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无异回到房间里拿了毛巾顶在头上就向着温泉一路奔去,而谢衣刻意掩藏了形迹,他半点未曾觉察。
谢衣一路跟在乐无异身后,见乐无异这一路上已经开始急不可耐地扯松腰封襟口,在温泉旁脱得只剩一件贴身亵衣,将鞋一甩就一头扎进了泉水中,不由得失笑。
他远远看着乐无异在温泉里扑腾了两个来回,放缓脚步走到近前时乐无异已坐直了身体背对着他,头上顶着的毛巾滑下半边,正用手掬起一捧水浇在身上。
少年的身体似是因常年裹在厚实的蓝衣白袍下不见天日的缘故,背后肌肤白皙,覆于骨骼之上的肌肉坚实,水珠沿着肩部流畅线条滑落。
那一瞬谢衣想起在静水湖时,湖边迎着曦光笑起来的乐无异,金色眼眸中满满的尽是喜悦,美好得几乎让人心醉的笑容,温暖得让他不由自主地去靠近。
就像一团永远不会熄灭的火焰,光芒四射。
永远不该经历世间那些悲伤与无望,失去和别离。
他想要将这样的温暖留在身边,久一点,再久一点。
他一再挺身相护,正是因为他不舍得让乐无异脸上出现悲哀的神情。
已逾百年的生命中,无论是身在流月城,抑或之后百年如一日的静水湖,他从未有过胸腔中填满的尽是一人的感觉。被那样热烈而倾慕的眼光注视着,他不自觉地就想要追寻那光芒的来处,想要紧紧抓住,想要去守护。
然后谢衣微笑起来,向着乐无异走过去。
在捐毒地宫中与怨灵拼斗了整整一日,又连战尸兽厌火、浑邪王怨魂、狼王安尼瓦尔,乐无异其实早已是疲惫不堪,泡在水中闭着眼睛,身体被温暖的水流冲刷,舒服得他直想哼哼。
正当他想在温泉里打个滚时,头上一直顶着的毛巾忽然被人拿掉,身旁传来轻微的水花溅起的声响。他懒洋洋睁开眼睛转头去看,就迎面被温热的毛巾糊了个正着。
“唔唔唔唔……唔……咳——”乐无异被毛巾扣在脸上揉得连话都说不清楚,待到毛巾从他脸上揭开之后,他揉了揉眼睛,视线所及之处渐渐清晰起来。
乐无异背后,谢衣正单膝跪在温泉边,一手挽着袖子,一手捏着刚刚从乐无异脸上拿下来的毛巾,笑颜温和地注视着他。
“师、师父!!”乐无异手忙脚乱地跳起来,却不料脚下一滑,手舞足蹈地仰面朝天向温泉里倒了下去。
谢衣也被他吓了一跳,伸手去拉,却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乐无异“噗嗵”一声砸进温泉里,溅起漫天水花,将他自己从头到脚也淋了个透。
“咳咳咳咳、咳……师父你没事吧……”从温泉里爬起来的乐无异一脸惊慌地看向岸上一身湿淋淋的谢衣,脸颊上慢慢浮起两团红晕,想要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却只是呆呆坐在水中抬头仰望着谢衣,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谢衣好整以暇地理了理已经湿透的衣襟,仍是一派从容不迫气度,仿佛方才被溅了一身水的并不是他一般,也不说话,只是微笑地望着水中的乐无异,似乎在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乐无异被谢衣这样一看,慌得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脸越来越红,一双金色眸子转过来转过去,想要移开视线却又舍不得,满脸窘迫,头顶几乎要冒出烟来,最后终于磕磕绊绊地挤出来一句:“师父……你衣服都湿了,当心……当心染上风寒,要不,师父你也下来泡一泡,驱驱寒气……”
话音落下之后,乐无异余光扫到温泉旁散落一地的自己的衣裳,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这样的情况实在是……师父就算是要泡温泉,也不应该是这种乱七八糟的情况下啊!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抬头却见谢衣已伸手到了耳后,将耳上别着的偃甲镜取下,折好收进衣襟内袋,接着不紧不慢地扯开了腰间系带,除下外袍置于地面,顿时惊得不知所措。
“师父,你当真……要来泡温泉吗?”
