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指旁边水灵灵的顾锦书，矮个子趾高气昂地说：“知道这谁吗？您老就算闭着眼，也不能给他来这么一下啊！幸亏你是个女的，要不然早一个窝心脚照着你的脸踹出去了！”
我还挺不好意思的，忙从口袋里掏出一大团卫生纸来，把水管扔地上就冲着受害者过去了，奈何卫生纸力量薄弱，我努力地擦了又擦，水珠还是顺着顾锦书的发丝落了下来。
我再掏第二团卫生纸的时候，有人狠狠地抓住了我的手，顾锦书那双桃花眼危险地眯着，看上去有点吓人，我脸皮厚，摆出一个和蔼的笑容迎上他杀气腾腾的眼神：“咱再擦擦，大夏天的，畅快淋漓才叫青春啊！”
对方不为所动，拧着眉：“有人这样浇花啊？捏着管子对着过道一阵乱茨，你当爷是草本植物能吸水能光合作用啊！”
他今天穿了件水绿的格子短衬衫，别说还真像那么回事，我也就顺着他的话往下编：“你要是草本植物，那得是地球上最好看的草本植物哇，我说真的，骗你是小狗儿！”
他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看着我：“你脑子有病吧？”
我一本正经：“帅哥你能治啊？”
被调戏了的顾锦书噌地放开了我的手，走之前他冷冷地瞄我一眼：“我记住你了。”
我冲他摆摆手，只差有个小手绢就能摇起来：“再荣幸不过。”
Chapter 2回忆是个说书的人
我出生时，被大小疾病缠身，腕上血管太细，所以点滴都扎在头皮里，我爸我妈很是心疼，找了算命的婆婆一问，说是命中缺水。于是还未出满月就改了名字，叫林似水。
说起古时秦淮河上的女子，个个媚如胭脂，还未开口，轻飘飘的一个眼神就能让文人才子酥到骨头里去。
这还是沈洛白刚认字那会儿对我讲的，他还一本正经地说：“林似水，既然你妈妈给你起了这样的名字，你就应该做个温柔似水的女子。”
我当时还是理着小光头，习惯穿男式大裤衩的小孩，没有日后的牙尖嘴利嚣张霸道，把听话懂事，长得白净可爱的沈洛白当成天神一样崇拜，所以我认真地看着沈洛白，告诉他：“我都听白白的。”
小时候常常被两家大人凑在一起开玩笑，说我和沈洛白青梅竹马，将来我可以成为沈洛白的妻子，而他便是为我遮风挡雨的大丈夫。我那个时候年纪也还小，电视剧里听多了青梅竹马的传说，总妄想着能和沈洛白一梦到白头，但是我傻，所以我把沈洛白拦在幼儿园的滑梯上，探寻似的问他：“白白，以后我能嫁给你吗？”

他难得认真地看着我，阳光从上面打下来，给他的周边小心翼翼地镀上了一层金黄色，他垂下睫毛，像是在看着我，又像不是在看我。
小小的少年，目光温柔得能叫人的心都软下来，但是他说：“林似水，这种话我现在不要听，以后也不会听。我只能和你做朋友。”
最叫我没想到的是，即使过了这么些年，即使我们经历过短暂的离别，即使我们又再次重逢，当我向他要求打理小花园的报酬时，他仍旧是多年前的那一句话：“林似水，你不要多想，我只能和你做朋友。”
但是现在的我，已经百炼成钢，心硬如铁，所以能装作没事人的样子冲他潇洒地挥手说：“沈洛白你脑子没问题吧？我就要你请我一杯芒果沙冰，又不是要你以身相许，你紧张什么？”
在我转身的一瞬间，我甚至以为他有一瞬间是悲伤的，但是也仅仅是我以为而已，他很快就把数学课本全部收拾进书桌里，然后再一丝不苟地拿出英语课本，他是天之骄子，没必要和我这样的人浪费时间，他翻开了单词表，我只听见他对我说：“林似水，顾锦书不是好人，你不要和他搅在一起。”
我命中缺水，生来就不是心软的人，我这辈子的温情，都被我用在了沈洛白身上。沈洛白从小家教良好，他嫌弃顾锦书的飞扬跋扈，我又何尝是个温顺的小女孩。
我梳着清汤挂面式的长头发，不染发，不抽烟，不酗酒，不打架，偶尔逃课，老师面前文静乖巧得像任何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但面对某些爱慕沈洛白的女生的挑衅，她们摔脏我的作业本，我就拿一把剪刀剪碎她们的课本，她们骂我推搡我，我不应声，一个挨一个地打回去；技校的小混混放学后找一中男生的麻烦，骑着摩托把我围在正中央，我面不改色，伸出脚就踹向他飞速旋转的车轮。
我不够温顺，不够心软，所以人不犯我，皆大欢喜，人若犯我，我必奉还。

