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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新注本朱其铠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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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本书收入《世界文库》:“前言”简短,未涉及所出版本。兹扼要说明于书后。
蒲松龄《聊斋志异》有诸多抄本和刻本。抄本在文字上虽不免有“鲁鱼亥豕”之误,但无刻本避忌径改之弊。所以我们这个新校本,底本和校本均用抄本,只个别文字讹误参校刻本。这样或可从总体上保持原著面貌。
一九五0年冬发现半部《聊斋志异》手稿本。我们这个校本,即以一九五五年文学古籍刊行社影印的这半部手稿,作为底本之一。其中《鸦头》、《云萝公主》虽有残缺,仍以残文为主,用他本补全,作为底本。其余部分,则采用其他抄本为底本。
《聊斋志异》的抄本,以历城张希杰的“铸雪斋抄本”和一九六二年在山东省淄博市周村区所发现的“二十四卷抄本”最为完整。两者相较,铸雪斋抄本用作另一底本,比较合适。这个本子抄自济南朱氏。
济南朱氏抄本,是根据蒲氏原稿过录的本子。铸雪斋抄本“总目”的篇次,虽不尽合该本抄文的实际次序(特别是第四卷和第九卷),但与手稿本及山东博物馆藏 711号抄本比勘,则基本一致。因此,我们这个校本,手稿本以外的篇目,决定采用铸雪斋抄本为底本。铸雪斋抄本未收或有目无文的少数篇目,则以山东博物馆藏抄本或二十四卷抄本为底本。
二十四卷抄本以及新近发现的《异史》,无从断定其抄录的确切年代。而且其篇次的排列,与字稿本、铸雪斋
本“总目”以及山东博物馆藏抄本的现存目录相较,也有差异。因此,尽管都是比较完整的抄本,具有重要校勘价值,但未便贸然以之作为主要底本。
新校本共收四百九十四篇。其中以手稿本为底本者二百三十六篇,以铸雪斋抄本为底本者二百四十三篇,这是全书的主体部分。余下的,以山东博物馆藏抄本为底本者六篇,以二十四卷抄本为底本着九篇。上述五抄本未收
而檄见于他本着三篇,作为附录,列于卷末。
关于《聊斋志异》的卷数、卷次、篇次问题,近几年来,学术界曾提出过某些推断,但尚无定论。所以我们这个新校本仍依铸雪斋抄本“总目”所标明的卷数、卷次及篇次。铸雪斋抄本的“总目”所列篇次与手稿本砚存篇目的篇次基本一致,但是铸雪斋抄本分为十二卷,则未必符合手稿本的原定卷数。
我们曾对山东省博物馆藏 711号抄本,作过一番简略的考察,觉得此抄本卷册的厘订,可以作为原稿分为八册(卷)的参证。此抄本抄写时不避雍正和乾隆讳,仅避康熙讳。无疑它是康熙年间抄写的。第二卷录有王士禛和
张历友的题辞,表明它是康熙四十六年后的抄本。
这个抄本现存四册,抄本目录共收二百四十六篇,原文缺少两篇,实存二百四十五篇。这四册抄本,有两册标卷。有《聊斋自志》的一册,目录页标有“志异卷一目录”;而该册正文首页则标为“聊斋志异一卷”,与影印手稿本相同。《王者》篇开头的一册,目录前半残缺,不知是否标卷,但在所录正文的首页,则标有“聊斋志异卷二”字样。据此可以推定,这个抄本一册即为一卷,现存四册即为四卷。
这四册所收目二百四十六篇,约当全书之半,全书当为八册,也即八卷。山东博物馆藏这四册抄本,其中有两册与古籍刊行社影印手稿本的第一册和第三册重复。手稿本第一册与此抄本相应的一册几乎完全相同;其中“高序”、“唐序”、“自志”以及所收篇目及篇次,两者完全相同,仅手稿本比山东博物馆藏抄本多一篇《海大鱼》。手稿本第三册与此抄本相应的另一册篇次也完全相同,仅手稿本多出《鸦头》、《孝子》、《阎罗》三篇,手稿本第二、四两册,与山东博物馆抄本另外两册,所收篇目则全不相同。
现存手稿本四册和山东博物馆本四册,每册的篇数,大体相当。手稿本和此抄本,这两组共八册的手抄本,重复两册,实存六册。这六册无有重复篇目,可据以窥见《聊斋志异》六个卷册的原来面貌。这六册共收三百五十四篇。铸雪斋抄本有目四百八十八篇,减去这六册所收,尚余一百三十四篇。按照上述六册平均篇数,此一百三十四篇恰可分俩册。
由此看来,张元《柳泉蒲先生墓表》、蒲箬(音ruo,去声,箬笠)《清故显考岁进士候选懦学训导柳泉公行述》和蒲箬等《祭父文》,有关“聊斋志异八卷”或“志异八卷”之说,是符合《聊斋志异》卷册厘订的原始情况的。这个问题值得进一步研究和论证。但是,在学术界未有定论之前,为慎重起见,我们这个新校本,暂仍按照铸本“总目”,分为十二卷。
本书依据铸雪斋抄本“总目”排定卷次和篇次。以手稿本为底本的有关篇目,均分别插入该“总目”中的相应位次。
铸雪斋抄本卷内各篇实际次第,有不合于该“总目”者,也依据“总目”加以调整。“总目”未收篇目,凡见于手稿本,且可以推定其位次者,则编入相应卷次。
如《牛同人》篇见于手稿本《何仙》之后、《神女》之前,故仍其位次,与《何仙》、《神女》同列于《总目》卷十。手稿本中《海大鱼》篇不见于铸雪斋抄本及其他诸本。其所写内容与《于子游》篇相同。考诸铸雪斋抄本、二十四卷抄本以及拾遗本等所录《于子游》篇,以之与《海大鱼》篇比勘。两者题材虽然相似,但文字繁简则不相同,故仍然保留《海大鱼》篇,维持手稿本原貌,井因其在《丁前溪》之后、《张老相公》之前,故将该篇列入“总目”第二卷的相应位次。《丐仙》、《人妖》二篇,不见于现存的手稿本及山东省博物馆藏抄本,其在二十四卷抄本中的篇次与在十六卷刻本中的篇次,也有很大差异,无法推定其原来位次,因而暂列于“总目”十二卷之末。
铸雪斋抄本有目无文者凡十四篇:《鹰虎神》、《放蝶》、《男生子》、《黄将军》、《医术》、《藏虱》,《夜明》、《夏雪》、《周克昌》、《某乙》、《钱卜巫》、《姚安》、《采薇翁》、《公孙夏》。其中《鹰虎神》见于手稿本。《放蝶》、《男生子》、《黄将军》(附则为《晋人》)、《医术》、《藏虱》、《公孙夏》六篇,用山东博物馆抄本补配,作为底本。《夜明》、《夏雪》、《周克昌》、《某乙》,《钱卜巫》、《姚安》、《采薇翁》七篇,用二十四卷抄本补配,作为底本。
铸雪斋抄本中,《连城》、《折狱附则》、《乐仲》、《龙戏珠》四篇,均缺“异史氏曰”一段。《连城》、《折狱附则》、《乐仲》三篇,用二十四卷抄本补配了“异史氏曰”;《龙戏珠》篇,用山东省博物馆藏抄本补配
了“异史氏曰”。
铸雪斋抄本《三朝元老》篇,无有“洪经略..”一段附则,据山尔省博物馆藏抄本补配;《盗户》篇,无有“章丘漕粮役..”一段附则,据二十四卷抄本补配。铸雪斋抄本《阿宝》篇无有“集痴类十”附则,则根据山东省博物馆藏 703号抄本,补配于正文之后;《梦狼》篇无“又邑宰杨公..”一段附则,据《异史》补配于前一附则之后。
乾隆间黄炎熙选抄本卷六的《猪嘴道人》、《长牧》、《波斯人》三篇,不见于他本,且均非蒲松龄所作,故附录不收。
朱其铠附记


