忍此等人存在,也绝无同流合污的念头。
                        为保身躯存活,沾染金钱利益,只是权宜之计。必要之时,只要确信自己尚可张开百目,发出啼鸣,精神之高傲就仍安宁地端坐于无可触及的高风。她的精神和整个的生命,由此依然是献给唯一的目标,即将真相揭露给世人。此身此心,当为净琉璃之镜!
                        ……如此这般,蝴蝶梦在颈侧运转,发热,维持着文的狂梦。
                        文去攀爬了铁塔。
                        平日里,她的游荡,至多到港口外侧为止。每当靠近此处,聒噪的蓝又会千百遍地,不厌其烦地,用机械的女声告知,若要申请离城,请接受脑部扫描。数十年来,这声音从无改变。一成不变,就是枯朽。数十年经久不息地展示着同样的警告,数十年被同样的樊笼绊住,这简直算得上荒诞无稽了。蓝、蓝城,某段包藏恶意的代码,某份暗中敲定的名单,这一切几十年如一日地瘀滞着,其本身就足以构成一种嘲弄,嘲弄着蓝的腐朽、被遗忘、不值一提,几乎算得上一种极拙劣的幽默。
                        不变贬低了蓝,在几十年的锈迹中,这逐渐成为客观实然的事实,连新闻性都已失去。而这显见的事实,不知何时,竟已蔓延而上,威胁到文自身的心气!沉寂数十年的大气,不可称作风。尘封数十年的新闻,绝无半点时效性。这毁灭性的推论,是极危险的多米诺骨牌。不知何时,文竟落到需证明自己的地步!
                        忍耐着,等待着,盼望着遥远的夜明。这份坚韧,这份纯粹的希望,若经历数十年,则必然褪去壮绝,徒然冷却成无人问津的悲凉。那或许是水的性子,是冰川与海之美德,但定然违逆了文澄明暴风般的本性。
                        因而,她去攀爬了港口外侧,伸向宇宙的铁塔。绝无一艘船可载文出港,但也无一人会在意她位居何处。她已不需繁复的航空服,妖怪的躯体,从一开始就是被设计做此用。越是前往外侧,模拟的重力便越发减弱。文需要一些失重感。
                        蝴蝶梦的效力,正在慢慢退去。


                        IP属地:上海12楼2024-08-11 16: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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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不愿承认,绝望正慢慢缱绻攀援。
                          投降吧?就在今日,向那个蓝俯首臣服。放弃这僵死数十年的无谓的坚持吧,数十年未曾写出一篇真正报道——街边小报是算不得数的——的调查记者,早就算不得记者了。接受脑部扫描,删去一些早已无人在意的记忆,向早就厌倦了的人们做别,然后回到本属于她的地方去……
                          回去?回到何处呢?数十年被困于蓝城之后,地面上还有属于文的归处吗?只有文的时间和蓝城一同停滞了。
                          和煦的阳光一般灿烂的金色,不同于宇宙中惨白而暴虐的太阳光线,猛然唤起她地上的回忆来。文由是明白过来,自己是被那来自地球的人类,引发了强烈的乡愁。
                          无风无雨,无昼无夜的蓝城,是时间停止之国。文,你早就是妖怪了。
                          “为什么要偏袒魔理沙?”
                          “我既然爱你,就不可能只偏爱你,而不去爱那些和你同样的人。”
                          荷取竟会把那人类,拔擢到与文相提并论的高度。要承认荷取的判断吗?从很久之前开始,对荷取的尊敬,让荷取成为文重要的参考。
                          还要等待多久呢?对你而言,荷取,等待和忍耐本身就是美德。你不会从中感到绝望,荷取。你将始终、永远、一如既往地,在沉默的坚忍当中,承担一切,并从中寻得微小的幸福。你能拥抱渺茫而恒常的希望。但是,请原谅我,我想起了地面,我无法再继续承受下去了,我终究被绝望打败了。
                          文漂浮在宇宙之中,眺望着蓝城。蝴蝶梦的效力,在这个时刻,完全消失了。
                          荷取,我要接收你数十年来为我准备的礼物,我要在今日拆开它。我无法再等待某个缥缈的明日了。
                          让我们结束这早该结束的一切吧,蓝。
                          我将向你发起挑战。
                          蝴蝶梦中的人,几乎不存自由意志。但此刻,文是依靠自己的意志,为自己装上了新的——三枚同时——蝴蝶梦。
                          我将以此枯朽残破之身,张开百目,纵声啼鸣!我乃恒转如暴风之妖,此身此心,当为净琉璃之镜!
                          镜已照出!证据存于我心,已逾数十载!调查记者射命丸文,早已写成调查报告,今时今日,将向全鸟船广播!
                          数十年来,河城荷取装设的千百个广播基站,呼应了射命丸文此刻的召唤。那份早已过了时效,但仍未失真的报告,连同一直保存在文脑海中的所有证据,紧随着射命丸文神经中的花火,激烈汹涌地随着电波扩散开去,朝向蓝城,朝向宇宙,广播而去,在千分之一秒内,传到了蓝城每一份设备之上。
                          遵照着蓝的控制者——而非建造者——数十年前下达的命令,蓝几乎是立刻就抓住了射命丸文,抓住了这个已被登记在册的叛逆者。借着过量的蝴蝶梦,射命丸文在开始广播时没有感到恐惧,而现在也没有失去勇气。来自蓝的警告塞满了视线,反而更激起她堪称残忍的快意。于是蓝判决了死刑。从蓝那里来的过载的数据涌入神经,烧毁了射命丸文电子化的躯体。在三秒钟之内,蓝搜索了和蓝直接连接的每一位妖怪的脑海,删除了那些尚未被任何人窥探的讯息。三分钟之内,那些旧式的,不直接和蓝相连的设备中的数据,也被蓝通过网络访问、扫描并删除了。六分钟之后,射命丸文赌上性命广播给全蓝城的调查报告,已全然不存在于网络上。
                          只有一句话被蓝放过了。这句话传到了河城荷取私人的设备上,那不是被调查记者所发现并意图揭露的真相,仅仅是一句问候,一段可被播放的音频:
                          “再会了,荷取,我将成为宇宙之风。”


