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自己抢个二楼

“我英勇善战又斗志昂扬的勇士们啊，勇气的力量武装你们的四肢、充斥你们的内心，愿第一缕曙光降临在你们眼眸中时，你们从长夜中凯旋……”
　　“那个女人是哪里来的，在那里念叨什么呢。”萨卡兹在队尾又使劲擦了擦刀身。他把刀对着火光照了一下，他那铜色的面具也跟着闪过寒光。“磨磨唧唧，耽误时间。”
　　“哎萨卡兹，你不懂。”身旁的米诺斯人撞了他一下。“她是祭司，她的话就是英雄之志的传递，她的话，即是力量。”
　　萨卡兹在面具下嗤笑一声。
　　“听她讲了两句，你个大老粗怎么也文绉绉装起样子来了。”
　　“我们米诺斯人崇尚英雄，十二英雄的精神护佑着我们的内心，给予我们一往无前的智慧与力量，守护着我们的尊严与自由。英雄，就是我们的信仰。你们萨卡兹没有信仰吗？”
　　萨卡兹看着爱刀那锋利到近乎完美的刀刃，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哐啷一声，他收刀入鞘，跟着终于开始行进的队伍走向前方。
　　“信仰？我们萨卡兹没有信仰。”士兵们逐渐接近祭司所站立的高台，灯火将他们的脸映得发红。盔甲掀起风，翻涌的火舌撩拨出士兵们战斗的激情。祭司就站在那璀璨星火里，目光扫过每一位士兵的脸。她十指指尖交叉，嘴唇翕动着。萨卡兹和她的距离逐渐缩短，他的声音却丝毫没有因为避讳而降低，于是他的话就那么理所当然地传入了祭司的耳中。
　　“我们萨卡兹信任的只有任务，和到手的钱。除了钱和必要时候的我们自己，我们谁都不会在乎。收钱，办事，我们的每一刀都明码标价，从不管刀下沾的是谁的血。”
　　他笑着摊手。即使面具把笑声憋得闷响，也能听出那股满不在乎的混劲儿，可以想象出面具后是怎样一副狠戾又欠揍的笑脸。
　　“面对钱，我们百无禁忌。”
　　他和祭司的视线在空中相会。拜面具所赐，在和萨卡兹佣兵们视线交汇时，总会是另一方因为看不见表情而吃亏。也或许有这个因素，所以很少会有人专心地、平等地注视着萨卡兹佣兵。
　　萨卡兹第一次知道原来平静的目光也会灼人。
　　他没有从那个祭司干净漂亮的小脸上看到嫌弃，也没看到畏惧，也没有上位者的轻蔑。没有，不是他司空见惯的那些。她的目光平静地穿透了他的面具，把期盼烙在他的眼里。他不由自主地去看祭司的唇，那默语正在空气中震荡。
　　“保佑胜利的英雄将永远眷顾你，眷顾你以自己的坚强意志，去为了更宽广的信念挥舞起你的武器，而不再仅是如此狭隘地消耗着你自己，萨卡兹人。”
　　萨卡兹像是被烫着似的噤了声。他扭过头去，跟着米诺斯士兵们走进夜里。即便是走出去很远，祭司那诗一般的无声唱诵也言犹在耳，就像是缠在他角上拨不掉的蛛丝，让他心里膈应个没完。他使劲摇了摇头，也没能把那话从他脑海里甩掉，只好暗骂一声，干脆随他去，放任思绪纠缠。

“喂，看不见脸的家伙，你当初答应我让她留在后勤或者去当医生的。”萨卡兹怒气冲冲地推开门，一屁股坐到办公室里的小沙发上，那沙发在他粗暴的虐待下发出嘎吱的抱怨声。