IP属地:江苏1楼2024-08-10 17:02回复
    爱才
    仕宦中有妹养宫中而字贵人者,有将官某代作启。中警句云:“令弟从长,奕世近龙光,貂珥曾参于画室;舍妹夫人,十年陪凤辇,霓裳遂灿于朝霞。寒砧之杵可掬,不捣夜月之霜;御沟之水可托,无劳云英之詠。”当事者奇其才,遂以文阶换武阶,后至通政使。
    令弟者,尊称,所字贵人之弟也。 舍妹,仕宦者之妹,谦称也。


    IP属地:江苏2楼2024-08-10 17: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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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博邑有乡民王茂才,早赴田。田畔拾一小儿,四五岁,貌丰美而言笑巧妙。归家子之,灵通非常。至四五年后,有一僧至其家。儿见之,惊避无迹。僧告乡民曰:“此儿乃华山池中五百小龙之一,窃逃于此。”遂出一钵,注
      水其中,宛一小白蛇游衍于内,袖钵而去。


      IP属地:江苏3楼2024-08-10 17: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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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蛰蛇
        予邑郭生,设帐于东山之和庄,蒙童五六人,皆初入馆者也。书室之南为厕所,乃一牛栏;靠山石壁,壁上多杂草蓁莽。
        童子入厕,多历时刻而后返。郭责之。则日:“予在厕中腾云。”郭疑之。童子入厕,从旁睨脱(当作“视”字)之,见共起空中二三尺,倏起倏堕,移时不动。郭进而细审,见壁缝中一蛇,昂首大于盆,吸气而上。
        遂遍告庄人共视之。以炬火焚壁,蛇死壁裂。蛇不甚长,而粗则如巨桶。盖蛰于内而不能出,已历多年者也。


