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吧 关注:8,971贴子:101,436

回复:聊斋新注本朱其铠后记

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天宫
郭生,京都人。年二十余,仪容修美。一日,薄暮,有老妪贻尊酒。怪其无因。妪笑曰:“无须问。但饮之,自有佳境。”遂径去。揭尊微嗅,冽香肆射,遂饮之。忽大醉,冥然罔觉。
及醒,则与一人并枕卧。抚之,肤腻如脂,麝兰喷溢,盖女子也。问之,不答。遂与交。交已,以手扪壁,壁皆石,阴阴有土气,酷类坟冢。大惊,疑为鬼迷,因问女子:“卿何神也?”女曰:“我非神,乃仙耳。此是洞府。与有夙缘,勿相讶,但耐居之。再入一重门,有漏光处,可以溲便。”既而女起,闭户而去。
久之,腹馁ю遂有女僮来,饷以面饼、鸭臛,使扪啖之。黑漆不知昏晓。无何,女子来寝,始知夜矣。郭曰:“昼无天日,夜无灯火,食炙不知口处;常常如此,则姮娥何殊于罗刹,天堂何别于地狱哉!”女笑曰:“为尔俗中人,多言喜泄,故不欲以形色相见。且暗中摸索,妍媸亦当有别,何必灯烛!”
居数日,幽闷异常,屡请暂归。女曰:“来夕与君一游天宫,便即为别。”次日,忽有小鬟笼灯入,曰:“娘子伺郎久矣。”从之出。星斗光中,但见楼阁无数。经几曲画廊,始至一处ю堂上垂珠帘,烧巨烛如昼。入,则美人华妆南向坐。年约二十许,锦袍炫目,头上明珠,翘颤四垂;地下皆设短烛,裙底皆照。诚天人也。郭迷乱失次,不觉屈膝。女令婢扶曳入坐。
俄顷,八珍罗列。女行酒曰:“饮此以送君行。”郭鞠躬曰:“向觌面不识仙人,实所惶悔;如容自赎,愿收为没齿不二之臣。”女顾婢微笑,便命移席卧室。室中流苏绣帐,衾褥香软。使郭就榻坐。饮次,女屡言:“君离家久,暂归亦无所妨。”更尽一筹,郭不言别。
女唤婢笼烛送之。郭不言,伪醉眠榻上,抁(摇也,老子,揣而抁之)之不动。女使诸婢扶裸之。一婢排私处曰:“个男子容貌温雅,此物何不文也!”举置床上,大笑而去。女亦寝,郭乃转侧。女问:“醉乎?”曰:“小生何醉!甫见仙人,神志颠倒耳。”女曰:“此是天宫。未明,宜早去。如嫌洞中怏闷,不如早别。”郭曰:“今有人夜得
名花,闻香扪干,而苦无灯烛,此情何以能堪?”女笑,允给灯火。
漏下四点,呼婢笼烛,抱衣而送之。入洞,见丹垩精工,寝处褥革棕毡尺许厚。郭解屡拥衾,婢徘徊不去。郭凝视之,风致娟好,戏曰:“谓我不文者,卿耶?”婢笑,以足蹴枕曰:“子宜僵矣!勿复多言。”视履端嵌珠如巨菽。捉而曳之,婢仆于怀。遂相狎,而呻楚不胜。郭问:“年几何矣?”答云:“十七。”问:“处子亦知情乎?”曰:“妾非处子,然荒疎已三年矣。”
郭研诘仙人姓氏,及其清贯、尊行。婢曰:“勿问!即非天上,亦异人间。若必知其确耗,恐觅死无地矣。”郭遂不敢复问。
次夕,女果以烛来,相就寝食,以此为常。一夜,女子曰:“期以永好,不意人情乖沮。今将粪除天宫,不能复相容矣。请以卮酒为别。”郭泣下,请得脂泽为爱。女不许,赠以黄金一斤、珠百颗。三盏既尽,忽已昏醉。
既醒,觉四体如缚,纠缠甚密。股不得伸,首不得出。极力转侧,晕堕床下。出手摸之,则锦被囊裹,细绳束焉。起坐凝思,略见床櫺(棂,窗格),始知为己斋中。时离家已三月,家人谓其已死。
郭初不敢明言,惧被仙谴,然心疑怪之。窃间一告知交,莫有测其故者。被置床头,香盈一室;拆视,则湖绵杂香屑为之,因珍藏焉。后某达官闻而诘之,笑曰:“此贾后之故智也。仙人乌得如此?虽然,此事亦宜慎秘。泄之,族矣。!”
有巫尝出入贵家,言其楼阁形状,绝似严东楼家。 郭闻之,大惧,携家亡去。未几,严伏诛,始归。
异史氏曰:“高阁迷离,香盈绣帐;雏奴蹀躞,履缀明珠。非权奸之淫纵,豪势之骄奢,乌有此哉?顾淫筹一掷,金屋变而长门;唾壶未干,情田鞠为茂草。空床伤意,暗烛销魂。含颦玉台之前,凝眸宝幄之内。遂使糟丘台上,路入天宫;温柔乡中,人疑仙子。伧楚之帷薄固不足羞(当作修),而广田自荒者,亦足戒已!”
据《聊斋志异》手稿本