　　“我可没答应，是你自己不顾及帕拉斯本人意愿为她选的岗位，我只是说‘会酌情考虑，尽力为她安排的’。结果你也看到了，帕拉斯小姐对你的自作主张表示了反对，她扯着我们人事部门的干员长谈了整整两天，并且大有如果我们不松口就继续下去的趋势。”博士的身影埋在文件后，头也不抬地应付着沙发上气势汹汹的萨卡兹。“你说的关于她身体安全与身份安全的问题隐患，我们都给她分析过了。帕拉斯小姐的回应是不必担忧，她能够妥善处理，并能够承担可能会反馈到她自身上的负面效果。体检方面她也通过地十分顺利，我们再没有理由拒绝她为罗德岛出战的要求了。”
　　“可……”
　　“你也没有办法了不是吗，护卫先生？不然你也不会现在坐在我的办公室里大发牢骚。事已至此，看开点，帕拉斯小姐的能力足以支撑她履行她作为祭司的职责，让她在战场上安然无恙地释放她的信仰与力量。相反，一昧的保护只会是对她的束缚。作为带领米诺斯边境人民争取尊严与自由的‘女神’，把她像一只笼中鸟一样留在罗德岛的后方，只会让她因苦闷而凋敝羽毛，相信你也不想看到这种情况。”
　　“……你们这些人，嘴巴都是个顶个的会说。”
　　“过奖。你是打算明天离舰？”
　　“是。”
　　“既然担忧，为何不留在罗德岛，留在她身边继续当护卫呢？”
　　“谁会担忧那个死拧的祭司……再说，我本来也不是她的护卫，我只是受雇佣去帮着那帮子米诺斯人打仗的佣兵。本来打赢了我就该走了，鬼知道怎么就又陪着她折腾这么久？陪着她东奔西跑的这段时间都够我再接三个单子了好吧，再不去挣钱我去喝西北风啊。至于留在这儿？别了，这儿规矩多得能把人勒死，我可受不来这套。”
　　博士抬起头，打萨卡兹进门起第一次正视着他。或许是正视吧，毕竟也看不到脸，萨卡兹在心底发笑。两个人相隔不过三米，连一幅五官都凑不出来。
　　“是吗……你很缺钱？”
　　“我是家里唯一还有力气挣钱的人。”
　　“啊……我们或许可以做个交易。”博士冲他打了个响指。
　　萨卡兹走上舰桥，看向黑夜的尽头。风随着巨舰的行进向他扑来，跟着凉气一同到来的还有浓烈的酒香。
　　“祭司，医生们不是嘱咐你少喝点酒。”萨卡兹来到酣醉的帕拉斯身边坐下，拿起酒瓶。
　　“嗯……？啊，我可亲可爱的护卫先生，原来你在这里。我本是想为你送行的……捷足的英雄会祝福你的双脚，让你能够翻越那些山丘与溪谷而不知疲惫，幸运女神则让你免受猛兽与歹徒的侵袭，直到你平安抵达你所向往之地……可是我找不到你了。”
　　帕拉斯的声音因醉意而变得含糊，嘟嘟囔囔地，听不真切尾音。
　　“我以为你已经走了，我就只好来到这里。”帕拉斯比划了一下自己的四周。“对着风祈祷，愿祝福能够生出双翼，飞进你的耳朵。”
　　她对着萨卡兹扬起一个笑脸，脸上带着酒醉的酡红：“不过既然你仍在此地，那么我便再次为你祈祷……”
　　“可以了，祭司，你的祝福我已经收到了。”
　　“喔！这样吗，英雄们已经将力量赋予你了吗，我忠诚勇敢的护卫先生？那么让我们共同举杯，为我们即将面对的分别，请用香甜的美酒来涤荡我们的心灵，把离别的哀愁溺死在狂欢中吧！我的肠胃已经等不及接受他们的洗礼……咦？”
　　萨卡兹把她手中的酒瓶也拿了过来，和之前拿的酒瓶碰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咣当声。
　　“你已经喝得够多了，祭司。费大力气送你到这儿来是让你来治病的好不好，不是来让你给那个修道院的小姑娘冲业绩的。医生们让你别再喝酒的唠叨都能给耳朵磨出茧子来了，你也差不多点得了……哎，你个帕拉斯！”
