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那一日的深宫之中，谁的一颗真心同那纸鸢一同落下，覆水难收。那一年的江南之地，谁的不悔深情同那薄荷一起种下，落地生根。他陪她走过那些黑暗，对她许下永不相弃的承诺，却在黎明前最黑的时候放开了她的手。于是他便再没有资格牵着她，伴她走过那些峥嵘岁月。
他被赐婚时，她以十里薄荷相贺，她要成婚时，他赠她漫天烟花。他们都是极其骄傲又极其固执的人，谁也不肯低下头，哪怕心在滴血，他们还是会笑着，骄傲着，固执着。
她以为自己恨他，可无论是过程之中还是最后的最后，她都不曾真正伤害过他。甚至于为了他，罔顾了权势利益，抛却了家国仇恨，背弃了誓言承诺。
他说他爱她，可他又说，只要他活着一日就定会以黎民百姓为重。
当有一天迷雾散开，当年的真相一一浮出水面，一切却再无回头之可能。
当我的手未能摸到你的脸就垂了下去时，夜寒，你可有哪怕半分的后悔之意？
没有吧，毕竟你最想要的，是天下太平百姓安康，一直都是。

第一章 城门重逢
城门内外的车马行人都已退至两旁，独一顶鲜红的轿子大摇大摆地与浩浩荡荡的军队在城门口相碰。
“何人如此大胆，敢拦夜王殿下回朝的军队，还不速速退下！”一小将打马上前喝道。
轿中人恍若未闻，跟在轿子外的一青衣女子开口：“我家尊座受楚皇之邀前来长安，尔等却拦住去路出言不逊，这便是楚国的待客之道吗？”
“受陛下之邀？哼，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趁着王爷还没过来，赶快滚开。”他似乎有些不耐烦了。
“放肆！你可知我家尊座是谁？”
“夜王殿下击败西凉得胜归来，乃我大楚战神，凭你是谁，岂能拦了王爷的路。”小将说着还向后边拱了拱手，一副与荣有焉的样子。
“你……”
“杜若，”不远处的马蹄声渐行渐近，轿中人终于开口，“楚国既不欢迎咱们，走就是了，你只告诉他们，本座可不是好请的！”
“是”杜若应声之后转身对着那小将：“楚国的无理我暗风楼已领教，今日一走，便是来求我家尊座，也决计不再来拜会了，告辞！”
“且慢。”轿子刚微微一动，便被人叫住。
即便今日的一切都是她计划好的，可听到他的声音还是让她晃了神儿，刚缓了缓，只听他又道：
“夜寒失礼，未能识得无忧楼主大驾，如有冒犯之处，还望海涵。”
“落轿吧。”
杜若上前掀开较帘，一红衣女子缓步出了轿子，这女子便是暗风楼主无忧。
“夜王殿下客气了，不过本座向来不是个宽容之人，不知王爷打算如何处置你这属下？以死谢罪？”她笑道，明明是要人姓名的话，却仿佛在说今天吃什么一样风轻云淡。
那小将自从听到暗风楼三字后就呆在了原地，看来这第一杀手组织倒真是威力十足。
夜寒见到她竟愣了愣，都没有回她的话，这让她有些诧异。
“夜王殿下？”
“哦，本王只是听闻无忧楼主素来是一袭白衣，怎的今日穿了红衣？”
他刚刚并没有听到她要杀他属下的话，否则他不会提起如此无关紧要的事。
可这一句无关紧要的话，却让方才“要打要杀”的无忧默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才略有些痴然的道：“七年不见，别来无恙。”
“无忧楼主说笑了，你我这是初见。”夜寒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脸上还是挂出了无可挑剔的笑容。
