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梦影留痕】「长篇小说」再生缘之仲致续篇

88。
得瑟中的宋大小姐丝毫没有注意到身边那人的样子，跟平时很不一样。一脸奇异的倦怠，眼底是极力强掩的灰暗。
“你真的想气死我……”
寇仲摇摇头，终于忍不住胸口剧烈的翻腾，腥甜的液体放烟花一样喷出来。像她小时候种过的蔓珠沙华在风里盛开、盛开再凋零。花瓣溅落，缤纷了乱草堆。殷红，刺目，瞬间闪瞎了宋大小姐的钛合金。
“寇仲，寇仲，你怎么了？”
寇仲的身体软面条一样扶不起来，宋玉致吓得大哭，“你真的这么生气，把自己气成这样来吓我……”
“看你还敢不敢气我……”死人头居然还笑，趁机要挟。
“不敢了不敢了真的再也不敢了……”
这是实话。那些猩红实在太夺目，她已经无暇计较他又贱又讨打的嘴脸。
“没出息，吓成这个样子，我又死不了……”
贼兮兮地笑过了，他又试图安慰她。不过脸色很不争气，身体也不配合。美丽的曼珠沙华呀，又盛开了一次。

89。
宋玉致看得心胆欲裂，手足无措。
“寇仲，怎么会这样？”
“你以为，你爹的一掌是好挨的吗？”
“可你有长生诀护体……”
“没有了，我不再拥有长生诀的功力。我现在就是个普通人，最多比普通人多会几招武功……所以，以后你再闯大娄子，我不一定能保护你，最多只能陪着你。”
他望着她，脸上浮起微笑，“是不是很失望？”
“寇仲——”
自从知道他活着，又看到他那么神勇，宋玉致一直天真地以为长生诀的功力又回到他身上，却原来……突然想到方才的情形，宋玉致陡然清醒：
“寇仲，我爹那一掌，你真的避不开么？”
“别太难为你爹了，他总归是你爹。”
“寇仲……”

90。
寇仲继续微笑道：““宋玉致怎么对寇仲，寇仲也会怎么对宋玉致。”
宋玉致无言，手指婆娑着寇仲的面颊，吻着他的脸腮。寇仲的头在她的温存里垂下去，口中呢喃道：
“我好累，想睡一觉……”
“寇仲你不要睡，不要睡……”
宋玉致立刻紧张地大叫，掌心运力，抵在寇仲的后心。
寇仲得了这点接济，回过半口气来。他极力撑开眼帘，道：“好，不睡。你扶我去找猫猫的姐姐。”
记得前面说过，宋大小姐曾经有点忌讳这位猫猫的姐姐。因为猫猫说他姐姐会想寇仲。但现在她不敢违拗。
两个人在崎岖的山道上跌撞，直到远远撇见山弯处一抹淡淡炊烟。寇仲抬手指了指，放心地晕过去。那炊烟说明，主人在家。
一见到猫猫的姐姐，忐忑的宋大小姐就释然了。
猫猫的姐姐叫晴晴，是个医师。
宋大小姐现在不仅释然，还很欣慰。对于动不动就内伤外伤五劳七伤的人，结交医师那是必须的啊，必须。腆着脸儿跟在晴晴医师的屁股后面，一迭声地哀求：
“你快救救他。”

91。
晴晴叫寇仲扶到榻上，解开衣襟，只见寇仲胸口一个乌青的掌印.
晴晴皱皱眉，玉致紧张地盯着她：“不要紧吧？”
“唔，比上次轻多了。”
晴晴指指寇仲的脖子，三年前的刀疤仍旧狰狞。
宋玉致见晴晴口中说得甚是轻巧，心里却委实轻松不下来。回头看寇仲无声无息地躺在短榻之上，面如金纸一般，本已打住的眼泪又自流了下来。
晴晴冷声道：“宋小姐若喜欢哭，先到外面哭上几个时辰再来。那时他若没了，你便可以长哭个够。”
宋玉致遭了抢白，不敢犟口。见晴晴手中拿了刀碗等物，不知她要干甚，忙问道：“要我做什么？”
晴晴道：“你扶好他。”
宋玉致忙依言照做。晴晴瞧见她眼泪婆娑的样子，又道：“最好滴点眼泪在伤口上，叫他十天半月醒不来才好。”

