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而茫》/《同舟》番外
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将盖聂推向风头浪尖，随着兴中的特务情报调查日益深入，甚至将鲁莫与旷修牵连其中，工人组织在这紧要关头向高渐离发布了另一项任务——将三团的副参谋长嬴政引至高谛会场，届时布置狙击手埋伏在附近，借蒋部嫡系的事故转移兴中对盖聂的窥视。
高渐离接到这项任务，心中思绪万千，不可谓不复杂。于公他实在认为嬴政这样，受过美式军队教育的青年军官有转化可能；于私他与嬴政相识虽然不长久，却在一些时局思考上不谋而合，亦敌亦友的关系让他举步维艰，可这牵一发而动全身，关系着组织内诸多成员同志的性命，怎能因一己私情而延误时机呢？高渐离一边焦虑于盖聂的危机，一边又愧疚于嬴政的生死，直至和嬴政相约日期将近，才惊觉已经连续三日未曾安然入梦。
高谛歌舞厅是一家上海知名的舞乐会所，拥有三层楼的开阔视野，一楼为平常的歌舞厅，二楼接待达官贵人，至于这三楼，非政要高官不得进入，内设会议厅、接待室、休息间，明面上依附于兴中政府，暗地里却是一支庞大的工人组织信息网。外人只道此处鱼龙混杂，上通天听下至市井，却不知这一复杂场所的经营人是一对姐妹。姐姐田蜜长袖善舞，游走于上层显耀人士之间游刃有余，妹妹田言心思缜密，沉稳严谨，将收集来的情报筛选整理，再通过内部人员传向后方。
组织安排的狙击手正是藏身在距离高谛舞厅不过两百米的一所民宅二楼，嬴政赴约势必途径于此，也早为高渐离制定了详尽的逃离计划。
高渐离坐在高谛会馆一楼的休息沙发上，眼光紧紧盯着面前装满清水的玻璃杯沿，面上毫无波澜，汗津津的双手交叠一处，不知是激动还是紧张。田蜜在不远处抽着长柄女士烟，伴随着台上氤氲女声，目光状似无意地向此一瞥，他们在等待一个共同的声音。
但当田言从三楼打开会客厅的灯时，他们知道情况有变。高渐离在那一瞬间，竟如卸下了千斤的重担，他没有任何时候，对于一次失败的任务，涌现出这样的情绪——并非失望。随即脑中又涌现出了无数个想法——是嬴政发现了情况未曾赴约？还是工人内部出了问题？不到一分钟，一名门童走到高渐离身边：“突击搜查，取消活动。”田蜜此时也走到了高渐离身旁：“他必怀疑，你从后门离开。”那门童连忙阻拦：“四面都有特务，走不得。”
电光火石，高渐离起身，“兵来将挡，田小姐带我去更衣室。吩咐他们，音乐换成《四季歌》。”语毕径自走向后场，不带丝毫犹豫。
一曲《四季歌》娉娉袅袅，艳透了上海半边天，惹得多少鸳鸯含春飞。嬴政方一步入会馆，目光便紧紧的盯着台上的人不动了。
那人身着锁着月白边角的浅蓝色旗袍，开叉处随着唱歌时身体轻微的晃动，不时露出修长的腿部，再往上，领口盘扣外是白皙修长的脖颈，头发挽成最平常的髻，两缕发丝垂在脸颊更显得面如初桃。层层音浪的起伏下，蕴含着人最隐秘的欲望。旗袍，短短二字，只含于唇齿便透露出衣香鬓影的秾丽色彩。是件衣服，也是条曲线，褶皱了锦缎花鸟，惊艳了岁月春秋。美人着斯，顾盼生辉，款款而来。嬴政一瞬间想到了书所言，三千世界婆娑落叶，也许他合该停留于此。
嬴参谋长抬手制止了随行士兵的进入，旁若无人地走到正对舞台的沙发，缓缓坐下时，他的怀中多了一具温暖的身子。
他的目光无法从来人身上移开，并非不知道来路上已有埋伏，并非不知此人的真实身份，可现在他什么也不想问，什么也不想说。高渐离乐意演，他便乐意去看。
“我们认识一年了，”高渐离难得的放轻了声音，“这礼物，喜欢吗？”
“礼物？”嬴政玩味地含笑看他，右手搂上对方的腰，“曲子？还是人？”
高渐离难得温顺，贴近他的耳朵，说出那个嬴政想要得到的答案——“都是。”

三楼的休息室，距离从未像今天这样长。他们拉着手像真正的情人一样——嬴政不会抱着高渐离，高渐离也不可能让他抱着。
高渐离穿着一双米白色的高跟鞋，这本是为他完成任务后安全撤离所准备的，看上去有些奇怪，可嬴政不会在意，在听到那句“都是”以后，他伸出左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高渐离顺从得可怕，他抬起左手，四指放于嬴政掌中，两人眼神交汇一瞬，又让嬴政恍然觉得他们再次回到了初见那日的婚礼现场。
田蜜在二楼的帘幕后看着，有种下一秒高渐离就要和嬴政同归于尽的错觉，那是山雨欲来前的宁静，过于不真实。她本来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却没有想到高渐离奉献了自己。
在场内人们惊奇的目光中，他们走上了三楼。
嬴政不是没看过人穿旗袍，他早逝的第一任妻子就很喜欢收藏各式旗袍，后来娶邵秋兰入门，这位姨太太却挚爱法兰西式的洋装，家中旗袍的款式也就越来越少，今日瞧见高渐离，实在是难得的惊喜。
士兵已经搜查过房间，他不需要担心，嬴政有自信，只要身处高谛歌舞厅，那么高渐离对他绝造不成丝毫威胁。
他们第一次开始，是嬴政胁迫，这行为实在算不得君子。但他也并不想做什么让高渐离改观，既然身处阵营不同，那么一切皆是逢场作戏，哪有真情余付岁月时光？可今日不同，高渐离自荐枕席一出戏不够巧妙，却也抓不到破绽，嬴政不点破，乐得享受那人鲜有的主动。
“今天这么乖？”他本想调笑一句，高渐离抬头，清亮眸光是难得的认真：“我大抵是真的喜欢你了。”
高渐离话一出口便有些后悔，嬴政亦颇为错愕。假作真时真亦假，一句喜欢，有几分真情，几分谎言？
嬴政不想思考，他伸手往那人腰间轻轻一掐，感受到锦缎下身体的颤抖：“那就，主动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