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根将近,村里家家都在忙。我哥挨家敲门找活干,挣了粮食养活我俩。他不让我出去干活,讨了套纸笔给我,说是年后要我去学堂念书。村长夫人要生孩子,村长答应只要他帮着家里洗衣做饭,就替我免了学费。
我对念书不感兴趣。
我爹以前老说,我娘就是因为念过书,才整天一副抽风的样子,动辄对月伤心对花流泪,补个衣服都能补得泪眼婆娑,直接导致我爹不敢让她捻针拿线。我娘如此这般常年过着混吃等死的日子,过着过着她就真的死了。
但是我哥显然忘了我娘是怎么死的。这会儿他一方面很天才地扬长避短,将他在煮饭针线以及打铁三方面的天才能力发挥到极致;另一方面又以他敏锐的洞察力发现我在劳动方面一无是处,于是开始将我朝另一个方面培养。
我偷偷跟阿香说,以我对自己的了解,我哥显然犯了方向性错误,这必然导致惨痛的失败。
阿香笑说,反正让你干活也不对,你看看你笨的,灯笼挂得歪成什么样儿了。念书好哇,你也来念书,我们三个就能一起玩儿了。
她说的第三者自然是她的天青哥。
我本来以为云天青不过两三天就痊愈了,我哥则认为养个四五天也差不多。
结果他在床上躺的时间比我想象的长,比我哥想象的也长,比我俩想的加起来都长。
本来我认为这人是装病逃避劳动,可是阿香听了直摇头,说天青哥才不肯一个人蹲屋里,这么些天没能出门还不得闷死他。
然后阿香眼睛一亮,攥着我的袖子说,小哥我们夜里偷偷去看天青哥吧。
我的意见是阿香你不用拽袖子,直接拉我的手比较方便,还有探病为什么要等夜里咱俩现在就可以牵着手去,你去哪我都陪着。
阿香苦着小脸说她娘亲不让。她说着就扒着棉衣给我看她肩头的疤,说本来怎么玩她娘都不管的,但是自从去年夏天跟云天青出去的时候从树上掉下来摔伤之后,她娘就再不让她跟云天青混了。
我仔仔细细看了半天,觉得阿香皮肤真白……
那天中午吃完我哥煮的面汤之后我没什么事做,逛着逛着就逛到云二叔家里去了。
我跟阿香不一样,我去哪都没人管,我哥没空。
门没锁,转了一圈也没见着人,云二叔果然不在。一般的这大叔都不在,我是不知道大冷天的有什么药给他采,但他每天都背着筐子出门,俨然一副很敬业的样子。
跑到云天青睡的里屋,被子迭得整整齐齐,不像有人住的样子。我很奇怪地哎了一声,就听见旁边屋里有动静。
过去一看,云天青窝床上半撑着胳膊抬起身子,瞥了我一眼,又钻被子里去了。
我挠挠头,问,怎么挪窝了。
他脑袋从被子里拱出来,吸吸鼻子说,二叔说是怕我死在那屋他都不知道。
我干笑两声说好人才不长寿呢,你可不像短命的。
云天青蒙起头,声音嗡嗡的,说老子没力气跟你抬杠,哪儿来的滚哪去。
我说行,那我去跟阿香说,她天青哥不乐意瞅见她,叫她晚上别来了。
云天青噌地坐起来操起枕头就往我这扔,我一伸手抓住了。他裹紧被子靠墙坐着,怒道,你今儿就是来给我找不自在是吧。
我想了一想好像我也没那么强的目的性,就说没有,我就是闲得无聊了。
然后我就过去把枕头给他塞背后垫着,拖了张凳子坐床边儿。
云天青瞪了我两眼,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会才说,晚上真别叫阿香来了,她爹娘知道又得闹腾。跟她说我没事儿,过两天就好了。
我说我只能保证把话带到,她要是硬要来我可不敢拦着。
云天青鄙视的眼刀唰唰唰地甩过来,说连个姑娘家都搞不定你怎么长这么大的。我立刻就鄙视回去,说咱哪有你那么大本事,带姑娘出门都能把人家摔个半死,告诉你以后我养了姑娘肯定也不叫她跟你混。
云天青嘴巴张了张,最后还是没说出话,愤愤摔了我搁床边的枕头躺下继续装尸体。我再叫他他也不答应。
自己坐了一会,见床头小柜子上搁着碗白粥。伸手一摸,凉透的。
出门的时候正赶上云二叔回来。
他说在山道上碰见进城的马车,正好跟着去一趟,明日就回来。
我说哦。又指着屋里问,你侄子怎么办。
云二叔一副不知道我在说什么的样子,愣了半天才说,锅里有饭,他饿了自然知道去盛嘛。
我想了想觉得这话也没错。
一路溜达着回到家才想起来,我丨操丨,我说那小子怎么十天半月不见起色呢,这时节从床上下来顶着小寒风去盛饭,日日如此,病能好才叫见鬼。
后来我也问过二叔,你天天往外跑就不惦记你侄子。
云二叔想了想说惦记,又说惦记也没用,当卧则卧,多躺两天累不着他。
对于这个人我真的很没有话讲。
结果我连话都没能给阿香带到。
当晚我哥去村长家熬夜做要给小孩穿的衣服,我在阿香家门口等了一晚上,也没见到这姑娘的影子。
我猜她是给她娘抓着了,又想再不走我也得给抓去,于是站起来一转脚踏进隔壁云家院子里。
屋里没点灯,我摸索半天没找着烛台,还把桌上摆的陶罐碰翻了。四处乱翻一阵我没了耐性,直接拉开窗户放了月光进来。
然后就听见打喷嚏的声音,回头,云天青睁着他贼亮贼亮的眼睛正看着我。
他蹭着鼻子笑说,有你这么当贼的么,还不得直接给送官问斩。。
看上去精神不错。我边骂就你这家徒四壁的请我偷我都懒得下手边回身半掩了窗户,屋子里一下子又暗了。云天青指示我从架子上拿了烛台点着,拖着被子蹭到窗户旁边往外看。
今儿是十七,月亮属于那种乍一看挺圆仔细看看又不怎么圆的状态。
他很感慨地说,快过年了啊。
我说是啊,大家都忙起来了。若是在我们村,还要再等几天才热闹。
云天青斜倚着窗户问,你们以前住哪边的。
我说李家村。
他又问李家村在哪。
这个问题很有技术难度。出来以后都是我哥带路,我连方向都认不清,认路更不用谈。
我正在思考贯穿李家村的那条小路的朝向,就听见他很不耐烦地说,当我没问,你个分不清东西南北的笨蛋。你叫什么?
我说我叫李寒空,我哥叫李九金,我爹我娘——
说到这又被打断。他皱着眉说你还背起家谱来了,谁管你祖宗八辈是何方神圣。
真冤,其实我只是想说是我爹和我娘给我俩取的名字。而且家谱那种东西哪是那么好背的,当年我爹快把我的腿打断了我都没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