Chapter 3也许你听过蔷薇开花的声音
高二勉强可以算是学习生涯的一个分水岭，在经历了文理分科后的第一场测验后，我们班除了稳居年级第一的沈洛白之外，其余的学生包括我，都好像刚刚经历了一场异常凶猛的洪水灾难，哀鸿遍野，饿殍遍地。
我抱着只有32分的物理卷子，看着在全班此起彼伏的哀嚎中面不改色的沈洛白，我说：“沈洛白，我真想把你的脑壳敲开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才能在老师把题目出错的情况下做出正确答案来。”
他回头淡淡瞥我一眼，那一眼中包含了鄙视、无奈、同情等各种情绪，他冷漠地说：“林似水，难道你的脑袋只是为了让自己显得更高吗？”
之后，他无视我惨烈的心情，硬是奴役着我，让我将这次的成绩排名贴到教室外的公告栏上，他天生冷面冷心，大多数女生都对他敬而远之，不敢堂而皇之地找他抱怨。
我把惨不忍睹的排名表在墙上铺平，另一手忙着把胶带贴上，牙齿咬不开，回身刚想找剪刀，就听见被我踩住脚的身后人发出吃痛的“嘶~”的声音。
我回头，看见妖孽一般惊为天人的顾锦书，正咬牙切齿地瞪着我踩在他白球鞋上的那只脚。
冤家路窄啊！
我低头认错：“帅哥好久不见啊，这球鞋看着可真白的，跟踩了满脚的雪似的，你别生气啊，不行你脱下来，我回家给你刷刷。”
上次的矮个子从他身后噌地一下探出头来，上上下下打量我一番：“林似水你成心的怎么着？咋谁都不踩就挑着老大的脚下手呢！”
老兄，要是让我选，我也想选你的脚踩呀，可是谁知道你老大脑袋里哪根筋儿搭错了，非要消无声息地站在我身后，好像就是为了等着被我踩一样。

Chapter 4用一个宇宙换一颗红豆
晚自习结束，已经将近十点。我快速把东西收拾好，连看都没看沈洛白一眼就去车棚了。最后一节自习，我有二十分钟在发呆，最后二十分钟被沈洛白拿小纸条砸了脑袋。
他写小纸条时的眼神认真专注，好像在解物理试卷的最后一道大题一样，就连扔纸团砸我都用的是正气凛然的姿势。
我展开，见他在上面写的是：你喜欢顾锦书
他连个标点符号都没写，我猜不透这究竟是个疑问句还是肯定句，所以只能刷刷在上面写我的回答：暂时不喜欢。
过了三分钟，沈洛白又再次砸给我一个小纸条，上面的字多了很多，看完后我简直气得要火冒三丈，他写的是：之前是我的个人偏见，其实顾锦书这个人不错，看着很纨绔，其实是个不错的男生，你要是喜欢，我不会阻止你的。林似水，我们只能做朋友。
这“朋友论“都快到耳提面命的程度了。我火气大，自行车的钥匙试了好几次都没打开锁，刚要破口大骂，身旁的人就替我很好的表达了出来，女生的声音又尖又细：我爱你！我们凭什么做朋友！
她对面的男生低沉着嗓子说：“你闭嘴！”
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啊？我犹豫着探头一眼，果真是冤家顾锦书，他正皱着好看的眉头看着面前纠缠不休的女生，那双眼睛好看得像浸润在溪水中的棋子，灯光下黑白分明，他一抬头，正巧也看见我，我直觉大事不妙，刚要躲开，就见他直直地走到了我身边，我只好说：“顾少，也来推车子啊？”

