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司依靠在巨石上,对着远处的一轮明月说得是眉飞色舞,说到兴起时猛一扬手,酒就从她手中的瓶子里飞溅而出,甚至有几滴还洒到了萨卡兹的脸上。萨卡兹一脸嫌弃地抹了酒水,但看着此刻神采飞扬的祭司,他犹豫了半晌,还是没有打断她。他跟这个神神叨叨的祭司也不是很熟,平时的交集除了下达命令就是战场上偶尔的并肩作战。说起来,那次在战场上看到祭司出现在最前线时,他其实是惊讶的,在他的认知里,这类神职人员的职责也就剩站在神坛上唱几句赞美诗了,远不是像现在这样,一手长鞭抡得敌人头晕目眩。
“向这最强大的信念赎罪吧,萨尔贡人。”他看见祭司将敌方首领拽翻在地,立刻有米诺斯士兵扑上来压制住了那个强劲的敌人。祭司瞥过敌人武器上的鲜血,青绿色的眼眸里闪过寒光。
“你将在此跪拜。”
那一刻,他觉得这个不知道哪冒出来的所谓祭司还算有点意思。
祭司的痛呼拉回了他飘远的思绪。他定睛一看,刚刚还神采奕奕的丰蹄此刻正瑟缩着蜷紧身子,原本因醉酒而红扑扑的双颊现在在疼痛的催使下变得煞白,汗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冒了出来,顺着她的下巴滴了下去。她的咬肌也因紧咬的牙关而隆起,因而显出一种狰狞的表情。
“怎么突然……”她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她哆嗦着手在兜里掏了两下,随后认命似的紧闭上双眼。
萨卡兹一下子紧张起来:“怎么回事,你生病了?”
祭司快速地摇了下头,没再说话。她把自己抱得更紧了,恨不得要把自己团成个球似的,原本放松地伸展开的双腿此刻几乎要被她塞到身下。她状似无意地轻轻把手搭到脚踝上,但被眼尖的萨卡兹看见了。
“你脚踝受伤了?怎么会疼得这么厉害,我这儿还有点止疼药,你先吃点?”
“萨卡兹先生,你知道我家在哪里吗?”
“啊知道,队长去述职时见过。”
“能否麻烦你帮我跑一趟……帮我从书桌的大抽屉里拿药出来,它们能缓解我的痛苦。”她把钥匙递给萨卡兹。“这把开门,这把开抽屉……麻烦你,可亲可爱的战士,还希望你不要惊动那些尚且沉醉在欢乐里的米诺斯人们,不要让他们另生烦恼。”
萨卡兹对着灯火看清了药瓶上的字,瞬间愣在了原地。片刻,他暗骂一声,转身冲出了屋门。
祭司急促的喘息声终于慢慢平静了下来。她脱力地瘫在地上,手指紧握着药瓶,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萨卡兹依然在她身边坐下,出神地看着祭司脚踝上那黑色的结晶。它们在月光下反射出幽冷的光芒,那光芒几乎要掩饰过去它们自身象征着的罪恶。
“谢谢你,可敬的萨卡兹人,是你救了我。”祭司哑着嗓子开口。“是的,我是一个感染者,因此我那成为一个英雄的梦想……变得步履维艰。”
萨卡兹没有开口。
“事实上,我本是来自雅赛努斯的英雄神殿的祭司,曾经站在英雄的脚下,歌颂他们的信念,传递他们的力量,我为能够成为英雄的使者而感到骄傲,并愿意为了他们崇高的精神付出我的生命。”
“矿石病并不会妨碍你的品格。”
“是的,但是它不为世人眼光所容。”
“即便你是从个从哪都挑不出毛病的好祭司?”
“矿石病的存在既是原罪。”
萨卡兹再次沉默了。矿石病,身为萨卡兹的他,再清楚不过其中的诅咒。那中间包含着多少讥讽目光,他早已见怪不怪了。末了,他露出点讽刺的笑意。
“你们的信仰,也不过如此。”
“英雄应该是完美得无可挑剔的存在,他们神力无匹,无坚不摧,世间的任何苦难都该在他们的神光前颔首。信仰,就是人们所有美好愿望的集合,人们以英雄的故事谱写神话,并反过来从神话中汲取滋养精神的能量,因此英雄是不能留有缺陷的。留有缺陷,就留有弱点,人们的信念就会动摇。这是人的本性,我们无可厚非。”
“于是呢,你就被迫隐姓埋名来到这么个偏僻边境,跟着我们这群老大粗在战场上动刀动枪?人们如此对待你,你就没有一点不甘?”萨卡兹嘲讽道。但是祭司只是无奈地笑了笑,又把酒往嘴里灌。
“我来到这里也有段日子了,也算打了不少胜仗,那些英勇的士兵们便把他们的信念交付给我,让我替他们传递给英雄,寻求英雄赐予的神圣的力量。你看,我依然在履行着祭司的职责,也依然在向着英雄努力,这也与我在雅赛努斯所做得差不太多,甚至某种意义上来说,更为充实了一些。我能够亲自面对战争之风的吹袭,亲自带领着战士们寻求尊严与自由,相比于单纯的颂扬神话故事,或许这样的祭司生涯更为鲜活。你看,人们不知道祭司身后潜藏的弱点,于是也就全心全意地信任着我,而我则竭尽全力地去回应他们火热的信念。”
“你若是真有这么乐观,也就不在这儿自己喝闷酒了。”
祭司报复似的锤了一下萨卡兹的肩膀。
“呜呜,聪慧的萨卡兹人,有些时候有些话,也不必说得那样图穷匕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