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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
群仙宴上第一眼看到那凤仙时，韩信手中的酒杯猛然坠地。
在满腔桃花香气中，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韩信恍惚间觉得，这人，他应当是认识的。
一
若我问韩信，他是何时遇见我的，他应该会说：“你小弟周岁生辰。”
其实不然，早在那之前，他不曾认识我时，我就遇见了他。
彼时父王还没打算把青丘一族交到我手上，我也不似如今这般爱散着至胸口的长发，端一副冷艳寡淡的做派。那时的我通常随手就拽下房前那棵不知名的树上人家用来祈福的红绳，把一头长发束在脑后。这是江湖人潇洒的英姿。我那不靠谱的大哥这样说。可能是顺手了，也可能是习惯，每次都尴尬的摘了同一家人的，为此，那家人家的小狐狸不知朝爹娘哭了几次鼻子。到后来，那狐狸见着我，就往我脑后摸，然后淡定的把红绳又系回树的枝头。
“抠门。”我皱眉理了理被她弄得乱七八糟的头发，然后趁她想反驳的时候一把抢去那红绳，一番飘逸的身法溜出几丈远。
“李太白！你不要脸！”我听见那狐狸在身后气急败坏的喊。
“让你腿短呢。”我嘿嘿一笑，用红绳把头发又束起。经过青丘河时，我往里瞥了一眼，有点疑惑，很是不明白妲己那傻狐狸是怎么对着这般翩翩少年下得去手的。
随手摘了根草叼在嘴里，我把手枕在脑后，沿着河道散步。其实我也没什么事要做，只是觉得看那狐狸气鼓鼓的样子挺有意思的。
我就是在这时看到了韩信。
那时细细算来，应当是人间三月。青丘的结界是族谱老上面一位前辈出关时设的，迄今已有千年。他大概有着高于寻常妖的美学造诣，反正那刻阳光照了进来，透过河旁那棵还没开花的树，斑斑驳驳，落在青丘河畔长身玉立的少年一身白衣上。
那白衣的少年背对着我，如我般高束的白发随着微风轻轻的晃着。我无声的跃进那棵树上，可能是太过专注，少年似乎没有注意到丝毫。我看着他头顶的发旋，莫名觉得，他应该在笑。
人生在世，很多事都是靠直觉。比如我觉得阳光应该照入青丘深处，比如我觉得一眼万年，该是如此。
我倚在一丈多高的树干上翘着腿，无所事事的叼着草晃来晃去。忽然有点不明白我刚刚为什么要鬼迷心窍般钻进树里，像是人类中喜欢偷窥妙龄少女的矜夫。
不想还好，一想我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觉得我这种行为真是十分猥琐。
正当我想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时，树下传来一阵磕磕绊绊的笛声。
恰有一阵风吹过，灌得我满腔桃花的香气。叶子哗啦的晃着，光影也一同沉浮。在笛声中我恍然想着：“桃花开了。”然后又想：“你他娘的快歇歇吧。”
我眯了眯眼，有点想与他合奏一曲，让他见识一下小迷妹听了都喊滚的哼小曲水平。可为了防止被当成矜夫，我只是闭上了眼，换了个姿势。
人间的阳光总是很好，这也是我爱往青丘河跑的原因。我在满怀的温暖中有些昏沉的睡去，要命的笛声还在不知疲的聒噪着。要睡去的那一刻，我迷迷糊糊的想，希望别在梦里骂出声来。

叼我

第二章
我再醒来时已近午夜，树的缝隙间隐约可闻蝉鸣。月色冰凉，灼灼的阳光不复，提神醒脑的笛声也不复。
我揉了揉因长时间倚靠树干而有些僵硬的腰，从树上一跃而下。临走前看着白日里那白龙站的地方，不免想着要是我是要来杀他的，这不就轻易得手了？想着想着，对着那空无一人的河畔嘲讽的笑了笑：“缺心眼呢。”
路过门口那棵挂满红绳的树，我想了又想，走过去又走回来，还是伸手解了头上的红绳，给它原封不动的放回原处。
“反正小爷我明日还拿。”我一时十分理直气壮，仗着夜深人静哼着小调回房了。
而房内灯火通明。
我有点讶异的踹开了门，只看见一个与我有着同样紫发狐耳的年轻男人，抱着酒壶坐在窗边。
“大哥，你手上拿的不是我的酒吧？”我微笑。
“啊，我不知道，门口那树下的。”他恍然般的拍了拍酒壶，对我弯着眼笑。
“.....哥，我们好久没比试了，来，拔剑吧。”
“不是，小太白，不就喝你一壶酒嘛，干嘛每次都这样。”
我压抑住拔剑的欲望，尽量保持心平气和——他哪里知道那壶酒我盼了多久。
“李久，干嘛。”我不耐烦的抱着臂倚在门框上。
“没大没小。”我那不靠谱的大哥翻了个白眼：“我是来跟你告别的。”
“哦？”我挑眉：“又去闯荡江湖？”
他眉眼带笑的睨了我一眼，在我炽热的目光下打开我的酒，仰头喝了一口：“对啊。闯荡江湖。”
“那你快去闯，别碰我的酒。”我说着一个转身打开了房门，看着他朝门外扬了扬下巴，逐客令下得干脆利落。
他不答，微微笑着。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那总是不正经的脸上多了分难言的忧愁。但他却在在酒香里话音干脆：“是真去了，不回来了。”
闻言我才稍稍正色：“什么？”
“就是，我大概不会回青丘了。”
“狐族呢？不要了？我记得几年前咱爹才决定让你接任族长。”
“........”
他沉默了。我也不催，在烛火中看他睫毛微颤。
良久，他笑着说：“不要啦。”
我不说话了。
寂静了一刻，我说：“那你走吧。”
李久还是笑着，我不能理解，这晚上他跟傻子似的一个劲笑笑笑个屁。
“下次再见，你肯定不是小太白啦，小太白。”他说着起身。
“妖的一生，与人何尝不同。不都是，选了一样，就得放弃另一样吗。”
“对不起啊，江湖的肆意和责任，我选第一个了。”
“李白，对不起。”
李久说完这句话消失在了我的视线里。院中传来一声轻响，似是有人将空瓶放到树下。
“你他娘的....”半响，我站在原地背对着门，一句脏话才到半截，突然想起他娘就是我娘，于是硬生生转了个弯：“操....混.蛋。”
我在原地站至天明，至晨光初露。
“什么选一个就不能选另一个了，鱼和熊掌，我凭什么不能都要。”
那时的我，在三月桃花中，笃定又决然。

