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已经午夜了，房间里一片漆黑，比尔·查德维尔却毫无睡意，他一直在想她，那位前夜在宴会上遇到的布伦特夫人。他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天花板，脑海里出现的全是她闪亮的金色长发，好像此刻她就躺在他的身边，而他正抚摸着她柔嫩白皙的肌肤。他猜想她正睡的安稳、平静，如同她所留给他的印象一样。夏日的夜总是闷热躁动，他起身下床，倒了一杯案头的红葡萄酒，然后坐到窗户旁的藤椅里慢慢喝。窗外十分昏暗，只有街上湿漉漉的石板和树上的叶子反射着如波光般粼粼闪烁的月光。
那是一场关于慈善事业的酒会，比尔依稀只记得邀请他出席酒会的那位有着教会背景的组织者叫塞德什么。这些对他来说无关紧要的事情他一直都不会放在心上，而这个世界能够引起他兴趣的只有两样：金子和女人。在战争告一段落，世界重又恢复短暂的平静后，这位来自克拉提斯城¹的矿业大亨开始辗转于联盟和部落所属的各个城市之间，通过黄金和另一些贵重资源的流通来加固他的财富堡垒。比尔·查德维尔作为克拉提斯城的四位领主²之一，在整座城市甚至整个大陆掌握着包括矿产、航运、雇佣兵以及奴隶交易等产业中无可争议的绝对势力。
从一个卑微的矿工开始，依靠着坚韧的意志和那么丁点儿的聪明才智，以及无数卑劣残忍的手段，比尔一步步拥有了今天的成就，在三十七岁的年龄，也是正值壮年的时候。他的生意伙伴老桑德斯曾跟他说：财富意味着孤独。他觉得现在是时候认真考虑这个关于后半生的问题了，他身体强壮高大，长得挺帅气，干净的脸上蓄着小山羊胡，在过去的许多年里他占有过很多女人，却至今依然孑然一身。他很清楚的知道，不需要很多，只要遇到一个他所需要的那种女人，住在乡间的庄园里，可以一起生几个孩子，一起抚养他们长大以继承庞大的产业。但十年来，他没有遇到过哪怕一个这样的女人，那些跟他上过床的女人都只看重他的金钱、权力和名声。
比尔·查德维尔几乎要认定不可能遇到这样的女人了，但在这个盛夏的夜里，塞德的慈善酒会上，他遇到了。在跟在场的大多数暴风城权贵和将军们碰杯寒暄后，感觉这又将是个乏味无趣的夜晚时，他看到她在房间的另一边，正面带微笑，静静地倾听一位圣光主教的布道。凭着对教会许多次捐助的交情，他走上前插入了他们的对话并在做了自我介绍之后支走了那个牧师。她名叫艾斯黛拉·布伦特，来自伯拉勒斯，这次是来探望亲戚并在暴风城小住几天。比尔发现她胸部丰满，腰身纤细，朴素的白色裙子无法掩盖修长的双腿。显然她对自己的肌肤保养的很好，海风和烈日并未让她变黑分毫。她没戴首饰，只在眼睛周围略施粉黛，这使她显得与房间里穿金戴银的贵族夫人们很不相同。比尔礼貌的半握住那只纤细的手拉到唇边轻吻了一下，微凉的手指十分细长，染色的指甲漂亮饱满，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金戒指，但他不以为然，有太多已婚的女人挽着他的胳膊登上过他的马车。
“这里的人们真是虚伪。”艾斯黛拉很认真的回答了比尔的提问，他问她怎样看待这场慈善酒会。
“真是很意外的回答，那么你觉得我呢？”他看得出她是个很随和的女人，但有自己的想法和认知。
“我不知道，也许你也是。不过我看得出你其实跟我一样，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她没有奉承或者刻意迎合他，也许之前她也同样在关注着他。
“为什么不喜欢？这里可都是有钱有权的人。” 他追问。
“我为什么要喜欢？我应该喜欢吗？”她反问他。
“那倒不必。”
“那就是了，我不喜欢他们。”
“也包括我吗？”预料中的回答还是让他松了一口气，但他继续试探。