谢衣解开中衣的动作一顿:“怎么?徒儿担忧师父身体,邀为师共浴,为师岂有拒绝之理?”
“不,师父,我不是……我……那什么……”乐无异面红耳赤地扭过头,却又忍不住悄悄向谢衣的方向瞄过去。看着谢衣将厚重衣衫一层层解下,只余一件贴身小衣,赤足走来的身形修长,水面随着他缓慢步伐荡起波纹,轻轻拍打着自己身体,乐无异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愈发快速。及至谢衣在他身旁坐下,他仍然保持着那个僵在原地的姿势坐在水中,一动不动。
谢衣侧头,见乐无异腰身挺得笔直,手端端正正地放在盘起的腿上,散落下来的棕色碎发遮住了半边脸颊,露出掩在发中烧红的半个耳朵,忍不住笑出了声音来。
然后他伸出手去,轻轻摸了摸乐无异的头顶。
少年的头发并不能被称为细软,手感甚至有点毛燥,在他掌心却意外地听话。浅棕色的发丝划过他的指缝,他顺了顺被水打湿的马尾,再回到头顶时乐无异稍稍偏了偏头,一副想看又不敢看的模样,瞄了一眼后迅速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转回去。但两人靠得极近,谢衣连乐无异紧张的心跳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手指沿着脸颊一路滑下,在少年下颌处顿了顿。下一瞬,乐无异便感觉到下颌被轻轻托起,不自觉地就随着下颌处手指施加的力道转过了头去。与谢衣黑眸对视上时,他眨了眨眼,刚刚下意识地想挪开视线,接着便被唇上传来的温暖触感震惊得睁大了眼睛。
谢衣温润容颜近在咫尺,眼帘半阖,悠长气息拂过耳边,乐无异前一刻尚紧张得疾速搏动的心脏竟奇异地安定下来,温泉中蒸腾起的雾气将两人掩映其中,醺然欲醉。
那一刻的气氛实在是太过于平和安乐,乐无异竟然隐隐生出他与师父本就该如此的念头。他对男女之情一知半解,而他眼下尚且未逾二十,短短十七年人生中有半数时间都在一路追寻着面前这个人。
谢衣这个名字,早已随着过往岁月的流淌一笔一划刻在他心上,就如他所赠的那只纹章印在心脏处的偃甲鸟一般,惟有毁灭,惟有粉身碎骨,才能抹去那些痕迹。
他早已与自己的生命融为一体。
他并不清楚自己对谢衣究竟怀抱着的是怎样一种感情,他只知道,如有可能,他这一生都不愿稍离谢衣半步。
乐无异眨了下眼睛,犹疑地稍稍张了张嘴,有些试探地用舌尖触碰了一下相接的唇瓣。
一触即离,却听到耳旁谢衣的气息紊乱了一瞬,下一刻,他便见到谢衣抬起眼帘,眸中带着的几分意外神情与乐无异视线相交时,尽数化作温柔笑意。
抵在下颌处的手指加重了力道,迫得乐无异稍微仰起头来。谢衣摸索到乐无异紧紧攥住落在腿上的拳头,动作轻柔却坚定地将收拢成拳的手指一根根掰开,然后将自己的手指嵌入其中,收紧,十指牢牢交握。
望着那双起了一层朦胧雾气的金色眼眸,谢衣稍微退开些许,乐无异感觉到谢衣动作,刚刚露出一点惊惶神情,谢衣便捏着他的下颌贴得更近,交叠双唇间漏出的低柔声音如同诱哄一般:“……无异,把眼睛闭上。”
“嗯?师父?……”
听着少年含混不清的鼻音,谢衣微笑着将声音放得更低,温柔缠绵恍若情人间的绵绵细语。
“无异,乖……闭上眼睛……”
“……嗯……”
失去了视觉之后的听觉触感被放大了百倍,乐无异听见谢衣低笑了一声,接着齿列被柔软的舌轻轻刷过,他忍不住颤抖起来。谢衣似是安抚一般地紧了紧相握的手指,舌尖撬开他紧闭的牙关,舔舐过每一颗牙齿,渐渐向口腔内部深入,直至触碰到乐无异的舌。乐无异狠狠地激灵了一下,却没有多余的动作,顺从地任由谢衣勾起他的舌,甚至生涩而笨拙地回应。
唇舌交缠中,两人身旁的空气都似乎停止了流动,浓重得化不开,将他们重重缠裹。
良久良久。
谢衣刚刚松开捏着乐无异下颌的左手,乐无异就一头向前栽倒,趴在谢衣肩上半响才将气息喘匀。
谢衣失笑:“你虽说是偃师,但也是习武之人,怎么气息这般短促?”
