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 子
天元十九万六千九百一十年春分。
天界星河极东之处，乍起一团星光，冲天而出，直到光芒消散在日出之地，碰撞出天摇地晃的力量，光晕乍散，一个婴儿在这力量中安然无恙的落在了地上，应天而生。
彼时，天界大殿下廉晁与二殿下太微欲收其为徒，却被上清殿斗姆元君抱走，此后，天帝不允二位殿下再插手此事。
直至那一年天魔大战，此子与新天帝太微长子应龙联手，大败魔族战将，一战成名。

1.
星云交织，风清郎朗，寂静无声的布星台，只有一道白衣身影一只伶俐小兽，悠然独立，缥缈如梦。
突然，一只脚悄悄踏入布星台流光溢彩的结界中，慢慢的，是一道玄色身影出现在这星河夜幕下，来人身姿曼妙，却背负一柄墨色长剑，黑发与长剑相缠，一时倒叫人分不清颜色，只衬得那如玉容颜冰肌红唇越发诱人。
“夜神。”
这平静沉稳的语气引得那身影一动，似心中有所犹豫，缓缓转过了身。
那一双斜眉横飞入鬓，眉下双眸干净温柔，见着来人，未语先笑，已是双手交握躬身一礼，如云的衣袖在空气中划出流水的美丽。
“小仙润玉见过战神。”
这话引得玄衣女子轻嗤一声，明晃晃的不满之意。
“夜神大殿倒是谦虚了，本该我一介莽人对大殿下行礼才是。”
“那就请战神行礼吧。”
“……”
没想到对方一脸温润如玉却这么不按套路接话，女子登时被这话噎得瞪眼，原本冷漠的脸变得气鼓鼓的，生生破坏了刚刚两人对峙的气氛。
“是了，玄泠莽撞，还请战神恕罪，宽恕——”
天界骁勇善战的战神抱拳行礼，话还没说完，便被润玉握住了双手。
“此事虽让你生气，但我却是不后悔的，阿泠消气，原谅我可行？”
听着这示弱的温柔声音，看着眼前一双干净含笑的双眸，一张好看的脸笑得包容又诚挚，谁还能气得下去。
“战场凶险，你怎可私自前来？”
“天魔大战以来，润玉就只你一位至交，若你有何差池，以后谁来陪我下棋喝茶，煮酒布星呢？”
“我生来便注定继任战神，从无败仗，何来差池。”
玄泠知他提起天魔大战的意思，两人相识于战场，此后相交万载 岁月，武艺切磋，这功夫深浅，彼此都是知悉。
可在玄泠看来，被天后打压的夜神，别说上战场带兵练兵，连兵权都摸不到，天魔大战后就被丢了个布星挂月的闲职，与黑夜为伍，少与其他仙神交流，别说战场瞬息变换充满危险，他无令前来，要是被那个一直找借口打压他的天后知道怎办？
润玉见她一脸不服，知她心中定是在腹诽自己，好笑之余正要再哄她高兴，却敛了笑容双眉皱起，一时间看起来格外清冷威严，抬手轻轻按住了她的肩头。
“嘶——润玉你个**你按我伤口干什么！！”
在战场上就算挨了一刀也不吭声不皱眉的玄泠，此刻哇哇大叫，生气瞪他的模样看得润玉失笑。
“这就是差池，此次若不是我心中不安，悄悄随你前去，哪会知道你在战场上还是这般拼命，从前答应我的，尽是敷衍。”
“……打仗么……都这样……”
“嗯？”
他低眉凝视她，这低沉的一声，让莫名觉得自己理亏的玄泠秒怂。
“……好啦，这次多谢你暗中替我挡下一击，不然我这小伤也得变大伤。”
见眼前这一向骄傲倔强的姑娘还有些逞强，润玉虽无奈地叹气，嘴上的笑容却怎么都落不下去，体贴的不再提两人之前差点在战场外吵起来的事。
这厢气氛缓和，玄泠身后便探出了一只毛茸茸的脑袋，额间隐有光晕，利齿藏于口中，身形似犬颜色如浓墨，身后却有六尾，颜色各异，似狐非狐，脚踏四火，刚刚踟蹰不肯上前的魇兽终于踏步过来，亲昵地拱了拱玄泠的手，又凑近她身旁的小兽，亲昵地碰碰头。
“血腥味这么重，难为魇兽还肯亲近你。”
“那是，兽随主人嘛。”
和润玉恢复气氛的玄泠得意地翘起了嘴，看得润玉好笑，又见她突然皱了眉，直直的看着他。
“有何不妥？”
“润玉啊……”
“嗯？”
“……我伤口还没上药……又裂了……”
“……”
裂空之声乍响，可爱又伶俐的魇兽懵懵的看着眼前，因为两个人突然消失徒留下的寂静空气……
带宝宝一起飞啊？宝宝委屈。
旁边的小兽早已见怪不怪，用前爪安慰地拍拍魇兽的头。

2.