        IP属地:江苏4楼2024-08-10 17: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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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妖
          马生万宝者,东昌人,疏狂不羁。妻田氏,亦放诞风流。伉俪甚敦。
          有女子来,寄居邻人某媪家,言为翁姑所虐,暂出亡。其缝纫绝巧,便为媪操作,媪喜而留之。踰数日,自言能干(当作于)宵分按摩,愈女子瘵蛊。媪常至生家,游扬其术,田亦未尝着意。
          生一日于墙隙窥见女,年十八九已来,颇风格。心窃好之。私与妻谋,托疾以招之。媪先来,就榻抚问已,言:“蒙娘子招,便将来。但渠畏男子,请勿以郎君入。”妻曰:“家中无广舍,渠侬时复出入,可复奈何?”已又沉思曰:“晚间西村阿舅家招渠饮,即嘱令勿归亦大易。”媪诺而去。妻与生用拔赵帜易汉帜计,笑而行之。
          日曛黑,媪引女子至,曰:“郎君晚回家否?”田曰:“不回矣。”女子喜曰:“如此方好。”数语,媪别去。田便燃烛展衾,让女子先上床,己亦脱衣隐烛。忽曰:“几忘却,厨舍门未关,防狗子偷吃也。”便下床启门易生,生窸窣入,上床与女共枕卧,女颤声曰:“我为娘子医清恙也。”间以昵词。生不语。
          女即抚生腹,渐至脐下。停手不摩,遽探其私,触腕崩腾。女惊怖之状,不啻误捉蛇蝎,急起欲遁。生沮之,以手入其股际,则擂垂盈掬,亦伟器也。大骇呼火。生妻谓事决裂,急燃灯至,欲为调停。则见女赤身投地乞命,妻羞惧趋出。
          生诘之,云是谷城人王二喜,以兄大喜为桑冲门人,因得转传其术。又问:“玷几人矣?”曰:“身出行道不久,只得十六人耳。”生以其行可诛,思欲告郡,而怜其美,遂反接而宫之,血溢殒绝。食顷复苏,卧之榻,覆之衾,而嘱曰:“我以药医汝,创痏平,从我终焉可也,不然事发不赦。”王诺之。
          明日,媪来。生绐之曰:“伊是我表侄女王二姐也,以天阉为夫家所逐,夜为我家言其由,始知之。忽小不康,将为市药饵,兼请诸其家,留与荆人作伴。”媪入室,视王,见其面色败如尘土,即榻问之。曰:“隐所暴肿,恐是恶疽。”媪信之去。
          生饵以汤,糁(音san,上声。【說文】古文糂作糝,以米和羹也。一曰粒也。【周禮·天官】羞豆之實,酏食糝食。【註】取牛羊豕之肉,三如一,小切之,與稻米二肉一合以爲餌,煎之。【莊子·山木篇】孔子窮于陳、蔡之閒,七日不火食,藜羹不糝。)以散,日就平复。夜辄引与狎处,早起则为田提汲补缀,洒扫执炊,如媵婢然。
          居无何,桑冲伏诛,同恶者七人并弃市,惟二喜漏网。檄各属严缉。村人窃共疑之,集村媪隔裳而探其隐,群疑乃释。王自是德生,遂从马以终焉。后卒,即葬府西马氏墓侧,今依稀在焉。
          异史氏曰:“马万宝可谓善于用人者矣。儿童喜蟹可把玩,而又畏其钳,因断其钳而蓄之。呜呼,苟得此意,以治天下可也。”
          据《聊斋志异》二十四卷抄本