92。
宋玉致忙不迭擦干眼泪，凝神将寇仲扶靠在自己身上。
那晴晴不再说话，手中锋利的小刀刷刷一抡，寇仲胸前乌青之处已被划出十字形的口子，紫黑色的淤血顺着刀口流出，流满了半个小碗。
眼见伤口流出的血色渐渐殷红正常，晴晴放下小碗，抹净伤口，将早已备好的药粉敷上，然后包扎。
宋玉致见她面容冷静，手法利落，不由大是羡慕。
晴晴包扎完了，又将药丸化开，叫宋玉致喂他服下。自己拿了那半碗淤血，向屋后去了。
宋玉致忙跟到屋后。那屋后原来是个花圃，奇花甚多，好多宋玉致也叫不出名来。只见那晴晴垂首驻足，望着那半碗淤血痴了片刻，翻手将那半碗淤血倒在花钵里。那是一株红花杜鹃，花开得很好，看来没少被浇灌。宋玉致直了眼，这种给花加营养的方法还是第一次见呢。
晴晴放了碗，回头瞥见宋玉致，诧道：“宋小姐还有何事？”
宋玉致道：“我叫玉致，以后你叫我的名字吧，我想跟你学些粗浅的外伤处置，不知……”
晴晴不置可否，只笑道：“我当然知道你的名字。三年前，他醒了叫的第二个名字就是你。”
宋玉致不由咬咬嘴唇，半晌方才轻声问道：“他叫的第一个名字，是秀宁姐吧？”

93。
晴晴盯着她，宋玉致在晴晴的注视中局促不安。晴晴玩味了片刻，脸上神情和婉下来，笑道：“他叫的第一声是陵少。”
“哦”。宋玉致舒了一口气。
晴晴道：“宋小姐把心境放开些，岂不比学医有用？”
不待宋玉致答言，晴晴已拿起放在墙角的竹蒌，向玉致点头：“好了，我要上山去找药，你好好照顾他。”
“你……走了？那他……”玉致不由心慌，屋里那人还躺着呢。
晴晴嫣然一笑：“放心吧，他不会有事的。对了，饭你会做吧？等他醒了，你想找什么就问他，他在这里住过半年，屋里屋外比我还熟。”
“半年？”
“是啊，脖子上那一道，足足养了半年。半年之后……”
“怎么样？”玉致急不可耐地追问，这些事寇仲可从来不对她说。
“连诊金都没给就跑了。”
看着晴晴无奈的表情，玉致不禁莞尔，笑过了赶紧说：“诊金要多少？我回去就给你送来。”
晴晴微笑着望她：“你看他能值多少？”
玉致突然醒过来，待要表达自己的感激，晴晴已背起竹篓去得远了。

94。
寇仲直到第二日的黄昏方才醒来。喝了半碗米粥，目光回暖，便开始打趣宋玉致被柴草熏得乌黑的爪子。
宋玉致倒也不恼：“这位晴晴医师还真有本事。她说你这次比三年前轻多了，莫非她就是婠婠的朋友？”
寇仲点头。宋玉致目光在屋内逡巡，看见满架的书卷，笑道：“一进门我就该想到，你说过她有很多书的。我可没想到她这么年轻，更想不到你还会乖乖看书。”
寇仲横她一眼：“你没想到的事多了。不过实情却是，我那时疼极了，晴晴说看书分散注意力，可以抵抗疼痛……后来我才想起来，她该直接给我一碗麻沸散的。所以你可别怠慢她，鬼着呢。”
宋玉致见面有血色，声音清朗，看来晴晴的药果然神效。心中宽了，顺手将指肚上的乌黑锅烟往寇仲脸上一抹，嫣然道：“背后说救命恩人的坏话，没良心！人家把这么漂亮的书房都给你睡了。”
寇仲叹道：“这里算什么。她在长安的药庐才是真的漂亮……”
宋玉致诧道：“原来她是长安人，却为何要搬到这里来？”
寇仲沉默了片刻，道：“不说这个了。再说下去，我都不知要怎么还。”

95。
寇仲与宋玉致专心在山中养伤，山外却另是一番风云。
倾峰那日与寇仲照面且交了手，心中更认定他的身份。不敢直说出来，所虑者二。一者不曾揭开寇仲面巾，终无铁证。二者自己如今身处宋家势力之内，惟恐出口招祸。这宋缺当年还曾借兵与寇仲，又答应把女儿给他，显然是一路之人。可笑自己险些被宋玉致蒙骗，以为看错了人。如今想起来，寇仲不死，定是三年前的一个局。设局者除了寇仲与宋家，只怕还有旁人。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已经昭然若揭，可叹皇上还蒙在鼓里……
那倾峰立在官道旁的风雨亭内，将事件在心内重理一遍，越发认定先前的判断。如今只盼消息早些递到，以免寇仲阴谋得逞。
天色渐暗，倾峰扯直脖子望得眼酸，终于看到打北边来了一骑马。那马上的身影儿熟悉之极，倾峰看了却又皱眉。
那马转眼到了风雨亭外，马上一个娇红人儿见了倾峰忙不迭挥手：“师兄！”
倾峰走到马前，神情不满：“怎么是你？我分明叫宁羽前来。”
那衣衫娇红的女孩儿下了马，笑道：“只有宁羽可以帮手么？他能做什么，我可欣也能做什么。”
倾峰不答话，鼻子哼了一声，问道：“我要的东西呢？”
可欣自弓插袋内赶紧拿出一幅卷轴：“在这里。师兄生气了么？宁羽接到飞鸽传书，不放心旁人，八百里加急亲自将信送往长安去了，所以叫我先来。”
“原来如此。”
倾峰听了解释，脸上微微见笑，翻身跨上自己的马。
那可欣见倾峰高了兴，心里灌了蜜一般跟着笑，上马跟着倾峰入城不提。