璇玑宫七政殿里。
“你宫里倒是越来越冷清了。”
“正落得安静。”
这话引得玄泠收回了自己张望的目光，转而看向正在专心给自己肩上伤口上药的润玉。
堂堂天帝长子，应龙夜神，只有这偌大空荡的璇玑宫，寥寥几人守卫，几只小兽。
“润玉，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吗？”
似乎已经知道玄泠想说什么的润玉，擦药的手先是一顿，又继续小心地上药。
“人总是会变的。”
玄泠试探的话一顿，再出口就顺着润玉的话变了意思。
“年幼相识后，你带着我和旭凤四处蹿得天怒人怨，从没消停，那时候你骄傲又刚烈，认为对的事，即使天帝罚你，你也从不悔改。”
“阿泠想说什么？”
润玉的笑容淡了下来，将药瓶收好，又拿起了从老君那里讨来的金丹捏碎，仔细撒在了伤口上。玄泠见他淡了笑容，出口的话就又变了。
“我想起了你第一次给我上药的时候。”
没想到玄泠会提起这个事，润玉也不由自主的想起那个时候。
玄泠应天而生，被先天帝定为战神继承人，由斗姆元君亲自教养，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谊，在外人看来，就是水神和风神最小的师妹，万众瞩目。
初上战场，便于天魔之战一战成名，正位战神，掌三方兵权，除了战神嫡系一脉，手下还有东南两方天兵天将，是当时天界兵权最重之神，众仙奉她荣耀滔天，却忽略了那一身浸满热血的玄衣。
只有润玉，对好友一身伤心疼又心忧，曾想请黄岐医仙为其疗伤被拒，又被玄泠诓得放下了男女之别，千百年未变，亲自为其上药，从手足无措满脸羞涩，到如今心疼和熟练，其中多少岁月，都是两个人相伴而过。
“这些年来，倒是少有机会给你上药。”
“那是因为我越来越强。”
润玉失笑，眼神温软的看着侧对着自己的玄泠，那一脸骄傲的可爱模样。
“今日天帝要举办宴会，庆祝平乱得胜，风神为我准备了一套衣服，我让仙子送了过来，待会儿借你的地方梳洗了，就直接去庆功宴。”
“寝殿的东西都在。”
闻弦而知雅意，润玉收好特地为玄泠讨来的剩余金丹，看着她转身熟门熟路的去了往常小憩的偏殿，不知为何，眉眼舒展，露出了开怀的笑容。
风神临秀准备了一套月白色绘山水墨的长裙，以银线绣了花纹，裙袂绘以墨色山水，格外矜贵雅致。
玄泠将一直高高束起的长发放下，刚想用送来的银色垂髻簪子将头发绾起，便看见梳妆盒里出征前留下来的木簪子。
“润玉润玉！！”
玄泠换衣不像其他仙女反复犹豫，总是一杯茶的功夫都用不上，在院子里空坐等着的润玉听见这连声呼喊，有些意外地起身来到门前。
“怎么了？”
话音未落，门豁然打开，温柔的风像是掀开了记忆的一角，露出少女稚嫩的脸庞、蹁跹的裙角和扑向他怀抱时露出的笑容。
少女已然长大，一身烟云般的素色长裙裹住曼妙姿色，长发披散在肩头，一点也看不出战场上杀伐凌厉的模样，倒像是记忆里，那个坐在床前安慰陪伴他的身影。
“润玉你看，这个簪子我记得是你亲手刻的吧？”
润玉收敛了心神，看向她手中的木簪子，做工不甚精致，却带着长年抚摸后的圆润。
“润玉身无长物，当年只得雕了这粗陋之物送于你做继任恭贺……”
“什么粗陋之物，你刻的这簪子很好看啊，跟我的武器一模一样！”
得了夸奖，见她这么喜欢爱惜，润玉自然心生愉悦，连带了几分被人当面夸奖和认同的羞涩。
“快替我簪上，咱们得出发了。”
“这……这簪子似乎与这宴会不相匹配——”
“少啰嗦，我说配就配，谁敢多嘴多舌，我就让他吃吃嘴上的苦头！”
说着这话，在润玉面前的玄泠眼角眉梢少见的带了几分冷酷狠厉。
“……好。”
润玉接过簪子，走近一步，抬手仔细替她戴好发簪，像是将她拥入怀里，心头漫上几分热意和紧张。
看着玄泠毫无察觉一如往昔在他面前臭美片刻，便拉起他的手直直地往前冲，润玉随她向前跑着，两人双手交握，衣袂交缠，这几年因她出战而空出来的孤冷寂静，就这样好似不曾存在过一样。