          IP属地:江苏5楼2024-08-10 17: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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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丐仙
            高玉成,故家子,居金城之广里。善针灸,不择贫富辄医之。里中来一丐者,胫有废疮,卧于道,脓血狼藉,臭不可近。居人恐其死,日一饴之。高见而怜焉,遣人扶归,置于耳舍。家人恶其臭,掩鼻遥立。高出艾亲为之灸,日饷以疏食。
            数日,丐者索汤饼。仆人怒诃之。高闻,即命仆赐以汤饼。未几,又乞酒肉。仆走告日:“乞人可笑之甚!方其卧于道也,日求一餐不可得;今三饭犹嫌粗粝,既与汤饼,又乞酒肉。此等贪饕,只宜仍弃之道上耳!”高问其疮,曰:“痴渐脱落,似能步履,顾假咿嗄作呻楚状。”高曰:“所费几何!即以酒食馈之,待其健,或不吾仇也。”仆伪诺之,而竟不与;且与诸曹偶语,共笑主人痴。
            次日,高亲诣视丐,丐跛而起,谢曰:“蒙君高义,生死人而肉白骨,惠深覆载。但新瘥未健,妄思馋嚼耳。”高知前命不行,呼仆痛笞之,立命持酒炙饵丐者。
            仆衔之,夜分,纵火焚耳舍,乃故呼号。高起视,舍已烬,叹曰:“丐者休矣!”督众救灭。见丐者酣卧火中,齁声雷动。唤之起,故惊曰:“屋何往?”群始惊其异。
            高弥重之,卧以客舍,衣以新衣,日与同坐处。问其姓名,自言:“陈九。”居数日,容益光泽,言论多风格。又善手谈,高与对局,辄败;乃日从之学,颇得其奥秘。如此半年,丐者不言去,高亦一时少之不乐也。即有责客来,亦必偕之同饮。或掷骰为令,陈每代高呼采,雉卢无不如意。高大奇之。
            每求作剧,辄辞不知。一日,语高曰:“我欲告别。向受君惠且深,今薄设相邀,勿以人从也。”高曰:“相得甚欢,何遽诀绝?且君杖头空虚,亦不放(当作“敢”)烦作东道主。”陈固邀之曰:“杯酒耳,亦无所费。”高曰:“何处?”答云:“园中。”
            时方严冬,高虑园亭苦寒。陈固言:“不妨。”乃从如园中。觉气候顿暖,似三月初。又至亭中,益暖。异鸟成群,乱哢(音弄,鸟鸣也。【左思·蜀都賦】雲飛水宿,哢吭淸渠。【柳宗元·乞巧文】啽哢飛走。)清咮,仿佛暮春时。亭中几案,皆镶以瑙玉。有一水晶屏,莹澈可鉴。中有花树摇曳,开落不一;又有白禽似雪,往来句輈(鸟鸣也)于其上。以手抚之,殊无一物。高愕然良久。
            坐,见鸜鹆栖架上,呼曰:“茶来!”俄见朝阳丹凤,衔一赤玉盘,上有玻璃琖二,盛香茗,伸颈屹立。饮已,
            置ō(当作盏)其中,凤衔之,振翼而去。鸜鹆又呼曰:“酒来!”即有青鸾黄鹤,翩翩自日中来,衔壶衔杯,纷置案上。顷之,则诸鸟进馔,往来无停翅;珍错杂陈,瞬息满案。肴香酒冽,都非常品。
            陈见高饮甚豪,乃曰:“君宏量,是得大爵。”鸜鹆又呼曰:“取大爵来!”忽见日边熌熌,有巨蝶攫鹦鹉杯,受斗许,翔集案间。高视蝶大于雁,两翼绰约,文采灿丽,亟加赞叹。陈唤曰:“蝶子劝酒!”蝶展然一飞,化为丽人,绣衣翩跹,前而进酒。
            陈曰:“不可无以佐觞。”女乃仙仙而舞。舞到酣际,足离于地者尺余,辄仰折其首,直与足齐,倒翻身而起立,身未尝着于尘埃。且歌曰:“连翩笑语踏芳丛,低亚花枝拂面红。曲折不知金钿落,更随蝴蝶过篱东。”余音嫋嫋,不啻绕梁。
            高大喜,拉与同饮。陈命之坐,亦饮之酒。高酒后,心摇意动,遽起狎抱。视之,则变为夜叉,睛突于眥,牙出于喙,黑肉凹凸,怪恶不可状。高惊释手,伏几战栗。陈以箬(当作箸)击其喙,诃曰:“速去!”随击而化,又为蝴蝶,飘然飏去。
            高惊定,辞出。见月色如洗,漫语陈曰:“君旨酒嘉肴,来自空中,君家当在天上。盍携故人一游?”陈曰:“可。”即与携手跃起。遂觉身在空冥,渐与天近。见有高门,口圆如井,入则光明似昼。阶路皆苍石砌成,滑洁无纤翳。有大树一株,高数丈;上开赤花,大如莲,纷坛满树。
            下一女子,.捣绛红之衣于砧上,艳丽无双。高木立晴停,竟忘行步。女子见之,怒曰:“何处狂郎,妄来此处!”辄以杵投之,中其背。陈急曳于虚所,切责之。高被杵,酒亦顿醒,殊觉汗愧。乃从陈出,有白云接于足下。陈曰:“从此别矣。有所嘱,慎志勿忘:君寿不永,明日速避西山中,当可免。”高欲挽之,反身竟去。
            高觉云渐低,身落园中,则景物大非。归与妻子言,共相骇异。视衣上着杵处,异红如锦,有奇香。早起,从陈言,裹粮入山。大雾障天,茫茫然不辨径路。蹑荒急奔,忽失足,堕云窟中,觉深不可测;而身幸不损。定醒
            良久,仰见云气如笼。乃自叹曰:“仙人令我逃避,大数终不能免,何时出此窟耶!”
            又坐移时,见深处隐隐有光,遂起而渐人,则别有天地。有三老方对奕,见高至,亦不顾问,棋不辍。高蹲而观焉。局终,敛子人盒,方问客何得至此。高言:“迷堕失路。”老者曰:“此非人间,不宜久淹。我送君归。”乃导至窟下,觉云气拥之以升,遂履平地。见山中树叶深黄,萧萧木落,似是秋杪。大惊曰:“我以冬来,何变暮秋?”
            奔赴家中,妻子尽惊,相聚而泣。高讶问之,妻曰:“君去三年不返,皆以为异物矣。”高曰:“异哉,才顷刻耳。”于腰中出其粮(当作糗)粮,已若灰烬。相与诧异。妻曰:“君行后,我梦二人皂衣闪带,似谇赋者,汹汹然入室张顾,曰:‘彼何往?’我诃之曰:‘彼已外出。尔即官差,何得入闺闼中!’二人乃出,且行且语云‘怪事怪事’而去。”乃悟已所遇者,仙也;妻所梦者,鬼也。高每对客,衷杵衣于内,满座皆闻其香,非麝非兰,着汗弥盛。
            据《聊斋志异》二十四卷抄本


            IP属地:江苏6楼2024-08-10 1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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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员官
              济南同知吴公,刚正不阿。时有陋规,凡贪墨者亏空犯赃罪,上官辄庇之,以赃分摊属僚,无敢梗者。以命公,不受;强之不得,怒加叱骂。
              公亦恶声还报之,曰:“某官虽微,亦受君命。可以参处,不可以骂詈也!要死便死,不能损朝廷之禄,代人上枉法赃耳!”上官乃改颜温慰之。人皆言斯世不可以行直道。人自无直道耳,何反咎斯世之不可行哉!
              会高苑有穆情怀者,狐附之,辄慷慨与人谈论,音响在坐上,但不见其人。适至郡,宾客谈次,或诘之曰:“仙固无不知,请问郡中官共几员?”应声答曰:“一员。”共笑之。复诘其故,曰:“通郡官僚虽七十有二,其实可称为官者,吴同知一人而已。”
              是时泰安知州张公,人以其木强,号之“橛子”。凡贵官大僚登岱者,夫马兜舆之类,需索烦多,州民苦于供亿。公一切罢之。或索羊豕,公曰:“我即一羊也,一豕也,请杀之以犒驺从。”大僚亦无奈之。
              公自远宦,别妻子者十二年。初莅泰安,夫人及公子自都中来省之,相见甚欢。逾六七日,夫人从容曰:“君尘甑犹昔,何老誖不念子孙耶?”公怒,大骂,呼杖,逼夫人伏受。公子覆母号泣,求代。公横施挞楚,乃已。
              夫人即偕公子命驾归,矢曰:“渠即死于是,吾亦不复来矣!”逾年,公卒。此不可谓非今之强项令也。然以久离之琴瑟,何至以一言而躁怒至此,岂人情哉!而威福能行床第,事更奇于鬼神矣。
              据《聊斋志异》铸雪斋抄本