　　帕拉斯趁着萨卡兹絮叨的时候，拿角尖轻轻拱了一下萨卡兹的腰，趁着萨卡兹下意识躲避时的慌乱，一把抓回了自己的酒瓶。她抓紧机会把瓶口对准嘴灌了一口，然后用手背一抹嘴，身子向后仰去，冲着萨卡兹眨眨眼，露出一个醉醺醺的笑容。
　　“我英勇强壮的卫士啊，不要那样死板。在这个重要的时刻，没有美酒助兴，分别的悲伤将会如虫豸般噬咬我们的心灵的，即便是英雄也不能拒绝在此时酣醉的请求。相反，他们会为我们打开记忆的宝盒，让我们只带着快乐，去回望那埋藏在时间中的、来自过去的宝贵财富的……”

萨卡兹没想到，那个身材娇小的祭司喝起酒来也那么凶猛。
　　眼下他们刚刚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在祭司的调度下，萨尔贡人的军队开始被迫后撤，战线被逐渐推离居住区，孩子们终于不用再在战争的喧嚣中瑟缩了。看着萨尔贡人在米诺斯的土地上一步步退却，米诺斯士兵们高举起武器，发出了胜利的呼号。胜利值得庆祝，按照米诺斯人的脾性，这庆祝又势必发展成一场彻夜的狂欢。
　　萨卡兹终于从激动的人群中逃了出来。此时的营地中正回荡着震天的歌声，中间还不时夹杂着几句赞颂的诗句，酒杯的碰撞声则是最好的伴奏，叮叮当当地振奋着人们的内心。被烤得恰到好处的食物表皮微微皲裂，露出金黄的内里，从中溢散出的香气勾得孩子们止不住地吸溜着口水，一声令下，他们便扑上前去大快朵颐，引得大人们发出幸福的哄笑。米诺斯人们宽厚的巴掌不分亲疏地拍在临近的人的肩膀或是后背上，发出“嗵嗵”的闷响，饶是萨卡兹多年当兵体格健壮，也在这过分热情的巴掌前败下阵来。在第七次被拍得把酒瓶口磕到牙上后，他站起身，用要放水的借口尿遁了。
　　他拎着酒瓶走向村子的边缘。此时的大家基本都聚集在村子的广场上，家家户户都黑着灯。火光在他身后渐渐远去，黑暗短暂地包裹住他，紧接着洁净的月光照亮了他的脚下。来自森林的夜风吹散了庆典浓郁的狂欢氛围，带着点湿润泥土的腥气，让他的眼神稍微清明了些。
　　那么这夹杂在清风中的丝丝酒香就显得出人意料了起来，他想。难道是还有人和他一样不堪其扰，跑到这偏僻地方来寻个清净？这些个米诺斯人不都是热情得要命，几个月下来，也没记得有哪个人像是会在聚会时跑到一旁自斟自酌的啊。他一边内心暗忖，一边小心地循着酒香向前走去，随后看到依靠在巨石后的一个黑影。他借着月光，最先看清了那朵小小的红花。
　　“……祭司？”
　　“唔……”祭司听见动静，咕哝一声，抬起头来。她那双带着醉意的眼睛在月光下亮闪闪的，却茫然地找不到焦点，让她看起来像是不知道打哪来的迷路了的小姑娘，而不是带着人们一次次击退来敌的那个风光而勇猛的祭司。她终于看到了站在夜里的萨卡兹，便冲他扬了扬手里的酒瓶。“啊，勇敢的萨卡兹战士，是你。是什么让你远离了庆祝的焰火与丰硕的美食，带着美酒来到这方僻壤？请恕我没法站起身向你表示欢迎，酒精使我的四肢放松地休憩了，我只好向你招手，邀请你坐下来与我一同畅饮……如果你乐意的话。”
　　“你喝醉成这样也改不了说话风格的吗？”萨卡兹头大地听着祭司含含糊糊地絮叨，迟疑了一下，还是坐到了她身旁，跟她一起靠在巨石上。“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你比我更应该在广场上吧？毕竟是你带领着队伍取得的胜利，那帮子米诺斯人都要把你当做胜利女神来崇拜了。”
