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夕阳中，一长列汽车晃晃悠悠行驶在坎坷的公路上。看着一车箱昏昏欲睡的同行者，穿得像棉花包一样的杨富想着心事。1957年招兵，家乡名额特别多，光是空军就有将近五百人，他自己很顺利的就成为了五百新兵中的一员。刚从武装部出发，锣鼓喧天中汽车队浩浩荡荡，杨富透过篷布看去有些热血沸腾。可是走着走着汽车越来越少，有的车去了火车站，有的车拐弯去了别处，只有他们几辆车一直西去离家越来越远。就在显得几辆车形单影只时，又有几辆车加入进来，最终组成了一个车队。看着身上的军装，杨富开始了遐想，空军是啥样？自己将会干什么？一时间好多问题挤满了脑袋。不知什么时候，他也昏昏然然的睡去了。
老式苏联卡车尖利的刹车声、车外响起的哨音，惊醒了熟睡人的美梦。背起行装，从车上跳下来，睁大好奇的眼睛看着眼前新奇的世界，杨富知道自己的一段新的生活开始了。但是那时他没想到，这段生活整整陪伴了他二十一年。

他们的刺杀教练是师警卫连的孙连长，是个参加过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的山东潍坊籍老兵。初次见面，感觉自己有两把神沙的杨富对这个其貌不扬的教练有点瞧不上，他说什么也想不通这个精瘦的汉子能是战场上刺刀见红的英雄。第一天的突刺练习，让杨富感觉极不自在，一个早就烂熟于胸的动作居然反复了一个小时。训练休息时，杨富打定主意，要亲身试一下这个教头的深浅。
就在大家围坐在教头身边，缠着让讲战斗故事时，杨富鼓足勇气大喊一声：“报告！”
正在给大家讲故事的孙连长看了一眼膀阔腰圆的杨富，中气十足的说：“什么事！”
“报告孙连长！我在公社是民兵，刺杀也训练过一年，在去年的公社民兵刺杀比赛上得过名次，我能不能跳过这种基础训练！”
这个面孔黝黑的山东汉子笑眯眯的看了一眼杨富，稍停了一下，回答到：“自信心很足是士兵的优点，你的要求值得考虑！不过，你先过了我的考核才能行。”
于是，两个人很快穿好护甲，拿好木枪，站在了红圈里。红圈周围站满了各个排的新兵，大家用一种新奇、兴奋地眼光看着圈里这两个人。新训大队的队长和教导员也闻讯赶来，大队长开始有阻止的意思，但是被教导员拦下了，于是他俩也成了这场比赛的观众。杨富和孙连长持木枪对峙着，充当裁判的二班长刚刚喊开始，杨富就两个垫步上前，一个突刺直取对手的前胸。孙连长顺枪拨开杨富的木枪，回枪以突刺回击。于是，两个人在红圈里你来我往，截架相还战在一处。围观者没有人喊好，大家睁大了眼睛，有的人甚至半张着嘴看着眼前精彩的比武。转眼第二回合开始，杨富瞧准机会一个下刺，攻击对手的腹部。孙连长的木枪往外一挂，枪头诡异的在杨富两手之间一绕一挑，杨富的木枪便张手而飞。就在二班长刚要张嘴判孙连长胜利，围观者刚要鼓掌，欢呼表演结束时。杨富没有停顿，几乎在木枪刚脱手的同时，一个猫腰近身，没等所有人反应过来就是一个漂亮的抱摔把孙连长扔在地上。孙连长没等身体完全落地，也使了一个反手动作把杨富也扔在了一边。
新兵都看呆了，几乎所有老兵都脱口而出：“好身手！”
二班长拉起两个人，非常权威的举起孙连长的手：“胜利者，孙连长！杨富枪脱手倒地，失败！”
二班长的话音没落，孙连长打断了二班长：“不对，是平局！交手中，杨富的枪头击中过我的右小臂，这在实战中我已经负伤。而且，在枪支脱手的最短时间内采取了有效的反击。所以，虽然他枪先脱手，但是我说是平局！”
在激烈的对攻中刚缓过神的杨富有些尴尬的握住了孙连长伸过来的手，随即两人拥抱在了一起。就是今天的一场对搏，造就了两人一生的友谊。两个人撩起面罩，互相望着对方汗流满面的脸放声大笑。笑罢，杨富不好意思的说：“孙连长，今天要是实战，我已经是烈士了。胜利者应该是您！”孙连长连连摆手：“未必，未必，徒手对搏胜算难料。不过，看出来，你的教练也是一个上过战场的老兵。枪尖直取下三路，枪脱手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反击，置之死地而后生，这都是战场上的套路。不过我告诉你，比赛不是战场，你这种打法比赛是犯规的。还有，你的动作变形，明显理论有余实战不足，还需要多练。”杨富听完，立正敬礼：“明白了，我会虚心练习提高自己！”随着时间推移，在这个曾荣获过刺杀英雄的教头点拨下，杨富这个公社刺杀比赛第二名的刺杀技术有了飞速提高。