“初见？确实是初见，”她略为自嘲地一笑，“今日连日奔波，有些乏了本座先行一步。”她甚至忘了今日的初衷，只是想着逃离，逃离有他的世界。

第二章 嗜杀成性
无忧这个坐在龙椅之下的第一座，第一次露面于这种场合的第一杀手组织暗风楼之主，颇受人瞩目。暗风楼虽是江湖组织，可杀手是个很高危却着实赚钱的职业，再加上她接手暗风楼的这五年来，将四国过半的产业收归旗下，更握住了四国通商的渠道，四国皇帝对她颇为忌惮。
笑着接下所有大臣敬来的酒，余光瞟到了对面颇为门庭冷落的夜寒。忽而一个粉色身影挡住了她的视线，收回余光，正欲要她让开，她却先一步开口：“此乃夜王殿下的接风宴，你如此喧宾夺主，是否太不知礼？”
无忧饮完最后一杯酒，抬了抬眼皮，原是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正气呼呼地为夜寒抱不平。她自斟了一杯酒，端着酒杯晃了一晃，一派悠闲：“本座离京一年，只知道暗风楼的生意一如既往地好，却不知本座的名声也越来越好了。只是这位姑娘谬赞了，本座其实向来是个不大知礼的人。”和她讲理，她也太天真了些。
“你……”
“本王的事，不劳玉郡主费心。”
“夜寒哥哥，玉儿只是替您不平，您怎么，怎么还怪罪玉儿啊！”她气愤地跺了跺脚，泪眼婆娑地望着夜寒。
她今日心情原本不错，又想着自己大了她好几岁，便打算大度地饶了她这一次。可那她那句“哥哥”听得无忧实在不舒服，原来妹妹二字于他而言不过是个称呼，可怜她当年竟将那一句哥哥当作此生唯一的救赎。
将杯中酒饮尽后，又续上一杯，眼皮也未抬一下：“你太吵了，本座帮你把舌头割了吧，不过我好久没亲手割过人的舌头了，要是手不稳就不好了，倒不如你自个儿动手，也好有个分寸。”玉郡主那婆娑着的眼泪正欲落下，却被她吓得生生留在了眼眶里，睁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着她，四周一片寂静，她将酒饮下笑了笑：“看来你并不打算自个儿动手，杜若。”一直站在她身后闲得发慌的杜若，怀着无比雀跃的心情，迈着尽量显得平稳的步子走向她。
所有人都呆滞地看着这场说来就来的血腥，直到杜若拔出匕首，夜寒出剑将匕首挑落，挡在玉郡主身前，保护的姿态做得十足十。她示意杜若回来，而后把玩着手中酒杯：“王爷可是铁了心护着她？”
他皱了皱眉，言简意赅：“皇上面前，岂容放肆。”
她忽然有些好笑：“放肆？呵呵，许久没人对我说过放肆二字了，且先不论我是否放肆，夜王确定自己护得了她？”说着手上微微一动，一根筷子穿过他的腋下，刺入她的肩头。

玉郡主疼得大叫一声，昏了过去，一个身着亲王朝服的老头颤颤巍巍地跪在她面前，求她恕罪。这老头她倒认得，玉王爷，楚国唯一的外姓王爷，楚国建国他可是立下了汗马功劳啊！他当她没看到皇上那个眼神么？用亲生女儿陪皇上演戏试她的深浅，他倒是个狠人，这狠心老头在她面前一番哭诉后，她笑道：“玉王爷要求情，早干甚么去了？”
皇上见她不动于衷，终于开口：“无忧楼主第一次进宫，多结交些人也是应该的，玉郡主所说虽冲撞了您，却也在理，更何况您也伤了她，此事不如看在朕的面子上就此作罢吧。”
皇上的主意她倒晓得，一来试一试她的深浅。二来嘛，夜寒虽为人冷傲，却着实是个爱民如子的贤王，此举可以让他们之间多一道隔阂，免得她与夜寒交好，与他这个皇帝不利。只可惜，这玉郡主犯了她的忌讳！
