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不识
衰草连横向晚晴,半城柳色半声笛,帝都几经风雨,才换来这近日的祥和,王朝的战事从来没有真正停息过,但平凡的百姓又如何知晓这政务、战略?只知道,如今是哪位皇帝在统治,哪位皇帝又驾崩,传位给了谁;战场上是谁杀死了谁,谁死在了谁的剑下云云。口口相传,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记起,最近的那一场厮杀,是在十年前了吧……
“彼时,合羲国将军律执枪刺于青帝国将军琊的心口……”那白发的说书先生名叫游浩贤。生得眉目俊朗,一双桃花目如万年的幽潭一般深邃,如同琥珀一般的清澈,显得清透。上挑的眼角显露出几份跋扈和妩媚,鼻梁高挺,薄唇在闭着的时候,嘴角带着似有似无的笑。他就坐在一棵梧桐树下。彼时正是夏天,梧桐枝繁叶茂,先生的腿上坐着一个绿衣的小童,一个绯衣的女娃娃趴在他的臂弯,安安静静地听着。他讲的故事是人们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不仅是孩子,更有大人也来围观。本有怕孩子被人拐带了的母亲,气冲冲地赶来见了这说书的先生,也痴痴地红了脸,牵着孩子的手也跟着听。听见那先生轻而温厚的声音如同天籁般响起,“而这,已是十年前的事了。”
本以为这说书的讲的是前朝的野史,没读过书的人也来听听过把瘾,但他说这些事就发生在十年前,人们就纷纷开始猜疑。
“可是,先生,这天下哪有什么合羲国和青帝国呢?不一向都是天行国在统治么!”
“是啊,十年前,我可记得是因为我国,也就是天行国有个公主逃婚走失了,结果客死他乡。”那看起来像是读过点书的女子青丝如瀑,尚未嫁人的打扮,“而她的情夫就是我们的律将军,那时是惨胜而归。霍将军也战死沙场,律将军也因为痛失爱人与挚友,回来之后就投江而死。他的墓,不就被皇帝建在了尧东城与舜南城的交界处了么?不过是个衣冠冢罢了,霍将军的墓也建在那里,因为那里是他们的家乡。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先生不会不知道吧?”众人这才将目光聚焦在这名女子的身上,笑容如沐春风,声音空灵,掩在刘海下面,一双朱红的眸子清澈无比。
“是啊是啊,其他的能造假,这实实在在过的日子他能造假?“人们开始七嘴八舌地一轮起来,纷纷偷来了怀疑的目光。而坐在树下的先生依然一脸云淡风轻地坚持己见,和那身后站了一圈人的女子一样,气场竟丝毫不逊于后者。
女娃娃跳上前来,指着那女子说:“你这人怎么这样,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先生骗人咯?”
那女子依然毫无波澜地笑着,却并不言语,只是与说书先生对视。那双狭长的桃花目微微眯起,越过女子,越过重重的人群,瞥见了一个人,就再也移不开视线。
那人碎发如墨,灿金色色的眼眸和十年前一模一样,容颜竟丝毫未改,依然是那么冷峻。游浩贤早已没了之前的平静,也早就没了和那女子争论下去的心情。他放下男娃,叮嘱他和女娃娃好生待在一起,便冲出人群,追上那人的脚步。
终于,终于等到你了吗?
他和十年前一样,还是走那么快呢!游浩贤兴奋地想。追上去后他激动得声有了莫名的颤抖:“霍……霍琊……是你吗?霍琊……”一样的的墨发,一样灿金色的眼瞳,一样冷冷的语气,说的话却像是有一把刀,生生地割碎了他的心。
“你是谁?。”
游浩贤呆住了,正不知说什么时,身后传来熟悉的女声,是刚才的女子。带着略兴奋的语气向那男子跑来,口中轻唤道:“阿青……”
停下来时,那唤作阿青的男子轻轻地揉了揉女子的头发,嗔怪道:“还这么冒失。”姑娘嘻嘻一笑,继而又转过来说对游浩贤说:“先生,这是我的未婚夫,龙青。”
“龙青。”俊秀的脸已是苍白如纸,呆滞着的眼空洞地盯住前方,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
那男子挽起姑娘的手,走之前转头道:“我叫龙青,确实不认识您,也不认识你说的那个什么霍琊。也许我与他长得又几分相似,先生错将我错认成了他,但我的记忆里是没有先生的,龙青只是一介布衣,和阿羽自幼便有婚约。”
他怎么可能会认错!
这个自称是龙青的人真真实实地是生得和霍琊一模一样的面孔,就连语气都是那么相似,却口口声声说龙青!
游浩贤和霍琊十年相识,十年分离。分离之时,游浩贤十七岁,霍琊十八岁。
一样冷漠的话语,也许是成了布衣,语气里面带上了谦卑。但那确确实实就是霍琊霍将军的语气啊,一样的冷漠,心里却是那么温柔,连带着语气也渐渐地软了下来。
可他说他不认识自己!
眼睛很干涩,他忽然想起这时是盛夏天,心却像是坠入了千年冰窖一样。许是太阳光过于猛烈,他有些晕眩,嘴唇已经焦干,舌头却像被什么黏住了似的,艰难地发出了干涩的声音,小得连自己都听不见:“对不起,对不起呢……真的对不起……认错人了……”他艰难地转过身往回走,那两人早已走远,在相反的方向。
渐行渐远。
耳边传来了那两个小娃娃的呼唤声,越来越近。
“先生先生……”
女娃娃关切地问他:“先生您没事吧?”
他摸摸女孩子的头,脑海里又一次浮现了在梦里出现过很多次的画面,那是霍琊的心口被他深深扎进之时在地上痛哭。他狠心将长枪从他胸口拔出,那双熟悉的眼眸里清泪滑落,却浮现出一丝微笑,然后倒在了血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