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楼祭度娘

众所周知，生物研究室的最高层代表着最高秘密项目，进出都需要进行指纹和虹膜双重识别，而苏格正走在研究室最高层的长廊里，右手夹着透明文件夹，脚下踩着的高跟鞋发出哒哒声响，她一直走到长廊尽头，打开研究室的大门。
苏格已经跟进这个国家级研究项目四年了，但每当她看到研究室里触目惊心的景象，心里总是一颤。
这间研究室有一面透明的玻璃隔断，里面灌满了特质的黄棕色药物，一具残缺的明显非人类的身体浸泡其中。
对，这是个对外绝对保密的非人类生物，他的外形很像普通的人类雄性，但其实他根本不是地球生物，他头顶长着漆黑又弯曲的角，肩胛骨内有一对漂亮的骨翅，苏格曾有幸目睹他展开过一次，足足有两米长，翅膀上的骨骼纹路清晰可见，漂亮的令人窒息。这个外星人被发现时是在荒郊野岭，附近的村民自发组织上交给了国家，中央一套紧急辟谣，说什么富二代Cosplay醉卧荒山，压下所有舆论后，才秘密展开生物研究。
坦白说，他的外表，就像是传说中堕落人间的恶魔。
也正因此，他被研究所命名为，“恶魔一号”。
但苏格清楚的知道。
他不是恶魔，人类才是。

“你今天还好吗？”苏格隔着玻璃问他，其实不问苏格也看得出来，他今天并不好，从苏格踏入这个房间起，他就一直处于昏迷状态，身体的模样也很惨，头顶的角被摘下来一个进行解剖，手术刀将他身后的骨翅划得破破烂烂。
苏格叹口气，她很心疼这个实验品，这种具有高级智慧的生物不应该受到这种待遇，可她又无能为力，最后只能照例检查各项仪器的指标是否正常。
苏格并不是这里的正规的研究员。她只是一个仪器维修人员，四年前，她负责对接仪器配送，被留下来监测仪器质量，每天的任务就是检查仪器运转的情况。
这是个很折磨人的工作。
并不是说这个工作有多累人，而是四年时间，苏格必须面对这个实验品，看着他从闪着懵懂无知充满善意的眼眸，一刀一刀被锃亮的手术刀解剖的伤痕累累，浑身插满胶管分析他的身体数据，强迫他服下各种药物观察他痛苦的反应，最终变得残废、破烂不堪，甚至少有清醒的时候。
往常，苏格记录完数据就该离开，但今天可能这个非人类生物的状态实在太糟糕了，她忍不住重新站在玻璃前。
“对不起。”苏格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道歉，可面对这个支离破碎的身体，好像除了道歉，也说不出别的话。
“真的对不起。”苏格轻轻抚摸上玻璃，像是远远的碰到了他昏睡的脸庞，“我很希望你能逃离这里，有机会的话，一定要逃的远远的。”她闭上眼，轻轻为他祈福，“逃走吧，永远别再回来。”

凌晨四点，整个城市的天灰蒙蒙，透着黑夜与白天交接时特有的安静与清冷。
一叠声尖锐的电话铃突然划破了昏暗的卧室。
“喂……”苏格半眯着眼，迷迷糊糊的出声。
“苏格，快醒醒，项目出问题了！！”电话里是仪器组沈组长的声音。
苏格被强制唤醒，脑子还不太转，“谁啊，什么项目，什么问题……”
“醒醒苏格！项目出问题了！实验品跑了！！”
“什么？”苏格终于睁开了眼睛，她只跟了一个项目，毫无疑问，这个跑了的实验品，一定是……
“恶魔一号？他跑了？真的假的？”苏格从床上坐起来，语气中带了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惊喜。
“赶紧来所里吧，领导班子已经炸锅了，现在要追究责任了。”
“事情非常蹊跷，玻璃没有被破坏的迹象，但研究室的监控却被破坏掉，如果不是有人故意放走恶魔一号，那么很显然，恶魔一号所拥有的超自然的能力，将远超我们的想象。”
清晨六点半，这个城市才刚刚醒来，道路上来往车辆逐渐增加，而苏格已经在会议室被迫听了半个多小时的紧急会议。
“苏格。”
冷不防被调查组点了名，苏格将困意努力压下去。
“你是最后一个进入研究室的人，发现什么异常了吗？”
苏格摇摇头，“我在记录仪器数据时，恶魔一号还在药缸里，并且一直处于昏迷状态。”
事发突然，再加上这个时间段的监控被无故损坏，调查组问了一圈还是毫无进展。
早上七点半，苏格终于被允许吃早饭。
她踏出研究所的折叠门，清晨的阳光争先恐后涌到她身上。
苏格这时才将项目意外中断的不真实感消化掉。
如她所愿，恶魔一号真的逃走了。