              IP属地:江苏7楼2024-08-13 17: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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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博兴女
                博兴民王某,有女及笄。势豪某窥其姿,伺女出,掠去,无知者。至家逼淫,女号嘶撑拒,某缢杀之。
                门外故有深渊,遂以石系尸,沉其中。王觅女不得,计无所施。天忽雨,雷电绕豪家,霹雳一声,龙下攫豪首去。天晴,渊中女尸浮出,一手捉人头,审视,则豪头也。官知,鞠其家人,始得其情。
                龙其女之所化与?不然,何以能尔也?奇哉!
                据《聊斋志异》铸雪斋抄本


                IP属地:江苏8楼2024-08-13 17: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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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浙东生
                  浙东生房某,客于陕,教授生徒。尝以胆力自诩。一夜,裸卧,忽有毛物从空堕下,击胸有声;觉大如犬,气淋琳然,四足挠动。大惧,欲起。物以两足扑倒之,恐极而死。
                  经一时许,觉有人以尖物穿鼻,大嚏,乃苏。见室中灯火荧荧,床边坐一美人,笑曰:“好男子!胆气固如此耶!”生知为狐,益惧。女渐与戏。胆始放,遂共狎呢。积半年,如琴瑟之好。
                  一日,女卧床头,生潜以猎网蒙之。女醒,不敢动,但哀乞。生笑不前。女忽化白气,从床下出,恚曰:“终非好相识!可送我去。”以手曳之,身不觉自行。出门,凌空翕飞。食顷,女释手,生晕然坠落。
                  适世家园中有虎阱,揉木为圈,绳作网以覆其口。生坠网上,网为之侧;以腹受网,身半倒悬。下视,虎蹲阱中,仰见卧人,跃上,近不盈尺,心胆俱碎。
                  园丁来饲虎,见而怪之。挟上,已死;移时,渐苏,备言其故。
                  其地乃浙界,离家止四百余里矣。主人赠以资遣归。归告人:“虽得两次死,然非狐则贫不能归也。”
                  据《聊斋志异》铸雪斋抄本


                  IP属地:江苏9楼2024-08-13 18: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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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桧
                    青州冯中堂家,杀一豕,燖去毛鬣,肉内有字云:“秦桧七世身。”烹而啖之,其肉臭恶,因投诸犬。呜呼!桧之肉,恐犬亦不当食之矣!
                    闻益都说:中堂之祖,前身在宋朝为桧所害,故生平最敬岳武穆。于青州城北通衢旁建岳王殿,秦桧、万俟高
                    伏跪地下。往来行人瞻礼岳王,则投石侩、卨,香火不绝。
                    后大兵征于七之年,冯氏子孙毁岳王像。数里外,有俗祠“子孙娘娘”,因舁桧、卨(hmnk)其中,使朝跪焉。百世下,必有仕十姨、伍髭须之误,甚可笑也。
                    又青州城内,旧有澹台子羽祠。当魏珰炬(当作烜)赫时,世家中有媚之者,就子羽毁冠去须,改作魏监。此亦骇人听闻者也。
                    据《聊斋志异》铸雪斋抄本


                    IP属地:江苏10楼2024-08-14 17: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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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文淑
                      开封邓成德,游学至兖,寓败寺中,佣为造齿籍者缮写。岁暮,僚役各归亥(当作家),邓独炊庙中。
                      黎明,有少妇叩门而入,艳绝。至佛前焚香叩拜而去。次日,又如之。
                      至友(当作夜),邓起挑灯,适有所作,女至益早。邓曰:“来何早也?”女曰:“明则人杂,故不如夜。太早,又恐扰君清睡。适望见灯光,知君已起,故至耳。”生戏曰:“寺中无人,寄宿可免奔波。”女晒曰:“寺中无人,君是鬼耶?”邓见其可狎,俟拜毕,曳坐求欢。
                      女曰:“佛前岂可作此。身无片椽,尚作妄想!”邓固求不已。女曰:“去此三十里某村,有六七童子,延师未就。君往访李前川,可以得之。托言携有家室,令别给一舍,妾便为君执炊,入(入字衍)此长策也。”邓虑事发获罪。女曰:“无妨。妾房氏,小名文淑,并无亲属,恒终岁寄居舅家,有谁知。”
                      邓喜,既别女,即至某忖(当作“村”),谒见李前川,谋果遂。约岁前即携家至。既反,告女。女约候于途中。邓告别同党,借骑而去。女果待于半途,乃下骑以辔授女,御之而行。至斋,相得甚欢。积六七年,居然琴瑟,并无追速(当作逋)逃者。
                      女忽生一子。邓以妻不育,得之甚喜,名曰“兖生”,女曰:“伪配终难作真。妾将辞君而去,又生此累人物何为!”邓曰:“命好,倘得馀钱,拟与卿遁归乡里,何出此言?”女曰:“多谢,多谢!我不能胁肩馅笑,仰大妇眉睫,为人作乳媪,呱呱者难堪也!”邓代妻明不妒,女亦不言。
                      月馀,邓解馆,谋与前川子(前川子,不知何义,疑有误)同出经商。告女曰:“我思先生设帐,必无富有之期。今学负贩,庶有归时。”女亦不答,至夜,女忽抱子起。邓问:“何作?”女曰,“妾欲去。”邓急起,追问之,门未启,而女已杳。骇极,始悟其非人也。邓以形迹可疑,故亦不敢告人,托之归宁而已。
                      初,邓离家,与妻娄约,年终必返;既而数年无音,传其已死。兄以其无子,欲改醮之。娄更以三年为期,日惟以纺绩自给。一日,既暮,往扃外户,一女子掩入,怀中绷儿,曰:“自母家归。适晚。知姊独居,故求寄宿。”娄内之。至房中,视之,二十余丽者也。喜与共榻,同弄其儿,儿白如瓠。
                      叹曰:“未亡人遂无此物!”女曰:“我正嫌其累人,即嗣为姊后,何如?”娄曰:“无论娘子不忍割爱,即忍之,妾亦无乳能活之也。”女曰,“不难。当儿生时,患无乳,服药半剂而效。今馀药尚存,即以奉赠。”遂出一裹,置窗间。娄漫应之,未遽怪也。既寝,及醒呼之,则儿在而女已启门去矣。骇极。日向辰,儿啼饥。娄不得已,饵其药,移时湩流,遂哺儿。
                      积年余,儿益丰肥,渐学语言,爱之不啻己出。由是再醮之心遂绝。但早起抱儿,不能操作谋衣食,益窘。
                      一日,女忽至。娄恐其索儿,先问其不谋而去之罪,后叙其鞠养之苦。女笑曰:“姊告诉艰难,我遂置儿不索耶?”遂招儿。儿啼入娄怀。女曰:“犊子不认其母矣!此百金不能易,可将金来,署立券保。”娄以为真,颜作赪。女笑曰:“姊勿惧,妾来正为儿也。别后虑姊无豢养之资,因多方措十余金来。”乃出金授娄。娄恐受其金,索儿有词,坚却之。女置床上,出门径去。抱子追之,其去已远,呼亦不顾。疑其意恶。然得金,少权子母,家以饶足。 又三年,邓贾有赢馀,治装归。方共慰藉,睹儿问谁氏子。妻告以故。问:“何名?”曰:“渠母呼之兖生。”生惊曰:“此真吾子也!”问其时日,即夜别之日。邓乃历叙与房文淑离合之情,益共欣慰。犹望女至,而终渺矣。
                      据《聊斋志异》铸雪斋抄本