Chapter 5若我入戏太深感情太逼真
顾锦书这样的人，太过引人瞩目。别的班的男生来找女生，往往矜持地站在教室门口，差路过的同学帮忙喊一声。他倒好，把此处当成了自个儿家，落落大方地抄着口袋走进来，一把勾住我脖子，不打招呼就把我带出去。
全班同学集体对我行注目礼，我压力山大，求神求佛似的对他说：“大爷，你这是要把我往地狱里带啊！”
顾锦书唇红齿白的，翻个白眼也好看，丝毫觉得自己没有做错，理直气壮地说：“活腻歪了你就直说，爷一拳头下去，保准为民除害！”
我哭丧着脸：“你不能这么害我啊，毁我名声就算了，可我喜欢的人还在呢，你能别让他误会咱们两个吗？”
顾锦书的身子僵住了，一脸不敢相信地问：“你有喜欢的人？谁啊？”
我说：“沈洛白啊。”
顾锦书一脸别扭地说：“不就长得高点吗，和爷有什么区别么？”
我诚恳地说：“顾少，要不你就试试每天喝一袋牛奶怎么样啊？沈洛白以前个子矮，天天被他妈妈逼着喝牛奶，你瞧现在不是都快长到一米八了么？”
顾锦书挺不满的撅着嘴：“你给我闭嘴！我又不是小孩，少拿牛奶恶心我！”
正说着，沈洛白从老师办公室回来，经过我们的时候，依旧是冷冷的一张脸，小时候我在马路上捡到一只受伤的小麻雀，翅膀太小，没有力气飞回巢里去，我不太敢碰它，蹲在马路上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和小麻雀一起横在路中间，它吱吱地呼救，我啊啊地惨叫。
沈洛白那个时候大概是瞧不上我的，他带着一顶太阳帽，斜跨着一个军绿色的小书包，还举着一个比他还要长的竹竿，一瞧这打扮就知道是跟着大人们去粘知了去了。那竹竿用的是好竹子，漂亮的深绿，衬得他的脖颈像白瓷一样光洁美丽。
听见我的叫声，他走过来，大体看了看地上那只雏鸟的情况，对着我摊开了右手：“拾起来给我。”
我小心翼翼地把瑟瑟发抖的小鸟托在掌心里，递上去之前还是问了他一句：“白白，你要养它吗？”
沈洛白面无表情地看着我：“谁要养它，我是要把它烤来吃。”
我像被雷劈了一样愣在原地，看着这个只有六岁的小伙伴时，像看着侦探电影里最丧心病狂的犯人一样：“白白，你……你不要吓我……你说的，都是骗人的吧？”
他倒好，气定神闲地站在原地，理直气壮地点了点头，冷淡地说：“就是骗你的呀，傻子。”

沈洛白小时候多好的一个青葱小嫩娃，连冷笑话都时不时地说上几个，谁知道后来长大了，长成这么一副冷面冷心冰雕似的人物。
我觉得我也挺能作死，那天晚上我拦下了沈洛白，我之前翻来覆去想过好几遍的措辞终于得以清晰的表达出来，我说：“沈洛白，我就是喜欢你，我不想和你做朋友。我们从一出生就在一起，后来你父母离异，我跟着母亲改嫁，但是我们因为同在一个学校，还是没有分开。我觉得这辈子就吊死在你这一颗树上了，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喜欢你，你要是能搞明白了，你告诉我，教我怎么才能不喜欢你。我说完了，我不想听你说我们只能做朋友那句话，我非要我们在一起，反正女追男什么的，也不是稀奇的事儿。沈洛白，我就是爱定你了。”
说完之后我羞得不行，没看沈洛白的反应就逃了。回家后我躲在屋子里心情忐忑，觉得幸福就在电光一闪间。
呼啦呼啦，我的心情像被夏日的风吹起来一样，呼啦呼啦，我就带着这样的心情，静静地度过了这个夏天。

凌晨一点，沈洛白陷入重度昏迷。凌晨一点半，沈洛白被送入急救室。凌晨三点，医院下了病危通知。凌晨四点，沈洛白被推出急救室。
沈洛白死在十八岁的生日之前，未成年便离开了这个世界。沈阿姨哭得几度昏过去，葬礼十分仓促，来的大多是关系亲密的人，我和同学们手拿白菊，目送他最后睡在这一片荒凉大山下的墓园里。
在离开的那一刻，我终于忍不住痛哭失声，有人上来拉住我的手，我跪在地上，怎么也不肯走。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从我出生开始就陪在我身边的沈洛白，会有和我分离的一天。我一直以为我们会在一起，就算不是恋人，就算做朋友也好，在百年后我看他儿孙满堂，幸福美满，一生也觉得心甘情愿。
我不要他这样，我宁愿他还是那个铁石心肠的沈洛白，我宁愿他骗我冷落我，我宁愿他去喜欢别人，宁愿他亲口将那一句喜欢告诉别的女人，我也不要他这个样子，孤零零地躺在这大山寂静孤冷的怀抱里，再也不会骂我，再也不会鄙弃我，再也不会在我难受的时候把手放在我的头上，再也不会被我气得险些炸毛，再也不会在我装睡的时候轻轻地吻上我的额头对我说那一句我爱你。
这些我统统都不要。
我只要他活着。