到了宴会门口拐角无人处，玄泠松开润玉的手，没发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整了整自己的裙袂和长发，一脸笑意的询问润玉，自己一身是否妥当，得了他的认可，又替他整了整领口里衣，没发现润玉眼中越发明显的温柔，笑着与他相伴前行。
一路而来，难得露出这般笑容的润玉对前来问礼的众仙温柔回应，耳边听着为玄泠所惊艳的赞美声，哪怕众仙对着她的热情明显高过自己这个天帝长子也无甚关系，心里始终带着几分与有荣焉的欢喜，直到身后越来越多的窃窃私语——
“想不到战神换了身衣裙，收敛了威严，竟露出这般美貌，不知以后便宜了哪位上仙。”
“是啊是啊，明珠蒙尘终究会展露光华，这般独特气质和美貌，有别其他女仙，就是和当年的花神也是能比上一比的。”
“我听说，天帝今天办了这宴会，是有意为战神和二殿下……”
声音渐远，润玉却再无之前的欢喜心态。

3.
有意为玄泠和旭凤……什么？
身旁对着其他仙神笑意清浅的玄泠，见他看她，立时绽开了更真切的笑容，润玉心中缓和，回以一笑，复又抬头看了看帝座旁边的位置，心中到底是明白的。
玄泠正位战神，掌三方兵权，是先天帝留下的法旨，上达下听无可违逆。更何况当年天魔一战到如今，玄泠战神之名在军中越发响亮，甚至隐隐……
润玉收敛了眼神，心中越是明白，越是无法开怀。
“润玉？”
玄泠察觉身旁的润玉情绪不高，以为是这繁华中让他感觉到孤冷，不由得想起近日发现的事，心中难免一喜一恼。
“无妨，”余光之中，两道风清朗月般的身影联袂而来，润雨岔开了话道，“水神风神来了。”
两厢寒暄问好过， 风神临秀皱眉看着玄泠，等几人寒暄过便忍耐不住开口，担心之意溢于言表。
“此次平乱，可有受伤？”
“小伤小伤，已经上了药，不碍事。” 玄泠摆摆手，企图蒙混过关。
“每次都这样糊弄我，不行，待会儿你随我回洛湘府，我要亲自确认。”
“不……不用了吧，润玉都已经替我上药了呀……”
她心虚的怂了怂脖子，扯着润玉的袖子往他身后躲去，润玉熟练地侧身挡住她。
这天界要说谁能让她这个倔驴头子退一退，非得数风神第一。 她可不想再听风神数落呀，一数落就得翻出几千年来的老黄历不可，于是连忙示意一旁的水神救命。
水神洛霖见润玉包庇玄泠这动作十分熟练，想起过去的画面，失笑。
水神风神先花神乃斗姆元君之徒，而玄泠又是由斗姆元君教养长大，虽不知为何没有收她为徒，可斗姆元君座下几人的感情倒是亲近，先花神早逝，水神风神年岁长她不少，这玄泠说是由斗姆元君教养，倒不如说是水神风神带大的，如同自家晚辈，风神紧张她就像是紧张自己的女儿。
那么小的一个白胖团子，眼睁睁看着刚会撒娇抱大腿企图蒙混逃课业的样子，竟也一点一点长到这么大，哪怕几人神位比肩，风神也还是觉得她没长大一样。
“好了临秀，小泠已经长大了，又有夜神看顾着，你这般紧张，倒叫旁人看了笑话。”
风神看了看水神，又见常年清冷毫无存在感的夜神噙着轻松宠溺的笑意，而玄泠面上流露出一抹孩子气的羞窘，不由得一顿。
“让夜神见笑了。”
“怎会，风神一片真心，是阿泠的福气，以后还得风神多多管束，阿泠才能听话罢——”
夜神话语一顿，面上似哭笑不得，一手借由长袖挡在身前，握拳作咳嗽状，一手悄悄在遮挡下握住腰间作怪的手，余光中尽是玄泠威胁的小眼神，心中柔软得一塌糊涂，悄悄捏了捏掌心的柔荑，换得女子一瞪，润玉低头掩饰自己越发灿烂的笑容。
水神风神哪里会看不见对面的小动作，见夜神眉眼温柔，乐在其中的模样，两人相视一笑，心中暂时隐去担忧。
“好了，宴会即将开始，小泠也别闹了，大殿请入座吧。”
还是水神见到了时辰，出声打断两人的眉眼官司，得了回应，也携风神落座。
“夜神和小泠这般……”
“两人自小相识，亲近些也是自然。”
见水神这么说，和他一块儿长大的风神怎会不懂，也不再出声。
因两人自幼亲近，夜神身上又有那么一份婚约，水神风神对他倒多了几分关注，这孩子是好的，两人有情也是正常，只是天后绝不会允许夜神娶手握三方兵权，背后又有水神风神的战神，在外人眼中，他便有和她嫡子旭凤一争的依仗，这是其一。
而润玉身上的婚约，又何尝不是其二呢，事关天帝，只怕不得善了……
风神心中担忧，到底是顾忌场合，闭了嘴。

5.
