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厉旭从3班教室里出来，在教学楼门口等金钟云。他安慰自己，不要伤心，不要沮丧，就算不在一个班一个寝室，还是每天都能见到的。他早上会早点起床，去食堂买好早餐给金钟云送过去，然后一起吃完一起来教室，中午下课的时候他也会在门口等他，然后一起吃饭一起回宿舍午休，下午上课、晚上放学……他们见面的机会还是很多的。如果实在捱不住的话，还可以趁下课的时间偷偷去他教室门口看他，他坐在倒数第三排最里面靠窗的位子，躲在后门的话很容易就能看到的。
他这样想着，可是等了好久也没有等到金钟云。他气喘吁吁地跑到六楼14班，发现金钟云还在座位上，教室里还有几个男生，将他围成一圈，而他对面，站着一个捧着便当盒的很可爱的女生。
金厉旭顿觉全身冰凉，他依稀可以听见里面吵吵嚷嚷：“哇，大哥就是厉害，这才几天就有人给你送爱心便当了！”“大哥你不接吗，不接的话我们可帮你接了哟！”“哈哈，接了的话就代表接受咱们小伊伊了哟！”“大哥在犹豫，看来也是喜欢小伊伊的啊！”……
他终于明白正在发生什么事，他慌张起来，站在门口看不清，他就趴到窗户上，踮起脚尖，死死地盯着那个女生手里的便当盒。
钟云，请你不要接……
金厉旭太紧张了，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他双手紧紧抓着木制的窗边，指甲几乎要陷进去，腿上一阵阵发抖，就快要站不住，可他的眼睛还是钉在那个小小的粉红色的便当盒上，一眨也不敢眨，后来那个盒子终究被移到另一个人手上，耳边的起哄声越来越大，他却似乎再也听不见了。
金钟云接下了朴伊伊的告白礼物。他对自己的魅力感到自豪，才进这个学校几天，就已经有传说中的班花来向他告白了。周围的同学们都在感叹他强大的吸引力，他陷在一片称赞声中，好不受用。
如果不是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地扑过来，他想他估计会揽过朴伊伊的肩膀，亲她一口，炫耀他轻易摘得的果实。
“钟云，你还给她，好不好？”金厉旭听见自己这样说。你还给她，我也给你做便当，你不要接受她，不要喜欢她，你喜欢她了，我怎么办？
“呀，怎么又是你！”金钟云生气地一把推开金厉旭，“你怎么阴魂不散啊你！别来打扰我的好事，赶紧滚开！”他真的太值得生气了，这个金厉旭从小到大一直跟着他，现在不在一个班了也不放过他。
“钟云……”金厉旭不放弃地拉住金钟云的袖子，低声乞求，“你不要喜欢她，你不能喜欢她……”
金钟云郁闷地看着他，火大地问，“我为什么不能喜欢她，我喜欢谁关你屁事啊！”
金厉旭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他的脚趾在破旧的帆布鞋里用力蜷缩着。他在想他是要立马转身跑掉，还是鼓起勇气向金钟云说明自己的心意。
“我可没时间跟你在这磨叽！”不等他考虑完，金钟云就已经失去了耐心，用力甩了甩被拉住的手，一扬头，“走，兄弟们，咱们去庆祝一下！小伊伊，以后你就跟着我金钟云了。”
“……因为……我喜欢你……”
后来的事金厉旭记得不太清楚了，教室里好像寂静了很久，又好像爆发出哄堂大笑，最后印在脑子里的，是那道刻骨铭心的唾骂声，“你这个变态！男人怎么可能喜欢男人，你别恶心我了，我是一辈子绝对不可能喜欢你的，你别痴心妄想了！”
你别痴心妄想了……
金厉旭茫茫然地看了看被甩开的手，又看了看刚才还晴好的天，只见天空依然蔚蓝着，可刚才那张笑脸却不见了，眼睛还是眼睛，嘴巴还是嘴巴，可是已经四分五裂了。

02.