　　“是英雄们将力量赐予他们，赐予勇猛无畏的米诺斯人，我只是带着为他们提供指引，让他们锋利的矛与坚实的盾妥善地组合在一起，帮助他们发挥自己应有的力量。至于胜利……我们只不过赢下了一小步，英雄不应裹足在片刻的辉煌里。敌人的阴影还没有彻底从米诺斯神圣的土地上离去，我们的战争仍将持续很久。”
　　“可是你在这里烂醉如泥。”
　　“适当的放松有利于日后的专注。”
　　“仅是如此吗，那你为什么不和人群待在一起呢，你在绕着弯子回避我的问题，可是你明明挺想说点什么的。”
　　祭司示意他碰杯：“不得不承认，你是一个很敏锐的人，英勇的萨卡兹战士。”
　　“头别在裤腰带上过日子，总得上道点学会察言观色。”
　　“那么你不妨猜猜我心中块垒。”
　　“开玩笑，这我上哪猜去，你不说拉倒。不过这些日子来我倒是有那么一点好奇，正好你在这儿，那我就问问：你们米诺斯人所说的英雄，究竟是信仰，还是真实存在的人？”
　　祭司转过头盯着萨卡兹，眼里透着点不同往常的探究。
　　“在日复一日的耳濡目染下，你也开始向往着英雄的荣耀了吗？”
　　“什么玩意儿，我只是好奇而已。你们口中的英雄，有时是赐予你们力量的摸不着看不见的存在，有时又似乎人人都会成为英雄似的，只要他的品格足够高尚，他的信念足够坚定，而有无数人正向着这个这个目标拼命努力。”
　　“是的，是的，萨卡兹人。英雄不是只徘徊在天上呼号的英灵，他们也将会奔走在大地上，吹响反抗压迫与不公的号角。他们会亲自站在人群中间，成为冲破敌人封锁的矛尖，他们把和平与繁荣带回故土，在这片神圣的土地上复兴我们辉煌的文明，并重建起人们的信仰，凝聚人们的心灵力量。而我们作为后来者，则会带着敬仰，试图复现他们的荣光，直至米诺斯的国土上再无战争的硝烟，这也是我的向往……呃……”

祭司依靠在巨石上，对着远处的一轮明月说得是眉飞色舞，说到兴起时猛一扬手，酒就从她手中的瓶子里飞溅而出，甚至有几滴还洒到了萨卡兹的脸上。萨卡兹一脸嫌弃地抹了酒水，但看着此刻神采飞扬的祭司，他犹豫了半晌，还是没有打断她。他跟这个神神叨叨的祭司也不是很熟，平时的交集除了下达命令就是战场上偶尔的并肩作战。说起来，那次在战场上看到祭司出现在最前线时，他其实是惊讶的，在他的认知里，这类神职人员的职责也就剩站在神坛上唱几句赞美诗了，远不是像现在这样，一手长鞭抡得敌人头晕目眩。
　　“向这最强大的信念赎罪吧，萨尔贡人。”他看见祭司将敌方首领拽翻在地，立刻有米诺斯士兵扑上来压制住了那个强劲的敌人。祭司瞥过敌人武器上的鲜血，青绿色的眼眸里闪过寒光。
　　“你将在此跪拜。”
　　那一刻，他觉得这个不知道哪冒出来的所谓祭司还算有点意思。
　　祭司的痛呼拉回了他飘远的思绪。他定睛一看，刚刚还神采奕奕的丰蹄此刻正瑟缩着蜷紧身子，原本因醉酒而红扑扑的双颊现在在疼痛的催使下变得煞白，汗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冒了出来，顺着她的下巴滴了下去。她的咬肌也因紧咬的牙关而隆起，因而显出一种狰狞的表情。
　　“怎么突然……”她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她哆嗦着手在兜里掏了两下，随后认命似的紧闭上双眼。
　　萨卡兹一下子紧张起来：“怎么回事，你生病了？”
　　祭司快速地摇了下头，没再说话。她把自己抱得更紧了，恨不得要把自己团成个球似的，原本放松地伸展开的双腿此刻几乎要被她塞到身下。她状似无意地轻轻把手搭到脚踝上，但被眼尖的萨卡兹看见了。