Chapter 8岁月太温柔，青春太峥嵘
我姥爷大寿那天，按照我家的习惯，提前订了酒席，亲朋好友统统到场，场面很是热闹。我老爷快八十岁的人了，身子骨依旧很是健朗，在席上开玩笑地捏住我的手，说他这一辈子只差了却一桩心事就成完美了。
我给他敬酒，不敢倒太多，几乎点一下酒瓶他就抿上一口，他说：“我家闺女心眼好，人又有出息，就是到现在，也没有男朋友，你们若是有相中的，就多多照拂似水。”
这一桌都是长辈，我也只好满脸笑容地说着感谢的话。我从来都没想过，我会在这一场家宴上碰见顾锦书。
这是高中毕业之后我们第一次见面，他又长高了一些，穿着高领的驼色风衣，整个人的气质都柔和下来，那张脸依旧是妖孽般的漂亮，睫毛长，适合遮掩所有心事，他推开房间的门的时候，我还愣了一下，但他随即对我露出一个稳重的笑容来：“怎么，这么长时间不见，就没什么要对我说的？”
我一愣，满席的长辈也都愣住了，顾锦书自来熟，风度翩翩地对着他们微笑：“爷爷，我是似水的男朋友，今天路上耽误了，来吃了，不好意思啊。”
舅姥爷最爱操心我的事情，这会儿笑得像个弥勒佛：“不迟不迟，来了就好啊。”对身边的三爷爷说，“你瞧，妮子长大了，怪不得不用我们照拂呢，原来是找到一个这么好的啊！这下子，舅姥爷我藏着的“秘密武器”也用不上喽！”
把一桌子的人都逗笑了，其乐融融。但我没有笑，我说：“顾锦书，你跟我出来。”

Chapter 9海洋会原谅鱼，时光会原谅你
那次之后，顾锦书再也没有出现在我面前，也曾听身边的人讲起他，他爸爸退了下去，他一上来就锋芒毕露，与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子订了婚，年后便要结婚。
同学会上，很久不见的矮个子也长高了不少，他说到顾锦书要结婚的消息后，停下来偷偷地看我的脸色，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微笑着轻轻地鼓掌。
聚会结束后，我开车去了沈洛白和顾锦书当年在的地方，家属院在整改，那颗老树据说要移到别的地方，它如今依旧枝繁叶茂，承载了我那么多的少年时光。
在抚摸老树皮的时候，我发现了一处奇怪的地方，在靠近阴影的那一面，有人在这上面歪歪斜斜地刻下了自己的名字，我仔细去看，见上面写的是：沈洛白爱林似水。
他到死也没能说出口的话，终于让我得以在此刻听见。
我再往上看，大概是刻字的少年长高了个头，他刻在了我够不到的地方，有些话太多，刻在了被树枝遮住的墙上，我踮起脚用手拂开，一字一句认真看完。
他比我适合你。
所以我们还是做朋友。
只要你幸福就好。
但是，我还是会嫉妒，还是会难过。
舍不得把你给他。
对不起，我撑不住了。
下辈子，再让我遇见你吧。
沈洛白离开后，顾锦书对我说：“沈洛白那样的人，最会掩藏自己的心事，他曾经很喜欢很喜欢一个人，但是他不能说出来，因为他天生就有着很严重的疾病，他不能让那个人为他担心。”
他说：“他想让那个人知道，他压根就不喜欢她，这样的话，就算有一天他死了，她也不会太伤心，太难过，一个人也能很好地生活。”
他还说：“人这一辈子最害怕的事情，就是情不知所起，却此生都一往情深。”
我在那颗树上贴了一张小纸条，我这一生好像都在经历重逢与分别的过程，生命是一场长途跋涉，路途遥远，荆棘丛生，我却什么也不想带走。
荣耀与心酸，欢愉与悲伤，在这旅途中所显现出来的，那些生命中的不能承受之重，统统留在少年的时光里。
我只要跑起来就好，跑得比风还快，比光还要快，比声音还要快，只要跑起来，就能听见掺杂了眼泪的过往一股脑儿地被抛弃在我的身后，被时光呼啸过来的风吹得猎猎作响。
而我要留下的，也仅仅只有这些话罢了。
天高水远，后会无期。
保重。
林似水留。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