她的眼神转过玉王爷，玉郡主，皇上，最后落在夜寒身上：“这玉郡主真是个宝，这么多人护着她，只是本座平日里没什么爱好，就是喜欢夺人所爱。皇上的面子我今儿怕是给不了了，她的命我要定了！”无忧神色陡然一变，将杯子重重搁置在桌案上，又一根筷子飞出，夜寒挥剑去挡，她一甩衣袖数百毒针齐齐没入玉郡主体内，又从不同方向飞出落地，玉郡主的尸体一下子变得惨不忍睹。
夜寒提剑直逼她面门：“素闻暗风楼无忧楼主冷酷无情，嗜杀成性，今日一见，果然不假！”
她愣了愣，旋即勾唇一笑：“多谢夸奖。”颇为嫌弃地瞅了一眼满地沾血的毒针，起身绕过桌案，附在他耳边，声音轻得像羽毛：“夜寒，所有人都可以说我嗜杀成性，唯独你，没有这个资格。”
言毕，她看了看吓得发抖的大臣们，哭得昏天黑地的玉王爷，面色铁青的皇上以及满目不解的夜寒。笑着凌空而去，如今的她不再需要顾及他们任何一个人，她有资格，也有能力去做她想做的事了！
嗜杀成性？呵呵，这才只是个开始，以后她会用鲜血来告诉他们，什么叫做嗜杀成性，什么叫做血流成河！她曾忍受的一切痛苦，他和他们都要千倍百倍地还回来！

第三章 青楼花魁
次宫宴之后她一直待在名下的第一个产业，同时也是楚国境内最大的酒楼风华楼里，处理离京这一年暗风楼楚国分据点以及她在楚产业的大小事务。期间楚皇并未来给玉王爷讨公道，夜寒也没有来找她，倒是青魁挑了一个大雨滂沱的好日子来瞧她。
无忧抬眼瞅了瞅落汤鸡似的青魁，翻了一页账簿，缓缓道：“得亏你会挑时候，若是个宾客盈门的好日子，我必将你乱棍打出。”
他的嘴角抽了抽：“要是好日子我能狼狈成这样吗？不过，你还真是唯利是图。”
“多谢夸奖。”
“……”
她接过掌柜递来的热茶，抿了一口：“杜若，带他去换身衣服，免得受了风寒还得请郎中。”
“我哪有那么虚弱。”
“哦，那不必换了。”
“其实……我觉得自己并不是很强健，所以我觉得我还是换一下衣服吧！”无忧自顾自地翻着账簿并未理会他，杜若见状便领着他去了二楼客房，她深觉杜若越来越了解她，似乎应该给她升一升官了。
思量间他们二人已经下楼来了，方才那只落汤鸡摇身一变成了个一袭青衣手摇折扇的翩翩公子，无忧微微眯眼打量着他，其实青魁长的真的很……魅惑，据说当年他执行暗杀任务时经常用美人计，并且男女通吃无一败例。他收起折扇潇洒地坐下：“你又盘算什么呢？”
“盘算着如若有一天，你不给我管着暗风楼了，就把你卖到青楼当花魁去。”
其实青魁也算是一个不失风流又不失雄壮的好名字，然她第一次听到这名字时挑了挑眉：“青魁，青楼花魁？”自此，青魁便下令暗风楼众人唤他“青大人” 了，当然，这所谓众人并不包括她这个暗风楼主，他虽替她掌管着暗风楼，到底也是她的下属，也就没了法子。
今日又听无忧提及花魁二字，他那刚刚喝进去的一口茶差点喷了出来，差一点的后果就是呛住了，他的脸憋得通红，像个……娇羞的大姑娘，这更加肯定了她要将他卖去青楼的打算。
他拍了拍胸口缓了缓才道：“老子是男的！男的！当个屁花魁啊！”
“那，草魁？”她那试探中带着调侃的语气让青魁无奈扶额。
“……算了，老子不同你计较了，老子找你是有事的。”
“有什么事情是你都处理不了，还要亲自来给我汇报的？”
“倒不是处理不了，只是如若什么事都由我来处理，你这个楼主未免太过于名不副实了吧。”他一副我是为你好的样子得了无忧一个白眼。
“你是说杀手大选的事？”
“原来你还记得，三年一度的杀手大选，是个培养亲信的好时机，长老们不会放过。”
“他们找死，就成全他们，反正这是迟早的事，早些动手也好。”长老们年岁大了，眼界越来越狭窄，倚老卖老却做得十分顺手，留下他们于她的大业不利。