“只是儿臣心中的佩服喜爱是袍泽之谊，就像对大哥一样，倒叫母神误会，实乃儿臣有愧。”
“噢~是吗？”
天帝将目光从旭凤身上转开，看向战神，脸上带笑，心中却是多疑的。
“战神呢？”
玄泠放下手中酒杯，先是对天帝揖了一礼，才开口。
“回禀陛下，玄泠虽未与二殿下常相处，在军中，对二殿声名倒是如雷贯耳的，都是带兵之人，自是惺惺相惜，袍泽相亲，而已。”
“既然二位俱无此意，看来是天后一片慈母之心误会了，此事就此作罢，大家继续饮宴。”
天帝拍拍天后扶着他手臂的手，天后也回以温柔一笑，若不是侧首看着玄泠的眼中不甘狠戾，倒也是一副恩爱画面。
玄泠心知天后定然觉得她不识好歹，也不甚关心，对上旭凤的眼神，彼此遥遥举杯，一饮而尽，在他人看来，也是一副默契画面。
饮宴的众仙杯盏来往，眉眼都是心知肚明，面上一片祥和。
收回视线，却见润玉也看着她，玄泠心中一乐，笑容还未绽开，润玉已平静收回视线，她面上一顿，敏感的觉得他好像不高兴，一时间有些无措。
“小泠。”
“……”
“小泠！”
“嗯？师兄？”
听玄泠本能的用了几人在洛湘府私下的称呼，转头对着他的脸上，神情也带了几分迷茫，一直暗中观察的洛霖一顿，余光中是润玉又抬首看向玄泠的目光。
“这宴会散后，我与临秀便要离开一段时间，你平日若无事，便回战神殿闭关养伤吧。”
“你们要去……好。”
玄泠一下想起过些时日就是先花神梓芬的忌日，每到这个时候，水神和风神都是要先回太虚幻境，而她向来无所顾忌，除了行军在外不便离开，都是前往花界的花神冢祭拜……
见水神眸中深意，玄泠未曾深想，点头应下，洛霖知她未明自己的意思，顿了顿，视线扫过夜神，不再多话。
一场宴会，余下的时间因天帝天后离开而更加热闹，众仙和麾下天将前来敬酒，又三五成群开始了戏耍，杯盏交错间，玄泠只来得及看了一眼坐在帝座下首的润玉安安静静的独饮，便被其他仙人轮番敬酒给拉开了注意。
宴会后，玄泠与众仙告辞，发觉自家小兽墨炎不知跑哪儿去玩了，也不在意，自己悄悄去了璇玑宫，正逢早已离宴的润玉简单一番收拾，准备去布星挂月，两人迎面遇上，不知为何，都有些踟蹰。
玄泠相信自己的直觉，在战场上也多次依靠直觉绝处逢生，如今面对好友的别扭，自然也是相信直觉。
“阿泠和众仙家宴饮罢，为何还不回宫？”
“……”
玄泠面上不显，却有被送客的感觉，一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加上多喝了几杯，意识微醺，只能呆呆的哦了一声便转身离开璇玑宫。
殊不知身后的润玉见她这般干脆利落的离开，也是一顿，手一抬想挽留，脑中又想起她说和旭凤惺惺相惜那一画面，胸中闷得慌，抬起的手又背回身后，往当值的方向去了。

咦，难道木有几个人看？

6.