IP属地:江苏121楼2024-11-02 14:40
收起回复
    鸟语
    中州境有道士,募食乡村。食已,闻鹂鸣,因告主人使慎火。问故,答曰:“鸟云:‘大火难救,可怕!’”众笑之,竟不备。明日,果火,延烧数家,始惊其神。好事者追及之,称为仙。道士曰:“我不过知鸟语耳,何仙也!” 适有皂花雀鸣树上,众问何语。曰:“雀言:‘初六养之,初六养之;十四、十六殇之。’想此家双生矣。今日为初十,不出五六日,当俱死也。”询之,果生二子;无何,并死,其日悉符。
    邑令闻其奇,招之,延为客。时群鸭过,因问之。对曰:“明公内室,必相争也。鸭云:‘罢罢!偏向他!偏向他!’”令大服。盖妻妾反唇,令适被喧聒而出也。因留居署中,优礼之。时辨鸟言,多奇中。而道士朴野,肆言辄无所忌。令最贪,一切供用诸物,皆折为钱以入之。
    一日,方坐。群鸭复来,令又诘之。答曰:“今日所言,不与前同,乃为明公会计耳。”问:“何计?”曰:“彼云:‘蜡烛一百八,银朱一千八。’”令惭,疑其相讥。道士求去,令不许。
    逾数日,宴客,忽闻杜宇。客问之,答曰:“鸟云:‘丢官而去。’”众愕然失色。令大怒,立逐而出。未几,令果以墨败。呜呼!此仙人儆戒之,惜乎危厉熏心者,不之悟也。
    齐俗呼蝉曰“稍迁”,其绿色者曰“都了”。邑有父子,俱青、社生(指被黜降为青衣的生员及被罚“发社”的生员。明清儒学生员的襴衫法定用玉色布帛。又岁、科两试(主要是岁试)行六等黜陟法,其考在五等者,附生降青衣,青衣发社;考在六等者,廩膳生十年以上及入学未及六年者,皆发社。发社,谓罚在社学肄业。),将赴岁试,忽有蝉集襟上。父喜曰:“稍迁,吉兆也。”一僮视之,曰:“何物稍迁,都了而已。”父子不悦。已而果皆被黜。
    据《聊斋志异》手稿本