                      IP属地:江苏11楼2024-08-16 18: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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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象先
                        李象先,寿光之闻人也。
                        前世为某寺执爨僧,无疾而化。魂出栖坊上,下见市上行人,皆有火光出颠上,盖体中阳气也。 夜既昏,念坊上不可久居,但诸舍暗黑,不知所之。唯一家灯火犹明,飘赴之。及门,则身已婴儿,母乳之。见乳恐惧;腹不胜饥,闭目强吮。逾三月余,即不复乳;乳之,则惊惧而啼。 母以米瀋间枣粟哺之,得长成。是为象先。
                        儿时至某寺,见寺僧,皆能呼其名,至老犹畏乳。
                        异史氏曰:“象先学问渊博,海岱清士。子早贵,身仅以文学终,此佛家所谓福业未修者耶?弟亦名士,生有隐疾,数月始一动。动时急起,不顾宾客,自外呼而入,于是婢媪尽避。使(当作“适”)及门复痿,入(洐)则不入室而反。兄弟皆奇人也。”
                        据《聊斋志异》铸雪斋抄本


                        IP属地:江苏12楼2024-08-17 1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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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郑讼
                          长山石进士宗玉,为新郑令。
                          适有远客张某,经商于外。因病思归,不能骑步,赁禾(当作犊或驴)车一辆,携资五千,两夫挽载以行。至新郑,两夫往市饮食,张守资独卧车中。
                          有某甲过,睨之,见旁无人,夺资去。张不能御,力疾起,遥尾缀之,入一村中。又从之,入一门内。张不敢入,但自短垣窥之。 甲释所负,回首见窥者,怒执为贼。缚见石公,因言情状。 问张,备述其冤。公以无质实,叱去之。
                          二人下,皆以官无皂白。公置若不闻。颇忆甲久有逋赋,遣役严追之。逾日,即以银三两投纳。石公问金所自来。甲云:“质衣鬻物。”皆指名以实之。石公遣役令视纳税人,有与甲同村者否。
                          适甲邻人在,唤入问之:“汝既为某甲近邻,金所从来,尔当知之。”邻曰:“不知。”公曰:“邻家不知,其来暧昧。”甲惧,顾邻曰:“我质某物、鬻某器,汝岂不知?”邻急曰:“然,固有之矣。”公怒曰:“尔必与甲同盗,非刑询(当作讯)不可!”
                          命取梏械,邻人惧曰:“吾以邻故,不敢招怨;今刑及己身,何讳乎。彼实劫张某钱所市也。”遂释之。 时张以丧资未归,乃责甲押偿之。
                          此亦见石之能实心为政也。
                          异史氏曰:“石公为诸生时,恂恂雅饬,意其人翰苑则优,薄书则诎。乃一行作吏,神君之名,噪于河朔。谁谓文章经济哉!故志之以风有位者。”
                          据《聊斋志异》铸雪斋抄本


