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天狼国际作为香港屈指可数的大型投资集团,来来往往的人就没有少过。就算是接近午饭时间,仍然有人急匆匆地往里面走继续工作。
华振邦已经有好几年没有来过这里,不过这里和他记忆里的没有太大出入。他在门口顿了一会儿,抬脚往里走,谁料和一个埋头匆匆往外走的女子撞了个满怀。华振邦赶忙给她道歉,弯腰帮她捡散落了一地的文件。整理好手上的文件递给她时,华振邦愣住了:“蔡小姐?”
蔡思丽怔忡几秒,颇有几分尴尬地反问:“不好意思,您是……?”
“不过是几年前在生意场上与您有过一面之缘罢了。对不起,冒犯了。”
当时,也是在天狼国际的大堂,也是撞上一个女子。那一年他刚刚从加拿大回香港,年少轻狂,下定决心要做出一番事业给父亲证明自己的能力。为了拿下北京的那块地,他亲自约见了负责销售的经理蔡思丽,在大堂撞到了刚刚和蔡思丽会见完的荣秀风。华振邦是初生的牛犊,怎么玩得过荣秀风那只已经成精的狐狸?他帮她捡起从她包里掉出来的上面印着“蔡思丽”的名片,便误以为她就是他要找的蔡思丽。其结果当然是被荣秀风当猴耍得团团转。
华振邦没有告诉荣秀风的是,那是他人生中吃的第一次败仗。
是荣秀风的助手带他进的她办公室。他进去的时候荣秀风正在埋头读一份文件,抬头看见是他一抹惊讶从脸上划过,但她很快恢复了平静:“来了就坐吧。喝点什么?茶?咖啡?”
“不用了,我过会儿就走。”华振邦有些拘束地在她办公室的皮沙发上坐下,扫视了一圈荣秀风的办公室——宽敞,明亮,气派,落地窗望出去是很好的城市景观,“危天行……很重用你嘛。”
“危先生对我不错。”荣秀风放下文件夹,从办公桌后绕出来坐在茶几边上的单人沙发上,“华先生专门上来不应该只是想夸我的办公室吧?”
“对。”华振邦说着才想起他的真正目的,“我们的喜帖,嗯,上次说过的,给你拿一张过来。”
荣秀风呆住了,他是真的只是想和她分享他的喜悦呢,还是故意来用这个羞辱她的呢?在她的认知里,华振邦就像一个还有几分懵懂的大男孩,有时候甚至还有几分单纯的可爱。可她一走就是几年,这几年里他有没有变,变了多少,她一概不知。最终她还是伸手接了喜帖,嗫嚅道:“麻烦你亲自跑一趟。”
“你会来吗?”华振邦小心翼翼地问她。说实话,他不想她来。他怕她一出现在视线范围内他就会心猿意马。然而他心底有存了几分期盼,这大概是他可以见到她的最冠冕堂皇的借口,最荒唐无耻的理由。
荣秀风没有想到他会这样问她,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如果她预料到了华振邦的问题,她也许能想出一个完美的答案。华振邦此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尴尬,于是摆摆手示意略过不提。在心里默默数了一二三,他鼓足勇气状似无意地问她:“中午一起吃饭?”
荣秀风摇头:“不好意思,我约了别人。”
“杨光?”
荣秀风微微抿了抿嘴唇,挑起一边眉毛,没有否认。
“你们,已经在一起了吗?”
“这关你什么事?”荣秀风突然有些烦躁。她看了看表,起身从柜子里拿出自己的手袋,“我要准备下楼了,华振邦,你自便吧。”
她向门口走去,一步,两步,三步……她走到门口了,她的手搭在门把手上了。华振邦突然很大声地问她:“我们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呢?”
荣秀风在门口僵住,但她没有回头:“大概,是从一开始就错了吧。”
是从一开始就错了吧。如果当时他们没有在天狼国际的大堂撞个满怀,那么他们也不是没有缘分,缘分从擦肩而过开始,到得知彼此父辈曾是关系亲密的朋友结束,就不会有后面的那么多伤春悲秋的憾事,不会有更多剧情延续故事,没有曾经的深爱,也不会有后来的伤害。
如今始知,世事不过是种种种种的偶然。
“你怎么了,不合胃口吗?”荣秀风看着对面的杨光不怎么动筷子,便放下筷子问他,“对不起啊,我突然想吃点心就把你拉过来了,都没有问过你想吃什么。”
“啊,不是,工作上有封邮件,我还在想怎么回复。怎么样,好吃吗?”杨光放下手机,夹起一个虾饺塞进嘴里,看着荣秀风往她刚刚端上来的奶茶里加了两勺糖。
荣秀风嗜甜,这个他一早就知道。说起认识荣秀风,其实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他们在多伦多大学念书,在校园里谈过一场短暂的恋爱。第一次约会的时候他给荣秀风买的Mocha,荣秀风喝了一口就皱着眉把它塞进了垃圾桶。后来他一直记得,荣秀风喝咖啡点的:“Vanilla Latte, double cream and sugar.”