“除掉他们到不难，只是他们手中有不少事务，简单却琐碎，一时之间还真找不到合适的接手人选。”
她端茶的手微微一顿：“我看杜若就很好。”
杜若不待青魁说话就苦着脸道：“姐姐，您不会让我接手三个长老的活儿吧，那我岂不是要累死？”
无忧笑道：“怎么就你自己了？不是还有青大人吗？”
青魁闻言爆起怒吼：“你这是把老子当苦役了！？”
“能者多劳嘛。”她对帮自己干活的人，从来不吝啬口头表扬。很明显的，她一副“我看好你”的样子让青魁安稳了几分，但不甘心地仍旧追问：“那你呢？”
无忧若无其事地拨了拨浮茶：“我？我最近打算到夜王府住一段时间，没空搭理暗风楼。”

“夜王府？你没事儿吧？”青魁一脸错愕和不可置信，甚至伸手去探她的额头。
无忧没好气地打掉他的手：“我好着呢，没病！”然后淡淡地一笑，“好容易来一趟长安，不做点儿什么的话，太可惜了。”
青魁看到她的笑，莫名地毛骨悚然，突然很同情楚皇，但他仍有些不放心：“一定，要选夜王府吗？”
“你有更好的选择吗？”她不答反问。
“……”他当然知道，借夜王府办事可以使楚皇与夜寒兄弟离心，再不济也会让楚皇再多几分猜疑，可谓事半功倍，可他怕啊！
“其实夜靖对夜寒早有疑心，我们的计划也十分周全，你实在不必……”
“你在害怕什么？”她一语道破他的心思，“怕我余情未了下不了手，还是怕我偷鸡不成蚀把米？呵，放心吧。没人可以否认我是四国最优秀的商人，而作为一个优秀的商人，永远是利益至上的。”她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何况，我的那些执着连让他记住的资格，都没有……七年了，我变了。”
青魁看着她略为苍凉的神色，努力忽略心口钝钝的疼痛：“算了算了，老子就知道拗不过你，随你去吧。”顿了顿又道：“吃晚膳吧，吃完早点睡，今夜估计要打雷。”
她也顿了一下，笑道：“好。”
雷雨天啊，是她的噩梦……之一。

琉璃又要开学了……

第四章：梦魇心魔
无忧虽然早早的睡下了，但睡得不踏实做噩梦却是一定的。这老毛病青魁杜若都是知道的，也曾好几次说要陪着她，可她却拒绝了，有些心魔，不是朋友可以分担的，有些黑暗，不是人多就会不怕的。
睡眼朦胧间，她看见一个身着白衣的少女，哦，或许还算不得少女，说孩子会更合适些吧。那孩子抱着一颗血淋淋的头颅，坐在千军万马之间哭得撕心裂肺，一支利剑刺入她的胸膛。然后有人从她僵硬的手中拿走了那颗头颅，众人撤退后，尘土飞扬间有个白衣的男孩将她抱起，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什么，她没听清楚。
画面转到一处深山老林，竹屋外一个老者在煎药，竹屋之内女孩躺在塌上，一袭蓝袍的男孩递给她一件红衣：“白色是绝望的颜色，他死前希望你好好活着，而且，你还是穿红衣好看。”
再转是一片薄荷地，蓝袍少年席地而坐，手抚古琴，红衣少女在薄荷里翩翩起舞，舞姿妙曼，明媚的笑脸如同阳光。耳畔隐隐响起一个声音：“若你喜欢，我便将这里种满薄荷。”
接着是一处江南小院，少年将手中的剑舞得出神入化，少女坐在一旁的石凳上捧读医书，偶尔抬头看看少年，那双眼亮得像午夜的星子。不知是谁悄悄地说：“你的眼神，纵使轮回百世，我也不会忘记。”
然后画面到了书房，少女提笔写下一封信交于少年，少年将她的一缕头发别到耳后，带着信一骑绝尘而去，沿途尸横遍野，街道萧瑟。
