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岁的归式微整日在府中呆腻了。
在巾帼女帅凌风郡主到归府叙旧的时候，把自己藏在了郡主的马车里。
凌风郡主出征路途中，听到马车有异声。
当一向冷淡自持的凌风郡主持长剑挑开车厢，看到蜷缩在车厢里青丝散乱，对她明媚一笑的归美人时。
凌风郡主脸上出现一丝龟裂。
她骑在长鬃飞扬、体毛亮丽的骏马“落霞”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声音有抑制不住的怒气，果决而凛冽。“式微，本宫不管你是怎么来的、为何而来。此刻，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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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美人哭丧着脸坐在回京的马车里，掀开帘子看不到沿途风景，取而代之的是黑压压守在马车左右的数十护卫。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里面载着什么稀世珍宝。
嘴角随即勾起一个粲然的弧度，自己可不就是稀世珍宝吗。
当沉沉睡去的归式微被马车外兵刃交锋的声音惊醒时，她在想，真是一语成谶。她惨白着脸拔下头上发簪，做好最坏的打算，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有山贼的嘶吼声、护卫的惨叫声、马蹄奔腾声，她紧张地屏住呼吸，虽然她不知道这有什么用处，但她就是这么做了，好像可以蒙蔽自己：这样会安全一点。发簪上璀璨的珠玉温热的感觉令她莫名心安了些，死去的第一美人留下一个傲骨铮铮的名声流芳百世，好像也不错。

当马车门被踹开，她看见男人战袍上绣着漫漫的郁郁而绽的曼陀罗，金丝镶嵌在那多妖冶的花的轮廓上，她看不清他的脸，却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她有些慌乱地用发簪抵住自己的脖子，她不是要铁骨铮铮地为贞洁而自杀，而是，而是羞耻。那种巨大的恐惧感铺天盖地而来，令她羞耻，这份羞耻要用鲜血清洗，用纯正高贵的血液洗去这份令人厌恶的恐惧。你明白吗，你不会明白的。失败者的屠宰场怎么能是我命运的归途？

她没死成。
男人抢先一步夺过发簪，强硬地把她搂在他沉稳的臂弯里。捧着她的脸，轻轻地在她耳边悄声说道：“真怕你就这样死了。”
她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诧异、惊吓、担忧交汇，百感丛生，最后勾勒出一个奇怪的笑容。
什么山贼，那明明是前不久才在国宴上见过的，明溯。

　　她被俘虏，他封锁一切消息，外面的世界如何了，她无从得知。
　　不过隐隐能猜到最坏的结局。
　　她被带回明国，而太子明溯每日都会到她房里小坐片刻。她不曾开口，他也未曾主动解释。直到有一日他说，“当时真怕你就那样死去。”
　　一如当日低沉而令人眩晕，萦绕不绝的魔性，一字一句，摄人心魂。
　　她睫毛轻微地颤抖，投射出薄如蝉翼的影子。
　　“我被你虏来明国一个月，这一个月里，发生了什么。”清冷如珠玉，声线里剔透的质感令人心魂一震。
　

　　她看着他平淡地叙述着别人的国破家亡，今日攻占了哪个城池要塞，明日又取下了哪个将军的首级，脊背浮上寒气，
　　她终于问出口，明知道应该不会有事，“那——我家人呢？”
　　“归家不从政，自然平安无事。”
　　她却迎上他的目光，骄傲而咄咄逼人地问，“那你什么时候送我回去？”，这份脆弱的跋扈后面是不确定与惊慌。
　　她真是厌恶这种不堪一击的掩饰。
　　明溯的双眸幽深得令人心悸眩晕，“我们成亲之后，便陪你回去省亲。”
　　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但她还是任由自己喉里发出一声矫情的尖叫，“成亲？”
　　“式微，过几日，我便求父皇下旨，册立太子妃。”
　　他幽深双眸里的深情几乎要融化她。温暖而潮湿的热流包围着她，她觉得自己快溺死在这片深海里。
　　

　　之后，他往式微院里跑得越发勤快。
　　她不太愿搭理他，便独自看书，他就在一旁为她画像。
　　她眯眼假寐，他便一直含笑望她。
　　她心烦意乱，他就为她吹箫舞剑。
　　不是不愿搭理他，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
　　这个权倾朝野的太子，灭了她的国，她不知道将那份民族自尊心摆于何处，又无法拒绝他的柔情。
　　漫漫而绽的梨花树下，明溯剑法变幻莫测，刀光剑影间，身手无不风流倜傥，腾挪跳跃尽显潇洒。最后一式舞毕，梨花树微微摇摆，一片花瓣悠然落在他肩上，鼻尖上还有汗滴，明溯抬头正撞上归式微看得入神的目光，眼神交汇，她破天荒没有移开目光。
　　罢了，此刻便让我溺死在你的海洋里。