由于杨富所在新兵连的连长阑尾炎突发，深得新兵爱戴的刺杀教头成了他们这个连的连长。在这个新人连长的率领下，大家非常顺利的完成了剩下的新训任务，就等着下连队了。不过，杨富这批兵正赶上了中国军队迅速往现代化发展的东风，探照灯部队在新训结束时正在筹划撤编。于是几百号新兵就在密云滞留下来，等待上级的安置。孙连长的军衔从大尉变成了少校，成了这批没办法按时下连队的新兵的实际领导。随着新训结束，那些带兵的班长相当一部分返回了老部队，就连负责警卫任务的警卫班也被调走了，从门岗到各自卫哨都由新兵负责。为了加强管理，在新兵中临时提拔了一批政治军事过硬的临时班长，杨富理所应当的就在其列。部队每天还是按部就班，作息时间不变，每天的口号还是喊的震天响。周围的老百姓对出营拉练的士兵投以好奇的目光，那些有些混的脸熟的兵，从没有军衔到变成了列兵，却每天还在起劲的跑不见分走。每天的长跑还披挂整齐，全副武装，而且还在没人的野地里搞起了战术训练。穿着空军的军装，干起了步兵的营生。于是各种猜测在老百姓中传播开，其中关于解放台湾的流言占了上风。只有新训队的干部们才知道这里面的内情，这是怕新兵们心里有波动，要把他们练得没有力气想别的而搞得疲劳战术。不过这种疲劳战术，歪打正着的培养了一代空军军官的密云精神，他们自己总结起来就是：“坚韧、坚强、坚决”。