                          IP属地:江苏13楼2024-08-17 15: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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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原狱
                            太原有民家[1],姑妇皆寡。姑中年,不能自洁,村无赖频频就之。妇不善其行,阴于门户墙垣阻拒之。姑惭,借端出妇;妇不去,颇有勃溪。姑益害,反相诬,告诸官。
                            官问奸夫姓名。媪曰:“夜来宵去,实不知其阿谁,鞠妇自知。”因唤妇。妇果知之,而以奸情归媪,苦相抵。拘无赖至,又哗辨:“两无所私,彼姑妇不相能,故妄言相诋毁耳。”官曰:“一村百人,何独诬汝?”重笞之。无赖叩乞免责,自认与妇通。械妇,妇终不承。逐去之。妇忿告宪院,仍如前,久不决。
                            时淄邑孙进士柳下令临晋,推折狱才,遂下其案于临晋。人犯到,公略讯一过,寄监讫,便命隶人备砖石刀锥,质理听用。共疑曰:“严刑自有桎梏,何将以非刑折狱耶?”不解其意,姑备之。
                            明日,升堂,问知诸具己备,命悉置堂上。乃唤犯者,又一一略鞠之。乃谓姑妇:“此事亦不必甚求清析。**虽未定,而奸夫则确。汝家本清门口,不过一时为匪人所诱,罪全在某。堂上刀石具在。可自取击杀之。”姑妇趑趄,恐邂逅抵偿,公曰:“无虑,有我在。”
                            于是媪妇并起,掇石交投。妇衔恨已久,两手举巨石,恨不即立毙之;媪惟以小石击臀腿而已。又命用刀。妇把刀贯胸膺,媪犹逡巡未下。公止之曰:“**我知之矣。”命执媪严梏之,遂得其情。笞无赖三十,其案始结。
                            附记:
                            公一日遣役催租,租户他出,妇应之。役不得贿,拘妇,至。公怒曰:“男子自有归时,何得扰人家室!”遂笞役,遣妇去。乃命匠多备手械,以备敲比。 明日,合邑传颂公仁。欠赋者闻之,皆使妻出应,公尽拘而械之。
                            余尝谓:孙公才非所短,然如得其情,则喜而不暇哀矜矣。
                            据《聊斋志异》铸雪斋抄本