金厉旭那天晚上做了一个梦，梦见还是很小的时候，他蹲在空地上玩耍，突然飞来一只美丽的蝴蝶，停在他的手背上，扑闪着翅膀，在太阳底下色彩斑斓。他看得喜欢，伸出手来想去摸摸它，谁知美丽的蝴蝶竟然一下子变成凶恶的狼，张开血盆大口朝他扑过来。金厉旭吓坏了，跳起来就跑，边跑边大声喊“钟云哥哥！钟云哥哥救我！钟云哥哥！”
“我在这里呢厉旭。”他跑了很久，渴求的声音却突然从身后传来，金厉旭立即停下脚步，转头看去，发现刚才的狼竟不见了，而他的钟云哥哥就站在他的背后。
“钟云哥哥……”金厉旭撅着小嘴哭出来，张开手臂要钟云哥哥抱，要钟云哥哥安慰。
金钟云走过去抱住他，问，“明知道狼在后面追，为什么要停下来？”
“因为钟云哥哥在后面啊。”金厉旭理所当然地答。
“是吗……”金钟云声音骤变，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压出来的声音，沉重而恐怖，“可我就是狼啊……”
金厉旭嗖的一下从床上蹭起来，全身都被冷汗打湿了。太真实了……他竟然缓缓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下意识地觉得有剧痛的感觉。
是梦而已，是梦而已，金厉旭努力说服自己，却闭上眼睛也屏蔽不了金钟云化身成狼撕咬他的画面，尖利的牙齿刺进皮肉，血肉模糊，太痛了，真的太痛了。
就像白天他骂自己的时候一样痛。
金厉旭又想起了金钟云骂他的话，变态！恶心！他一辈子绝对不可能喜欢他！
为什么会这样呢，金厉旭想不通。是因为他是男生就不能接受他吗，可是这个他改变不了啊。以前金钟云说讨厌他动不动就哭，他就学着即使再伤心也不在他面前掉眼泪，金钟云说讨厌他说话声音太小像蚊子一样，他就跑到福利院背后的山上一个人练习大声说话，金钟云说讨厌他睡觉的时候总是翻到他那边影响到他，他就在自己床边上放尖尖的小石子防止自己睡着后会再不自主地朝他挪过去……
可是他讨厌自己是男生，就像他讨厌自己的喜欢一样，根本……改变不了啊……
他不可能喜欢别的人，也不可能变成女生。
现在该怎么办？金厉旭绝望地想。他坐在床头，慢慢地蜷缩起身体将自己抱起来，心里太难过了，肚子里一股股酸水往喉头上冒，鼻腔里酸涩难忍，还没来得及克制，眼泪就落了下来。
喜欢金钟云，对金厉旭来说是就像活着一样必须且确信的事情，当这件事情被质疑，被否定，他就像要被剥夺生存的权利一般无所适从，惊慌失措。
要怎么办，到底要怎么办……
金厉旭使劲地捂住嘴巴，不敢泄露一点点声音。室友睡得正熟，不知是谁，轻微地发出鼾声，可能沉浸在一个无边的美梦里，不时咂两下嘴巴。
他曾经也能这样酣然入睡，不管白天发生什么，晚上他都会变得很开心，因为又可以挨着他的钟云哥哥了。他喜欢趁钟云哥哥熟睡的时候偷偷看他，因为钟云哥哥醒着的时候总是很凶，他做错一点事情就会大声骂他，把他的脸掐得红红的。可是睡着了就不一样了，睡着了的钟云哥哥特别安静，特别温柔，他这样盯着他看，也不会被揪着耳朵狠狠地扯开。
钟云哥哥睡觉爱踢被子，他就把自己的小棉被分一半给他，有时候钟云哥哥睡得迷糊了，抓着自己的被子就往他怀里扯，他也不和他争，就这样光着身子睡一晚上。钟云哥哥爱赖床，要叫他很多遍他才愿意起来，起床气也很大，又是吵又是闹的。
嬷嬷每次看到他帮钟云哥哥叠被子，都会夸他：我们小旭真懂事，还会照顾哥哥呢。
他那时想，他要照顾钟云哥哥一辈子。
嬷嬷问他：小旭啊，为什么钟云哥哥老是欺负你，你还是这么喜欢他呢？
他想了想，说，因为钟云哥哥像妈妈一样啊。
钟云哥哥像妈妈一样会摸他的头，像妈妈一样会牵他的手教他走路，像妈妈一样会督促他吃完碗里的饭菜，像妈妈一样会给他讲睡前故事……
即使后来他发现钟云哥哥一点都不像妈妈了，却还是一点点沦陷下去，单纯的喜欢也在时间的沉淀下慢慢变质了。
所以现在，他被钟云哥哥讨厌了……
金厉旭再一次回到这个事实，眼泪流得更猖獗了。

楼主最近各种心塞，所以愈发懒了，扫里扫里。

04.
金钟云不想见金厉旭，于是他们就真的很久不再见了。
偶尔运气不好在路上碰到，看到金厉旭对他那种渴望又贪婪的目光，金钟云就觉得恶心，他会厌恶地撇上一眼，然后像躲瘟疫一般快步离去。
金厉旭由最初的绝望、恐惧到现在慢慢平静下来，花了很长的时间。
金钟云看他的眼神、骂他的话时常萦绕在他心头，拽住他的心脏使劲拉扯，痛得他无法呼吸，整个胸膛里，血肉模糊。
痛得久了，也就麻木了。
他不会再在半夜里哭泣，不会再躲在宿舍楼或者食堂的角落里偷偷地等，不会再在早上多买一份早餐，不会再算着他没有见到他的日子。
金厉旭努力说服自己，要有自知之明，要有自尊心，于是他学会了忍耐，不再妄图追逐偶然遇到的背影，不再露出爱慕的眼神。
忍痛剜出那颗炙热的心，双手捧着，虔诚地奉献给那人，却被那人厌弃地丢在地上狠狠践踏。那就好好地藏起来吧，既然不能让它回归原处，也不要让它暴露荒野。