叼我叼我叼我

第三章
我和韩信真正意义上的相遇，是在我小弟的周岁宴上。
妖的一生长至千年，若如人一般年年都搞个庆祝，那便没妖过得起了。且逾千年的寿命，人间一年，真的不过弹指一挥间。
而我们狐狸却很注重周岁，大概是此时一切的才开始，尚且有头可回，还不用抱着万悔石受尽千刀之苦，换一个重来。
所以那日，四海内的妖都来了大半，青丘一改往日冷清，处处皆是吵吵嚷嚷。
那时我刚因跑入我娘房中指着小弟问“他是不是取字李不太白啊”而被赶出来，叼着草在小亭廊上对着过往小女妖抛媚眼。
“李白。”我爹在身后不远处喊我。
我转过了头——
韩信就站在他身边，身姿修长的少年在阳光中翩然而立，将天地万物衬得失色。
我瞬间将此人与那日青丘河畔长身玉立的背影联系在一起。
他顺着我爹的指引向我这边往来——那刻我很庆幸我的耳聪目明，以致于能够在第一眼时，看清他的眸子，是浅淡的琥珀色。
“啊。”我翻下小亭，将与我眉目传情的小妖彻彻底底的忘在了脑后。我走至韩信身前时，流里流气的吹了声口哨，笑着盯着他的眼睛：“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
韩信愣住了，轻微的皱了一下眉。我猜我吟这句诗前，他应该想对我说：“久仰。”
我爹拍了一把我的头，把我拍了一个踉跄。“你给我正经点！”又对着韩信略带歉意的一笑：“重言，这就是我那不争气的小儿子，李白。见笑了。”
我适当插嘴：“你小儿子明明是李不太白。”然后在我爹的瞪视下默默收了声，摸了摸鼻子：“咳，你好啊。我就是族长不争气的小儿子，李白。”
韩信似笑非笑：“看出来了。在下韩信，字重言。”
我在原地咂摸着这句话的滋味，越发觉得不对头起来。这时我爹又一拍我：“你带重言去逛逛。”
我挑眉看着韩信，他却只是微微点头：“那麻烦了。”
青丘我最爱待的地方便是最靠近外面的青丘河，但看上次那架势，指不定人比我还熟悉那地。于是我想了想，就带着他转悠去了青丘桃林。
是花开正盛的季节，沿路都有桃花飘散，越接近桃林，便越是密集。
我正想开口找个话题——我李白撩遍青丘无敌手，上至红狐阿姐，下至管理青丘出入的狐狸奶奶，哪个不是被我哄的心花怒放爱我在心口难开，可无奈，虽身边有一美人，可奈何美人是个男的，长得比我还高。
“唉，美人，你是....”我打破沉默，可话刚说到一半，韩信突然抬手轻轻的碰了碰我的耳朵。
我瞬间跳开几丈远：“你干什么”
而他只是略显讶异的瞥了我一眼，然后自若的举起左手——一片两指宽的桃花瓣。
“咳。”我默默的走回原位，尴尬的摸摸鼻子。
“你方才想说什么。”他看我。
“就是那个...”随口一撩的美人不知为何突然说不出口，我在心底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你是蛟族的？”
“嗯。”
“啊，蛟族就在青丘河的另一边吧，挺近的。我怎么没见过你啊？按道理美人我自是见之不忘的，如果我没见过你，那便是你没出现过。”
“今天后就见过了。”
我一时有些语塞，幸好桃林也就在前了。远远的，我看见桃林里若隐若现的无数美人窈跳的身影，眼睛一亮。
“鲜衣，艳花，美人，天涯。”我冲向我看来的女子们一眨眼“就差一壶酒啊。可惜，可惜。”
韩信没说话。
想起爹别前那一瞪眼，我决定还是忍痛抛弃我的满园小姐姐们，并肩与韩信走着。当然，这边上这人，已经够艳压群芳了。
“你去过人间没？”走着走着，我突然问他。
他一怔，“自是去过。”
“好玩吗？我那大哥，去趟人间跟被勾了魂似的。”
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又止滞了：“无趣。”
我调笑的看了他一眼：“木头美人。”
他这次看我的眼神十分冷淡，隐隐有不耐之色。
得。我适时的闭上了嘴，看来撩小姑娘的套路到比我高的美人身上不太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