再然后是一个雨夜，不同于江南平时的绵绵细雨，而是倾盆大雨，雷声滚滚。少女一袭白衣，跪在两具尸体面前，哭得昏了过去，天边划过一道闪电，照亮了少女惨白的脸……
窗外响起了一记沉闷的雷声，无忧满头大汗地从梦中惊醒，慌忙地将蜡烛点上后，才松了一口气。喝了一杯凉茶又洗了一把脸，神思才算是清醒过来，脑子里闪过刚刚的所有画面，最后定格在那张惨白的脸上。她走到梳妆台前坐下，看着铜镜中那张说是倾国倾城也不为过的脸，微微叹了口气：“美则美矣，终究不是自己的。”
回到塌上却不敢再睡，而是盘膝坐下调息，生怕一睡就会续上方才的梦，可脑子却不由自主地去想之后发生的那些事。
后来，后来怎样了呢？在荒山野地醒来，接着开始训练，各种高强度的训练：跑步、轻功、骑射、剑法、枪法、暗器、爬高山、越森林……然后开始打斗，每天不停地打斗，把别人打到爬不起来，直到自己也爬不起来。
再后来……是杀戮，无边的杀戮，血模糊了双眼，分辨不出是人是兽。不过但凡有生命的，就都是有威胁的，那就一个字：杀！从被别人背叛，到背叛别人，如同走兽一般茹毛饮血地活着。目光所及之处尸横遍野，血肉模糊，手起刀落就是一条性命，心中唯一的信念就是活下去！活下去……

翌日清晨，当无忧顶着一双熊猫眼出现在餐桌前时，杜若见怪不怪地吩咐厨房熬一碗提神汤提神，再煮两颗鸡蛋消肿，众下人承蒙她的调教不敢多言。唯有青魁吓得张大了嘴巴：“你昨夜虽一定没有睡好，却也不至于成了这副鬼样子吧？你我这样的人，三天三夜不睡也能打起精神与人打上一架啊！”
无忧白了他一眼：“站着说话不腰疼，要不我用点药让你也试上一试？”
“不必，我可不想试。不过，你这个医神治不了自个儿的梦魇之症吗？”
“……医者不自医。”
更何况，梦魇易治，心魔难除。
早饭吃完，青魁就准备回暗风楼了，毕竟无忧扔给他的活是着实不少啊，连带着自然没了好声气：“老子得同杜若回去给你做苦工了。”
“你可以，杜若过几日再回去，我留她还有些事。”
“给个期限，否则你一直找她有事怎么办？”青魁在涉及自身“利益”的事情上一向很认真。
苦工杜若抽了抽嘴角，看着这两个人争抢着自己的“使唤权”，她倒无所谓，反正……都是要干活的。
“五日”
“不行，最多三日。”
“回总楼的路程至少需要一日多……”
“再不然我现在就带她回去。”
“算了，三日就三日。”她动作快些就是了，再争下去，青魁那厮真能直接把杜若带回去。

而正主儿夜寒，却是恨得牙根儿痒痒---这女人是故意的！他现在觉得自己只让她等半个时辰，实在是便宜她了！不过以她这小心眼的性子，等这半个时辰怕已是看在她设计入住王府的分儿上了，他若是再让她等下去，她或许……会直接砸门，但砸门总比现在好收拾吧。
平复了心情，他一抬眼就看到了她那占据了半条街的车队，嘴角微抽：“无忧楼主，是把家底儿都搬来了吗？”
“我暗风楼富可敌国，如若本座将家底儿搬来的话，怕是整个长安都未必放得下。”
这话说得着实豪迈，他也知她富可敌国，可，谁同她讨论这个了：“本王的意思是，府中什么都有，无忧楼主实在不必带这么多东西。”
晶莹的玉佩在她指尖转了一圈：“什么都有？呵，王爷勤俭为民，本座可从来都不会委屈自己，贵府的布置实在有些……寒酸啊。”
夜寒回头看了看算不上豪华，但绝对与寒酸二字不沾边的府邸，强压下心中的怒火，他今天确实是要发火的，但那只是演戏，绝不可以是真的被人激怒。而这已是这个女人第三次激怒他了！第一次是她在宴会上强杀玉郡主，第二次是她污蔑他纵火暗风楼借势入住王府，第三次就是现在！是他本事不够，还是她本事太大？无论是哪一种，他都不高兴！不过，现下最重要的是---