璇玑宫，靠近天河和布星台，往南有一座彩虹桥，从那儿可以眺望到一望无际的夜空，幼时，玄泠常常耍无赖要润玉背着抱着，在这彩虹桥上走几个来回，然后慢慢就在这个不宽厚却温暖的怀里睡着，信任地由着润玉抱了他回璇玑宫的偏殿安置。
彩虹桥边有一池塘，玄泠喜欢在池塘边倚着石头，脱了鞋袜伸进水里就朝润玉泼去，润玉常常是露出无奈又包容的笑意，却变换了龙尾朝她泼回去，比起她搅出来的小水花，被他兜头泼了一身玄泠先是一呆，一脸“你个刁民竟敢反抗简直罪大恶极罪不可赦朕要弄死你”的表情，气得跳进他的怀里要把他也弄湿才罢休，无奈总是输给这位水系大佬，最后非要把润玉拽进池塘里落得两败俱伤才罢休。
初时，润玉开怀笑着，不动如山，任她涨红了小脸也无法，最后见她都要气哭了，只得随她而去，一起跌入池塘，小作认输，才哄了这倔驴头子高兴地在他怀里直蹦，一直牢牢护着她的润玉见她笑得脸蛋儿粉红，也是开心得笑出了声。
后来润玉见她喜爱在这儿一玩就是整整一日，便在池塘边化出石桌石椅，供她与他饮酒品茶，吃着从人间带回来的零嘴儿，又在桌椅边种了一株琪树，枝摇叶晃犹如霓虹闪烁；至于树边上的暗林，一望无际，幽深而静谧，被润玉施了法，不准玄泠偷偷跑进去，虽无危险，可待她，他总是小心又小心。
今夜物换星移，离了布星台，润玉自觉与玄泠不欢而散，又不想回冷清的璇玑宫，转身带着魇兽去了彩虹桥边，看这一池一石一树，始终是回忆里的样子。
万籁俱静，现出半身龙尾泡在桥边的池塘里，闭眼小憩，回忆今日之事，润玉轻轻一叹。
终究是他不冷静了，若不是——
“窸窸窣窣。”
“是哪位仙人路过此地？”
“窸窣……”
“既然这位仙家不愿露面，润玉也不便勉强，还请自便。”
这般说着，润玉俯首撑额，闭上眼好似睡去。
或轻或重的脚步声传来，在他背后停住，这呼吸的频率和空气中隐隐浮现的香味，润玉好似不知，却悄悄勾起了嘴角，似乎上一刻还烦恼的心思全都化作了烟云消散。
玄泠停在他身后，抬脚比了比，面上愤恨好似要一脚踹他下去，最后还是因为心中那份舍不得，收回了脚，趔趄着往他身旁准备坐下。
“哎呀！”
“当心！”
“我的头！”
“撞疼了吗？”
“润玉你的胸是什么做的这么硬！比万年玄晶还硬！”
本就喝得有点多的玄泠一不小心往河里栽去，得亏润玉反映快，一把拉了她回来，结果一头撞进了他怀里，整个身体的重心都在他身上。
“难不成你还去撞过万年玄晶？”
“……胡扯……”
在他怀里，玄泠全身放松，懒懒地蹭乱了自己的发丝，这一蹭，却让润玉生了烦恼。
“……阿泠……你……能起来罢……”
这话越说越心虚，润玉发现自己如幼时那般环抱着玄泠，除了一如既往的安心，更多的体会，竟是感受到女子曼妙的身姿起伏之势。
一旁的魇兽好奇的看着河里那突然蜷缩游摆的龙尾，又看了看抱在一起的两人，本就萌萌的脸露出几分懵懂，埋进了自己的怀里。
“嗯？”
自润玉怀里抬起头，看着这近在咫尺的英俊脸庞，玄泠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润玉啊，你怎么……”
“什么？”
她收回撑在他胸口的手，“啪”的一声一把捧住润玉的脸，也不管河里突然僵住的龙尾，把人家这一张英俊的脸硬生生挤出了肥脸的样子。
“你的脸怎么……变成大饼脸了呢？”
“……”
说到最后，都带了几分急切的哭音，润玉一把抓下这作怪的手，闻见几分浓烈的酒味，来不及对那捧脸的一巴掌生气，就露出了无奈一笑。
玄泠挣开他的手，“啪”的一声又给捧住了。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我家润玉的脸怎么变了？”
也不知这句话有什么魔力，魇兽看着主人刚刚还有几分无奈的样子，一下消了个没影，耳朵倒是红了起来。
润玉好脾气地拉下她的手，握在掌心里不放，声音柔软缠绵，就像初升的阳光，缓缓流进心间。
“你看，没有变。”
“……唔，可是……为什么脸变大了？”
“傻丫头，是你离我太近了。”
话音一落，玄泠便撑起了身体，正当润玉以为这煎熬结束，想随之直起身来，哪知玄泠又突然拉近了距离。
“哎呀，脸变大了，我的润玉也还是这么好看唔——”
魇兽眨眼，不明白自家主人的尾巴为什么突然绷直了还变红？

标题写了是甜肉……说实话，贴吧能开车吗？？我就怕被举报啊啊啊啊啊啊

感情的世界里，都是懵懵懂懂的初学者，从朋友和视若亲人的心态及身份上转变，从小不再孤单的润玉该是个什么样子？
抓脑袋。

8.