　　“你脚踝受伤了？怎么会疼得这么厉害，我这儿还有点止疼药，你先吃点？”
　　“萨卡兹先生，你知道我家在哪里吗？”
　　“啊知道，队长去述职时见过。”
　　“能否麻烦你帮我跑一趟……帮我从书桌的大抽屉里拿药出来，它们能缓解我的痛苦。”她把钥匙递给萨卡兹。“这把开门，这把开抽屉……麻烦你，可亲可爱的战士，还希望你不要惊动那些尚且沉醉在欢乐里的米诺斯人们，不要让他们另生烦恼。”
　　萨卡兹对着灯火看清了药瓶上的字，瞬间愣在了原地。片刻，他暗骂一声，转身冲出了屋门。
　　祭司急促的喘息声终于慢慢平静了下来。她脱力地瘫在地上，手指紧握着药瓶，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萨卡兹依然在她身边坐下，出神地看着祭司脚踝上那黑色的结晶。它们在月光下反射出幽冷的光芒，那光芒几乎要掩饰过去它们自身象征着的罪恶。
　　“谢谢你，可敬的萨卡兹人，是你救了我。”祭司哑着嗓子开口。“是的，我是一个感染者，因此我那成为一个英雄的梦想……变得步履维艰。”
　　萨卡兹没有开口。
　　“事实上，我本是来自雅赛努斯的英雄神殿的祭司，曾经站在英雄的脚下，歌颂他们的信念，传递他们的力量，我为能够成为英雄的使者而感到骄傲，并愿意为了他们崇高的精神付出我的生命。”
　　“矿石病并不会妨碍你的品格。”
　　“是的，但是它不为世人眼光所容。”
　　“即便你是从个从哪都挑不出毛病的好祭司？”
　　“矿石病的存在既是原罪。”
　　萨卡兹再次沉默了。矿石病，身为萨卡兹的他，再清楚不过其中的诅咒。那中间包含着多少讥讽目光，他早已见怪不怪了。末了，他露出点讽刺的笑意。
　　“你们的信仰，也不过如此。”
　　“英雄应该是完美得无可挑剔的存在，他们神力无匹，无坚不摧，世间的任何苦难都该在他们的神光前颔首。信仰，就是人们所有美好愿望的集合，人们以英雄的故事谱写神话，并反过来从神话中汲取滋养精神的能量，因此英雄是不能留有缺陷的。留有缺陷，就留有弱点，人们的信念就会动摇。这是人的本性，我们无可厚非。”
　　“于是呢，你就被迫隐姓埋名来到这么个偏僻边境，跟着我们这群老大粗在战场上动刀动枪？人们如此对待你，你就没有一点不甘？”萨卡兹嘲讽道。但是祭司只是无奈地笑了笑，又把酒往嘴里灌。
　　“我来到这里也有段日子了，也算打了不少胜仗，那些英勇的士兵们便把他们的信念交付给我，让我替他们传递给英雄，寻求英雄赐予的神圣的力量。你看，我依然在履行着祭司的职责，也依然在向着英雄努力，这也与我在雅赛努斯所做得差不太多，甚至某种意义上来说，更为充实了一些。我能够亲自面对战争之风的吹袭，亲自带领着战士们寻求尊严与自由，相比于单纯的颂扬神话故事，或许这样的祭司生涯更为鲜活。你看，人们不知道祭司身后潜藏的弱点，于是也就全心全意地信任着我，而我则竭尽全力地去回应他们火热的信念。”
　　“你若是真有这么乐观，也就不在这儿自己喝闷酒了。”
　　祭司报复似的锤了一下萨卡兹的肩膀。
　　“呜呜，聪慧的萨卡兹人，有些时候有些话，也不必说得那样图穷匕见。”

“我陈述事实而已好吧。不过说起来，那我岂不是唯一一个知道你这事儿的人，你不怕我说出去？”他看向祭司的眼睛。
　　“你能这样问我，我觉得我多半是可以放宽心的。”
