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越谣歌】
灵王九年,鄂地。
当熹微的晨光在天边倾泻,渊河之上,泛着一层朦朦胧胧的白烟,在这万籁俱寂的清晨,相聚成团又渐渐匀散。
人间初静,秋水浮汀。
这一日,恰逢楚公子子皙二十一岁生辰,灵王将弟弟子皙特封于鄂。为了迎接这刚受封的王子,鄂地的百姓已忙作一团,筹备着盛大的舟游来庆祝此事。
子皙到来那日,在热情的越人的簇拥下,缓步走上渊河之上一条精致的青翰龙船。他斜倚船首,静静品茗。气度不凡之人,惊艳夺目,一举一动纵是无心,旁人却为之倾倒。
而船尾的越女,正是所谓“旁人”。
沅芷低头,看着自己绿衣上朴素的花纹,撑着船棹的双手渐渐握紧。
嘈杂的丝竹管弦之声缠绕着子皙,他本庆幸来到封地能够清净心神、远离尘嚣,又怎知有权势的地方就有逢迎?
蓦然,子皙因船尾传来的清歌而愣神。那样委婉轻妙的谣歌,飘飘乎又重重击在心上。
笙歌曼舞,胜景万千。二十一年来,子皙路过红尘,转过山水,却无心驻留,皆是匆匆打马而过。身为楚国王子,举国至宝,他应有尽有。
然而,他却从没听过这般清越的歌声。唇边染上清浅笑意,只因那不知何意却萦绕他心间的婉转。
多年以后,舟游时曾在龙船上的人,忆起此情此景,相传赞言:
“万籁俱止,越人歌起。”
歌罢甚久,子皙仍捧着瓷杯,一动未动。他空茫地凝视着瓷杯中的漂浮的茶叶,眼前却是山虚水深、万籁萧萧间的浮舟,及那位绿裳的越女。
一越人看出王子想知歌中之意,便笑眯眯地上前,道:“贱民本是越人,通晓楚、越语,知她歌中之意,王子您…”
子皙心头一动:“译出来吧。”
须臾,越人落笔,子皙接过染着墨香的纸: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盈盈一水,柔情依依;清波碧浪,婉转萦回。
沉思许久的子皙缓缓起身,褪下自己身上的锦缎——绣着金丝图腾的黑色锦缎,。它终于轻飘飘地落在拥棹而歌的越女娇小的双肩上,似一只黑色的蝴蝶,驻留在她的肩上。
那一瞬间的爱怜,从心到肌肤,她不懂闪避,不去逃离。
沅芷慌乱地低下头,半点不知此时该怎么做才对,语言也不通,只好愣愣地站着。
沅芷甚至从未想过王子会注意到自己,她只想从卑微的角落远远仰望,知晓美好而无望的幸福不可期盼,只求心有余响就好。
直到子皙淡然一笑,大步而去,她才回过神,目送他渐渐远去。
千百年来,人们相传这段美妙的舟中初逢,配之以完满的结局;
譬如王子和越女就此结下了姻缘,同赴天涯,此生相依。
谁又能看见,沅芷是怎样地目送王子的离去。
君不知啊,君不知……
远远地,王子回望那绿裳渺渺。
哪知此后,两处沉吟,相隔天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