回到战神殿，吩咐了仙侍要闭关，玄泠回到房间布下结界后，唤来了小兽墨炎，摸了摸它的头，它便明了她的意思，便用梵罗业果织成结界包住全身，心神一动，便消失在房间内，下一刻，房间里一道身影渐渐凝成，又一个“玄泠”坐在床榻上打坐修炼，墨炎瞅了瞅这个假主人，不感兴趣的趴在了旁边。
太湖之上，隐匿在空中的玄泠静静的看着这三万六千倾水泽之地，原本属于水神权下，最富庶的八百里太湖，水面上鸟族盘旋，水下曾经的龙鱼族尽数被屠，业火焚天，多少水族深受牵连。
她还未长成之时，便曾在这水中嬉戏游玩，和那些水族都有一段浅浅友谊……
想到那一段别人已忘却的往事，玄泠的手不自觉地在腰间垂挂的剑柄上摩挲，温热的触感缓解了她胸中的戾气，转身离开。
洞庭湖上，被梵罗业果结界包裹的玄泠下水没有任何声响，眨眼的瞬间，原本黑色的瞳孔隐隐泛出紫金色的光点，一路随着仅有她能看见的因果线往下而去，不过多时，便见一座水下宫殿——云梦泽出现在眼前。
“请两位通报，太虚幻境玄泠请见洞庭君。”
“请仙上稍等片刻。”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便有水族请玄泠入内。
水蓝色的纱帘挡不住开了梵罗眼的玄泠，那张并不陌生的脸印证了她的想法。
“太虚幻境玄泠，见过……簌离公主。”
“你——！”
那声音一顿，又变得心平气和。
“战神所言，本君不明。”
“公主不必多心，玄泠今日只身前来就已表明立场，更何况当年公主母子被水神所救，安置在这洞庭之下，如今，就算不谈我与水神关系，我与公主之子，至交之情也不会将今日之事泄露半分。”
“……”
帘后一静，后又传来轻轻一声笑。
“本君之子不过百余岁，怎会与堂堂天界战神是至交呢？殿下说笑了。”
熟知实情的人听来像是一番保护己身的诈言，玄泠却偏偏听出几分慈母之心，她有心解决此事，必要诈她几分。
“是么，恐怕水君这一番否认，到底是要伤了润玉的心呢。”
“……”
“那水君可能不知，当年天帝将水神权下八百里太湖罚没给鸟族，当时还未有子嗣的天后屠了太湖下的龙鱼族，带走了一个吃下浮梦丹失去记忆的孩子，那孩子到了天界，以为自己就是天帝天后的孩子，谁知道没过多少年，地位已经稳固的天后有了自己的孩子。”
她缓缓往前踏了两步，情绪已经有些激动的洞庭水君并未察觉。
“水君来猜猜，已经不需要用来稳固地位的庶长子，除了会妨碍嫡子的位置之外，还有什么用呢？”
“……还请战神说明来意。”
带着强装的镇定，却完全漏了痛苦心疼的簌离已经不想再听下去。
“这些年鼠仙和蛇仙的作为我看在眼里，却并未多加干涉，料想水君必是知道润玉如今处境，此番前来，就是想请水君收手。”

9.