　　“哈，我可是萨卡兹佣兵，我的佣金只规定了我这段时间给米诺斯人们卖命，可没说还要替一个祭司保密。你知道的，我们拿钱办事，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哎，那你渴望得到什么呢，状似贪婪的萨卡兹人？我们两人达成一份新的交易，我来用金钱塞住你的倾吐欲望？倒也不是不可以，金钱的确能够解决很多问题。”祭司一边说着，一边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萨卡兹抬头看着她：“哎，你干什么？”
　　“走啊，签订新的合约啊。”祭司歪着头看着他。
　　“拉倒吧你，坐这儿歇着，刚吃了药才多久，还没完全生效呢，别瞎折腾。”萨卡兹没好气地把祭司拉回来。“我就随口那么一说，把人往火坑推这种无聊的事我才没兴趣干。”
　　“啊，可敬的萨卡兹人，你拥有着金子般的品质，善良在你的灵魂中闪烁。”
　　萨卡兹像是听见什么好笑的事，他“嗤”地笑出声来。
　　“善良？有朝一日这种词跟萨卡兹佣兵能扯上关系，简直是旷世奇闻。”
　　“话不能这么说，萨卡兹人。和米诺斯人相处这么久，他们的善意将你那原本混沌的内心擦洗的日渐透亮，你的改变我们看在眼里。”
　　“嚯，我怎么不知道。”
　　“有些事，总是旁观者清的。虽然你秉性从来也不是那种刁钻刻薄之流，但是想必曾经的你也不会轻易地放过收敛财富的机会的。”
　　“怎么着，你还觉得我没收你钱有点遗憾啊。”
　　“你不是一把为金钱铸造的武器，或许曾经是，但是现在不是了，也从来不该有人是。在你看来，来自旁人的情感可能仍然比不过金钱的重量，但是起码你已经把旁人的情感作为砝码，放在你内心的天平上了。”祭司的声音平缓又沉稳，似乎已经彻底醒了酒。“从这一刻起，你就是一个人，一个在用自己的力量去控制武器的人了。”
　　萨卡兹一下子就想起祭司在那日出征时对他的那句默语。他想反驳些什么，但是舌头像是被拴住似的，让他张不开嘴，只是苦了拧在一起的眉毛。他想，自己可能的确是有些什么地方变了，比如他听这个烦人的祭司磨叨了这么久，比如他真的开始思考那所谓的英雄和信仰，比如……他好像真的开始审视自己的内心，开始反思自己的过去了。思虑过多会让刀变慢的，这是大家默认的法则，可是他现在好像也没觉出什么不妥。
　　“留给思考的时间还有很久，萨卡兹人。今晚是庆祝的时刻，我们怎么反而被沉重的话题绊住了脚步？不急于一时，未来的日子还有很多，来呀，让美酒灌溉我们干渴的喉咙吧！”帕拉斯不知道从哪又拿出两瓶满满当当的酒，冲着他得意地笑着。
　　“刚刚犯了病，你怎么还喝……哎哎哎，哎呦好家伙我的祭司大人，你倒是慢点，有人跟你抢似的。”
　　“啊，反正你也已知晓我的身份了，我也不必再对你隐瞒我的名讳。我叫帕拉斯，是十二英雄殿的祭司帕拉斯。私下就这么称呼吧，有外人在的时候还是需要保密的。啊，终于有人能够倾听我的故事了，语言如果在胸膛中憋闷太久，也会成为令人不快的存在的，就让我来为你讲述一些我的过去……”
　　“你这人，你是喝醉了就开话匣子吗，你刚刚不是都差不多酒醒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又醉了，你酒量行不行啊？”
　　“话不能这么说，这只是初入状态而已，离醉酒还远得很。”