    IP属地:江苏122楼2024-11-02 14:48
    收起回复
      云萝公主
      安大业,卢龙人。生而能言,母饮以犬血,始止。既长,韶秀,顾影无俦;慧而能读。世家争婚之。母梦曰:“儿当尚主。”信之。至十五六,迄无验,亦渐自悔。
      一日,安独坐,忽闻异香。俄一美婢奔入,曰:“公主至。”即以长毡贴地,自门外直至榻前。方骇疑间,一女郎扶婢肩入。服色容光,映照四堵。婢即以绣垫设榻上,扶女郎坐。安仓皇不知所为,鞠躬便问:“何处神仙,劳降玉趾?”女郎微笑,以袍袖掩口。婢曰:“此圣后府中云萝公主也。圣后属意郎君,欲以公主下嫁,故使自来相宅。”安惊喜,不知置词;女亦俛首、相对寂然。
      安故好棋,揪(当作楸)枰尝置坐侧。一婢以红巾拂尘,移诸案上,曰:“主日耽此,不知与粉侯孰胜?”安移坐近案,主笑从之。甫三十余着,婢竞乱之,曰:“驸马负矣!”敛子入盒,曰:“驸马当是俗间高手,主仅能让六子。”乃以六黑子实局中,主亦从之。
      主坐次,辄使婢伏座下,以背受足。左足踏地,则更一婢右伏。又两小鬟夹侍之。每值安凝思时,辄曲一肘伏肩上。局阑未结,小鬟笑云:“驸马负一子。”进曰:“主惰,宜且退。”女乃倾身与婢耳语。婢出,少顷而还,以千金置榻上,告生曰:“适主言宅湫隘,烦以此少致修饰,落成相会也。”一婢曰:“此月犯天刑,不宜建造;月后吉。”
      女起,生遮止,闭门。婢出一物,状类皮排,就地鼓之。云气突出,俄顷四合,冥不见物,索之已杳。母知之,疑以为妖。而生神驰梦想,不能复舍。急于落成,无暇禁忌。刻日敦迫,廊舍一新。
      先是,有滦州生袁大用,侨寓邻坊,投刺于门。生素寡交,托他出,又窥其亡而报之。后月余,门外适相值,二十许少年也。宫绢单衣,丝带乌履,意甚都雅。略与顷谈,颇甚温谨。悦之,揖而入。请与对弈,互有赢亏。已而设酒留连,谈笑大欢。
      明日,邀生至其寓所,珍肴杂进,相待殷渥。有小僮十二三许,拍板清歌,又跳掷作剧。生大醉,不能行,便令负之。生以其纤弱,恐不胜。袁强之。僮绰有馀力,荷送而归。生奇之。次日,犒以金,再辞乃受。由此交情款密,三数日辄一过从。
      袁为人简默,而慷慨好施。市有负债鬻女者,解囊代赎,无吝色。生以此益重之。过数日,诣生作别。赠象著、楠珠等十余事,白金五百,用助兴作。生反金受物,报以束帛。
      后月余,乐亭(属唐山)有仕宦而归者,橐资充牣。盗夜入,执主人,烧铁钳灼,劫掠一空。家人识袁,行牒追捕。邻院屠氏,与生家积不相能,因其土木大兴,阴怀疑忌。适有小仆窃象箸,卖诸其家。知袁所赠,因报大尹。尹以兵绕舍,值生主仆他出,执母而去。母衰迈受惊,仅存气息,二三日不复饮食。尹释之。
      生闻母耗,急奔而归。则母病已笃,越宿遂卒。收殓甫毕,为捕役执去。尹见其少年温文,窃疑诬枉,故恐喝之。生实述其交往之由。尹问:“何以暴富?”生曰:“母有藏镪,因欲亲迎,故治昏室耳。”尹信之,具牒解郡。
      邻人知其无事,以重金赂监者,使杀诸途。路经深山,被曳近削壁,将推堕之。计逼情危。时方急难,忽一虎自丛莽中出,啮二役皆死,啣生去。至一处,重楼叠阁。虎入,置之。见云萝扶婢出,凄然慰吊:“妾欲留君,但母丧未卜窀穸。可怀牒去,到郡自投,保无恙也。”因取生胸前带,连结十余扣,嘱云:“见官时,拈此结而解之,可以弭祸。”生如其教,诣郡自投。
      太守喜其诚信,又稽牒知其冤,销名令归。至中途,遇袁,下骑执手,备言情况。袁愤然作色,默不一语。生曰:“以君风采,何自污也?”袁曰:“某所杀皆不义之人,所取皆非义之财。不然,即遗于路者,不拾也。君教我固自佳,然如君家邻,岂可留在人间耶!”言己,超乘而去。
      生归,殡母已,杜门谢客。忽一日,盗入邻家,父子十余口,尽行杀戮,止留一婢。席卷资物,与僮分携之。临去,执灯谓婢:“汝认之,杀人者我也。与人无涉。”并不启关,飞檐越壁而去。明日,告官。疑生知情,又捉
      生去。邑宰词色甚厉。生上堂握带,且辨且解。宰不能诘,又释之。
      既归,益自韬晦,读书不出。一跛妪执炊而已。服既阕,日扫阶庭,以待好音。一日,异香满院。登阁视之,内外陈设焕然矣。悄揭画帘,则公主凝妆坐,急拜之。女挽手曰:“君不信数,遂使土木为灾。又以苫块之戚,迟我三年琴瑟。是急之而反以得缓,天下事大抵然也。”
      生将出资治具。女曰:“勿复须。”婢探椟,有肴羹热如新出于鼎,酒亦芳冽。酌移时,日已投暮,足下所踏婢,渐都亡去。女四肢娇惰,足股屈伸,似无所着。生狎抱之。女曰:“君暂释手。今有两道,请君择之。”生揽项问故,曰:“若为棋酒之交,可得三十年聚首;若作床第之欢,可六年谐合耳。君焉取?”生曰:“六年后再商之。”女乃默然,遂相燕好。女曰:“妾固知君不免俗道,此亦数也。”因使生蓄婢媪,别居南院,炊爨纺织,以作生计。北院中并无烟火,惟棋枰、酒具而已。户常阖,生推之则自开,他人不得入也。然南院人作事勤情,女辄知之,每使生往谴责,无不具服。
      女无繁言,无响笑,与有所谈,但俯首微哂。每骈肩坐,喜斜倚人。生举而加诸膝,轻如抱婴。生曰:“卿轻若此,可作掌上舞。”曰:“此何难!但婢子之为,所不屑耳。飞燕原九姊侍儿,屡以轻佻获罪,怒谪尘间,又不守女子之贞。今已幽之。”
      阁上以锦薦布满,冬未尝寒,夏未尝热。女严冬皆着轻縠;生为制鲜衣,强使着之。逾时解去,曰:“尘浊之物,几于压骨成劳!”一日,抱诸膝上,忽觉沉倍曩昔,异之。笑指腹曰:“此中有俗种矣。”过数日,颦黛不食,曰:“近病恶阻,颇思烟火之味。”生乃为具甘旨。从此饮食遂不异于常人。