“你这样不怕长胖的吗?”
“长不胖的,无所谓啦。”
他们两个念书的时候都读的金融专业,不过毕业之后一个去美国进修,另一个回流香港工作,非常默契地自然而然地断了联系。再遇见的时候,荣秀风处在人生中的最低谷。她妈妈被控告谋杀,死在狱中。她好不容易走出妈妈去世的阴影,准备和华振邦建立一个新的家庭的时候,又意外发现导致妈妈自杀的人,是华振邦的母亲,许湛恩。然后就是发现自己有了一个计划以外的孩子,可是她依然义无反顾地逃婚,出走。因为这个孩子,荣秀风无奈放弃了去L.A.重新开始的打算。考虑到自己在加拿大出生长大,她把孩子生在加拿大是非常顺理成章的事。
她后来对杨光提起这些事的时候,神色淡漠,似乎在叙述别人的故事。
生下女儿一一之后,荣秀风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失眠。只要一闭上眼睛,她就会想到华振邦。她半夜游荡在空荡荡的房子里,给女儿洗衣服,洗杯子,洗盘子,拖地,换床单——一遍又一遍。可是房子里似乎还充斥着旧日的梦魇。这种境况持续了将近半年,才在医生的帮助下慢慢好转。
“到最后,大概就是对华家的恨支撑着我活下去的。如果不是他们,妈妈就不会死,一一和我也不会像这样……他们亏欠一一太多了。”
杨光本来想让她跟他回香港,但荣秀风拒绝了。她孤身一人去了上海闯荡。在那里她遇到了上内地投资的与华家处处过不去的危天行,两人开始了合作。她成了危天行身边最得力的助手,又回到了香港。香港,香港,这个满载着她伤心事的城市,似乎成了她生命里迈不过绕不开的羁绊。华家没有过多缅怀她的缺席,甚至,他们还过得更开心了。华振邦的身边也换了一个人,是方秉怡,那个一向看她不顺眼她也看不顺眼的小秘书。他们都要结婚了呢,华家上下一派喜气,落在荣秀风眼里尽是酸涩。荣秀风一向自负,华振邦身边的女人,不是她,也轮不到那个方秉怡吧!她真是看不下去,方秉怡挽着华振邦的胳膊出双入对柔情蜜意的样子。
危天行一语道破天机:“你是妒忌。”
是啊,她妒忌,她妒忌得快要发了疯。荣秀风是个记仇的人,她当然不会让他们好过。
重新遇上杨光也是在一场酒会上,那次酒会人不多,眼中钉们一个没来,荣秀风也乐得自在。她端了一杯香槟,落落地坐到杨光对面向他举杯示意。
“人生何处不相逢。”她这样说。
这时候的荣秀风习惯连名带姓地叫他,杨光,温和中带了一点疏离。杨光说:“你还是叫我Julian吧,像以前一样,要习惯一点。”
荣秀风“哦”了一声,脑海里却浮现出另外一张脸。那个人说:“叫我振邦就好了,熟一点要投契些。”她晃晃脑袋,想把这些昔日记忆赶出去。
吃完饭回到天狼国际,助手Flora抱了一堆关于零部件集团出售股份的文件来给她签字。荣秀风问她:“Flora,危先生还好吗?”
她提出要收手的时候,危天行气得给了她一巴掌,对她破口大骂。那是危天行第一次对她发这么大的火,在臭骂她一顿后他跌倒在沙发上头痛欲裂的样子把荣秀风吓得不轻。Call来了危天行的私人医生,检查后医生只说危天行是工作辛苦没有休息好导致的头痛,荣秀风隐隐觉得不对劲。
什么时候她开始关心危天行了呢?大概就是赛马会上她笑吟吟地举杯对他说“为我们两个没有朋友的人干杯”的那一刻吧。知音与否,往往就是那一瞬间的事。说来也可笑,荣秀风竟然从这个不可一世的商界大鳄身上感受到了久违的来自父亲的关怀。何况,危天行对她,算是有知遇之恩。荣秀风重情重义,一直将感激摆在心里。
Flora笑:“之前危先生还让骆奇来说,叫你记得准时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