　　“也不知道是谁那时候醉得站都站不起来。”
　　“此一时彼一时嘛，我们现在可以开始新一轮的拼酒了，愿英雄将千杯不醉的力量降于我身。”
　　“不是，谁要跟你拼酒，要拼酒你去找那帮子米诺斯人去，他们喝起来比我带劲儿多了。而且你们英雄还管喝酒的？你这样纯粹的耍赖了属于是。”萨卡兹难以置信地瞪着帕拉斯，谁成想帕拉斯一下子坐起身抓住了他的袖子。
　　“不能找他们，呜，跟他们就不能随意说话了，我的身份不允许我对他们和盘托出啊，可憋着话不说实在是喝酒时的一大折磨，呜……”
　　“不是，你说话就好好说话，你怎么还哭开了，这还没开始呢你怎么就开始耍酒疯了，哎你别拿我衣服擦啊喂！”
　　萨卡兹的怒吼声在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响亮，有几只羽兽似是被惊动了，扑棱棱地在树林中拍打着翅膀。
　　到了最后，他扶着烂醉如泥的帕拉斯回到她的房间，又自己晃晃悠悠地一头栽在自己床上的时候，他瞪着一片模糊的黑暗，用他混沌的大脑进行了这一天最后的思考。
　　“怎么就突然被托付了，还叽叽喳喳一下子说那么多，这个祭司……帕拉斯，多半脑子不好使。”
　　萨卡兹翻了个身，仰躺在床上，眼皮已经合在了一起。他顿了一会儿，又低声嘟囔道：“不过……感觉也还不错，倒霉的姑娘。”
　　鼾声紧接着在室内回响。

“结果还是没完全守住秘密嘛，我可亲的护卫，我可是还记得很多次你大喊出我的名字呢，一点都不客气啊。”帕拉斯托着下巴，出神地盯着前方，像是还没从记忆中回过神来。“一晃眼，也过了好几年了啊。”
　　“明明你自己也不注意，士兵们不是早就知道了你是十二英雄殿的祭司了吗，也因此对你的尊敬又上了一个档次，简直要把你供起来了。”萨卡兹皱着脸反驳，他甩了甩手，像是想起什么不好的事情。“那帮子家伙好奇心旺盛，想知道你一个如此高贵的祭司怎么跑到他们这个偏远地方，又不敢问你。看我跟你走得稍微近些，就缠着我问来问去，简直要给我烦死了都。”
　　“哈哈，可爱的人们，那你是怎么回应他们困惑的内心的呢？”帕拉斯收回视线，转而饶有兴趣地看着萨卡兹。
　　萨卡兹不屑地哼了一声。
　　“我把他们都揍了一顿，让他们滚蛋，没事儿少瞎琢磨祭司。”
　　帕拉斯抱着肚子弯下腰，肩膀不住抽动着。萨卡兹一愣，进而白她一眼。
　　“要笑就笑，别憋着，跟犯病了似的，怪吓人的。”
　　“噗哈哈哈，我可爱的护卫，暴力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但是……哈哈哈哈！”
　　“管用就得了，你看他们后来也没再来烦我。”
　　“我说他们怎么突然开始叫你祭司护卫了呢，原来是还有这样的事情在我不曾知晓的时候发生了。”
　　“你也没否认？”
　　“有什么好否认的呢，我可亲可爱的护卫，你的确守护了我不是吗？”帕拉斯掰过他的手，手指拂过上面一道深深的疤。“不管是矿石病，还是那个满嘴恶毒诅咒的杀手，你都替我挡住了死神。”
　　“啊……那个偷袭的**。”
　　“那的确是个棘手的家伙，亡命之徒总是力量惊人，从血污中爬出的野兽总是对伤口过分敏感。”帕拉斯看着自己的脚踝，原本生长着源石结晶的地方已经被监控装置挡住了，像是粉饰太平。“没想到在那样的夜里他也能察觉到我的脆弱。”
　　“哼，那家伙手段脏得简直没眼看。”
　　“谢谢你。”帕拉斯轻声说。