      一日曰:“妾质单弱,不任生产。婢子樊英颇健,可使代之。”乃脱衷服衣英,闭诸室。少顷,闻儿啼。启扉视之,男也。喜曰:“此儿福相,大器也!”因名大器。绷纳生怀,俾付乳媪,养诸南院。女自免身,腰细如初,不食烟火矣。忽辞生,欲暂归宁。问返期,答以“三日”。鼓皮排如前状,遂不见。至期不来;积年余,音信全渺,亦已绝望。
      生键户下帏,遂领乡荐。终不肯娶;每独宿北院,沐其馀芳。一夜,辗转在榻,忽见灯火射窗,门亦自闢,群婢拥公主入。生喜,起问爽约之罪。女曰:“妾未愆期,天上二日半耳。”生得意自诩,告以秋捷,意主必喜。女
      愀然曰:“乌用是傥来者为!无足荣辱,止折人寿数耳。三日不见,入俗幛又深一层矣。”生由是不复进取。
      过数月,又欲归宁。生殊凄恋。女曰:“此去定早还,无烦穿望。且人生合离,皆有定数,搏(当作撙)节之则长,恣纵之则短也。”既去,月余即返。从此一年半岁辄一行,往往数月始还,生习为常,亦不之怪。
      又生一子。女举之曰:“豺狼也!”立命弃之。生不忍而止,名曰可弃。甫周岁,急为卜婚。诸媒接踵,问其甲子,皆谓不合。曰:“吾欲为狼子治一深圈,竟不可得,当令倾败六七年,亦数也。”嘱生曰:“记取四年后,侯氏生女,左胁有小赘疣,乃此儿妇。当婚之,勿较其门地也。”即令书而志之。后又归宁,竟不复返。
      生每以所嘱告亲友。果有侯氏女,生有疣赘。侯贱而行恶,众咸不齿,生竟媒定焉。大器十七岁及第,娶云氏,夫妻皆孝友。父钟爱之。可弃渐长,不喜读,辄偷与无赖博赌,恒盗物偿戏债。父怒,挞之,卒不改。相戒
      提防,不使有所得。遂夜出,小为穿窬。为主所觉,缚送邑宰。宰审其姓氏,以名刺送之归。父兄共絷之,楚掠惨棘,几于绝气。兄代哀免,始释之。
      父忿恚得疾,食锐减。乃为二子立析产书,楼阁沃田,尽归大器。可弃怨怒,夜持刀入窒,将杀兄,误中嫂。 先是,主有遗耎(当作袴),绝轻耍,云拾作寝衣。可弃斫之,火星四射,大惧奔出。父知,病益剧,数月寻卒。可弃闻父死,始归。兄善视之,而可弃益肆。年余,所分田产略尽,赴郡讼兄。官审知其人,斥逐之。兄弟之好遂绝。
      又逾年,可弃二十有三,侯女十五矣。兄忆母言,欲急为完婚。召至家,除佳宅与居;迎妇入门,以父遗良田,悉登籍交之,曰:“数顷薄产,为着(当作若)蒙死守之,今悉相付。吾弟无行,寸草与之,皆弃也。此后成败,在于新妇:能令改行,无忧冻馁;不然,兄亦不能填无底壑也。”侯虽小家女,然固慧丽。可弃雅畏爱之,所言无敢违。每出,限以冕刻;过期,则诟厉不与饮食。可弃以此少敛。
      年余,生一子。妇曰:“我以后无求于人矣。膏腴数顷,母子何患不温饱?无夫焉,亦可也。”会可弃盗粟出赌,妇知之,弯弓于门以拒之。大惧,避去。窥妇入,逡巡亦入。妇操刀起。可弃反奔,妇逐斫之,断幅伤臀,血沾袜履。忿极,往诉兄,兄不礼焉,冤(当作怨)惭而去。
      过宿复至,跪嫂哀泣,乞求先容于妇,妇决绝不纳。可弃怒,将往杀妇,兄不语。可弃忿起,操戈直出,嫂愕然,欲止之。兄目禁之。俟其去,乃曰:“彼固作此态,实不敢归也。”使人觇之,已入家门。兄始色动,将奔赴之,而可弃已坌息入。盖可弃入家,妇方弄儿,望见之,掷儿床上,觅得厨刀;可弃惧,曳戈反走,妇逐出门外
      始返。
      兄已得其情,故诘之。可弃不言,惟向隅泣,目尽肿。兄怜之,亲率之去,妇乃内之。俟兄出,罚使长跪,要以重誓,而后以瓦盆赐之食。自此改行为善。妇持筹握算,日致丰盈,可弃仰成而已。后年七旬,子孙满前,妇犹时持白须,使膝行焉。
      异史氏曰:“悍妻妒妇,遭之者如疽附于骨,死而后已,岂不毒哉!然砒、附,天下之至毒也,苟得其用,瞑眩大瘳,非参、苓所能及矣。而非仙人洞见脏腑,又乌敢以毒药贻子孙哉!”
      章丘李孝廉善迁,少倜傥不泥,丝竹词曲之属皆精之。两兄皆登甲榜,而孝廉益佻脱。娶夫人谢,稍稍禁制之。遂亡去,三年不返,遍觅不得。后得之临清勾栏中。
      家人入,见其南向坐,少姬十数左右侍,盖皆学音艺而拜门墙者也。临行,积衣累筒(当作笥),悉诸妓所贻。既归,夫人闭置一室,投书满案。以长绳絷榻足,引其端自櫺内出。贯以巨铃,系诸厨下。凡有所需,则蹑绳;绳动铃响,则应之。
      夫人躬设典肆,垂帘纳物而估其直;左持筹,右握管;老仆供奔走而已。由此居积致富。每耻不及诸姒贵。锢闭三年,而孝廉捷。喜曰:“三卵两成,吾以汝为毈矣,今亦尔耶?”
      又,耿进士崧生,亦章丘人。夫人每以绩火佐读。绩者不辍,读者不敢息也。或朋旧相诣,辄窃听之:论文则瀹茗作黍;若恣谐谑,则恶声逐客矣。每试得平等,不敢入室门;超等,始笑逆之。设帐得金,悉内献,丝毫不敢隐匿。故东主馈遗,恒面较锱铢。人或非笑之,而不知其销算良难也。
      后为妇翁延教内弟。是年游泮,翁谢仪十金。耿受榼(当作盒)返金。夫人知之曰:“彼虽周亲(《论语·尧曰》:“虽有周亲,不如仁人。”),然舌耕谓何也?”追之(岳翁之仆)返而受之。耿不敢争,而心终歉焉,思暗偿之。于是每岁馆金,皆短其数以报夫人。积二年余,得如干数。忽梦一人告之曰:“明日登高,金数即满。”次日,试一临眺,果拾遗金,恰符缺数,遂偿岳。
      后成进士,夫人犹呵谴之。耿曰:“今一行作吏,何得复尔?”夫人曰:“谚云:“水长则船亦高。’即为宰相,宁
      便大耶?”
      据《聊斋志异》手稿本,缺文据铸雪斋抄本补