“……师父……就别……取笑我了……”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乐无异眼下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额头抵着谢衣肩膀,不经意间又扫到了自己膝上与谢衣紧紧相扣的十指,感觉着自己的马尾被轻轻顺着,更是不敢再抬头看,直到谢衣低下头,贴近他耳际轻轻低语了句什么,他才猛然抬头,看向谢衣的眼眸中满是惊讶与不可置信。
“无异,你愿不愿意在余下的时日里,留在为师身边,无论去到哪里,都与为师一同?”
“……!!”乐无异惊愕地望着谢衣,却在那双沉静黑眸里找不到半分玩笑的意味,瞬间心如擂鼓。他开口,听见自己的声音遥远而微弱,仿佛被风一吹就会散去:“师父……你是在说真的吗?你真的……真的想……”
谢衣闻言,轻轻叹息了一声,伸手揉乱了乐无异额前碎发:“傻徒儿。若是不愿……”
他话音尚未落下,便被少年突如其来的一抱打断。怀里的乐无异拼命地摇着头,马尾在他脖颈处蹭来蹭去,有些毛燥的头发扎得他微痒,耳边少年清亮的声音甚至都带了点颤抖和哽咽:“师父,我当然愿意!”
“……呵……此言当真?”
“当然是真的!”乐无异在谢衣怀中急切地抬起头来。被那双盈满倾慕的金色眼眸望着,谢衣竟然有了一瞬间的恍神,手下肌肤触感、少年因为激动而变得稍微急促起来的气息却无一不在提醒着他,他一直都在渴求的那份温暖眼下就真真切切在他怀中。
只要他不放开手,就会一直在他身边。沿着他留下的印迹一路追随,只为了有朝一日能够与他并肩而立。
我会停下脚步,等着你站在我的身侧,然后一起走向我们的未来。
“既然愿意……又为何犹豫不决?”
“我只是……只是没想到……本来以为我对师父有这样的想法,是我自己一厢情愿而已。因为无论是学习偃术,还是后来和闻人夷则他们来找你,都只是我自己一个人的执念。现在……简直就像是在梦里一样,从来都没有想过……”乐无异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垂下眼帘,想要遮掩那一瞬间闪过的黯然,却没能逃过谢衣的眼睛。
谢衣低下头,隔着散乱的碎发在乐无异额上轻轻落下一吻,声音如同叹息。
“真是……傻徒儿……”
唇沿着乐无异高挺鼻梁一路滑下,停在左边眼眸上。轻触之后旋即离开,咫尺之距,谢衣伸出手去环住了乐无异的肩。
“这双眼睛……不该染上悲伤与绝望,不该被尘世间的无奈与丑恶所浸染……永远都应该像我初见你时那样,笑起来时美好得让人为之心折。”
“为师怎会舍得留下你自己一人……”
眼看着少年眼睫微微翕动,鼻尖微红,仿佛下一刻就要落下眼泪来一般,谢衣正想说些什么,就看到乐无异睁开了眼睛,神情坚定,清澈透亮的金色眼眸中雾气尚存,却不见半分泪水痕迹。
“……我会成为非常厉害的偃师,用自己的力量保护师父。师父当年对我说过的话,我一直都记在心里,永远都不会忘记。”
谢衣愣怔了片刻,方才想起乐无异所说的,是他在乐无异年纪尚幼时,在长安定国公府外送他偃甲鸟的事情。当初他不过随口安慰,却无论如何料想不到那当时不过八九岁的孩子,竟将他的话记至如今。
心上仿佛被什么东西温柔地填满,谢衣轻轻笑起来,吻了吻乐无异脸颊。
“无异……那么为师就等着,看你是如何用你的力量保护为师的。”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