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梨园的时候,师兄弟都已经在吃晚饭了。撒老板给爹留了几块糕点,剩下的都拿给他们分了。和几个熟络的师兄打过招呼,他便敲门进了爹的房间。
“呦,你还知道回来呐?”刚进门,就听见爹没好气地说。
“我不是也没迟嘛...”撒老板缩了缩脖子,把酒和糕点放在小桌上,又溜去厨房拿了酒盅和饭菜回来,“爹您还没吃饭呢吧?来,我陪您喝点儿!”
撒老班主本来也没有真的不高兴,听了儿子的话,也就笑着坐到撒老板对面,接了人递来的筷子,“出去溜达了一圈儿,可算是开心啦?”
“可不么,”撒老板一边倒酒一边回应,“您呀,就是担心得太多了。街上还挺热闹呢,也只有您这么紧张,老是关我们禁闭。”
“我那是...”
“您那是为了我们好,知道了知道了。”撒老板装作不耐烦的样子,说完又立刻摆出笑脸,双手把酒盅递给爹,“王家酒坊的桂花酒,您尝尝,还是不是老味道?”
撒老班主剜了他一眼,继而接过酒盅抿了一口,闭上眼睛咂了咂嘴,桂花儿的香气完全浸到了酒里,入口清香,花香中和了酒的浓烈,颇有层次感的味道萦绕在口中。
“嗯,论是酿酒这手艺,还得是属王家。”
老爷子满意地笑了。
“当然了,您要是不放我出去,今儿还喝不到呢!”撒老板借机抱怨。
“你去酒坊可见到蓉儿和二少爷了?他们怎么样?”老爷子没理他。
“好着呢。还叫我问您好。”
“大少爷他们呢?”
“他们一家只有小怡在酒坊,大少爷和大少奶奶去湖城了,说是那边有生意做,甄管家给介绍的。”撒老板提到这个事儿,又不禁开始犯嘀咕,“爹,您说明明湖城的甄大帅一直以来都虎视眈眈地盯着芒城,为什么大少爷和大少奶奶还要上那边儿去做生意呢?”
撒老班主沉默地转了会儿酒盅,半晌抬起头,看向儿子。
“你都这么问了,自己肯定是有想法儿了吧?”
撒老板苦着脸闷头喝酒,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说,“我哪儿有什么想法,只是看着甄管家就不像个好人。他把大少爷和大少奶奶哄去湖城,指不定憋着什么心思呢!”
撒老班主缓缓地点了头表示听到了,但对儿子的话并不置可否。
“爹,您就没什么想说的?”
撒老板疑惑地问。
“生意上的事儿,我一个唱戏的哪儿懂。只是这人啊,只要不昧着良心做事,老天爷就不会不眷顾。”
撒老班主意味深长地慢慢说了一句,见儿子的神情越来越疑惑,便挥了挥手,“你毕竟不是酒坊的人,依我看啊,这事儿你还是少管的好。哎对了,除了二少爷和蓉儿,你还见着谁啦?”
爹不想提这个话题,撒老板也就不提了,转瞬间就把酒坊的事儿甩到了脑袋后面去。他打开了话匣子,从门口卖果子的讲到晚上才收摊的卖糕点的,还有几个总来听戏和自己玩儿得好的公子哥儿。讲了半天,他突然愣了一愣,滔滔不绝往外涌的话儿突然卡了壳。
他想到了巷子口那个小孩儿。
“怎么了?”老爷子疑惑地瞥了他一眼。
“我...我还看见了一个小孩儿。”撒老板用手比划着,“也就这么高,长得很好看,十来岁的样子。他跟了我好些天了,今天我第一次看清他长什么样儿。”
“哦?”老爷子饶有兴趣。
“他说他认得我,我问他我是谁,他扭头就跑了!”
提到这个,撒老板又凭空生出一股子委屈。
“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个小孩儿。”撒老班主缓缓地点了点头。“一天总要来戏园子一两次,生得白白净净的,大眼睛水灵灵的。”
撒老板猛地点了几下头,老爷子便接着往下说,“我怕客人欺负他,想带他到屋里,他不肯,哄他走,他也不听。他不太说话,又怕生,我走近些他就要跑。”
“对!感觉他特别怕生,不知道说错了哪句话他就跑了!”撒老板不停点头,过了一会儿,看向撒老班主,“爹,您可知道这是哪家的孩子?”
“不知道。我觉得他大概不是芒城的孩子。不过话说回来,你和这孩儿还挺有缘的。他说他认得你,那前几回来戏园子估计也就是找你来的。而且这孩子和你小时候还挺像...”
撒老班主握着酒盅饶有兴味地猜得津津乐道。
“什么啊!我小时候哪有这么好看!您不是说我小的时候就是个丑八怪,长大了都没人要吗。”
撒老板无奈地抿了一口酒。
“那是爹逗你玩儿的。”老爷子不禁哈哈大笑,“你小的时候好看,大你一辈儿的人净是以为你是小姑娘的。等到你大一点儿的时候就开始有女娃儿给你采花儿了,悄么声的(悄悄地)给你塞到戏园子里来。我和你娘就骗你,说这些花儿都是给你那些师兄的。”
老爷子笑了几声,抿了口酒,顿了顿,又接着说,“你小时候脾气大着呢,最听不得我笑你丑,我一说你不好看,以后没人要,你就一边哭一边闹我,吱哇乱叫的像个小猴儿似的...”
“爹!”
撒老板赶快红着脸打断。
爹说的这些事儿,有些他还隐约有个模糊的印象,有些他已经彻底忘了,但似乎这些事儿还都是真的,这让他不自觉的脸发热,红得跟煮熟的虾子似的。他埋怨地看了爹一眼,“您别说了!”
“臭小子,这屋里就咱爷儿俩,你臊个什么劲儿!”
撒老班主见儿子的脸红得都快能滴下血了,便只笑了笑,不再打趣,适时地聊起了别的事儿,撒老板脸上地热气便也慢慢地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