“收手？！战神说得轻巧！”水蓝色的帘被挥开，一身红衣的簌离踏步而出，神情讥讽狠厉，黑发遮挡下的侧面有一团狰狞的伤疤。
玄泠平静的移开眼神，知道那是被天后琉璃净火所焚，经年累月成了如今这般吓人模样。
“当年我龙鱼族何其无辜？！当年太湖的水族何其无辜？！岂是你一句说收手就能收手的！”
“水君息怒。在下请水君收手，并不是让水君放弃报仇。”
察觉对方眼中情绪有异，玄泠眸中光芒一闪，见其魂魄有缺，心中大感惊讶，于是一边揖礼一边在声音中施法。
“天后性情残暴狠毒，天帝太微狡诈无情，如今这天界何来真正安宁，不过是霸权之下的苟且偷生罢了。”
“水神风神生性淡泊，与世无争，水君想报仇，派鼠仙去拉拢威望甚重的水神和战力低微的花界，除了打草惊蛇，无法借此让众仙众精灵随之而起，对抗天兵天将。”
簌离只觉今日头清目明，长舒一口气冷静下来，她防备的看着眼神诚恳的玄泠，思索了半晌，终于请她于一旁落座。
“还请战神直言。”
“鸟族这些年仗着天后，嚣张跋扈惯了，我所知的仇家就已不少，只是碍于天后和极有可能成为下任天帝的旭凤才隐忍不发，这越发助长鸟族气焰。而其现任族长穗禾年轻，几位长老早有野望，与其让他们整日盯着别人，不如内乱。”
“天帝迷恋权柄，不满鸟族跋扈日久，更不愿其坐大，鸟族一旦乱起来惹了众怒，天帝必然借此处罚鸟族，收归势力，重了，他得民心失鸟族；轻了，他失民心而鸟族之怨日益严重。”
顿了顿，见簌离将话真的听了进去，玄泠才继续开口。
“我们要做的，是鸟族之事让天帝无将可派，而他心思诡秘多疑，泰半会让旭凤前去处理此事，旭凤能力不错，可是太天真骄傲，他若秉公处理，我们烧一把火使鸟族对旭凤生怨，加剧内乱，让他失了依仗！若旭凤声名鹊起，那就捧他站得更高，高到天帝认为自己岌岌可危。”
玄泠顿了顿，眼神深邃，语气减轻。
“天家无父子，以此为契机，到时父子剑拔弩张，天后必然率鸟族支持旭凤，可此时一盘散沙的鸟族只会是个累赘，若能兵戈相见，渔翁黄雀可得。”
余音消散在这被玄泠悄悄布下特殊结界的空间里，簌离怔怔的看着玄泠，似乎还在思考这计划。
半晌。
“你……为何要帮我？”
簌离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隐隐觉得自己是知道答案的。
玄泠不自觉握紧了手，胸口的吊坠隐隐散发滚烫的感觉，几个呼吸起落的时间，她才开口。
“公主可能忘了，太湖还在水神管辖的时候，我常常来找小鲤鱼玩儿，太湖水下不少水族都是我的朋友……”
这一切，全都被天后付之一炬，包括那一池血意。
而那个傻乎乎的小少年在天界相逢时，竟把她忘得一干二净，曾经说好的，承诺过的，全都在那场琉璃净火里消失了……
临走时，彼此承诺今日之事不再有第三人知晓，玄泠将一盏掌心冰莲送于簌离，明面助她保持神台清明，恢复旧伤，暗中监视云梦泽。
今日与簌离所言，未必是玄泠的全部计划，只不过要博得簌离信任，让她手下的人暂且别捣乱。
悄悄回了天界，玄泠正式闭关养伤，整座战神殿闭殿，一时间看上去风平浪静。

10.
这天界千丝万缕因果线不断缠绕滋生，结成浓厚独特的灵气往战神殿扑来，于正殿之上盘旋而落，往来仙人毫无察觉。
玄泠端坐其中，修炼功法独特，以天下因果为契机，化为己身所用，此时只觉灵台神清目明，满身血肉都驻满了力量，探视神魂，那浓厚的金色光晕沉淀，润泽如净水。
继而不断压缩灵力，孕养剑身，直到光华潋滟，才阻止灵气继续充盈，这一断开，战神殿内众仙侍仙官立即感到一团灵气由正殿炸开，向他们体内涌去，心中一喜连忙就地盘坐，熟练的吸收灵气化为修行之力。
“恭贺仙上出关。”
众仙侍仙官立即拜倒，看着门内踏出的女子浑身萦绕着如白云般实质的灵气，外放的气势从深不可测渐渐收缩，无可探究。
“起来罢，这灵力还要多加修炼方可收归己用，切莫贪心。”
“遵命，属下定当谨记。”
“继续做你们的。”
“是。”
各自回归本职，只有贴身伺候的仙侍，一身碧衣的沉泽跟随玄泠来到战神殿正殿，将缩小了身影的墨炎抱在怀里，轻轻抚着。
“夜神近日可好？”
“回禀玄君殿下，夜神依常挂星布月从无慢待，与天后无甚接触，除了布星台便是省经阁。”