“你来过夜王府？！”
“昨儿闲来无事逛了一圈，未曾知会王爷是本座的不是，但贵府的侍卫实力……实在让人不好恭维。”不过夜王府的暗卫力量还是很强的，连她也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进去的，但她在这大太阳底下等了这许久，憋的一肚子气还没泄出去呢！何况这话虽让他失了些脸面，却实实在在地是在帮他，而脸面二字于他们而言，向来是最不打紧的。
果然，他闻言竟笑了笑，话却是一步不退：“天子脚下，自然无需过多侍卫来……防备鸡鸣狗盗之徒。”
无忧险些失手捏碎玉佩，敢骂她？夜寒真是好样儿的！
她心思一动，怒道：“鸡鸣狗盗之徒？哼！”说着手中玉佩带着凌厉的内力朝夜寒而去，他将身子一侧，顺便伸手打算接住那玉佩，玉佩却在距他手掌三寸处化为粉末！
无忧一改怒容，一阵阵笑声从轿中传出：“哈哈哈，王爷连鸡鸣狗盗之徒的小小把戏，也看不出吗？”
她在戏弄他！
夜寒终于怒了，反正迟早要出手，又何必再强忍怒火呢。
飞身袭向软轿，软轿瞬间四分五裂，无忧一身白衣，从下坠的层层白纱中凌空而起，颇有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
然而此时众人都无暇欣赏，他们二人迅速缠打起来，从空中打到地上，再从地上打到房顶，衣袍猎猎翻飞，墨发随风飘扬。
杜若和侍剑的手都按在了剑柄上，虎视眈眈地对峙着，隐在暗处的暗卫，也都等待着各自主子的命令，蓄势待发。
一炷香后，两人停手回到地面。
夜寒的声音颇为咬牙切齿：“无忧楼主好功夫！”他虽故意藏拙，可无忧也未出全力，因此他并未处于下风，可谁知她突然出手顺走了自己腰间的墨玉，那玉佩……
“王爷过奖，您的功夫才是真好，方才本座的玉佩被王爷您一掌击碎，这块玉，就当补偿吧。”无忧将墨玉抛起又接住，笑着说道。
夜寒是真佩服她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方才那玉佩分明是她做的把戏，连她自己都承认了，现在却又一派风轻云淡地推卸责任。
侍剑首先看不下去了：“那玉佩明明……”
“区区一块玉佩，王爷还不舍得么，莫非这玉有其他什么用途？”
夜寒挥退侍剑：“一块普通的玉罢了，无忧楼主喜欢就拿去好了。”
“那本座就不客气了，杜若，搬东西吧。”
“尊座……往哪儿搬？”
无忧赏了她个白眼：“当然是夜王府了。”
杜若默默回了她个白眼，她也知道是夜王府，可，“属下的意思是，往哪个院子搬。”
无忧看了一眼夜寒，两人几乎同时开口：“秋枫榭。”
随后径直往秋枫榭而去，轻车熟路地仿佛王府的主人一般，夜寒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她的背影，转身回了一叶阁。杜若侍剑忙跟上自己的主子，隐隐觉得，未来几天的日子，一定过得十分……不同寻常。

第六章：机关密道
一叶阁 书房
夜寒坐在太师椅上，手指屈起轻叩扶手，古井无波的眸子越过前面跪着的黑衣男子，看向不知名的远方，语气淡然地让人听不出喜怒。
“让一个女子入我夜王府如入无人之境，暗影，这便是你带领的暗卫吗？”
“属下无能，愿任凭主上发落。”被唤作暗影的男子将本来就低着的头埋得更低。
“确实无能。”夜寒抬了抬手，身后的侍墨便将一封信交到暗影手上。夜寒身边三大护卫，侍墨掌文案，侍剑掌军事，暗影掌死士暗卫，三人情同手足。感受到侍墨略带同情的目光，暗影的心凉了半截儿，主上怕是真的怒了。