96。
十里亭，春光明丽。
晴晴与婠婠蹲在亭下溪水边，一边浣药一边叙话。
婠婠将晴晴竹篓中的药物一枝枝拣出来瞧瞧，笑道：“全是些行气活血止痛的。都怪我，好好的怎么弄了他来让你医。”
晴晴道：“当年也不知是谁对我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心说你怎么转性了，放着冷血的妖女不做，学人家做起侠女了。”
婠婠哂道：“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心一年比一年软。”
晴晴道：“因为你有了爱的人，还因为你做了娘亲。”
婠婠闻言，微觉赧然，垂头道：“说你呢，你倒会转移。”
晴晴微笑：“不是么？”
婠婠道：“就算是吧，既然做了，也不怕你笑。”
晴晴道：“我会笑你么？我只是想，你这样的行事我学不来。你自己怎样都可以，却不怕小孩子孤单么？将来明空向你要爹爹，看你交什么给她。”
婠婠道：“我不担心，长大了她自然会明白。你这样的行事我也学不来。放着三年的时光，你却一点事也不为自己做。”
晴晴笑道：“一开始就知道结局的事，你要我做什么？还不如把心思放在医术上呢。挟恩求报，白白看轻了自己。他若那么容易就变心，我还稀罕他么？”

98。
晴晴回到家，天已黑尽。宋玉致在院中搓手翘望，望眼欲穿的模样。
晴晴一见便知不好，忙问道：“怎么了？”
宋玉致急道：“你快去看看吧，醒了都还好好的，一个时辰之前又开始不对了。现在把我关在外面，问什么都不说。你若再不回来，我便要打坏你的门了。”
晴晴放下竹篓，三脚并做两步去过去。也不叫门，从腰中拔出一把匕首，往窗棂关节处拨开，径自翻身越窗而入。
宋玉致见了也要跟入，晴晴已放下窗户，自屋内道：“宋小姐先莫进来，我此刻尚不需帮手。”
回头见寇仲抱了头在榻上蜷曲，已知定是头痛发作，皱眉道：“又疼了么？还把宋小姐关在外面。装英雄上瘾了，难看样子不想给人瞧么？”
寇仲忍痛笑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医师。”
晴晴取出银针，正色道：“她不该知道么？有什么好瞒的，你什么样子她没瞧过。”

99。
宋玉致在外焦急了半晌，方等到房门开了，晴晴以手拭汗走出来。
宋玉致迎上前去，问道：“他是怎么了？我爹那一掌……”
晴晴道：“你爹那一掌虽然霸道，倒也不难办。难的却是三年前落下的顽疾。你以为死过一次是那么简单的事，他还跟从前一模一样吗？”
宋玉致的心提到嗓子眼：“那……是什么样的顽疾？”
晴晴轻轻叹了一口气：“他从前是什么样子我不知道，不过听江湖传说，应该是龙精虎猛的吧，但现在……”
“现在他怎么样？”
宋玉致急得差点跺脚。
晴晴摇头道：“三年前婠婠将他送到我家，后来虽然拣回了性命，却落下一个头痛的毛病。头痛的成因一向复杂，说不清为什么会落下这么一个毛病。莫非是当年失血昏迷久了，脑部缺血引起的么？这些年我自问尽力，却终是无法医治。每次看见他发作起来，疼得无法自持……”
晴晴说到此处，声音微颤。抬头看见宋玉致睁圆了双眼正望着自己，忙定神道：“身为医师，无法为病人解除痛苦，惭愧得很。宋小姐，我希望你今后把寇仲看做一个普通人。动武斗狠这些事，每做一次都是诱因。”