“不，你给我的感觉是——你是个还不错的人，并不像传言中的那样轻薄。”
比尔太高兴了，心里就跟灌了蜜一样，他的眼睛不受控制地盯着她包裹在棉麻织物里面缓缓起伏的胸部。
“也或许……我弄错了，毕竟只是感觉而已。”看到比尔的眼睛盯着的地方后，艾斯黛拉退了一步，然后调皮而又宽容的微笑着说，就像对待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
时间过的很快，他们独自在教堂区的广场上待了一个小时后她离开了，而比尔也不失时机的约她能否在第二天一起吃饭，她答应了。

二
第二天晚上，艾斯黛拉如约而至，她穿了一件黑色连衣长裙，搭配有蕾丝和褶皱领口的白色衬衣，袖口绣着花边。比尔发现这身庄重的衣服更让她显得成熟娴静，跟他昨晚在昏暗的房间里对她想象出的形象恰恰相反，所以愈发的喜欢她了。
比尔跟这位女士讲述了很多关于他的事情，这些他很少对女人提及，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对眼前的女人讲起，只是隐约能够感觉到和她在一起很平静和放松，所以在心里也不会太过防备。她能够静静地倾听，很有耐心，而在说话的时候也能表达的聪明自如，柔美的声音清晰而沉着。他开始跟她越来越多的谈论起自己不会轻易分享的话题，有他的过去、他的努力、他的成就，还有许多年来自己埋藏在内心深处的那份孤独和空虚。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发现她同样见多识广，而且善解人意，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这个品质难能可贵。
连续第三天、第四天的白天他们都在一起，比尔已经被艾斯黛拉迷的神魂颠倒了。她也跟他聊了很多关于自己和家乡的事情：她从小成长在一个海贤家庭、接受过良好的教育、喜欢骑马，但是生活枯燥乏味、每天上午都要去修道院、每天下午都要收拾渔网晒制鱼干等等，这些让比尔对她生出无比的怜惜和烦闷。
第五天，比尔一大早亲自去东谷为她精挑细选买了一匹俊美的栗色矮马，然后当天下午送给了她。她很高兴，满心欢喜的接受了这个礼物，不过转瞬便又埋怨起来。
“这太贵重太奢侈了，我在家乡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马。”她说。
比尔显得有些窘迫，“我只是想要给你一件特别的礼物，我听到你说过喜欢骑马。”
“肯定很贵吧。”
“这点钱我还是花得起的。”
“这倒也是，我好喜欢它，谢谢你。可是以后就不要再给我买这么贵重的礼物了，这太破费了，我会愧疚的。”她坚定的跟他说道。
之后他们一起在城外的林间空地里骑行，狩猎野兔。她穿着连同马鞍一起早已备好的束腰长裤和皮质轻铠，身形轻盈而矫健。“不论从哪方面看，她都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绝妙佳人。”他不由得自言自语。
艾斯黛拉·布伦特要回去了，在最后一个晚上，他们在酒馆里最私密的一个位置上长时间拥吻在一起。但当他想把手伸到她裙子里面去时，她轻轻地但坚定地把他的手推回到他的膝头上。
“留下来，好吗？”比尔请求她。他跟她说，他想要她离开丈夫，然后跟他结婚，他说的很认真，她能感觉到他真诚的感情。
“我…… 我不能那样做！”她回答。
“我爱上你了！不是一时冲动，而是真情真意的，我甘愿为你做任何事。”比尔不肯放弃。
她讲目光从他的眼睛上移开，凝视着旁边黑漆漆的窗户。“是的，我明白你爱我，但是我们不应该这样。我应该在遇到你之前回去，或者应该早些觉察到你对我的感情，不再与你见面好了。”
“你不爱我吗？一丁点儿都没有么？”
“不！不是的，我很喜欢你，你是个好人，不想传言中所说的那样。我知道其实你很孤独很脆弱，所以即使现在不，以后我也可能会爱上你。”