                            IP属地:江苏14楼2024-08-19 17: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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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锦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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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十九,往应童试,被黜。自郡中归,妇适不在室,釜中烹羊臛熟,就啖之。妇入,不语,移釜去。生大
                              惭,抵箸地上,曰:“所遭如此,不如死!”妇恚,问死期,即授索为自经之具。生忿投羹碗,败妇颡,生含愤出,自念良不如死,遂怀带人深壑。
                              至丛树下,方择枝系带,忽见土崖间,微露裙幅。瞬息,一婢出,睹生急返,如影就灭。土壁亦无绽痕,固知妖异。然欲觅死,故无畏怖,释带坐觇之。少间,复露半面,一窥即缩去。念此鬼物,从之必有死乐。
                              因抓石叩壁曰:“地如可入,幸示一途!我非求欢,乃求死者。”久之,无声。王又言之,内云:“求死请姑退,可以夜来。”音声清锐,细如游蜂。生曰:”诺。”遂退以待夕。
                              未几,星宿已繁,崖间忽戍(当作“成”)高第,静敞双扉。生拾级而入。才数武,有横流涌注,气类温泉。以手探之,热如沸汤,不知其深几许。疑即鬼神示以死所,遂踊身人。热透重衣,肤痛欲糜,幸浮不沉。泅没良久,热渐可忍、极力爬抓,始登南岸,一身幸不泡伤。
                              行次,遥见厦屋中有灯火,趋之。有猛犬暴出,龁衣败袜。摸石以投,犬稍却。又有群犬要吠,皆大如犊。危急间,婢出叱退,曰:“求死郎来那(当作“耶”),吾家娘子悯君厄穷,使妾送君入安乐窝,从此无灾矣。”挑灯导之。启后门,黯然行去。
                              入一家,明烛射窗,曰:“君自入,妾去矣。”生入室四瞻,盖已入己家矣。反奔而出。遇妇所役老媪曰:“终日相觅,又焉往!”反曳入。妇帕裹伤处,下床笑逆,曰:“夫妻年余,狎谑顾不识耶,我知罪矣。君受虚诮,我被实伤,怒亦可以少解。”乃于床头取巨金二铤置生怀,曰:“以后衣食,一惟君命,可乎?”生不语,抛金夺门而奔,仍将入壑,以叩高第之门。
                              既至野,则婢行缓弱,挑灯尤遥望之。生急奔且呼,灯乃止。既至,婢曰:“君又来,负娘子苦心矣。”王曰:“我求死,不谋与卿复术(当作“求”)活。娘子巨家,地下亦应需人。我愿服役,实不以有生为乐。”婢曰:“乐死不
                              如苦生,君设想何左也!吾家无他务,惟淘河、粪除、饲犬、负尸。作不如程,则刖耳劓鼻,敲肘刭趾。君能之乎?”答曰:“能之。”
                              又入后门,生问:“诸役可也。适言负尸,何处得如许死人?”婢曰:“娘子慈悲,设‘给孤园’,收养九幽横死无归之鬼。鬼以千计,日有死亡,须负瘞之耳。请一过观之。”移时,入一门,署“给孤园”。入,见屋宇错杂。秽臭熏人。园中鬼见烛群集,皆断头缺足,不堪入目。回首欲行,见尸横墙下;近视之,血肉狼藉。曰:“半日未负,已被狗咋。”即使生移去之。
                              生有难色。婢曰:“君如不能,请仍归享安乐。”生不得已,负置秘处。乃求婢缓颊,幸免尸污,婢诺。行近一舍,曰:“姑坐此,妾入言之。饲狗之役较轻,当代图之,庶几得当以报。”去少顷,奔出,曰:“来,来!娘子出矣。”生从入。见堂上笼烛四悬,有女郎近户坐,乃二十许天人也。生伏阶下。女郎命曳起之,曰:“此一儒生,乌能饲犬;可使居西堂,主簿。”生喜,伏谢。女曰:“汝以朴诚,可敬乃事,如有舛错,罪责不轻也!”生唯唯。婢导至西堂,见栋壁清洁,喜甚,谢婢。
                              始问娘子官阀。婢曰:“小字锦瑟,东海薛侯女也。妾名春燕。旦夕所需,幸相闻。”婢去,旋以衣履裳褥来,置床上。生喜得所,黎明,早起视事,录鬼籍。一门仆役,尽来参渴(当作谒),馈酒送脯甚多。生引嫌,悉却之。日两餐,皆自内出。
                              娘子察其廉谨,特赐儒中(巾也)鲜衣。凡有赍赉,皆遣春燕。婢颇风格,既熟,颇以眉目送情。生斤斤自守,不敢少致差跌,但伪作騃钝。积二年余,赏给倍于常廪,而生谨抑如故。
                              一夜,方寝,闻内第喊噪。急起,捉刀出,见炬火光天。入窥之,则群盗充庭,厮仆骇窜。一仆促与偕遁,生不肯,涂面束腰,杂盗中呼曰:“勿惊薛娘子!但当分括财物,勿使遗漏。”时诸舍群贼方搜锦瑟不得,生知未为所获,潜入第后独觅之。遇一伏妪,始知女与春燕皆越墙矣。生亦过墙,见主婢伏于暗陬。生曰,“此处乌可自匿?”女曰:“吾不能复行矣!”生弃刀负之。
                              奔二三里许,汗流竟体。始入深谷,释肩令坐。飓一虎来,生大骇,欲迎当之。虎已衔女,生急捉虎耳,极力伸臂入虎口,以代锦瑟。虎怒,释女,嚼生臂,脆然有声。臂断落地,虎亦返去。女泣曰:“苦汝矣!苦汝矣!”生忙遽未知痛楚,但觉血溢如水,使婢裂衿裹断处。女止之,俯觅断臂,自为续之。乃裹之。
                              东方渐白,始缓步归。登堂如墟。天既明,仆媪始渐集。女亲诣西堂,问生所苦。解裹,则臂骨已续;又出药糁其创,始去。由此益重生,使一切享用,悉与己等。臂愈,女置酒内室以劳之。赐之坐,三让而后隅坐。女举爵如让宾客。久之,曰:“妾身已附君体,意欲效楚王女之于臣建。但无媒,羞自荐耳。”生惶恐曰:“某受恩重,杀身不足酬。所为非分,惧遭雷亟,不敢从命。苟怜无室,赐婢已过。”
                              一日,女长姊瑶台至,四十许佳人也。至夕,招生入,瑶台命坐,曰:“我千里来,为妹主婚,今夕可配君子。”生又起辞。瑶台遽命酒,使两人易盏。生固辞,瑶台夺易之。生乃伏地谢罪,受饮之。瑶台出,女曰:“实告君:妾乃仙姬,以罪被滴。自愿居地下,收养冤魂,以赎帝谴。适遭天魔之劫,遂与君有附体之缘。远邀大姊来,固主婚嫁,亦使代摄家政,以便从君归耳。”生起敬曰,“地下最乐!某家有悍妇,且屋宇隘陋,势不能容委曲,以共其生。”女笑曰:“不妨。”既醉,归寝,欢恋臻至。
                              过数日,谓生曰:“冥会不可长,请郎归。君干理家事毕,妾当自至。”以马授生,启扉自出,壁复合矣。生骑马人村,村人尽骇。至家门,则高庐焕映矣。先是,生去,妻召两兄至,将箠楚报之;至暮,不归,始去。或于沟中得生履,疑其已死。既而年余无耗。有陕中贾某,媒通兰氏,遂就生第与妇合。半年中,修建连亘。
                              贾出经商,又买妾归,自此不安其室。贾亦恒数月不归。生讯得其故,怒,系马而入。见旧媪,媪惊伏地。生叱骂久,使导诣妇所,寻之已遁;既于舍后得之,已自经死。遂使人舁归兰氏。呼妾出,年十八九,风致亦佳,遂与寝处。
                              贾托村人,求反其妾,妾哀号不肯去。 生乃具状,将讼其霸产占妻之罪。贾不敢复言,收肆西去。
                              方疑锦瑟负约。一夕,正与妾饮,则车马扣门而女至矣。女但留春燕,馀即遣归。入室,妾朝拜之。女曰:“此有宜男相,可以代妾苦矣。”即赐以锦裳珠饰。妾拜受,立侍之;女挽坐,言笑甚欢。久之,曰:“我醉欲眠。”生亦解履登床,妾始出。
                              入房,则生卧榻上。异而反窥之,烛已灭矣。生无夜不宿妾室。一夜,妾起,潜窥女所,则生及女方共笑语。大怪之。急反告生,则床上无人矣。天明,阴告生。生亦不自知,但觉时留女所、时寄妾宿耳。生嘱隐其异。
                              久之,婢亦私生,女若不知之。婢忽临蓐难产,但呼“娘子”。女入,胎即下;举之,男也。为断脐置婢怀,笑曰:“婢子勿复尔!业多,则割爱难矣。”自此,婢不复产。妾出五男二女。
                              居三十年,女时返其家,往来皆以夜。一日,携婢去,不复来。生年八十,忽携老仆夜出,亦不返。
                              据《聊斋志异》铸雪斋抄本


                              IP属地:江苏15楼2024-08-20 17: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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