      IP属地:江苏123楼2024-11-02 15:39
      收起回复
        沅俗
        李季霖摄篆沅江,初莅任,见猫犬盈堂,讶之。僚属曰:“此乡中百姓,瞻仰风采也。”少间,人畜已半;移时,都复为人,纷纷并去。
        一日,出谒客,肩舆在途。忽一舆夫急呼曰:“小人吃害矣!”即倩役代荷,伏地乞假。怒诃之,役不听,疾奔而去。遣人尾之。役奔入市,觅得一叟,便求按视。叟相之曰:“是汝吃害矣。”乃以手揣其肤肉,自上而下力推
        之;推至少股,见皮内坟起,以利刃破之,取出石子一枚,曰:“愈矣。”乃奔而返。
        后闻其俗有身卧室中,手即飞出,入人房闼,窃取财物。设被主觉,絷不令去,则此人一臂不用矣。
        据《聊斋志异》铸雪斋抄本


        IP属地:江苏124楼2024-11-05 11:13
        回复
          安期岛
          长山刘中堂鸿训,同武弁某使朝鲜。闻安期岛神仙所居,欲命舟往游。国中臣僚金(当作佥)谓不可,令待小张。盖安期不与世通,惟有弟子小张,岁辄一两至。欲至岛者,须先自白。如以为可,则一帆可至;否则飓风覆舟。
          逾一二日,国王召见。入朝,见一人佩剑,冠棕笠,坐殿上。年三十许,仪容修洁。问之,即小张也。刘因自述向往之意,小张许之。但言:“副使不可行。”又出,遍视从人,惟二人可以从游。遂命舟导刘俱往。
          水程不知远近,但觉习习如驾云雾,移时已抵其境。时方严寒,既至,则气候温煦,山花遍岩谷。导入洞府,见三叟跌坐。东西者见客入,漠若罔知;惟中坐者起迎客,相为礼。既坐,呼茶。有憧将盘去。
          洞外石壁上有铁锥,锐没石中。僮拔锥,水即溢射,以盏承之。满,复塞之。既而托至,其色淡碧。试之,其凉震齿。刘畏寒不饮。臾顾僮颐示之。僮取盏去,呷其残者;仍于故处拔锥,溢取而返,则芳烈蒸腾,如初出于鼎。窃异之。
          问以休咎,笑曰:“世外人岁月不知,何解人事?”问以却老术,曰:“此非富贵人所能为者。”刘兴辞,小张仍送之归。既至朝鲜,备述其异。国王叹曰:“惜未饮其冷者。此先天之玉液,一盏可延百龄。”
          刘将归,王赠一物,纸帛重裹,嘱近海勿开视。既离海,急取拆视,去尽数百重,始见一镜;审之,则鲛宫龙族,历历在目。方凝注间,忽见潮头高于楼阁,汹汹已近。大骇,极驰。潮从之,疾若风雨。大惧,以镜投之,潮乃顿落。
          据《聊斋志异》铸雪斋抄本


          IP属地:江苏125楼2024-11-05 11:17
          回复
            查牙山洞
            章丘查牙山,有石窟如井,深数尺许。北壁有洞门,伏而引领望见之。会近村数辈,九日登临,饮其处,共谋入探之。三人受灯,缒而下。
            洞高敞与夏屋等。入数武,稍狭,即忽见底。底际一窦,蛇行可入。烛之,漆漆然暗深不测。两人馁而却退;一人夺火而嗤之,锐身塞而进。幸隘处仅厚于堵,即又顿高顿阔,乃立,乃行。顶上石参差危耸,将坠不坠;两壁嶙嶙峋峋然,类寺庙山塑,都成鸟兽人鬼形:鸟若飞,兽若走,人若坐若立,鬼罔两示现忿怒。奇奇怪怪,类多丑少妍。心凛然作怖畏。
            喜径夷,无少陂(斜坡)。逡巡几百步,西壁开石室。门左一怪石鬼,面人而立,目努,口箕张,齿舌狞恶;左手作拳,触腰际;右手叉五指,欲扑人。心大恐,毛森森似立。遥望门中有爇灰,知有人曾至者,胆乃稍壮,强入之。见地上列碗盏,泥垢其中。然皆近今物,非古窑也。傍置锡壶四,心利之,解带缚项系腰间。
            即又旁瞩,一尸卧西隅,两脓(当作肱)及股四布以横。骇极。渐审之,足蹑锐履,梅花刻底犹存,知是少妇。人不知何里,毙不知何年。衣色黯败,莫辨青红;发蓬蓬似筐许,乱丝粘着髑髅上;目、鼻孔各二;瓠犀两行,白巉巉,意是口也。
            存想首颠当有金珠饰,以火近脑。似有口气嘘灯,灯摇摇无定,焰纁黄,衣动掀掀。复大惧,手摇颤,灯顿灭。忆路急奔,不敢手索壁,恐触鬼者物也。头触石,仆,即复起;冷湿浸颔颊,知是血,不觉病,抑不敢呻;坌息奔至窦。方将伏,似有人捉发住,晕然遂绝。
            众坐井上俟久,疑之,又缒二人下。探身入窦,见发罥石上,血淫淫已僵。二人失色,不敢入,坐愁叹。俄井上又使二人下。中有勇者,始健进,曳之以出。置山上,半日方醒,言之缕缕。所恨未穷其底极,穷之,必更有佳境。后章令闻之,以丸泥封窦,不可复入矣。
            康熙二十六、七年间,养母峪之南石崖崩,现洞口。望之,钟乳林林如密笋。然深险,无人敢入。忽有道士至,自称钟离弟子,言:“师遣先至,粪除洞府。”居人供以膏火,道士携之而下,坠石笋上,贯腹而死。报令,令封其洞。其中必有奇境,惜道士尸解,无回音耳。
            据《聊斋志异》铸雪斋抄本