金厉旭甚至想过，以后都会是这样了吧。金钟云会谈恋爱，会结婚，会生小孩，会有一个美满的家庭，他就在背后静静地守着他，绝不打扰他，不惹他生气，能够看着他，不丢失他的消息，就是他这辈子最大的福气了。
可是没想到，竟然有更大的福气降临在他身边。
金钟云，竟然主动找上了他。
金钟云和朴伊伊分手了，在高二的时候。分手有两个原因，第一个是因为他受不了朴伊伊矫揉造作的个性，第二个是因为他看上了别的女生。
朴伊伊没有不舍也没有挽留，似乎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于是勾勾嘴角，和平分手。
金钟云看上的那个女生叫李雅其，恰好是金厉旭他们班的文娱委员。她学习好，长相好，家世好，但偏偏性格孤傲，不易亲近。金钟云在一次文艺比赛中看到她的表演，便被她姣好的外貌和热辣的身材所吸引，坠入情网，一发不可收拾。
金钟云对李雅其展开了强烈的攻势，买鲜花、送牛奶、写情书、发短信……就连去找她会看到最讨厌的金厉旭也不顾了，每天下课就冲下楼窜到她的座位旁边，说些甜言蜜语，或者讲点幽默的小笑话。
无奈的是李雅其对金钟云一点也不感冒，甚至很抵抗他的追求。她就像一朵骄傲的凌霄花，无论金钟云采取什么样的行动，她都置之不理，岿然不动。
金钟云坚持了两个星期，有些怒了，他恶劣地想，等他追到了李雅其，就马上抛弃她，狠狠报复她。
于是他更加殷勤了，还在小说上学了很多浪漫的招数，比如晚上摆个蜡烛点个爱心啊，比如拿个喇叭在女生宿舍楼下大声告白啊，但一直到惊动了老师，金钟云也没有得偿所愿。
越得不到就越想得到，金钟云心中的那点好感已经全被消磨干净了，只剩下一股子不甘和怨气。李雅其对他的漠视和拒绝已经严重打击了他的自信与骄傲，他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他像一只没头苍蝇一样乱转，丝毫没有进展。直到那天下午下雨，他又和往常一样跑到3班门口等着给李雅其撑伞，送她去食堂吃饭。
老师拖了会儿堂，他从六楼跑到二楼，3班教室里已经没几个人了，幸好李雅其还在。
金钟云正准备跨进门去，就见李雅其从座位上站起来，他本以为她是要出来，却不料她往金厉旭的座位方向去了。
金钟云瞠大了双眼，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见李雅其那对他永远面无表情的脸上居然出现了不自然的红晕，她踟蹰着走到金厉旭的座位旁边，轻声问，“金厉旭，你为什么不去吃饭呀？”
金厉旭明显一愣，忙抬起头来，有些紧张地回答，“嗯，我没有带伞，所以就不去了。”
李雅其似乎早有预料，马上说，“我带了伞的，我们一起走吧。”
金钟云紧紧地盯着李雅其微抿的嘴唇和飘忽的视线，终于恍然大悟。原来，她对自己无动于衷，是因为她心里早就有喜欢的人了。而那个人，竟是他最瞧不起最憎恶的金厉旭。
手里的雨伞都快被捏变了形，金钟云横眉怒目地瞪着教室里你一句我一句的两个人，怒火中烧，觉得肺都快气炸了。他正准备冲上去拉开那两人，却突然顿住了脚步，然后默默地退了出来，也没去食堂，一个人走回了自己的教室。
他似乎，想到了更好的办法。

金厉旭最终还是和李雅其一路去吃了饭。
他不知道怎么拒绝别人，更何况是他捧在心尖上的金钟云狂热追求的女生。如果拒绝了她，她不高兴，金钟云也一定会不高兴吧，金厉旭一根筋地想。
一路平安无事地走到食堂，金厉旭有些慌乱，她还没和女生一起吃过饭，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女生相处。他想了想，让李雅其坐着等他，然后去排队买了两份饭来。
李雅其一直低着头扒饭，金厉旭也不好意思开口说话。他其实一直很想问李雅其为什么要和他一起来吃饭，不过想想，或许人家只是单纯看他没带伞所以顺便和他一起走罢了。
心里头像无数只小爪子在挠啊挠，金厉旭脑海里百转千回，想起自己在听闻金钟云和朴伊伊分手后的震惊与窃喜，想起自己亲眼看到金钟云不懈追求李雅其时的心痛与颓唐，又想起金钟云在被李雅其无数次拒绝后的悲哀与失望。
金钟云一不好过啊，他就像被人浑身上下都揍了一顿一样，比金钟云还疼。
“那个……”
“那个……”
两人同时开口，金厉旭微微笑了笑，“你先说吧。”
李雅其怔了怔，看着金厉旭的脸迅速红了起来，复又埋下头用筷子戳碗里的米饭。过了半晌，才抬起头来，紧紧地盯着金厉旭的眼睛，说，“金厉旭，我喜欢你。”
轰！金厉旭耳朵里犹如惊雷乍响，绵长的回音在他耳边回荡着，震得他久久回不了神。
李雅其见他被吓到的样子也不意外，“你对我……有没有感觉呢？因为、因为我爸爸让我转学，我舍不得你，所以我一定要问清楚，如果你对我也有感觉，那我就留下来，如果你没有，那么……我就走了……”
金厉旭脑子里还在嗡嗡作响，迷迷糊糊地听她说完，哪里还说得出原先准备的“请你试着接受金钟云吧”的说辞。