　　“嗯？”萨卡兹看看她，又看看手。“谢什么，我这条命还是你救回来的，扯平了。”
　　“哎，扯平了……吗？”

萨卡兹看着帕拉斯开始一口一口地往里灌酒，也不再说话。他何曾没动过就此留在这里的念头，但是总不是一切事情都能顺心如意的。帕拉斯的梦想如此，他的人生轨迹又何尝不是呢？萨卡兹，矿石病，这六个字就像是世间最大的诅咒，大到足以把他和家人摁进泥里，再也挣扎不出来。家人缠绵病榻的枯瘦身影就像是血肉做的枷锁，他先是不得不放弃学业，再不得不拿起屠刀，血第一次溅到他脸上的时候，他也是会呕吐的，可是染上血的次数太多了，他早就忘记什么叫恶心了。那枷锁压得他双腿发软，可是他又无法狠心卸下来，他用那些沾着血的钞票换成救命的药，用别人的命换自己家人的命，佣兵场上刀剑无眼，温情与鄙夷都是身外之物，只有人头落地金钱入袋的声音才是唯一的真实，他千篇一律地重复着这个过程，心也就和刀一样，越磨越利了。
　　直到他成了米诺斯人的佣兵，直到他遇到这个神神叨叨的祭司。他才恍然惊觉，自己离自己少年时代学习的所谓礼义廉耻，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了。他就像是闯入课堂的迟到的坏孩子，面对老师温柔的劝诫，面上是不屑，心里却的确是在颤动的。而这个帕拉斯，就把自己的名誉和他这么个佣兵绑在了一起。家里一堆矿石病人，他自然清楚帕拉斯的那次发病并不会持续疼痛太久，她大可以让他走开，自己等疼痛缓和些再回去吃药。可是她放心地把自己的钥匙交给了他，放任他替她隔开危险，放任他莫名其妙地就成了祭司护卫，甚至放任他一点点地插手她的生活，为她安排接下来的路。
　　为什么呢，那个祭司凭什么就自认她看清了他的灵魂了呢？可她是对的，她总是对的，她在战场上是耀眼的胜利女神与智慧女神，在战场外，她又何尝不是呢？人们不自觉地被她的光芒吸引，狂热地崇拜着她。他呢？他没有信仰，可是他就能逃脱了吗？他不愿承认，可在无数个瞬间腾起的情感却让他无处可逃。那个该死的杀手说他受到米诺斯人的洗礼就开始妄想，说萨卡兹人只有一种结局，而那结局绝不会是救赎。他在中毒引起的昏聩间隙中看见帕拉斯焦急而忙碌的身影，那段记忆已经模糊，只记得晕眩的视线里，有一双明亮的眼睛，而那双本该承载着诸天英雄神光的青绿色双眸，此刻只装着奄奄一息的他。而当时他做了什么呢，他好像是在幻觉里一把扯开萨卡兹杀手阴魂不散的锁喉，挣开了把他拉进死亡深渊的手，然后啐了杀手满脸。
　　“啊……麻烦了。”他在夜里坐起身，用手捂住胸口，感受着那强有力的跳动。他看着累得趴在床边睡着了的帕拉斯，发愁地揪住了自己的头发。
　　“我们将行过旷野，越过群山，在那辉煌的荣耀面前，我们终将再会……终将再会，对吧，我亲爱的护卫啊……”帕拉斯彻底醉了，此刻正晃着空酒瓶，对着空气喃喃低语。
　　萨卡兹叹了口气，把帕拉斯打横抱起来，帕拉斯自然地环住他的脖子，把头埋进他的怀里，就像他们之前的无数次宿醉那样。
　　“以后别再这么喝了，帕拉斯。”他低低地叮嘱，“我没法陪着你，你自己注意点啊。”
　　怀里的祭司抽动了一下，没有回音。

是同人哇，支持下。

写的超棒！！！我快要死了……

魔族佬hso

您太会写了！！孩子一边流泪一边吃粮

好看极了

是产粮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