“那就离开他，和我在一起。”
“可是我已经嫁给了布伦特，他是我的丈夫，我不可能因为仅仅五六天的风流韵事而离开他。”
比尔感到一阵愤怒，他开始憎恨那个隔海之遥却仍能挡道的库尔提拉斯男人。
“他哪里比我强？能让你如此留恋。”
艾斯黛拉苦笑了一声。
“不…… 他和你相比一无是处，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渔民，没什么能耐。”
“那你还不肯离开他？”
“比尔，你不会明白的，那是一份责任，一份彼此之间的需要。”
“我也需要你！我欣赏你、爱慕你！”
“谢谢你比尔，我很高兴能够被人欣赏被人爱慕，女人都会喜欢被人爱，但是比这些更为重要的，还有我和他之间相互扶持、相互理解、关怀、宽容的，在十四年时间里一天一天所沉淀的牵绊。它看似平平平淡淡，但却是超越了爱的感情。这感情将我和他交织连接在一起，无法割舍，就像鱼儿和水一样，离不开彼此。”

三
一个月来，随着比尔·查德维尔越来越强烈的孤独感，他的执念也越来越严重。和布伦特夫人一起度过的那充满了爱情和欲望的几天时间，已经让这个男人为之着魔。在之前他从未遭遇过这样彻底的挫折，与大多数有钱的男人一样，他不甘心就此认输，在他的认知中，任何阻碍都能够在金钱的加持下变得峰回路转。
“也许我可以给那个该死的男人一大笔钱，多到足以让他离开艾斯黛拉。”他这样想，这是他最为惯常的解决难题的方法，虽然过程颇为波折但总能行之有效。
然而半个月后，他派去秘密办理此事的代理人带着原封不动的金币回来了。
“我遵照您的吩咐，要他一个人带上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钱永远离开家，但他断然拒绝了。”代理人说。
那个男人和他的妻子一样特别，看来他们两个都不会轻易被财富、权力和社会地位打动。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他愈发为她着迷，时时刻刻都在思念着那个身影。这真是奇怪，他本应该主动停止这难以实现的渴望。如果她是一个平平常常的能够被金钱所打动的女人，那就不会有这样的困扰了，他可以用数不尽的财富和势力去迷惑她，得到她。但，那样的女人就不会真正吸引到他，更不会让他如此迷恋了。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他太久了，他也快要为此而发疯了。
“我再也无法承受这份渴望，问题必须得到解决。”比尔暗自发誓。想要一劳永逸的解决问题，那就只有一个办法。
从下定决心到计划成型只用了一晚，他在过去为了争夺和保护自己的财产，做过无数次类似的计划，所以他能够保证其严密的逻辑和精确的步骤，而这种事情最终总能获得成功。但是这件事绝对不能让艾斯黛拉知道分毫，她聪慧过人，善于观察，如果没有百分之百的伪装是不行的。正因为这个计划的完美执行将直接影响到自己后半生的生活和事业，所以才会显得如此重要、如此谨慎。
比尔手下有很多雇佣兵，其中不乏来去无踪的盗贼和刺客，但是他需要一个能够确保万无一失的去成功执行他所交付任务的人。他当然有这样的人选：米洛斯，一个奥特兰克遗民，也是一个亡命世界的前辛迪加刺客。他为他只执行过两次工作，两次都堪称完美，以至于比尔认为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第二个像他这样技艺高超的刺客了。
数天后，比尔在一座阴暗潮湿的石砌房子里见到了米洛斯。他身材瘦长，肩膀很宽，看上去相当结实，但是目光阴郁、嘴角严肃，下巴上有一道新的伤疤。
“嘿！比尔，找我有事吗？”前辛迪加刺客示意眼前有钱的前雇主坐在房间里唯一的桌子旁。
“有一件工作要办，一份新合同。”