顿了下，面上有几分八卦，“夜里隔三差五的，会来咱们战神殿靠近您寝殿外的那面墙下停留盏茶的时间，”见玄泠抬眸看她一眼，立马恢复正经样子，“此时应正在布星台。”
沉泽心理撇撇嘴，觉得最后这句话不用说的，毕竟没人能比自家殿下更清楚夜神的行踪时间。
“战神殿里和军中的眼线可有异动？”
“殿下闭关第二日便有仙侍打探虚实，后又有天将借探望之名送来拜帖，不过都被我打发了，其余人也有咱们自己的人盯着，请殿下放心。”
“水神和花界那儿呢？”
“水神仙上自太虚幻境回了洛湘府处理水族一应事务，风神仙上还留在太虚幻境。近日，只有十二生肖鼠仙仍旧前往洛湘府与水神手谈，时间倒是比以前短了许多，除此之外就是钱塘水君前来请立长子为钱塘世子。而花界毫无动静，鼠仙也没有再去接触长芳主等。”
玄泠静静听着，眼中原本金色的光点渐渐变成暗金色的光芒，她眼中出现的，是千丝万缕不同颜色和状态的线。
“我还有事，你且继续盯着。”
“……殿…下…？唉，知道你想夜神，也得听我把话说完呀。”
话音还未落，人就已经消失不见了。沉泽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叹叹气，开始思考是自家战神殿下把夜神大殿娶回来，还是她们随着战神一起到璇玑宫落户？
啊，话说璇玑宫哪个房间位置比较好来着……

11.
此时正往润玉面前赶的玄泠，丝毫不知手下已经开始思考以后的小殿下要怎么照顾了，怕是就算知道了，也懒得多加阻止。
她眼前层层叠叠的夜色像氤氲开的画作，布上闪烁的星辰，这温柔静谧的感觉就像是润玉——
想到他，就见经过北天门的一道白衣身影缓步而行，清冷端方，如松如雪，玄泠看得一时有些怔楞。
当值路过此地的润玉心有所感抬起了头，两人四目相接，俱是露出了笑容，刹那间，万千繁星都作了星辉背景。
就在此时，一道黑影从后突袭而至，玄泠脸色一凛，润玉见此，本能感觉到身后一定有问题，而后果真察觉有道黑影急速而至，伸手一抵一擒，一个黑衣人现出了身形。
急速落地的玄泠一见那蒙住下半张脸只露出眉眼的人，就觉得熟悉，待他使出了水系法术，更是了然是谁，不由得暗骂一声“**”。
见北天门结界外的天兵毫无察觉，玄泠心中讥讽，身形却疾步上前，一边按住了润玉的左手，一边顺手收住了黑衣人丢来的暗器，将两边攻击化于无形。
“来人！敌袭！”
玄泠一声叱喝，眼中示意黑衣人离开，他果然一顿，在天兵冲进来的档口，躲开了玄泠的一击，化为黑雾离开。
“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去追！”
“是！”
不等天兵反应过来，玄泠周身气势一沉，当值的天兵也顾不得他隶属旭凤麾下，不应该随便就被战神调走，就率众追向黑影。
此时，玄泠一直紧握着润玉的手腕并未松开，转身见他了然的眼神，不由得放松了神情露出一笑，挥手布下结界。
“你既一开始就打算收敛实力，这会儿怎如此较真？”
“……到底不想在你面前露了怯。”
“……”玄泠失笑，知晓这话中意思，心中酸涩柔软，又多了几分期待。
“他们都已离开，你也该告诉我那黑衣人是谁了？”
润玉回握住她的手，眼中隐有担忧。
玄泠笑而不答，只抬起被她握住的手腕，贴上一片冰凉之物，眨眼间，那冰凉之物就渐渐变色，像是被烈焰灼烧了一般，溃烂流血，而深感奇特的润玉此时毫无痛觉。
“这是何物？”
“我的雕虫小技罢了。”玄泠俏皮地眨眨眼，“怎舍得真伤了你？”
此话逗得润玉一笑，如初雪遇上了春日，在那俊脸上悄悄出现一抹浅浅颜色。
“今夜是你当值，又在北天门这档口出了黑衣人偷袭之事，你若想一力追查，只会让天后胡乱攀扯上，而这些蠢笨的天兵是旭凤手下，怕是要逃过一劫。”
“他们灵力低微，发现不了实属正常，父帝母神即使要罚润玉，也无甚关系，本是我失职，何必让他们担此一劫。总归，是我没有抓住那黑衣人。”
他这一说，自知天后定会将事情栽赃到他头上，到底对父帝仍存了一分期望，于是已打算把失察的天兵和不明原因阻挠他抓人的玄泠给摘了出去，不论结果，独自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