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雷惊蛰始
冬天很快就过去了,大地回暖。
慕容青悻悻的跟在慕容白后面,看着他在山间小心翼翼的摘取草药。
“你摘这些草药做什么?”
“村里的刘大娘不小心跌伤了腿,这些草药用来给她治腿伤。”慕容白头也不抬的回答道。
幽绿色的衣衫冷哼了一声,心里虽暗怪慕容白多管闲事,手上却帮着他摘了些草药扔进筐中。
“你做这些,不觉得浪费时间吗。”
慕容白闻言一愣,但是随即便想到自己早已时日无多,也没什么浪不浪费之分了,只是突然之间想起来一个问题,便问道。
“我若死了,你会怎么样?”
慕容青想了想说道“我活了上千年了,你如果死了,我会无趣至死的。”
慕容白平静地“哦”了一声。
“我不会让你死的。”慕容青笑了笑,这笑有些狠戾却又带着缠绵的柔情,实在是叫人难以分辨。慕容青又说道“你若死了,我很无趣。”
慕容白不以为意的笑了笑,继续摘取草药。
手指拂过长满草药的山岩,清苦的香气飘散在空中。
直到日暮将近,慕容白才回到地宫,身后的幽绿跟得紧紧的,好像是怕一个不小心便跟丢了一样,慕容白回想起去给刘大娘送药时躲在阴暗处的慕容青脸上的阴冷神色,心底下有些焦虑。
会不会有一天,遗祸无穷呢?
他不知道答案,尽管对方在他面前极力克制隐藏压抑掩埋内心的魔性与暴戾,可那实实在在存在的东西又岂能不露丝毫破绽?
招手将那人唤至身前,正想嘱咐点什么,不待开口,便有一只手伸过来拂去了自己肩上沾染的草叶。
“怎么了?”喑哑魅惑的嗓音落入耳中,慕容青笑意盈盈的望着他。
慕容白只轻轻地说了一个“我”字便被打断。
“你若活着,万事都好商量。慕容白,人生苦短,何必总是让自己过得那么辛苦呢。你为那些人做再多,他们也不会感谢你半分。但是,我跟他们不一样,我就是你,自然会为你好。”
“既然你就是我,便做该做的事情。”
“什么该做?什么又不该做?慕容白,你倒真是不解风情呐…”
慕容青看着坐在石凳上的慕容白,发出一声轻笑,俯下身在慕容白的耳边吹了口气,笑道“先关心你自己吧。”
慕容白觉得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好在慕容青不仅没有下一步的动作,还站起来向后退了两步。
“我已经错过一次了,不能再错了!”慕容白说道。
幽绿身影似乎沉吟思量了好一会儿,一本正经道“不是你的错,我的确是态度不好,不过这也是因为我不太喜欢刘大娘都一把年纪了却还把豆腐做得那么花里胡哨。”
慕容白勾唇笑了笑,觉得这个人能将胡话说的如此严肃倒是难得的才华了。
“你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慕容青喃喃道。
“嗯?”一朵红晕飞掠过慕容白的脸颊,那一瞬间虽然短暂却还是被慕容青收入眼底。
慕容青心底暗暗高兴,面上仍不动声色的说道“太阳要落山了,你陪我出去看看吧!”
说罢也不待慕容白同意便一把拉起石凳上的白衣少年,牵着他走了出去。
地宫之外的天边熔熔金色延绵千里,云层被落日的余晖映成通透赤色,微风荡漾着花朵,空气之中草木的清香气息也被夕阳染得发红了,随着落日一点点的跌进云层中,周围的红晕也一点点的扩散模糊。
“好美!”立在落日余晖中的慕容白不禁发出一声感叹。
慕容青偏头看着慕容白,对方清透的眸子里映着夕阳的赤辉,比天边的落日还要美。
怎样才能让这双眼睛里映出自己的影子呢?
慕容青悠悠的开口道“自然万物,本来便是美的。可是在我心里,比起这日月星辰,山川湖海,你还要更胜一筹。”
慕容白的脸色不知是因为落日还是什么别的的缘故更加红了,也不言语,眼睛专注的盯着落日,好像已经彻底沉醉于美景之中。
“慕容白,这落日是天道造化,千百年来也不曾改变分毫。朝升夕落本无甚稀奇,可只有你站在这里,这千里阵云,万里烟霞,才会有意义。”
“你为什么就不能好好的为自己而活呢…”
慕容青深深的凝视着慕容白,弓形的唇弯成好看的弧度,长长的黑发披散在身后,此时已经被风吹得有些乱了。
慕容白将流连在落日上的目光收了回来,看了看身侧风华绝美的人,胸口有些疼痛,只声音低低的道“我先回去了。”
说罢,也不理会身旁的慕容青,径自走回了地宫。
落日很美,那些话也很美,可是他一想到现实,又觉得苦痛难当,心中像是被沾满了蜜糖的细针刺入,尖锐的疼痛很快的蔓延到四肢百骸,慕容白走进地宫深处的石室,只觉得眼前黑乎乎一片,头晕的厉害。急忙扶住石壁弯着腰大口的喘气,又觉得喉中一阵腥甜,随即便有几点殷红坠地。
慕容白用袖子抹了抹嘴角的鲜血,调整呼吸原地打坐运转周天,好一会儿的功夫才觉得身体里的疼痛感消失,又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石室内的烛火摇曳着,青色的地面上血迹浓艳,朱砂一般的赤色。
灯火一点点的燃着,太阳已经完全看不见了,天幕也黯淡下来,慕容青还站在之前的位置上注视着夕阳消失的那片天空。
风有些大了,立在风里到底是有些冷的。
只是那个人浑然不在意而已,那自己更无需在意这一点点的寒冷了。一想到那个人对自己说什么都可以装作无知无觉的样子,慕容青的心情也有如日落一般黯淡了。
那个人,不识得红尘软滋味,只知道执剑护苍生。
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固执的,不懂得变通的庸人罢了。
可他偏偏中了这庸人的毒,觉得坚持固执,不知变通也是一件好的事情。
幽绿色的袍子在风中抖着,夜晚一片漆黑,月光黯淡,只有点点星光闪耀。
慕容青仰头看着天上的星星,觉得这些闪闪发亮的东西和山林深处的点点磷火在本质上似乎都是相同的东西,却又有些不同。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就像他和慕容白。不论两种事物有着多少的相同之处,最后的归属却不同。
天与地之间的距离该怎样逾越?当星辰投影于碧波荡漾的湖水中,幽幽冥火漂浮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两者共同亲吻同一处水面,是不是就能跨越天地这道鸿沟?