“你的答案是什么呢，金厉旭？”李雅其放下了筷子，端正地坐在金厉旭对面，即使在嘈杂的环境下也丝毫不影响她的高贵，她也不怕被人听到，连主动告白这种事情也做得落落大方，毫不扭捏。
“我……”金厉旭不敢看李雅其的眼睛，慌张地看向别处，嘴唇开合了几次，最终也没有找出合适的措辞来。
于情于理，他都不可能答应她的。
她是金钟云喜欢的人，他不能答应，更何况，他只喜欢金钟云的，金厉旭只喜欢金钟云。
“呵呵，其实我早料到了的，”李雅其苦笑两声，眼角有些湿润，显出些小女生的脆弱来，她从座位上站起来，又深深地看了金厉旭一眼，“那就……再见了。谢谢你请我吃这顿饭，你刚才要说的话，我想我也没必要听了。”
“对不起。”金厉旭望着李雅其故作洒脱的背影，绞紧了手指头，不安又愧疚地小声说道。
他很不安，他没有为金钟云争取到喜欢的人，并且，金钟云喜欢的人说她喜欢自己。金厉旭产生出奇异的背叛感来，似乎落进了冬天的冰窖里，脊背发凉。
而他又愧疚，他拒绝了这样一个勇敢又美丽的女生。她那么优秀，是被簇拥的花朵，如今却被恰如泥土的自己所伤害。姑且定义为伤害吧，金厉旭想，因为他看见了李雅其不慎掉落在饭桌上的眼泪，也因为他相信以后的某一天，她一定会遇上配得起她喜欢的人，然后在心底狠狠鄙视她当初的眼光。
可是不论怎样，他也不可能喜欢上她了。
金厉旭喜欢金钟云的，他这一辈子都只喜欢金钟云。

“这就对了嘛，”金钟云满意地拍拍他的肩膀，又说，“但是我还有一些条件，你答不答应？”
金厉旭毫不犹豫地点头。
“虽然我们在交往，但我不希望很多人知道，意思就是你不可以告诉其他人，但我要你承认的时候你必须得承认，还有，你不可以干涉我的生活，更不要妄想以我们在交往为理由来管束我，我们还是像以前一样，各过各的，不过我答应你可以偶尔和你一起吃饭上课什么的，你也可以到我的宿舍或者教室来找我。”
金厉旭继续毫不犹豫地点头。只要能被允许看着金钟云，不用再偷偷摸摸，不用再害怕被发现，他就很满足了。更何况，金钟云还答应可以偶尔和他在一起，这是之前都不曾享受过的待遇，对金厉旭来说，是天大的惊喜。
“最后，我需要你明天在李雅其面前，亲口说出我们在交往的事实。”
这话犹如醍醐灌顶，把金厉旭浇了个通透。原来……原来如此……
金钟云亲眼见着金厉旭眸子里的原本的喜悦一点点褪去，然后换上一层挥不去的薄雾，覆盖着无尽的凄凉。
“咳咳，”金钟云被那苍茫的眼神盯得不自在，尴尬地干咳了两声，掩耳盗铃地解释道，“你别多想。”
金厉旭的眼睛动了动，里面亮晶晶的，像天上的星星，但透过去看，却又一片黯淡无光。
“这么简单的事情你都做不到吗？”金钟云隐隐有了怒气，声音听起来有些咬牙切齿，“还是说，你打算跟那个女的在一起，你喜欢她？”
金厉旭苦笑着摇摇头。我怎么可能喜欢她，我喜欢的是你，你不是知道的吗？
金钟云松了口气的样子，状似不经意似地补充着，“你只要答应我这个条件，我们就可以开始交往了。你不是喜欢我吗，这点事都不愿意？如果你没办法答应的话，那我们以后，就真的没必要再见面了。”
这样的威胁，效果十足。金厉旭着急地抬头看他，显然是不能接受他话里的意思。
“我的要求一点也不过分啊，只要你在李雅其面前承认我们在交往就可以了，我又没让你做伤害她的事，反正你又不喜欢她，告诉她也无所谓啊，”金钟云见金厉旭表情有所松动，乘胜追击道，“你想想，你答应我以后，我们就是情侣了。我再也不会讨厌你，我会慢慢喜欢上你，我们可以一起吃饭，一起玩，还可以一起考大学，上了大学后也在一起，一直在一起。这样不好吗？”
我再也不会讨厌你，我会慢慢喜欢上你……
上了大学后也在一起，一直在一起……
这样的诱惑，金厉旭根本毫无抵抗力。他的心里泛起丝丝的苦楚，缠成一根根细细的线，捆住心脏，勒出一道道渗血的口子。
多么悲凉。
金厉旭没有明确答应，金钟云却已经笃定他的答案。他第一次拉住金厉旭冰凉的手，“这是对你的奖励，走吧，我们一起回宿舍。”
脑袋里有一个小人不停叫嚣着：放开他，甩掉他，你怎么可以这么没出息，他根本就是在利用你，李雅其有什么错，你要帮着金钟云去伤害她，她今天才对你说过喜欢啊，她有什么错。
另一个小人只不断地重复着：他说他会喜欢上我，他说他会和我一直在一起……
结果不言而喻。金厉旭狠狠地骂自己，可是还是不能抵制金钟云对他的蛊惑。他任金钟云牵着，在寂静的校园里慢慢前行，直到走到有人经过的路段，才被松开。
回到宿舍，金厉旭没有洗漱，没有复习，他放下书包，拖了鞋，爬上自己的床，拉过被子盖住脸，如愿地浸入无边的黑暗里。
漆黑的世界像是一张细密的网，他穿梭在其中，找不到出路。每一条分叉小道，都好像通往出口，他兴奋地跑过去，走着走着，却又变成汪洋大海或者悬崖峭壁。他试了无数次，终于力竭，倒在坚硬的石头上，满心绝望。
他张望四周，最后只剩一条狭窄的小路，遍布荆棘，坑洼满地。他艰难地爬起来，一步一步挪过去，小路曲曲折折，不知通向哪里，可是无论如何，他都只有走下去。
不管是世外桃源，还是人间地狱，他都，别无选择。

08.