100。
宋玉致听得呆了，泪花翻涌。但想到晴晴医师的毒舌，极力忍了。
晴晴笑道：“陪陪他罢，我去熬药。”
寇仲躺在榻上，似乎在等着她进来。宋玉致拉住寇仲的手。他的手握成拳状，每一个关节都绷得发白。
“寇仲，要是太疼了，你就叫出来。”
寇仲警觉地看着她：“晴晴跟你说什么了？”
宋玉致掩住难过：“她说的爹的这一掌很厉害，要你多躺一会。”
“还说什么了？”
“还说你是个不听话的病人，叫我看牢你。”宋玉致揪揪他的鼻子。
“还有呢？”
“没有了……对了，叫我按时给你吃药。”
寇仲放心地“哦”了一声，并没有睁开眼。跟顽固的头疼做斗争，持续的斗争，非常不容易。
宋玉致把他的头抱在怀里，他的每一次抽搐都感受得清清楚楚。
“寇仲，我们成亲吧，让我照顾你。”
时间仿佛静止不动一样，煎熬得特别慢。总要找点什么事来分散一下注意，不然宋玉致觉得自己会崩溃掉。但不知怎的，她脱口而出的会是这一句。
寇仲睁开了眼睛，望着宋玉致认真的脸，迸出一个字：
“不。”

101。
“不？”
“不。”
寇仲看着她难堪的泪水在眼眶里来回转着，仍然残忍地又说了一遍不。
难道他还想什么都一个人扛吗？只想照顾她，不想被她照顾？
“寇仲——”
宋玉致拉起寇仲的手，放柔了声音。一定要他明白，两个人在一起，祸福与共不是一句空话。她宋玉致不是弱不禁风的娇花蒲草，该担的，她都有勇气去担。
寇仲把食指压在她的嘴唇上，轻轻“嘘”了一声：
“我的意思是，求婚什么的，应该我来说。不准你抢我的词。”
死人头！臭猪！逗她简直跟逗玩意儿一样。偏偏她每次都要上套。宋大小姐的手现在真的好痒啊，恨不得立刻掐死眼前的这个王八蛋。
可是，这个王八蛋现在的样子，又哪里掐得下去。
宋玉致盯着那张汗津津的脸上诡诈的笑，咬牙摇头扬起手，手停在离他的额角三寸之地，悬在空中。寇仲望着，等那只手落下来。
那只手一直没有落下来。寇仲知道，他再也没有什么秘密了。
拽住宋玉致的手，寇仲现在笑得很正经：
“玉致，嫁给我好吗？”
“好。”
宋玉致立刻应声，并伴随连续的点头。

102。
拖了长长的年头，一桩婚约终于搞定，两个人都觉得轻松了。
寇仲的脸上微笑越来越真实，疼痛渐去。宋玉致更是忘记了矜持——其实她一直就不认识这俩字好吧——拉着寇仲的手笑得毫无节操。
晴晴推了门进来，见了二人的神情，立时明白，含笑道：“什么喜事？我该恭贺么？”
见了晴晴，宋玉致方想起来害羞了几秒，红脸低下头去。
寇仲拽过她：“晴晴不是外人，她和猫猫跟我的亲人一样，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跟玉致打算成亲。”
晴晴笑道：“正是。你们早该这样，追追躲躲拉拉扯扯没个完，从正传到续集。你们不厌我都厌了。”
寇仲作势要起身：“我这就去把新房布置起来。”
晴晴道：“那些事交给我跟猫猫吧，你的伤起码还要养上几天。”
宋玉致道：“就是。你好好在这里养伤，我也总该回家告诉爹跟大哥。婚姻大事，怎可不让爹知道？倾峰铁定已经认得你了，更不能再瞒着我爹。岭南是我家的地盘，我自然知道怎么小心。”
寇仲笑道：“说得也对，总不能瞒着你爹。你记着，你要是再想着高高，就是存心让我再抢一次。我要是打架的时候头疼了，就是你害的。”

103。
一夜无话。
清晨醒来，三个人虽然都是夜里睡得不好，精神却都不坏。寇仲一团兴奋，宋玉致满面笑容。就是晴晴，虽然心中五味瓶翻了一夜，末了也有如释重负之感。尘埃终于落定，自此再也没有意马心猿的借口了。
依了前日的商定，晴晴陪宋玉致出山去见宋缺。寇仲趁着无人看管，赶紧脚底抹油——别以为是悔婚呀，他是要去谢一个人。
寇仲如何能找到自己的海船，高高丝毫不吃惊。
见了寇仲上船，他也不起身，自斟自饮，懒声道：“怎么才来？宋前辈的一掌看来不轻。”
寇仲诧道：“你知道我要来找你？”
高高笑道：“念完经就打和尚，是你么？抢了我的马，搅了我的婚事，不来向我打个躬，只怕你睡不好觉。”
寇仲大笑：“这么了解我，好！”
伸手拿起高高案上的杯盏，自己款待自己。
高高凝目打量他，突然大声叫道：“寇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