“你，和他们，全部回炉重造。将这信带回锻魂谷交给锻魂，他会知道该怎么做。”
依旧淡然的语气，却让暗影的身体颤抖起来，只看锻魂二字便可知锻魂谷的可怕，若有可能，他是真不想被重新训练一遍。可这次确实是他们实力不济，竟让人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入了王府，何况主上的命令从来都不容反抗。
“属下领命。”
暗影离开后，侍墨颇为忧心忡忡地开口：“王爷，您让暗夜他们全部回去，您的安危还有王府的守卫……”
“暗风楼主不是在这儿吗？”夜寒意味深长地一笑，她既住了进来，负责一下王府的安危也不过分吧？
侍墨看见自家主子的笑容，莫名打了个冷战，他发现自从那个无忧楼主出现以后王爷的心思越发难猜了，而且在明面是越来越窝囊了……呸呸呸，王爷那是深藏不露，怎么能是窝囊呢？瞅着王爷的笑容，一定是要报复无忧楼主了，嗯，大人物的对决，未免成为炮灰，他还是先出去的好。
“那属下也告退。”
“嗯”
侍墨下去以后，夜寒独自皱起了眉。
从秋枫榭到一叶阁走地面，绕了至少大半个王府，而走屋顶的话，就是一跃间的事儿。他让她住到那里，一来可以掩盖皇兄的耳目，二来也方便监视她。
可她为何也选了秋枫榭呢？即便她已经知道了两个院子的位置关系，可这儿毕竟是他的府邸，她或许能够避开他的耳目，但也绝无可能反过来监视到他。若是为了向他炫耀对王府的了解，他不觉得她是那么无聊的人，至于为了帮他消除皇兄的戒心……他们的关系或许并不像表现出的这般不和，但也没有到要互相帮助的地步。何况，王府大大小小几十个院子，怎么就偏选了秋枫榭呢？巧合？呵，她不信，他更不信。
那么秋枫榭里一定有她感兴趣或是能帮到她的东西，再一联想她拿走的那块玉佩……他目光一凌，倘若她真的能发现或是早已猜到那里的秘密……
他必须尽快探清她对大楚的态度，然后，拉拢，或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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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枫榭
无忧坐在正厅主位上，命人拿出茶具静静地煮茶，杜若在各个房间里穿梭，其余人都在院子里站着，尊座没让往屋里搬东西，他们只能站在这里了。
无忧煮的茶刚好初沸时，杜若走了过来。
“找到了？”
“当然。”怪不得姐姐要她先留下，杜若自信，这么隐秘的机关，当世没几个人能找出来，何况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
“走，看看去，”说着伸手灭了茶炉的火，“撤了，把东西都搬进来吧。”
“是”
无忧跟着杜若进了一间卧房，看着她转动一个烛台后缓缓移开的书架，微微皱眉：“这么明显的位置？”
“姐姐，这位置是其次，机关才是最重要的啊。把机关设在书架之后虽很常见，但其机关之术却十分精湛，轻易发现不了，而且，即便发现了也进不去，还需要一枚‘钥匙’才行。”说着在一个毫不起眼的位置轻轻一按，眼前就出现了一个凹槽。
“看看是不是这个。”无忧拿出从夜寒那里顺来的墨玉。
杜若接过往上一按，严丝合缝！“姐……姐姐，你是不是早就……”