已经变得冷清的大院又热闹起来，从各个地方选调来的参选人员云集在这。每一间宿舍一时间都塞满了人，不过所有人都在猜测着这次神秘的海选是什么意思。让杨富诧异的是：选拔第一关居然是文化考试，数学少语文多。好在杨富三年私塾六年高小，文化虽然不高，却将将够用。成绩轻轻擦过及格线。好多人还没闹明白怎么回事，就遗憾的打起背包离开了，留下的人依旧莫名其妙。
不等剩下的人多想什么，往下的科目就接踵而至。在赛场上，杨富虽知胜算不大，还是咬牙坚持。因为他看见了每场比赛，孙大队长都在角落里静静地看着，直到他通过了比赛才会离开，不过一直也没有和他说一句话。以为射击投弹越障等项目是得分重点，那些老兵无不放手一搏，等到他们拼尽所能完成测试项目，才失望的发现这些项目除了增加一些分值外对结果并不起很大的作用。在完成科目时，杨富发现了五六个校官始终在冷眼旁观，包括那个晚上造访的中校。他所敬重的孙大队长此时成了一个点缀，也在这些人之中。这时的他不知道，中国军队高层为了对抗海峡那面水鬼部队的侵扰，已经决定成立一支总参直属的分队，名字定为“信天翁”。而这次全面海选，就是为这新生部队遴选出兵员。尽管那时还没有特种部队的概念，决策者还是定下了将要选定的兵员所应该拥有的素质：拥有极高的可塑性，拥有灵活的头脑，拥有非凡的应变能力。正是因为这些要求，军事技术各项都是中流的杨富才又通过了选拔。只有这次选拔让人们心情很放松，因为这次淘汰的人员非常少，剩下的人绝大部分都产生了一种想法：最难的项目应该过去了，剩下的科目应该不会比军事技术更难了吧。
第二天，吃过早饭，所有人整队准备新一轮的考核。就在值班军官点名时，一辆摩托车疾驰而来，摩托车后面跟随着一辆军用卡车。孙大队长从摩托车上跳下来，疾步来到队列前。
“考核暂停！有敌特分子潜入密云山区，上级要求我们协助追捕！”
所有人临时组成四支分队，每人从卡车上领到一支波波斯冲锋枪，四支弹夹，在临时值班员的带领下急匆匆的出发了。
杨富所在分队在所分任务区山脚下拉开距离，成拉网状往山上开始搜索，互相间始终保持能看见的距离。山高林密，大家走的非常困难，体力消耗很大。到快吃晚饭时，队伍刚到达半山腰，每个人汗流浃背饥肠辘辘。忽然，大家看见，几个飘着香味的大箩筐摆在林间空地上，一个带盖的大桶放在边上。几个农民模样的人看见士兵们走近，立刻满脸堆笑迎上前来：“同志们辛苦，我们是公社派来送饭的，这里有热腾腾的大馒头，喷香的小米粥，都来吃吧!”看见吃的，所有士兵的眼睛都放出了光，大家一拥而上拿起馒头吃了起来。一个农民模样的人不知从哪抱来一摞碗，乘上了小米粥，招呼大家喝粥。于是士兵们又拿起了粥碗，把不凉不热的小米粥灌下肚去。乱纷纷的就餐人群中没有杨富的身影，他抱着枪冷冷的看着，同时他也拉住了身边的几个列兵。各种不正常在脑子里忽然得出了一个答案，这里面有问题！他忽然一拳打倒了那个给他端来一碗粥的汉子，把那人翻了一个身后，用膝盖压在脖梗子上。用尽所有的力气喊道：“有埋伏！都别吃了！”这时，他看到好多人人已经瘫倒了，嘴里还咬着一嘴馒头。杨富拉开枪栓，对准了那个迎面走来的中年人大声吼着：“你对他们做了什么！”看到了那个中年人不愠不恼，杨富扣动了扳机。一片寂静，枪没有响，杨富忽然明白了什么。他大声喝止住薅住了中年人的列兵们，大步走上前，厉声说道：“你是谁！你给他们吃了什么！给你两秒钟时间回答我，要不然，不用枪我也可以杀了你！”说完这些，杨富退掉了弹夹，抓住了波波斯冲锋枪的铁丝枪托，把枪高高举过头顶。沉重的苏制冲锋枪在这个状态下，如果落在对方的头上，很轻易的就可以把脑袋打得稀烂。那个中年人见此情景也害怕了，连忙说着：“同志冷静”便伸手进衣兜摸东西，还没等他摸到，两个列兵就扭住了这人的胳膊。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演习结束，放手！”孙大队长从草丛里站起来，身边跟着几个卫生员。那些倒下的人在嗅盐的作用下很快醒来，那些没吃到食物的人们庆幸着自己管住了自己的嘴。这次唯一受伤人员，是那个配合的别处部队的士兵。他被杨富一拳打松了两颗牙齿，嘴唇在和大地的亲密接触中也擦破了。

第三节
又一次站岗遇特情，让杨富又得到了一枚二等功奖章。在收获荣誉的同时，杨富好像福神附体，在众多强手中他一路过关斩将，熬过了一个月的筛选期，成为了“信天翁”大队的一员。在大队授军旗仪式后，杨富的晋升仪式接着召开。经过各级领导商议后，他的军衔成了上士，这也许是中国军队当时兵龄最短的上士了。不过这在那个需要榜样，需要标杆的年代，这种晋升却也不算是什么出格的事情。
正式训练在成立仪式后三天就开始了，那些训练对于吃苦出来的杨富根本就是小儿科。只是短短几天的适应，他就能游刃有余了。等到了一个月头上，杨富的各项成绩就成了大队的佼佼者。在这个士兵只招二十岁以下人的单位里，大部分人的军衔都是上等兵，就是有士官也是下士，上士杨富成了大队大队负责上士独一无二的人选。没有商量，没有缓冲时间，这是军命必须服从。一点思想准备的杨富懵懵懂懂中就成了大队的兵头，大会刚刚开完，带离队伍的任务就落到了杨富的头上。在那段日子里，好运气就这样时常光顾杨富，就连无神论者的他也隐隐约约感觉自己有点与众不同。好多年后，当谈到军旅生涯的后半段为什么平淡无奇时，杨富自嘲的说：“好运气都在前几年用完了！”
成了大队负责上士，杨富没感觉出来有什么特别，唯一不同的就是训练结束后所有士兵管理工作都是他的了。上任伊始，没啥思想准备的他着实手忙脚乱了好几天，一周后，他才渐渐熟悉了这个工作。

