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龙马的DNA鉴定是在这年秋末送来的。
连同DNA鉴定送来的还有他的骨灰盒。
警[百度]官送骨灰盒来的时候站在门口，在樱乃接过骨灰盒的时候他微微欠身，轻轻的说：“请节哀。”
彼时的樱乃的身孕已经有七个月了，晚上经常会腿抽筋抽醒来，医生告诉她这是因为宝宝开始发育骨骼长牙齿，需要补充大量的钙质。
她面色平静的从他手中接过檀香盒子。他的丈夫，她肚子里的孩子的父亲现在躺在这里。现在的她已经不想追究为何DNA鉴定迟到现在才完成，也不想追究“机身意外爆炸”的原因，更不想追究关于法国那边的赔偿问题。她很累了，不管再怎样追究，她所爱的男子的骨灰已经躺在她的手中，这是残忍却无法再改变的事实。
她微微颔首，然后道了谢，转身进了屋。
她抱着骨灰盒慢慢向里走，奶奶站在屋廊下面无血色的看着她慢慢的走来，她知道奶奶的视线在她手中的骨灰盒上，是绝望而痛苦的眼神。
她平静的走向奶奶在的方向，走过庭院的时候，她的余光瞥见了那颗葡萄藤。
秋天到了，葡萄藤的叶子从边缘开始变黄，而靠近叶根的部位还是墨绿色。边缘的黄色逐渐变深向叶根蔓延，叶子的边缘最后变成了藤黄色，而叶根则仍旧是点点的墨绿。她看着这种掺着藤黄色的墨绿颜色，觉得心慌。
她的腿又开始了断断续续地抽痛，痛于腿部，却痛在心上。
之至现在，我才真正的选择相信，龙马你是真的离开了我。
请节哀。
这是很俗气的安慰，可是很抱歉，这也是不得不接受的事实。
[十六]
龙马的葬礼举行在这年年末。
葬礼办得很简单，只邀请了龙马昔日的前辈学长和交心好友。
樱乃的身孕已经快九个月，她穿着特意定制的黑裙，外面罩着厚厚的大棉服，臃肿不堪。她现在不能站很久，站得太久腰部和腿部会承受不了这么重的压力，所以她只得坐着迎接完前辈，最后送走前辈。
黑的衣，白的花。沉静压抑的气氛。
前辈大多已经有了家事有了孩童，而他们昔日年轻的学妹，如今已是妇人模样。曾经自己最骄傲的学弟，却长眠于葬礼中央的那个檀香盒子。遗像位在厅堂的正中央，相片上他依旧是骄傲不羁的样子，只是骄傲中多了一份成年后的沉稳。
曾经的荣耀不过都化做这一捧骨灰。他们不忍再多看，害怕再多看一眼就会忍不住泪的决堤。
葬礼结束之后天空开始飘下雪花。
樱乃留到了最后，和奶奶互相搀扶着坐进一辆的士。手中抱着檀香盒子，里面是龙马的骨灰。她执意要抱回家，不愿意将他葬在离家很远的市郊公墓，他曾经是个多么骄傲的人。
回到家后天空依旧还在飘雪，樱乃从庭院的角落拿出一把铁楸，然后步履维艰地走向葡萄藤架下，她要将他葬在这里。
她拿铁楸不是要挖坑，她深知自己现在已经挖不动得了，坑早在她拿到龙马骨灰盒的那天就挖好了。
这是一个不深不浅的坑，坑的四壁都被她磨得很平，曾有七个月身孕的她跪着匍匐在地上，把坑里的小碎石子一粒一粒的捡出来，然后用手将坑的四壁抚摸平，泪得大汗淋漓，在这个过程中奶奶边流泪边阻止她，都被她拒绝了。那个时候她真的不知道除了这件事她还能为龙马再做些什么。这个坑被奶奶保护得很好，即使下过大雨，也没有对这个造成大的损伤，而如今这个坑里只有飘着的些许雪花。
樱乃想蹲下去将骨灰盒放入坑中，可是现在，就算这么小的事情她都无法做到。
她看着奶奶将骨灰盒端端正正的摆入坑中，然后她艰难地执起铁楸开始掩土，她看见混在白色雪花的土一点一点掩埋掉骨灰盒。
这是最后的诀别，可是她却没有落泪。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终于埋好了土，樱乃深深的叹了口气，站在一旁的奶奶终于忍不住红着眼睛问：“你就把他葬在这里了？”
樱乃只是看着那片灰色的土壤，目光沉沉，没有说话。
“你不打算给他立碑么？”
樱乃终于抬起眼睑看向奶奶，她沉默的看着奶奶，半响，她突然敛起嘴角，红唇轻抿，嘴角弯弯，在这冰天雪地里绽放出一个极美的笑容。
她听见自己疼爱的孙女边笑边说：
“有的啊……”
奶奶不明所以地看见她笑，看着她举起白皙的手，看到她的手指慢慢指向胸口，然后她听见好听的声音再次响起。
“在这里。”樱乃指着自己心的位置，一字一句的说。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夏日漫长，冬夜凄凉。等百年之后，再来此与你长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