到达小毅家的时候，正好是中午。
热忱的家人准备了可口的饭菜，火车上的快餐实在难以恭维，现在闻到了久违的香味，大家都兴奋地大快朵颐。
金厉旭很少有机会感受这种家庭式的聚餐，他长这么大，除了很小的时候在福利院小朋友们一起吃饭以外，往后，就经常是他自己一个人了。
初中的时候有一次同桌生病了，他陪他去医务室看了病又送他回家，同桌的家人也好意地留他吃了饭。席间同桌的母亲一直在给同桌夹菜，心疼地不停唠叨儿子你生了病要多吃这样多吃那样，注意力全在她的宝贝儿子身上。直到快吃完饭，她才招呼金厉旭，尖细的声音与之前照料儿子时截然不同，“哎呀，今天多亏你帮忙我儿子了，你吃菜呀，平时你们都吃不到这么好的菜吧，趁这个机会多吃点呀。”
金厉旭夹了两株摆在面前的青菜，和着碗里的米饭吃完了。
后来，他好像就没在哪个同学家里吃过饭了。
可是，小毅的家人完全不一样。
他们是真诚地对待他们，脸上带着淳朴的笑，明明做了一大桌子菜，却还抱歉地说着，“咱们乡下也没什么好招待你们的，就随便做了些家常菜，你们别介意。”
吃过了饭，又给他们准备了热水洗浴，还嘱咐他们多泡泡脚，坐了这么久的火车腿脚一定都肿了，泡泡能缓解一点。
洗浴完，小毅的妈妈问他们是要直接出去玩还是先休息一会儿，大家一致同意先休息两个小时，现在一点左右，睡到三点，养足了精神，才有力气好好玩。于是小毅妈妈就带他们到准备好的房间，一间是小毅的卧房，一间是客房。
两个房间，两张床，就意味着要两个人睡在一起。小贾对于火车上的座位事件一直耿耿于怀，现在有了时机，就想补偿一下金厉旭，于是不由分说地拉着小毅进了他的房间砰的关上门留下一句“我和小毅睡这间你们睡那间睡醒了见。”
金钟云不乐意地皱着眉，金厉旭见了，走到小毅门口轻轻瞧着门，打着商量，“小贾，要不你和钟云一间吧，我和小毅一间。”
金钟云听了，似乎更加生气，抓起金厉旭就进了另外一间客房，外套一脱把自己仍在床上，吼了一声，“睡觉！”
金厉旭有些力不从心，不知道自己又是哪里做错了，只得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把钟云的衣服收好放在床头，又把自己的外套脱了一并放好，才小心翼翼地钻进被子里。
明明做了近二十个小时的火车，可是现在却一点睡意也没有。金厉旭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不敢太过急促，可是没办法呀，金钟云就躺在他的身边，虽然隔着几十厘米的距离，可金厉旭仍然能听到他的呼吸声，甚至能感觉到他胸膛的起伏，他身上的温度，这叫他如何能抑制住自己的激动。
更何况，今天感受到的来自小毅一家人的温暖，让他开心得睡不着。
整洁的床铺，干净的被子，馨香的枕头，全部都是家人的味道。
结果，到了起床的时间，金厉旭的黑眼圈更深了。
下午所剩时间不多，小毅就带着大家逛了逛离家不远的一些地方。
家乡是自己生长的地方，可是学校所在的A市离他的家很远，所以上了高中以后小毅都很少有机会回来。现在带着长大以后最要好的哥们一起参观自己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不免生出更多的亲切感与自豪感来，一路眉飞色舞，滔滔不绝。
美丽的梯田，壮观的竹海，连小时候爬过的树都一一介绍给朋友们听，惹得大家一阵笑闹。
小毅得意洋洋地在前面带路，故作神秘地说，“接下来要给你们看的可是好东西，做好心理准备哟。”
他刚一说完，随着小路渐渐往前行，就隐约听见了奔腾的流水声，越往前走声音越大，直至震耳欲聋。

“哇！！！”三人一同发出惊讶的欢呼声，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挪不动脚步。
那是一大片层层叠叠的瀑布，由远及近，从高到低地排列下来，像巨石组成的阶梯，流水倾泻而下，汹涌湍急，气势磅礴。
凑近一些，水流泻下石板反弹起来的水珠就会溅到身上，还能看到蒸腾起来的雾气，像薄云，像青烟，像遗世而独立的仙境。
说话声已经全被掩盖，小毅只好用手势示意大家跟他走，并顺手拉起站在他旁边的金厉旭的手表示水流太急路面湿滑要手拉着手以防跌倒。
金厉旭赶紧伸出另一只手想去拉金钟云，结果金钟云已经抢先拉住小贾了，还附带不屑地瞥了他一眼。他尴尬地笑了笑，握住了小贾伸过来的另一只手。
小毅领着头，牵着大家左穿右窜，终于来到瀑布的最下一级。仔细看去，竟然发现一条蜿蜒的小路，曲曲折折，擦着岩壁，最后隐在水帘之中。
常年被浸泡的小路滑溜无比，越近岩下，被激流冲刷越久，越是站都站不稳，金厉旭脚下一滑，差点就跌下去，幸亏小毅和小贾一左一右紧抓着他，才堪堪站定。
金钟云刚从鼻子里发出轻蔑的哼声，却突然自己也打滑，小贾一个人拽不住，他就猛地跪倒下去，膝盖撞到坚硬的岩石上，疼得他直皱眉。
金厉旭受到牵制回头一看，立马吓坏了，大喊了一声，“钟云！”，看到他在小贾的拉扯下费力地站起来才稍稍放下心来。