            IP属地:江苏126楼2024-11-05 11:28
            收起回复
              杨大洪
              大洪杨先生涟,微时为楚名儒,自命不凡。科试后,闻报优等者。时方食,含哺出问:“有杨某否?”答云:“无。”不觉嗒然自丧,咽食入鬲,遂成病块,噎阻甚苦。众劝令录遗才,公患无资,众醵十金送之行,乃强就道。 夜梦人告之云:“前途有人能愈君疾,宜苦求之。”临去,赠以诗,有“江边柳下三弄笛,抛向江心莫叹息”之句。
              明日途次,果见道士坐柳下,因便叩请。道土笑日:“子误矣,我何能疗病?请为三弄可也。”因出笛吹之。公触所梦,拜求益切,且倾囊献之。道士接金,掷诸江流。公以所来不易,哑然惊惜。道士曰:“君未能恝然耶?
              金在江边,请自取之。”公诣视果然。
              又益奇之,呼为仙。道士漫指曰:“我非仙,彼处仙人来矣。”赚公回顾,力拍其项曰:“俗哉!”公受拍,张吻
              作声,喉中呕出一物,堕地堛然。俯而破之,赤丝中裹饭犹存,病若失。回视道士已杳。
              异史氏曰:“公生为河岳,没为日星,何必长生乃为不死哉!或以未能免俗,不作天仙,因而为公悼惜。余谓天上多一仙人,不如世上多一圣贤,解者必不议予说之傎也。”


              IP属地:江苏127楼2024-11-09 14:59
              收起回复
                义犬
                周村有贾某,贸易芜湖,获重资。赁舟将归,见堤上有屠人缚犬,倍价赎之,养豢舟上。舟人固积寇也,窥客装,荡舟入莽,操刀欲杀。贾哀赐以全尸,盗乃以毡裹置江中。
                犬见之,哀嗥投水,口衔裹具,与共浮沉。流荡不知几里,达浅搁乃止。犬泅出,至有人处,狺狺哀吠。或以为异,从之而住,见毡束水中,引出断其绳。客固未死,始言其情。复哀舟人,载还芜湖,将以伺盗船之归。登舟失犬,心甚悼焉。抵关三四日,估楫如林,而盗船不见。
                适有同乡估客将携俱归,忽犬自来,望客大嗥,唤之却走。客下舟趁之。犬奔上一舟,啮人胫股,挞之不解。客近呵之,则所啮即前盗也。衣服与舟皆易,故不得而认之矣。缚而搜之,则裹金犹在。
                呜呼:一犬也,而报恩如是。世无心肝者,其亦愧此犬也夫!
                据《聊斋志异》铸雪斋抄本


                IP属地:江苏128楼2024-11-09 15:22
                回复
                  折狱
                  邑之西崖庄,有贾某被人杀于途;隔夜,其妻亦自经死。贾弟鸣于官。时浙江费公祎祉令淄,亲诣验之。见布袱裹银五钱余,尚在腰中,知非为财也者。拘两村邻保审质一过,殊少端绪。并未榜掠,释散归农;但命约
                  地(乡约、地保)细察,十日一关白而已。
                  逾半年,事渐懈。贾弟怨公仁柔,上堂屡聒。公怒曰:“汝既不能指名,欲我以桎梏加良民耶!”呵逐而出。贾弟无所伸诉,愤葬兄嫂。
                  一日,以通(当作逋)赋故,逮数人至。内一人周成,惧责,上言钱粮措办已足。即于腰中出银袱,禀公验视。验已,便问:“汝家何里?”答云:“某村。”又问:“去西崖几里?”答云:“五六里。”“去年被杀贾某,系汝何亲?”答云:“不识其人。”公勃然曰:“汝杀之,尚云不识耶!”周力辨,不听;严梏之,果伏其罪。
                  先是,贾妻王氏,将诣姻家。惭无钗饰,聒夫使假于邻。夫不肯。妻自假之,颇甚珍重。归途,卸而裹诸袱,
                  内袖中;既至家,探之已亡。不敢告夫,又无力偿邻,懊恼欲死。
                  是日,周适拾之,知为贾妻所遗。窥贾他出,半夜逾垣,将执以求合。时溽暑,王氏卧庭中,周潜就淫之。王氏觉,大号。周急止之,留袱纳钗。事已,妇嘱曰:“后勿来,吾家男子恶,犯恐俱死。”周怒曰:“我挟勾栏数宿之资,宁一度可偿耶?”妇慰之曰:“我非不愿相交,渠常善病,不如从容以待其死。”周乃去。于是杀贾,夜诣妇曰:“今某已被人杀,请如所约。”妇闻大哭,周惧而逃,天明则妇死矣。
                  公廉得情,以周抵罪。共服其神,而不知所以能察之故。公曰:“事无难辨,要在随处留心耳。初验尸时,见银
                  袱刺万字文;周袱亦然,是出一手也。及诘之,又云无旧,词貌诡变,是以确知其真凶也。”
                  异史氏曰:“世之折狱者,非悠悠置之,则缧系数十人而狼藉之耳。堂上肉鼓吹,喧闻旁午,遂嚬蹙曰:‘我劳心民事也。’云板三敲,则声色并进,难决之词,不复置念。专待升堂时,祸桑树以烹老龟耳。呜呼!民情何由得哉!余每曰:”智者不必仁,而仁者则必智“,盖用心苦则机关出也。’随在留心’之言,可以教天下之宰民社者矣。”
                  邑人胡成,与冯安同里,世有郤。胡父子强,冯屈意交欢,胡终猜之。
                  一日,共饮薄醉,颇顷肝胆。胡大言:“勿忧贫,百金之产不难致也。”冯以其家不丰,故嗤之,胡正色曰:“实相告:昨途遇大商,载厚装来,我颠越于南山眢井中矣。”冯又笑之。时胡有妹夫郑伦,托为说合田产,寄数百金于胡家,遂尽出以炫冯。冯信之。
                  既散,阴以状报邑。公拘胡对勘,胡言其实,问郑及产主皆不讹。乃共验诸眢井。一役缒下,则果有无首之尸在焉。胡大骇,莫可置辨,但称冤苦。公怒,击喙数十,曰:“确有证据,尚叫屈耶!”以死囚具禁制之。尸戒勿出,惟晓示诸村,使尸主投状。
                  逾日,有妇人抱状,自言为亡者妻,言:“夫何甲,揭数百金作贸易,被胡杀死。”公曰:“井有死人,恐未必即是汝夫。”妇执言甚坚。公乃命出尸于井,视之,果不妄。妇不敢近,却立而号。公曰:“真犯已得,但骸躯未全。汝暂归,待得死者首,即招报令其抵偿。”
                  遂自狱中唤胡出,呵曰:“明日不将头至,当械折股!”押去终日而返,诘之,但有号泣。乃以梏具置前作刑势,却又不刑,曰,“想汝当夜扛尸忙迫,不知坠落何处,奈何不细寻之?”胡哀祈容急觅。公乃问妇:“子女几何?”答曰:“无。”问:“甲有何戚属?”“但有堂叔一人。”慨然曰:“少年丧夫,伶仃如此,其何以为生矣!”妇乃哭,叩求怜悯。
                  公曰:“杀人之罪已定,但得全尸,此案即结;结案后,速醮可也。汝少妇,勿复出入公门。”妇感泣,叩头而下。公即票示里人,代觅其首。经宿,即有同村王五,报称已获。问验既明,赏以千钱。唤甲叔至,曰:“大案已成。然人命重大,非积岁不能成结。侄既无出,少妇亦难存活,早令适人。此后亦无他务,但有上台检驳,止须汝应声耳。”甲叔不肯,飞两签下;再辩,又一签下。甲叔惧,应之而出。
                  妇闻,诣谢公恩。公极意慰谕之。又谕:“有买妇者,当堂关白。”既下,即有投婚状者,盖即报人头之王五也。公唤妇上,曰:“杀人之真犯,汝知之乎?”答曰:“胡成。”公曰:“非也。汝与王五乃真犯耳。”二人大骇,力辨冤枉。
                  公曰:“我久知其情,所以迟迟而发者,恐有万一之屈耳。尸未出井,何以确信为汝夫?盖先知其死矣。且甲死犹衣败絮,数百金何所自来?”又谓王五曰:“头之所在,汝何知之熟也!所以如此其急者,意在速合耳。”两人惊颜如土,不能强置一词。并械之,果吐其实。
                  盖王五与妇私已久,谋杀其夫,而适值胡成之戏也。乃释胡。冯以诬告,重笞,徒三年。事结,并未妄刑一人。
                  异史氏曰:“我夫子有仁爱名,即此一事,亦以见仁人之用心苦矣。方宰淄时,松才弱冠,过蒙器许。而驽钝不才,竟以不舞之鹤为羊公辱。是我夫子有不哲之一事,则某实贻之也。悲夫!” (读之令人涕下)
                  据《聊斋志异》铸雪斋抄本