苏格现在没什么工作任务，但除了一日三餐，必须待在自己的工位前等着，在调查结果出来前，他们这些存在关联的人员是都是要被监视的。
“苏格，过来一下。”沈组长突然在后面叫她，然后领着她走到楼梯间里，这是个监控死角。
“苏格，快逃。”沈组长一向很照顾她，甚至被其他同事打趣，说他肯定偷偷喜欢苏格。苏格不信这种风言风语，她觉得自己和沈组长都是坦坦荡荡，只不过对沈组长沉稳内敛的工作作风有些好感而已，但这还是第一次听到沈组长嘴里冒出这种没头没脑的话。
“沈……组长，您在说什么呀？”
“苏格，上级领导的会议我偷听到了一些，恶魔一号可能真的拥有不为人知的超自然能力，才能这么轻松点逃走，你必须躲起来，或者尽快逃走。”
苏格一脸莫名其妙。
“不是组长，恶魔一号又不是我放走的，我为什么要逃。”最多只是偷偷许愿，希望恶魔一号脱离苦海，苏格在心里补充。
如果许愿也违法的话，那她三岁生日的时候就该被抓起来啦。
苏格想着想着，又觉得有点好笑。
“苏格，我没跟你开玩笑。”沈组长有些抓狂，他沉默了一阵，最终像下了决心似的开口。
“苏格，你想过没有，项目仪器签约的工厂里那么多员工，为什么选了你来每日记录仪器，从不换人。”
“不是因为当时……送仪器的员工是我，所以……”苏格也有些不确定了。
“这是国家级的项目，每一个人都要经过政治、思想、工作能力各个方面严格审查，层层批准，你以为，你参与这个项目是巧合吗？”
苏格将脸上的嬉笑收了起来。
“你能参加项目，是因为你每次进入研究室，恶魔一号体内各项流动指标都会加快，”沈组长皱起眉头，“换句话说，你能提高恶魔一号平稳的生理反应。”
“什……什么？”
恶魔一号在被研究期间就像个被解剖的动物，毫无人权可言，他受的罪不亚于满清十大酷刑，但无论怎么被折腾，恶魔一号都不会有过大的生理反应。
害怕，恐惧，激动，欣喜，悲伤。
研究员从未在他身上看到任何一种情感。
但是……
“研究员经过严密的计算和反复实验，他们找了上千万张不同种族的人类照片滚屏播放，只有你的照片，能引起恶魔一号体内激素分泌的变化。”
“苏格，你明白了吗，你现在的处境非常危险，如果恶魔一号是自己逃走的，你觉得他第一个要找的人，会是谁。”
炎炎夏日，苏格却觉得一阵寒气从后背冒了出来，甚至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都在微微颤栗。
“恶魔一号”对她……很感兴趣？

这个认知让她的脑子一片混乱，但她必须冷静下来，努力强迫自己深吸几口气后，苏格重新理了下思路，“组长，如果这是真的，我更不能跑。”
沈组长以为她还是不信自己，正打算开口再劝，又听苏格接着说。
“组长，恶魔一号拥有的能力超过我们想象，我贸然逃走，反而加快了他找到我的速度，如果我就待在研究所里……”
沈组长明白了她的想法，“你是说，恶魔一号现在不敢回到研究所，你留在这里，才是最安全的。”
苏格点点头。
沈组长长叹一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如果……真的遇到危险，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
苏格重新坐回工位时，冷汗已经将她后背浸透了。
真是讽刺，五分钟前，苏格还在为恶魔一号顺利逃走这个消息而雀跃。
现在，却因为同样的消息而感到手脚冰凉。
人类的悲欢果然并不相通……