“说说看。”他拖过一把椅子坐在桌子另一边。
“跟前两次一样，还是去杀一个人。地点在库尔提拉斯，目标是这个。”比尔说着将一个信封放在桌面上。
“库尔提拉斯？听说那座海港的卫兵比每天捕捞上来的鱼还要多，”米洛斯说，“而且，据我所知已经有好几个试图刺杀普罗德摩尔家女人们的刺客被关在地底水牢里了。”
“不，别担心，米洛斯。任务并不复杂，目标也不是什么名人，完全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比尔将一个装有金币的沉重的袋子放在桌子上，然后推到米洛斯面前。“而且，报酬无上限，这只是预付金。”
刺客眯起眼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下巴底下的金币袋子，然后用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捏在手里的匕首挑开了袋子上的麻绳，接着将袋子里的金币倒在桌子上，发出了一串清脆的叮当声。
“为什么？无上限的报酬换一个无足轻重的性命，怎么看都不是一笔划算的交易。”米洛斯用匕首尖将金币一枚一枚划到桌子边沿，然后让它们掉落在左手中。“尤其是对你来说，克拉提斯城的比地精还要精明的大领主。”
“这……应该不是你该过问的吧，你只需要去执行并确保成功就行。”比尔盯着面前那张冷峻严肃的脸和冒着寒光的匕首。
“当然，我的职业素养还是很好的。但是我之所以能够活到现在，或者说为了确保我能够活着去享受这笔不菲的酬劳，我必须像你一样严谨，去辨别这是不是我的敌人利用你设的一个局。”
“我完全没有必要骗你。”比尔点了点头，“不过你的担心是必要的，但是你要明白，我有的是钱，这个世界还有什么人能够让我为了你而冒险出现在这里？”
在好长一段时间里，两个人一直对视着。比尔甚至担心刺客会突然将匕首刺入自己的心脏。过了一会儿，米洛斯渐露笑容，将桌子上剩余的十几枚金币一股脑揽入怀中。
“还有什么要交代吗？”
“有，两点。”比尔轻松的站起身，“第一，让外人相信目标是死于意外；第二，必须在上午目标家里没人的时候动手。”
“没问题！”前辛迪加刺客点点头。
“要多长时间？”比尔在门口停住脚步回问。
“一个月之内。”
“很好，别搞砸。事情办完之后第一时间联络我。”
“既然你找上了我，就知道我从未搞砸过任务，从来都是不留痕迹、万无一失！”

注1：克拉提斯城，本人在很多年前（差不多七八年）设想的一座位于卡里姆多的城市，它因出产金矿而闻名，黄金之乡是它更广为人知的名字。我对这座城市只做过初步的设定：位置位于内陆，但距海岸应该是两天左右的路程；历史不超过一百年，是从一个矿业小镇发展而来；人口十万以内，种族混杂但人类占多数，职业大多为矿工和奴隶，以及矿产相关产业的服务类人员，以及一部分雇佣兵；阵营为中立；由四个城邦组成，相互间隔不远，每个城邦分别由各自的领主控制，而领主们则组成议会统治整座城市；布拉佛斯和铁金库是其灵感来源之一，两者有一些类似的设定；盛产黄金、奴隶交易、雇佣兵团等等都是该城市占比相当高的产业。另有一些零碎的详细设定不在此赘述。
注2：文中的角色之一便是克拉提斯城城邦领主之一。
注3：本文其实是不够资格参加金色平原周年庆活动的，因为按要求本文没有任何关于金色平原和角色扮演的因素在内。如果硬要扯上点关系的话，那就是我在游戏内确实有这几个角色并为他们做了和文中故事相符的角色设定。同时，按照一开始所列提纲，还有至少两千字的内容是因为篇幅和排版的需要而主动缩减，主要是四和五之间的情节。而故事的结局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从一开始便设想好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