“好了，将这玉的纹路拓印下来，今晚亥时之前，我要看到一个一模一样的玉佩。”
“是，那这枚呢？”杜若接过玉佩。
无忧轻笑道：“当然是，物归原主。”以他的睿智，应该很快就会怀疑到她，但他恐怕不信她能如此快的发现密道，待会儿定然会先试探一番，她归还玉佩可以消一消他的戒心，顺便换些好处。但他从来不允许不确定的因素存在，所以一定会换机关，或者先将密道堵死，那么她就要在他动手之前进去，今晚，无疑是最好的时机。
“……哦，那我们接下来呢？”杜若从来就知道，想猜清姐姐的心思，就是做梦。
“吃饭。”
“……”她觉得自己连做梦的力气都没有了。
“去那儿吃？”秋枫榭还没有收拾好，连厨娘都没来呢。
“一叶阁。”
外面适时传来一句话：“

外面适时传来一句话：“王爷请无忧楼主至一叶阁共用午膳。”
“走吧。”
“……是”杜若觉得，跟着姐姐，她就混吃等死好了。
**********
一叶阁
无忧慢慢悠悠地在夜寒对面落座，看见一桌子的素菜，轻笑：“王爷真是费心了。”
“不敢，无忧楼主才是真正费心了。”
夜寒淡然的语气和暗藏机锋的内容让无忧心惊，这几日她连战连胜，几乎忘了他在夜靖面前的伪装。
“王爷变的真是快，看来楚皇的眼睛恐怕不大好用吧。”
“皇兄是天子，自然耳聪目明，”他斟了一杯酒笑着递给她，“可，这儿是夜王府！”
淡然之下是惊人的傲气，夜寒……是生来的王者！
无忧脸上也挂上了笑容：“哦？王府里的暗卫刚刚不是都走了吗？”
她当然知道夜靖手中能进入夜王府的探子，必然是他的人。可她并不想与他探讨他的实力，他既不愿让人知晓，她又何必自找麻烦。
但夜寒显然不是会跟着她走的人：“难得无忧楼主不怀疑，本王有谋逆之心吗？”
“王爷若真有此意，便不会在这里了。”
“你……似乎很了解我？”从没人在知道他的实力之后不怀疑他想谋反的，否则他也不必费心隐藏，她是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她如此笃定一个不符常理的结论，这绝不是出于睿智聪慧，倒更像是出于对他的熟悉，那种感觉像至亲，更像……至爱！
无忧怔了一怔：“王爷多虑了，本座不过是比旁人更清楚你的实力罢了，不过本座还是很好奇，王爷凭什么在暗卫尽撤的状况下还有如此自信。”尽管夜靖不足为惧，可其他三国哪个是省油的灯。
“无忧楼主住了进来，王府的守卫自然只强不弱，暗风楼的杀手是一绝，暗卫也并不逊色啊。”
无忧突然很想一拳揍掉他脸上的笑容，她早就该知道，这个男人从来都不肯吃亏的，她住了进来倒给了他一个重新训练暗卫的机会！
“王爷好算计！”
“彼此彼此，无忧楼主伸手就顺走了本王的墨玉，也是好算计啊。”
正题终于来了！
“此言何意？本座不过是觉得那块玉成色不错，正好替补碎了的羊脂玉罢了，可听王爷的意思，那玉似乎别有用途啊。”
看着无忧意味不明的笑容，夜寒眸光微闪：“那是母后留给本王的唯一遗物。”
“哦？夺了先太后的遗物倒是本座的罪过了，只是本座这个人的名声王爷该听过，既到了我手中，总不能就这样还回去吧？”无忧面上不动，心中暗暗鄙夷，遗物？哄鬼去吧！
“开价吧。”
“我要一个人情。”
夜寒挑眉： “人情？”
“不错，人情，给吗？”
“一个人情而已，只要还的时候不违纲常伦理就好。”其实他本可以不应，那玉佩不管能不能拿回来，他都是要换机关的，今日不过是一个试探罢了，可看向她的眼睛，他鬼使神差地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