堡垒比武后，学习生活继续，不断地考核、测试。杨富从跳伞、游泳学起，直到各种爆破技术，从拼刺刀到运用工兵锹等各种肉搏技术。在梁赞的每一天，他都过的劳累而有意义。杨富承认，在苏联的日子，他学到了太多。那段日子，是真正培养他成才的过程。但是，不是每一个人都能适应这种生活的。等到了1959年6月初中国人还剩下27个，越南人还剩下23个，其余人都淘汰回国了。杨富事后承认,那时他也很累，但是为了不再回到贫穷的家乡他咬牙坚持着。

第四节
筛选比赛过后，那个副主任就奉调回国。说实话，包括杨富在内，对谁来负责真的不感兴趣。那如山的功课，艰苦的训练，让所有人在清晨睁开眼时，就盼着天黑了。
在领导交接那天，大家利用上午课间，在小操场上举行了一个小仪式，欢送老领导离开，欢迎新领导到来。大家擦亮了靴子，穿着整洁的苏式空降兵制服，列队等待着送新领导的车到来。安德烈夫准尉站在不远处的树荫下，静静地看着这些中国人。一辆苏式吉普车由远而近，嘎的一声停在学员们面前。车门一打开，一个西装革履，三十多岁的人出现在大家面前。平时在学员们面前一副高贵样子的副主任，此时却大步迎上去，紧紧抓住来人的双手。一边摇晃，嘴里一边喋喋不休的说：“我还猜想是谁来呢，怎么劳动您的大驾，太好了！来吧，检阅一下吧！”说完，没等这个人反应过来，就把他拉到了对列前。等到这个人随口说了一句：“同志们好”时,大家居然语塞了。大家不知道该回应“首长好”还是喊点别的什么。这人见状哈哈大笑，连声说：“我忘了自我介绍了，大家还认生呢！”随后，他大步走到队伍前面，标准的向左转面向大家。稍微顿了一下，大声说：“我叫刘林，你们肯定很陌生，提到远东第88教导旅，大家就该不陌生了！我是那个旅的兵头！以后我就会和大家一起度过在梁赞剩下的日子！”
副主任上车离去，队伍还没有带开，安德烈夫大踏步走过来。他向刘林敬了个礼，明显有些激动的说起了略带山东口音的中文：“安德烈.库萨耶诺维奇向您致敬，教官同志，还认识我吗？”刘林稍微迟疑了一下，迅速认出了面前这个准尉。他握了一下安德烈夫的手，然后拥抱了这个大块头：“安德烈夫、安德烈夫、我怎么能不认识你呢！我的机枪手！”两个人叙谈了几分钟安德烈汹涌的话头，被刘林微笑着用一个安静的动作止住。于是他们过去的故事就在这一个动作中止住了，所有人没在听刘林说起过这段往事。所有学员愣在了那里，安德烈夫平时少言寡语，一年多了除了俄语他没说过中文。今天这个来路很大的首长一来，他居然说开了这么纯正的中文。包括杨富在内，所有中国学员都在使劲猜测，面前这个首长是哪路的真神。
刘林向大家挥了挥手，看了杨富一眼，中气浑厚地说：“快上课了，上士同志把同学们带回，故事以后有的是时间讲。”

第四节完

@呆萌易小锡

@熊金泽

@那个著名的苹果

@namesishu

第六节
回到中国，学员队到达的第一站是沈阳。他们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写报告，把自己在苏联期间所作所为要全部写出来，那个年代纯真的军人们为了表达自己对祖国和党的无限忠诚，搜肠刮肚写出了一大堆文字后才通过了政治审查。在这期间，他们才知道了一些中苏之间发生的事情，曾经的老师现在已经成了站在对立面上的仇敌。
还有五天就是国庆了，大家在沈阳这个偏僻的角落已经熬得有点心力交瘁。杨富甚至感觉到自己不是作为外派学习归来的学员住在这，而是作为一名囚徒，正在这里接受无尽无休的审讯。这种浮躁情绪在学员中悄悄涌动着，虽然没人说出来，但是带出来的表情已经表明了一切。刚刚吃过晚饭，所有学员忽然接到命令：全体出发，目的地保密。 真是军队的办事效率，一个小时后，所有人就已经分三架登上了安2飞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