有摔倒的前例，大家更加小心，一步步踩实了走，跌跌撞撞地又走了一段，在接触到干燥的地面才猛然停下来——他们竟是穿过了水帘，走到了里面来了。
原来，瀑布里面别有洞天。“怎么样，虽然摔了一跤，但还值得吧？”小毅看着把膝盖摔得惨了现在却兴趣盎然地盯着外面的金钟云问，“这段路就是不好走，我们走惯了觉得没什么，你们没走过就很困难，本来我不打算带你们进来的，后来一想不进来的话有点遗憾。”
遗憾，太遗憾了。金钟云懒得搭理他，头都没点一个，整个呈痴呆状。
他们所在的是藏在瀑布后面的小山洞，山洞本身无奇，关键是置身山洞以内朝外看，透过倾泻的水帘，可以更直观地欣赏澎湃的水流，顺着小河，一望无底，像一条白色的绸缎，映照着周围的花花草草，又宛然一张浑然天成的山水画。
而更值得赞叹的是，瀑布所处地势高，位置优越，在这里，几乎可以将D镇的风景整个尽收眼底。
D镇是个山水小镇，风景优美，现在已近黄昏，夕阳洋洋洒洒地落下来，远处的房屋、大树、花草，全部笼罩在霞光里，衬着款款流泻的水柱，更添一丝朦胧的美感，宁静柔和，璀璨斑斓。
直到太阳落了山，几人才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
今天的行程圆满结束，小毅带着大家走了捷径回家，路过小卖部的时候，金厉旭买了药水和纱布，回去了想给金钟云包扎，被他瞪了一眼，只好一直等到吃过饭又聊了会儿天各自就寝，才端了清水，小心地给他清洗伤口，涂上药水，贴上纱布。
金钟云看着金厉旭跪在地上认真给自己清理的样子，眉头紧蹙，双眼泛红，其实只是一点破皮而已，根本都不用处理，但在他看来却仿佛什么大事，紧张得不得了。
睡觉的时候也隔得老远，金厉旭太紧张了。下午的时候他没有睡着，可是晚上一定会睡着的，他睡着了就会不自觉的往金钟云身边靠，先不说金钟云有多讨厌他的碰触，只单单是怕碰到那只受伤的脚，金厉旭就恨不得要挪到了地上。
这下看在金钟云眼里，联想到金厉旭今天排斥和自己一个房间，和小贾有说有笑，还和小毅牵了手，就演变成无名的怒火，一发不可收拾。
“你明天不许和我们一起去了！”金钟云冲着金厉旭的背影恶狠狠地说，“你是个扫把星，去了我就要摔跤！你不许去了！”
“……哦。”

下半夜的时候哭得累了，金厉旭昏昏沉沉地就睡了过去。刚眯了一会儿，就被金钟云使劲一推给推醒了。
原来是他睡着了就朝金钟云靠过去，拿手臂搭在了金钟云身上，等金钟云半梦半醒间察觉到了，下意识地拽着他的手臂嫌恶地推开了。
金厉旭惊出一身冷汗，幸好只有手臂上有疼痛感，那说明他只伸了手过去，倘若把脚也伸过去了，那后果不堪设想。
如此一来，金厉旭便再不敢大意了。小心地又往外挪了挪，拿指甲使劲掐自己的胳膊，努力抵抗汹涌袭来的睡意。
第二天起床，金厉旭简直是遍体鳞伤。
眼睛因为哭和熬夜，肿成一条缝，两只手手背上布满了深深浅浅的牙印，胳膊上也被掐得青一块紫一块。当然，也没有人会注意。
只那张苍白得吓人的脸，让小贾小毅都担心地问了几遍。
金厉旭撒了谎，说有些认床，所以没太休息好。斟酌了一下，顺便说了，“那今天我就不和你们一起去玩了，嗯，因为有点累，我就在家里和阿姨他们聊聊天，或者补补觉，你们三个去玩吧，玩得开心点。”
“别啊，”小毅第一时间出来反对，“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怎么能窝在家里呢，累什么呀，玩嗨了就不累了，我们今天还有好多安排呢，去吧去吧！”
金厉旭偷偷地看了金钟云一眼，金钟云专心磕着瓜子，半点反应也没有，金厉旭垂下眼睑，抱歉地笑道，“不了，我真的有点累，就不去了。”
小毅只能遗憾地答应下来，小贾看了看金钟云，又看了看金厉旭，长长地叹了口气。
吃了早饭，该出发的就出发了。
今天的行程依旧安排得满满的，爬山、逛公园、摘果子……疲惫却又充实，三个小伙子一路嘻嘻哈哈，好不惬意。
金厉旭留在家里，小毅妈妈劝他去睡会儿觉，于是他和小毅妈妈一起洗了碗，收拾了桌子，又和小毅爸爸坐着说了会儿话，眼睛实在肿得不像话，脑袋也晕晕沉沉的，再加上不太擅长单独和大人相处，就听话地回房间里补觉去了。
在床边站了一会儿，金厉旭犹豫了一下，脱掉鞋子和外套，躺到金钟云睡的那一边，吸了两口气，全是金钟云的味道。慢慢的，放松下来，很快就睡着了。
金厉旭在中午饭之前醒了过来，精神稍微好了点。他在厨房帮着小毅妈妈张罗午饭，间或和小毅妹妹讨论学习的事情。
小毅的妹妹今年15岁，在念初三，也算是比较重要的一年。金厉旭本着小毅的妹妹就是金钟云的妹妹，金钟云的妹妹就是自己的妹妹的原则，和她讲了些学习的方法和考试的技巧，又夸了她几句，鼓励她好好读书。

给金钟云洗完了，金厉旭又重新拧了毛巾给小毅洗，小毅就省心多了，一动不动的，鼾声震天，雷打不醒。
洗完了脸，金厉旭又找了金钟云的脚盆，这次他先帮小毅洗了，因为他想让金钟云多泡泡，他听人说，喝醉了酒就是要多泡泡脚，睡觉能睡得好，酒也醒得快。