                  IP属地:江苏129楼2024-11-12 17:03
                  回复
                    郭安
                    孙五粒,有僮仆独宿一室,恍惚被人摄去。至一宫殿,见阎罗在上,视之曰:“误矣,此非是。”因遣送还。既归,大惧,移宿他所;遂有僚仆郭安者,见榻空闲,因就寝焉。又一仆李禄,与僮有夙怨,久将甘心。是夜操刀入,扪之,以为僮也,竟杀之。郭父鸣于官。
                    时陈其善为邑宰,殊不苦之。郭哀号,言:“半生止此子,今将何以聊生!”陈即以李禄为之子。郭含冤而退。此不奇于僮之见鬼,而奇于陈之折狱也。
                    济之西邑有杀人者,其妇讼之。令怒,立拘凶犯至,拍案骂曰:“人家好好夫妇,直令寡耶!即以汝配之,亦令汝妻寡守。”遂判合之。此等明决,皆是甲榜所为,他途不能也。而陈亦尔尔,何途无才!
                    据《聊斋志异》铸雪斋抄本


                    IP属地:江苏130楼2024-11-12 17:13
                    收起回复
                      金陵乙
                      金陵卖酒人某乙,每酿成,投水而置毒焉;即善饮者,不过数盏,便醉如泥。以此得“中山”之名,富致巨金。 早起,见一狐醉卧槽边。缚其四肢,方将觅刃,狐已醒,哀曰:“勿见害,诸如所求。”遂释之,辗转已化为人。时巷中孙氏,其长妇患狐为祟,因问之。答云:“是即我也。”
                      乙窥妇娣尤美,求狐携往。狐难之。乙固求之。狐邀乙去,入一洞中,取褐衣授之,曰:“此先兄所遗,着之当可去。”既服而归,家人皆不之见;袭衣裳而出,始见之。大喜,与狐同诣孙氏家。
                      见墙上贴巨符,画蜿蜒如龙,狐惧曰:“和尚大恶,我不往矣!”遂去。乙逡巡近之,则真龙盘壁上,昂首欲飞。大惧亦出。盖孙觅一异域僧,为之厌胜,授符先归,僧犹未至也。
                      次日,僧来,设坛作法。邻人共观之,乙亦杂处其中。忽变色急奔,状如被捉。至门外,踣地化为狐,四体犹着人衣。将杀之。妻子叩请。僧命牵去,日给饮食,数月寻毙。
                      据《聊斋志异》铸雪斋抄本