苏格在椅子上如行尸走肉般捱到了下班，作为“食堂闪电干饭狼”，她往常都是第一个冲出去干饭，然而今天却罕见的行动缓慢。
她脑子里乱哄哄的，坐在研究院食堂里，不锈钢勺搅拌着米粥，一点胃口没有。
“恶魔一号”为什么会对自己有兴趣，核心领导们明明知道这件事，又为什么不告诉自己。
这些疑团困扰在苏格的心头，怎么也想不明白。
“小心！快躲开！！”
同事端着一碗滚烫的热粥，脚下一滑，在热粥被泼洒出去的一瞬间，赶忙大喊。
苏格一抬头，就看到碗里的粥扬起一道抛物弧线定格在自己额头上方，摔倒的同事保持着趔趄的姿势。
发……发生了什么？！
喧闹声，交谈声，点菜声，铁锅与铲刀的碰撞声，食堂阿姨清亮的叫号声，在这一刻消失的干干净净。
所有人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固定不动。
苏格第一时间望向墙上的时钟，秒针安静的趴在表盘上，不再向前移动一格。
时间……停止了？
忽然，一阵如同蝙蝠翅膀扇动的破风声从远处传来。
这声音在寂静的食堂中被无限放大，苏格又惊又惧，她站在形色各异却静止的人群中，显得格外无助。
一个黑影扑动着巨大的翅膀，以敏捷的身姿快速穿过人群的缝隙，停在距离苏格不远处。
恶……恶魔一号
他完好无损的悬浮在半空中，额头上长出了新角，翅膀上的伤也全部愈合。
他果然拥有超乎自然的能力。

面对未知力量时，人类的恐惧总能被逼到最大，苏格哆哆嗦嗦的开口。
“我知道人类伤害过你，我……我向你道歉，你已经逃出来了，就赶紧回……”
苏格还没说完，恶魔一号就从半空落回了地面，吓得她把剩下的话又咽了回去。
其实苏格也没指望他能听懂，在被研究期间，恶魔一号从未发出过任何声响，研究员们曾推测，这种高级生物的交流方式可能是超出人类听力赫兹范围的某种声波，她只是希望通过语言交流让恶魔一号感受到她的善意。
但接下来的事情让苏格始料未及。
恶魔一号忽然单膝跪地，垂下自己漂亮的琥珀色眼眸，用苏格能听懂的语言，一字一字说：
“王，您不需要向我道歉，被您使用，是我的荣幸。”
苏格被惊的连连后退，他……他会说话？还是中文！不……不对，现在的重点应该是，他称呼自己为……
王？
“你先起来，我……我不是什么王。”
恶魔一号维持着跪姿不动，只是将头颅垂的更低，连带着声音也变得低沉，“王，您要丢弃您的子民吗？”
一瞬间，苏格感受到了他铺天盖地如同潮水般侵袭而来的悲伤。
这种情感太过浓烈，苏格只好换了个问法，“你……为什么叫我王？”
恶魔一号好像不太明白苏格的这个问题。
“您就是我们的王。”
他慢慢抬起头，眸中一尘不染，星光闪耀，苏格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眼神，纯粹又清明，真挚又赤诚。
他说：
“您是存在于宇宙之间，独立于体系之外，是我们独一无二，珍贵的王。”

要不要报警。
苏格这样想。
但是——
她看了看周围定格的人群，静止的时钟，和单膝跪在自己面前的恶魔一号。
报警的话，泡在研究室的实验品可能就会多一个她了。
莫名其妙，明明她该害怕的，他长着翅膀和角，拥有远超过人类的攻击力和超自然能力。
如果他想，苏格可能一瞬间就会在这世上消失的干干净净。
但恶魔一号只是乖顺的跪在那里，露出脆弱的脖颈，让苏格感受不到一丝害怕，甚至还觉得有些亲切。
他好像是认真的。
他会不会就是为了自己而来。
苏格沉默了半晌，最后像是妥协般的开口。
“或许，你想跟我回家吗？”