给小毅洗完了，又帮他脱了外衣，拉了被子给他盖上，询问了两声他有没有其他不舒服得到的回应都是越来越大的呼噜声后，金厉旭就专注照顾金钟云了。
他把脚盆端到金钟云的床前，给他脱了鞋袜，握着他的两只脚放进热水里，这下金钟云倒是没有折腾，反而从喉咙里发出了舒服的哼声。金厉旭仔细地帮他清洗着，轻轻地给他按摩了几下脚底，水渐渐凉了，他又添了点热水进去。
这样泡了两三轮，金钟云的脚被泡得红红的，他似乎舒适极了，呼吸也变得更加平稳。
金厉旭这才将他的脚放回床上，帮他脱了外衣，想了想，还是没敢帮他脱裤子，他怕金钟云明早起来骂他变态。他把金钟云裹进被子里，倒了洗脚水，觉得有些困，也不敢到床上去睡，生怕金钟云翻身动作太大了滚下床，就只好找了几张纸垫在地上，盘腿坐着，靠在床边打盹。
迷迷糊糊地睡了会儿，就被床上的剧烈动作给弄醒了。原来是金钟云醒了过来，从床上横冲直撞地跌进厕所，大吐特吐起来。
金厉旭赶紧站起来，岂料坐地上太久腿麻了，他只能扶着墙壁走到厕所，见金钟云哇哇直吐，急忙给他轻轻拍着背，拖着麻痹的腿支撑着金钟云快要软到的身体。
等金钟云吐完了，他让他扶着墙壁，跑出去拿了早就凉好的白开水给他漱口，又扯了纸巾给他擦干净嘴巴，才把他扛到床上躺着。
金钟云显然不是真的醒了，意识也很恍惚，这下吐光了，多少清醒了一点点，也仅仅只是一点点。他开始觉得热，觉得口干舌燥，被子踢开了，背心也扯了下来，还是不够，身体燥热得不行，在床上滚来滚去找不到宣泄的端口。
打扫完厕所的金厉旭乍见他这样，完全吓坏了。他扑过去摸了摸金钟云的额头，着急地问，“钟云，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金钟云浑身都冒着火，顿觉额头上一阵冰凉，再听耳边忽远忽近的声音，脑子里混沌一片，几乎毫不犹豫地，就抓住了额头上那只手，用力把人扯了过来。
金厉旭倒在金钟云身上，生怕把他压疼了，飞快地想要站起来，却被金钟云一个翻身压到身下，金厉旭使劲推了推他，就立马被缚住双手动弹不得。
金厉旭隐隐约约地知道，要发生什么了。
他惊恐地更加用力推金钟云，大声地想叫醒他，怎奈醉酒的人力气实在太大，也完全听不进去什么，他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眼看金钟云已经开始毫无章法地在他身上乱摸乱咬，情急之下，他举起了拳头。
可是不过那么一秒钟，他就放下了。
怎么舍得呀，亲手打他的金钟云。
于是接下来的一切，顺理成章地发生了。
金钟云脑子不清醒，凭着一股蛮力迫切地撕扯着金厉旭的衣服，喉咙里发出难耐的咕噜声，眼睛赤红。
金厉旭怔了怔，抬手抚上他的脸，轻声问，“钟云，是不是很难受？”
回答他的是暴躁的一声怒吼，和纽扣掉落在地上的脆响。
金厉旭摩挲着金钟云的脸，仔仔细细地看他，说，“钟云，我爱你。”
显而易见的，没有得到回应。
金厉旭抖着手，慢慢地搭上了金钟云拉扯在自己腰间的手，替他解开了皮带。
无边的黑暗里，一切都是遵从本能。可一个是因为欲望，一个是因为爱。
生不如死的疼痛里，金厉旭竟然无耻地生出些窃喜来。钟云你看，我是你的了。
那你呢，你是不是我的？

12.
金厉旭是被用力的一脚狠狠踹下床的。
他滚到地上，痛醒过来，就迎上金钟云快要冒出火光的眼睛来。
“贱 人！”金钟云这样骂他，一口一口地喘着粗气，咬牙切齿地瞪着他，像一头凶猛的野兽，即刻就会冲上去将他撕咬成碎片，用尖锐的牙齿一下下嚼烂。
金厉旭痛得昏昏沉沉，听到这一声怒骂，才终于清醒一些。他跪坐起来，才猛地一震，低头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金钟云，意识逐渐回笼，已然急得满头大汗。
眼前的情景，他浑身赤裸地跪在地上，金钟云坐在床上怒发冲冠。
他的记忆在昨夜里金钟云残忍的顶撞和剧烈的疼痛下戛然而止，想来，他是被痛晕过去了，而金钟云发泄够了，也就安稳地睡了过去。
所以一觉醒来，该来的，还是来了。
金厉旭苦笑一下，旋即几乎光速地转过头去，他猛然想起，宿舍里除了他和金钟云，还有昨晚同样宿醉的小毅。
幸亏，幸亏，小毅还没有因为这个变故而醒来。
那么接下来无论怎样的屈辱，也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了。
金厉旭平静地捡起昨夜被金钟云撕烂的衣服和被蹂躏成一团的裤子，慢慢地穿好。
这个过程太艰难了，金厉旭穿得满头大汗。身体里的剧痛毫不留情地侵占了所有感观，每动一点点，就足够痛得眼冒金星，冷汗直流。
而更痛的，是金钟云的拳头和辱骂。
金钟云拽着金厉旭的胳膊把他拉到僻静的楼梯间，坚硬的拳头就砸了上来。
“你这个贱 人！婊 子！不要脸的骚 货！”金钟云搜刮着脑海里最狠毒的词语，铺天盖地地扔向金厉旭。
“居然趁老子喝醉了就勾 引老子，无耻的小人！”
“你说，你是不是早就想爬上老子的床了呀，欠 操的玩意儿！”