有一日晚上他从窗户摔进来，苍白的脸上挂着汗珠，黑色的夜行衣上竟不断地渗出血。狼
她吓了一跳，急忙起身搀扶他，他紧紧握住她的手，说，给我包扎，快。
她听见外面喧闹，似乎是士兵在搜寻什么。明溯如此狼狈，必然形势要紧。她来不及多想，扶着他来到床上，除掉他的衣服，指尖触碰他皮肤的时候还是不可抑制地颤栗了一下。眼前的情形却令她揪心，那是一道多深的伤口，不断地涌出血。
此时没有绷带，她用力扯下裙子的布帛，小心地为他包扎。他隐忍着不出声，却脸色越显苍白。
门外的喧哗声越来越近。
“让我们进去看看！”
“不可，太子正在里头休息，谙王请回吧。”
“刺杀本王的刺客说不定正躲在里面，为了太子的安全，更应该进去搜查！”
明溯刺杀谙王？
明溯突然抱住式微，翻身覆上式微的柔软。右手摁住她的头，忘情地激吻
起来。却等不及她多想，谙王便率人闯了进来。
她意识到明溯的想法，咬了咬下唇，然后把衣物一扯，裸露出大半个香肩美背。

明溯扯出被子覆上，而式微的腿裸露在空气中。刚刚裙子撕去了大片布帛，丹红的破碎的布料半遮半掩地衬得双腿越发细白修长。乍一看便让人想入非非。
谙王闯进来便看见这一幕。两具纠缠的身体，裸露的长腿，激吻的男女。
女子适时地发出一声尖叫，声音娇媚酥软到骨子里，“谁！”
明溯轻轻一笑，侧过头，散乱的黑发落在肩膀上，声音魅惑般地好听，“三弟，本宫与妃子欢好的时候，你怎么这样就进来了？惹得微儿惊吓成这样。”
“啊！”女子听到这是谙王，仿佛娇羞不已地把头埋进明溯怀里，“没办法见人了啦。”
“三弟究竟有何事要紧？”明溯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臣弟府里来了一名刺客，险些令臣弟命丧黄泉。所以为了安全，各个府上都要搜查。”
“谙王的意思是太子会私藏刺客？”怀中的女子似乎恼羞成怒，出口也不知轻重。
“当然不是……”
谙王话没说完，女子便再一次被明溯吻住，轻微的呻，吟令谙王门外的士兵脸红心跳。
“下次你再乱说话，本宫就这样封你的嘴。”
他们翻云覆雨，谙王也不好这样干站着。不甘心地环顾四周，没发现什么，也只好拂袖而去。

式微一动不动，僵硬着身子，脸颊涨得绯红。明溯笑吟吟地望着她娇艳欲滴的脸。男子身上的阳刚的热气令她手足无措。
直到喧哗声消散尽净，她才敢推开他。
“式微，你真美。”
曾经听过无数次的赞美，从他嘴里说出来，一字一句，偏偏有着魅惑人心的力量。

后来，听说凌风郡主箫婧被捕。
她求他放过箫婧。
那么骄傲的女子，匍匐在他身前，眼中氤氲雾气令人不忍拒绝。
明溯却果决而不容置疑地回绝， “这不可能。”
“那也别让我当你的太子妃了！”三番五次的放低姿态，换来毫不留情的回绝，她的骄傲已经耗尽，担忧与疲惫交织，濒临崩溃。
明溯怔怔地望着她，目光幽深而冷漠。
“这是你说的。”

太子府四处挂着烫金的大红囍字，披红挂彩，红幔一层层快淹没了整个太子府。
只是，新娘不是她。
是明国覃将军的女儿，覃安。
于是这么多天的柔情蜜意不过是一张蒙蔽眼睛的网。
即使式微的栖梧院偏僻清冷，也能听到下人们闲暇时的议论。
覃安，才貌双全又如何？
归式微还不曾见过比她美的女子。
高傲的脖子支撑着她残破的自尊。
她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冰得她肺腑一阵锥痛。
无论如何再不能自我安慰，明溯是为她的一时气话而做出的决定。
他需要覃安家族所握的兵权。
“真怕你就这样死去。”
“等我们成亲之后，我就陪你回去省亲。”
“式微，做我的太子妃。”
“式微，你真美。”
水中花月，随时就会变成支离破碎的镜面。这一点，她早该晓得。

他们大婚那夜，她没有喝得酩酊大醉，也没有号啕大哭。她伸出手，月光下手指越发纤细秀美，甚至带着不该有的剔透。她该流泪吗，这时候好像应该哭得梨花带雨才对。可是她就是哭不出来。
第二日，府中姬妾要给主母敬茶。她终于见到了覃安。 阳光洒在覃安那张白皙的脸上，柳眉下的双眸似浮水波，覃安没有说话，眼中却像有涓涓细流。开口时，音调平稳温和得舒服，没错，覃安不如她那种惊艳的美。
可是这份温雅平和，就像干净璞玉，带着温润的质感。
“这是归侧妃。”管家介绍。却闻归式微猝不及防的突兀一笑，所有人都看着她，这个昂着头的美艳女子，眸中的光彩璀璨夺目，他们以为她心有不忿。
其实她没有不甘心，她只是觉得好笑，于是就笑了。自己什么时候成了侧妃了，她以为自己一直只是个无名无份的小妾，或者是——通房丫头。原来在她不知觉的时候，他还是给了她名分，她好像是应该对他感恩戴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