也许有一天他和慕容白可以紧紧的依偎在一起,彼此之间拥有彼此,可是最终的结果,是不是也像一场镜花水月…到头空呢。
星光依旧闪耀着,映得山间的幽绿影子有些孤单。
春天到底是来了,漫山遍野的青翠掩映着层层叠叠的花朵,冬眠的动物们也都即将苏醒。
慕容白一大早便去了石牛镇,只留下慕容青一个人在地宫内。
此时正是农忙时节,街上来来往往有很多人,只是他们注视慕容白的眼神却多多少少带着一些异样的情绪,也从未知道过慕容白为了救这样一群人差一点放干心血。
慕容白安静的站在镇子中心的石牛旁,微微垂了眼眸。
不多时,小美也抱着阿修罗来到这里,看到慕容白的时候苏小美愣了愣,还是走上前打招呼。“慕容白,你怎么也来了。”
“来看看。”
“你来看大锤,大锤一定会很高兴的。”小美把阿修罗放在地上,小狗围着石牛“汪汪汪”的叫着,又伸出一只爪子踩在石牛的脚上。小美指着地上的小狗说“阿修罗你又调皮了!”
小狗急忙忙的撤脚,又讨好的摇着尾巴,看上去非常可爱。
慕容白笑了笑,开口道“你每日都来这里,有没有发现这石牛有些变化?”
小美想了想之后摇摇头,面上有些失落。
慕容白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缓缓地说道“他就快回来了,你没看到变化,也可能是因为这变化只有在特殊的情况下才能显现。”
小美咬了咬嘴唇,坚定的道“我和阿修罗会一直等着他回来的。”
小狗也附和的“汪汪”叫了几声。
天上的云朵有些暗了,重重地朝下压着,慕容白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声音和缓的对小美说道“要下雨了,你回去罢。”
“你也回去罢,以后再来看他。”小美招呼了一声阿修罗,抱起小狗离开了。
慕容白伸出两手捏着指诀,好像在静待什么事情的发生。
天上风云变幻,乌云层叠之间电光隐隐,不多时便“轰隆隆”的打起雷来。
微雨众卉新,一雷惊蛰始!
这一声惊雷响彻天际,慕容白两手交叠祭出来纵横剑,剑上白光耀目。天幕之中一道紫色的闪电直直的劈向那银白剑刃,顺着剑尖以万钧之力劈在石牛身上。
慕容白急忙敕咒收剑向后连退几步,一道接一道的雷电劈在石牛上,石牛朝外散发着淡淡的蓝色光辉,雷电不再劈在石牛身上时,那隐隐流转的蓝色光芒也黯淡了下去。
窸窸窣窣的声音想起,冬眠了许久的动物们倾巢而出,大地也真正回暖。
惊蛰,二月节。蛰,言发蛰也。万物出乎震,震为雷,故曰惊蛰。是蛰虫惊而出走矣!
石牛之上的蓝色光芒像是积蓄满了力量一般瞬间爆发出耀目夺人的光芒来,那一团光芒之中漂浮着一个人,光芒消失以后王大锤此刻正站在石牛旁边一脸的不明就里。
“咋回事?我怎么了?哎慕容白你傻啊这么大的雨搁着站着也不怕感冒嘛?”王大锤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露出一副孺子不可教的沉痛表情。
突然听到身后“啪”的一声,王大锤回头看去,苏小美站在雨中,原本举在手中的油纸伞掉在地上摔了个七零八落,而另一把本来要给慕容白的伞也在低垂着的手中摇摇欲坠。
她极其欢喜,却眼泪雨水流了满面。
王大锤本来还想说些什么,眼下只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小美的身旁,将她抱在了怀里“别哭啊,你看你平时那么凶…我都……”
“王大锤!”小美生气的说道,声音却有些哽咽。
“我回来了。”王大锤低低的道,又换上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你说再也不克扣我的工钱,这话真的假的?”
小美咬着嘴唇,握起粉拳砸了几下王大锤。
王大锤猝不及防的将她整个人拦腰抱起,一边抱着她跑一边喊着“回家去咯!哈哈哈!回家咯!”
又是一顿拳头落下来,王大锤却觉得这力道不太正宗,小美以前才不会下这么轻的手呢。
突然想到自己只顾着跟小美说话而忽略了慕容白,王大锤有些不好意思的向身后望去的时候却连半个人影也没有看见,想来他已经走了。
一时间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仿佛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般,不一会这种悲伤就被他遗忘脑后开口对怀中的小美发出了一连串王大锤式疑问。
“你没有想我啊?”
“没有!”
“那你哭什么?是你很想我但是又不好意思说对吧。这也不能怪你,毕竟我这么英俊帅气风流倜傥,你害羞一点也是正常的。”
“真没有!”
“胡说,你就是想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