“真他妈恶心，老子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才遇到你这么个贱 货！”
“死变态！我呸！”
…………
金厉旭听着听着，耳朵里就只剩下嗡嗡声了，口中慢慢有了腥甜的味道，视线也越来越模糊，后来，就什么也听不到了。
金钟云打够了，骂够了，心里的愤怒才终于缓和了一点点。他吐了口口水，拍了拍手，嫌恶地瞥了一眼金厉旭，才骂骂咧咧地回宿舍去了。
他和一个同样性别的人发生了性关系，这个认知让他几度作呕。都怪金厉旭那个卑鄙小人，让他犯下了大忌。
他要回去好好洗个澡，把身上金厉旭的痕迹都抹掉。那人太恶心了，碰过了他，金钟云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他用冷水冲了个澡。
冰冷的自来水浇到身上，即使是炎热的夏天，还是感觉到沁骨的寒意。水流从脖子渐渐往下流，像一跟细嫩的手指慢慢抚过，抚过锁骨，抚过胸膛，抚过肚脐，抚过身体每一寸地方。
金钟云突然发起热来，他恍惚间忆起，昨天夜里，也曾被这样地抚摸过，轻轻柔柔的，带着珍视的味道。
像一只只蚂蚁慢慢地爬过，浑身酥麻。
金钟云咒骂了两声，不允许自己再继续想下去，他不耐烦地用毛巾搓了几把，草草的擦干了事。
洗了澡出来，面对凌乱的床铺，宿醉的头痛更严重了。
他想都没想，就跑到金厉旭的宿舍要他来整理，结果踢了半天的门也没有任何响应。
金钟云的脑袋里一下子迸出刚才殴打金厉旭时金厉旭发青的脸色和软倒的身影来。
飞奔回楼梯间的时候，金钟云不断地祷告：金厉旭，你千万不要有事。
他想，他只是害怕搞出人命或者其他什么事情来而已。

金厉旭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画面映入眼帘的时候，金钟云心跳都停了。
“金、金厉旭。”他抖着喉咙喊了两声，地上的人身上沾满了灰尘，洗得发白的衬衣也被弄脏了，扣子还掉了两颗，袒露出来的锁骨处有一个渗血的牙印，青白的脸上全是他拳头到访过的印记，干裂的嘴唇微张着，上面还有干涸的血迹。
满目疮痍。
金钟云踉跄地后退了两步，又喊了两声，还是没有回应。
他像很多年前金厉旭高烧到昏迷时一样惊慌失措。
他慢慢地走上前去，蹲到金厉旭身边，伸出的一只手不停地哆嗦，许久才搭到金厉旭的肩膀上，他轻轻地摇了两下，喊，“金厉旭。”
要是平时，金厉旭听见自己这么心平气和地叫他的名字，他一定又能高兴半天吧。金钟云这样想着，就觉有什么从胃里窜上了喉咙，他咽了几口口水，还是没能制止住汹涌而上的酸意，刚才在身上爬的蚂蚁现在全部都爬到了喉咙里，发痒，发紧，难受异常。
“金厉旭。”他又喊了两声，加大了力度摇晃金厉旭的身体。隐蔽的楼梯间不知从哪里吹过风来，有沙子吹进了他的眼睛，他使劲眨了眨，模糊一片。
“钟云……”忽然有细小的呼唤声钻进金钟云的耳朵，金钟云不可置信地看着缓缓睁开眼睛的金厉旭，他虚弱地看着自己，费力地抬起手抓着自己的衣服，说，“对不起，你别生气了。”
金厉旭的意识还停留在昏迷之前，只记得金钟云冲他大发雷霆，只记得要向金钟云道歉，请求他不要生气。
是他的错，是他没有反抗金钟云，是他潜意识里允许了这样一件不该发生的事情的发生，金钟云骂的没有错，他就是个无耻的小人。
不要生气，怎么可能不要生气！过大的情绪波动使金钟云丧失了理智，他还以为，他还以为……
“你这个骗子！”金钟云狠狠地一巴掌扇过去，“演什么苦肉计！你以为我会原谅你关心你吗！别做白日梦了！赶紧滚去把我的床收拾干净！”他以这样自欺欺人的方式来掩饰刚才的恐慌。
金厉旭被扇得头晕眼花，也听不懂金钟云话里的意思，只好撑着墙壁慢慢地站起来，“我、我马上就去，你、别生气了。”
金钟云压抑着心底乱七八糟的情绪，气呼呼地哼了一声，抱臂看着金厉旭艰难地站起来，然后深呼吸了好几次，才颤颤巍巍地向他的宿舍走去。
金厉旭强撑着一口气，把金钟云床上的床单、被套都拆下来泡在盆子里，又换上另外一套干净的。金钟云被他慢吞吞的动作搞得不耐烦，等他一换好，就迫不及待地一把掀开他，扑到床上睡起觉来。
他觉得太累了，脑袋痛得不行，心脏也莫名其妙地跟着痛。他得赶紧睡一觉，一切就都会好了。
金厉旭蹲在阳台上，等到金钟云睡着了，才端着盆子小声地出门去。他实在有些熬不住了，没有力气洗干净床单，他想回自己的宿舍休息一会儿，躺一躺，换身干净的衣服。
613到507的距离，原来这么长。
金厉旭的腿像灌了铅，每一步都迈得异常辛苦，他扶着墙壁一步一步地往前走，才终于看到了507的位置。
脑袋更晕了，眼睛也看不清楚，短短十来米的距离，金厉旭走着，却似迢迢千里。宿舍就在眼前，他伸长了手却够不到，就像是他漫漫人生的终点，像是他和金钟云的未来，遥不可及。

感谢大家，愿意忍受与等待这么拖沓这么沉闷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