                      IP属地:江苏131楼2024-11-12 17:16
                      回复
                        农妇
                        邑西磁窑坞有农人妇,勇健如男子,辄为乡中排难解纷。与夫异县而居。夫家高苑,距淄百余里;偶一来,信宿便去。妇自赴颜山,贩陶器为业。有赢余,则施丐者。
                        一夕与邻妇语,忽起日:“腹少微痛,想孽障欲离身也。”遂去。天明往探之,则见其肩荷酿酒巨瓮二,方将入门。随至其室,则有婴儿绷卧。骇问之,盖娩后已负重百里矣。
                        故与北庵尼善,订为姊妹。后闻尼有秽行,忿然操杖,将往挞楚,众苦劝乃止。一日,遇尼于途,遽批之。问:“何罪?”亦不答。拳石交施,至不能号,乃释而去。(得无冤之邪? 传闻之言讵可信也?此妇亦甚武断。 )
                        异史氏曰:“世言女中丈夫,犹自知非丈夫也,妇并忘其为巾帼矣。其豪爽自快,与古剑仙无殊,毋亦其夫亦磨镜者流耶?”
                        据《聊斋志异》铸雪斋抄本


                        IP属地:江苏132楼2024-11-12 17:19
                        回复
                          刁姓
                          有刁姓者,家无生产,每出卖许负之术——实无术也。数月一归,则金帛盈豪。共异之。
                          会里人有客于外者,遥见高门内一人,冠华阳巾(道人所著。 其式上下皆平。创始者,或谓三国魏之韦节,或谓南朝梁之陶隐居(弘景),其说不一。),言语啁嗻,众妇丛绕之。近视,则刁也,因微窥所为。
                          见有问者曰:“吾等众人中,有一夫人在,能辨之乎?”盖有一贵人妇微服其中,将以验其术也。里人代为刁窘。刁从容望空横指曰:“此何难辨。试观贵人顶上,自有云气环绕。”众目不觉集视一人,觇其云气。刁乃指其人曰:“此真贵人!”众惊以为神。
                          里人归,述其诈慧。乃知虽小道,亦必有过人之才。不然,乌能欺耳目、赚金钱,无本而殖哉!
                          据《聊斋志异》铸雪斋抄本


                          IP属地:江苏133楼2024-11-12 17:22
                          回复
                            王子安
                            王子安,东昌名士,困于场屋。人闱后,期望甚切。近放榜时,痛饮大醉,归卧内室。
                            忽有人白:“报马来。”王跟跄起曰:“赏钱十千!”家人因其醉,诳而安之曰:“但请睡,已赏矣。”王乃眠。俄又有人者曰,“汝中进士矣!”王自言,“尚未赴都,何得及第?”其人曰:“汝忘之耶?三场毕矣。”王大喜,起而呼曰:“赏钱十千!”家人又诳之如前。
                            又移时,一人急人曰:“汝殿试翰林,长班在此。”果见二人拜床下,衣冠修洁。王呼赐酒食,家人又绐之,暗笑其醉而已。
                            久之,王自念不可不出耀乡里,大呼长班;凡数十呼,无应者。家人笑曰:“暂卧候,寻他去。”
                            又久之,长班果复来。王捶床顿足,大骂:“钝奴焉往?”长班怒曰,“措大无赖!向与尔戏耳,而真骂耶?”王怒,骤起扑之,落其帽。王亦倾跌。妻入,扶之曰:“何醉至此!”王曰:“长班可恶,我故惩之,何醉也?”妻笑曰:“家中止有一媪,昼为汝炊,夜为汝温足耳。何处长班,伺汝穷骨?”子女皆笑。
                            王醉亦稍解,忽如梦醒,始知前此之妄。然犹记长班帽落。寻至门后,得一缨帽如盏大,共疑之。自笑曰:“昔人为鬼椰揄,吾今为狐奚落矣。”
                            异史氏曰:“秀才人闱,有七似焉。初入时,白足提篮,似丐。唱名时,官呵隶骂,似囚。其归号舍也,孔孔伸头,房房露脚,似秋末之冷蜂。其出场也,神情倘祝,天地异色,似出笼之病鸟。迨望报也,草木皆惊。
                            梦想亦幻:时作一得志想,则顷刻而楼阁俱成:作一失志想,则瞬息而骸骨已朽。此际行坐难安,则似被絷之猱。忽然而飞骑传人,报条无我。此时神色猝变,嗒然若死,则似饵毒之蝇,弄之亦不觉也。
                            初失志,心灰意败。大骂司衡无目,笔墨无灵,势必举案头物而尽炬之——炬之不已,而碎踏之——踏之不已,而投之浊流。从此披发入山,面向石壁。再有以‘且夫’、‘尝谓’之文进我者,定当操戈逐之。
                            无何,日渐远,气渐平,技又渐痒;遂似破卵之鸠,只得衔木营巢,从新另抱矣。如此情况,当局者痛哭欲死;而自旁观者视之,其可笑孰甚焉。王子安方寸之中,顷刻万绪,想鬼狐窃笑已久,故乘其醉而玩弄之。床头人醒,宁不哑然失笑哉?
                            顾得志之况味,不过须臾。词林诸公,不过经两三须臾耳。子安一朝而尽尝之,则狐之恩与荐师等。”
                            据《聊斋志异》铸雪斋抄本


                            IP属地:江苏134楼2024-11-12 17:31
                            回复
                              牛飞
                              邑人某,购一牛,颇健。夜梦牛生两翼飞去,以为不祥,疑有丧失。牵入市损价售之。以巾裹金,缠臂上。
                              归至半途,见有鹰食残兔,近之甚驯。遂以巾头絷股,臂之。鹰屡摆扑,把捉稍懈,带巾腾去。
                              此虽定数,然不疑梦,不贪抬遗,则走者何能飞哉?
                              据《聊斋志异》铸雪斋抄本


                              IP属地:江苏135楼2024-11-13 16:00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