                          IP属地:上海13楼2024-08-11 16: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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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射命丸文很早就与河城荷取结识了,然而她们的友谊正式开始则要再过许久。射命丸文调查记者的天性,让她习于为每个事件注明标志性的日期。河城荷取或许会将友谊的开端,看作是模糊而漫长的一大段日子里相处的结果,射命丸文不会。对射命丸文而言,二人友谊的发端,确凿无疑地是在那样一个凌晨(尽管蓝城没有昼夜),她在河城荷取家中醒来的两小时之内,在岁月磨损射命丸文的理性、偷走河城荷取的从容之前。
                            “我听说过你,但没想到会这样见到你。”那时,河城荷取从卧室门外走进来,一身照护人的装束,“我建议你还是别用蝴蝶梦了,那昂贵又危险。”
                            “这个……?”射命丸文敲敲吸附在脖子上的小芯片,“我听说的宣传是,这是蓝城居民常用的解忧妙药。这还真的很神奇……”
                            “很遗憾,蝴蝶梦是电子毒品。”荷取的态度显得不容置喙,“……好吧,它不像历史上的那些神经类药物那样有成瘾性,原理不同。蝴蝶梦是一种程式,对我们这些经过了改造的人来说——”
                            “妖怪。”
                            “那是蔑称。既然你也接受过改造——”
                            “我想我有一半是被迫的。嘿,我能叫你河童吗?”
                            “请不要打断我的话,你是我这周里见过的第三无礼的病人。”
                            “那么你是医生?”
                            “不是。我是工程师,算是,不过对第一代的宇宙人来说,能摆弄芯片和程式的人,确实在做类似医生的工作。”
                            “一位工程师妖怪在蓝城会做什么?”
                            “我有告诉过你妖怪是蔑称,射命丸文。”从荷取那样柔和的表情中辨认出些微的怒意并不容易,“简单来说,我的正业是维护鸟船。计算机工程师会维护‘蓝’本身,不过我的工作是维护外周的通讯设施。鸟船是宇宙通讯的中继站。不过鸟船现在总是缺人,所以我也开始负责应付一些,往自己身上装了多余硬件或者软件设施的人。比如说你。”
                            这最后的“比如说你”四个字,带着一种平平无奇的挖苦。射命丸文有点想笑,这么不擅长挖苦人的家伙可不多见,几乎算得上可爱了,于是射命丸文稍微老实了一点,准许河城荷取为自己做检查,满心盼着早点完事回到街上去找点新闻。


                            IP属地:上海15楼2024-08-11 16: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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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用蝴蝶梦。”
                              “你对你的每个客人都这么刨根问底吗?据我所知,这玩意儿相当畅销。”
                              “不,对你来说这是异常的。第一代的宇宙人当中,确实有很多人会用蝴蝶梦。但像你这样的人——”
                              “我可不知道你还会歧视非宇宙人。暴露本性了?”
                              “并非那个意思。第一代的宇宙人接受的改造太深了,以至于不能离开蓝城,而现在那些初代的设备,很多已不流通了。蓝自身给出的数据支持也逐渐落伍。很多人陷入了失能状态,严重的接近于全身瘫痪,应该说其中一部分人只有大脑还活着。如果他们本还是肉身,现在新的义体是能帮上忙的,但拆除已安装的义体比新装入义体要困难百倍。我也做着义工,那些年久失修的机械,修理修理还能维持好通讯,让我们这些宇宙人更能活动一些,不过多少是杯水车薪……蝴蝶梦这类电子致幻剂,是因为这样才在他们之间流通开来的。但你的改造程度,应该还远不到第一代宇宙人的程度,义体样式也比较新。要离开蓝城对你来说应该不难,船载小型计算机足够满足你的义体计算所需。”河城荷取讲到一半,停了下来,“真不错,你终于不打断我的话了。”
                              “我发现你可能是一个很好的取材对象。”射命丸文扫了扫轻浮的神色,“我在考虑加深对你的了解,河童。”
                              “那就先从回答我的问题开始。”河城荷取抓住了这个机会,“了解是相互的。我可不能放任一个蝴蝶梦滥用者不管。”
                              “你对所有人都是这样吗?河童妈妈?”
                              “对我看到的每个人。没错。”


                              IP属地:上海17楼2024-08-11 16: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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