还没等恶魔一号回话，她忽然觉得身体里有一股不属于自己的能量冲破桎梏，在血液里翻滚，横冲直撞。又如一颗炸弹在肺腑里炸响，从心脏迅速蔓延出一股暖意，缠缠绵绵直传到手指尖。
恶魔一号单膝跪地的身影逐渐高大起来，不，应该说，是苏格的视线不停的降低，最后竟然和跪着的恶魔一号视线持平！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快到苏格还没有反应过来哪里出了问题，就从恶魔一号的瞳孔中看到了个小孩子的倒影。
那个小孩子，就是自己？！
苏格变成小孩了！
大概四五岁，幼儿园还没毕业的那种。
在经历了时间静止，被不明物种盯上，最后被跪拜称王这一系列离谱事情以后。
好像，变成小孩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才怪。
苏格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苏格是在自己柔软的床铺上醒来的，恶魔一号就趴在床边，期期艾艾的望着她，苏格猛地坐起来，抬起自己已经小一号的手掌。
不是梦，经历的一切都不是梦。
苏格顶着一张四岁的娃娃脸，极其老成的叹了口气。
恶魔一号立刻紧张起来。
“您说可以让我跟您回家的，”他好像有点委屈，但又连忙放下这点微不足道的委屈，补充道“您要是不想看见我，我马上就走，您别生气。”
苏格坐在床上，努力捋了捋思路，认命似的开口，“你说说吧。”
短短的一晚，让苏格的接受能力有了质的飞跃，就算恶魔一号说他是外星人，过来征服地球成为宇宙霸主然后进军银河系消灭全人类。
苏格也觉得非常可信。

没错，我还记得这篇文，突然诈shi

好在地球暂时是安全的。
“所以我有什么特别的？我为什么是你们的王？”
“王，这就是您的本体，您原来的模样只是您身体的自我保护，防止您在这个星球上受到伤害。”恶魔一号轻轻的跪好，“只有您从心底接纳了您的子民，才会恢复本体。”
接纳？
苏格当时看到了恶魔一号的真诚，的确有一些动容。
所以，他说的都是真的？
“我还能变回去吗？”
不知道是不是变小了的缘故，苏格的脾气也沾染上了孩子气，想到自己这副样子单位也回不去了，上个月的工资和全勤奖八成要被扣光。苏格稚气的眸里竟蓄了少许眼泪，她现在不过四五岁的模样，小脸肉嘟嘟的可爱，尤其是一双杏眼，在巴掌大面孔的称托下又圆又亮。
恶魔一号看到王一副委屈模样，为了不让眼泪掉下来，还轻轻咬着下嘴唇。霎时愧疚极了，让王难过，真的是一件十恶不赦的罪过。他垂头丧气的伏在地上，恨不得将世上所有能讨王欢心的东西全都抢过来，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可他压根不知道王为什么伤心，也不知道什么东西才能让王开心，他真是太没用了。
“对不起，王。”
他真诚又难过的道歉，希望王能够原谅他的无能。
最后，他展开了自己的翅膀。
两米大的扑棱蛾子的确很吸引目光。
苏格在看到翅膀的瞬间，立刻忘记了眼泪。
“王，”恶魔一号侧了侧身，用后背对着苏格。“翅膀和肩胛骨衔接处的软肉非常敏感，只是触碰就能令我痛不欲生，您生气的话可以罚我消气。”
事实上，恶魔一号后背那处衔接的软肉，就如同人类手指指甲下保护的甲床。别说触碰，仅仅是飞的快一点，空气的摩擦就会产生疼痛，可现在他的语气里竟有些求之不得的讨好，仿佛能让王出气是一件光宗耀祖的大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