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
他走出电梯。
顺手松开了领口的扣子，他心想，暮春的天气，已经升温到让后背稍加活动就微微冒汗了。
钥匙在锁眼里转动两周半。伴着清脆悦耳的一声绷簧响，厚实的防盗门随之打开。
一间五十平米的公寓，在一个人口数百万的繁华都市中，大概显得很小。但如果这间公寓位于接近市中心的某个高层建筑住宅区内，哪怕再小，价位也永远低不下来。
随手关门，将从楼下超市里买来的新鲜果蔬放在餐桌上，而后一边向卧室走去一边脱下了带着些许潮湿气息的蓝格子衬衣，短袖衣衫下露出光洁而紧实的皮肤筋肉。
白衣的男子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了。
他扬起嘴角，向对方笑一笑，看着那人眸中熟悉的神色，安下心来。
“我回来了。”

【01】
摊在茶几上的笔记本电脑半亮着屏幕，保持着一如既往的节电模式。他伸手拿起一个刚洗好的青苹果，朝空中抛起又接住，如此反复几次，方才将那饱满光亮的水果送到唇边。
超市的推销员倒是没有说假话，的确是鲜嫩多汁。
他用手背擦去了溅到脸上的苹果汁液，仔细地看了看那被自己咬出一个陨坑样缺口的柠黄色果肉，微怔出神。
MSN对话框从桌面一角弹出，杂志编辑那分不清是蘑菇还是大王花的头像在联系人栏里有节奏地闪动，试图要引起他的注意。
“苟日催，日日催，又日催……”
恨恨地念叨着被篡改过的古圣箴言，他摇摇头，将手指伸展开来搁到了笔记本键盘上它们此时应在的位置，开始应对那个从未谋面、只见过照片的贫嘴编辑。
水耗子：在不在？
寂水蓝：嗯。
水耗子：诶诶，三天之后就是deadline了你可千万别忘了！
寂水蓝：知道了，正在构思。
水耗子：ORZ。大哥，大爷，拜托您不要像上次一样拖到最后一个小时才交稿了……
寂水蓝：真抱歉，我这次一定赶在倒数第二天交上。
水耗子：……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明天后天都会准时询问你的进度的~
寂水蓝：……………………
水耗子：没办法，谁叫我是你这个知名拖文大作家的编辑。
寂水蓝：来了灵感，去写了。
水耗子：( ⊙ o ⊙ )去吧去吧~
轻轻一推电脑，他向后倒在套着条绒布罩的沙发上。闭目养了会儿神，他抬头望向几步开外，那里，白衣的青年一脸无奈的看着他，眉毛轻轻皱成一个古怪的结。
他耸肩摊手：“蒋平向来催稿催得是有声有色啊。”

白衣的男子有一双很漂亮的狭长凤目，顾盼流辉，面上带着浅浅不耐与同情向他摇了摇头：“摆弄笔杆儿舞文弄墨这种事情也就只有你才有心思，反正我是绝对做不来。”
“我也只是因为喜欢么……要是知道成为专栏撰稿的命运会这么悲惨，当初我一定专心做一个社会新闻记者。”
“切，你只不过就是说说而已。”白衣男子翻了个白眼儿，半仰在沙发上，抬手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平光眼镜。
他笑了笑，不置可否，轻轻抛着手中啃了一口的青果，半晌忽然说：“刚才跟蒋平说话的时候忽然来了灵感。我想……把我们的故事写成短篇小说，当作下一期的专栏稿件。”
“哦？”对方扬起了眉毛表示疑惑，“这都行？我原本还以为‘流光旅行’这个版块不是拨给耽美小说的呢……”
他轻哂一声：“我说行就一定行。”
白衣男子耸耸肩膀不再说话。
他啃了两口苹果又放下，转向尚未黑屏的笔记本电脑，新开了一个word文档，想了想，在标题处将其命名为“镜之彼方”。
“啊——对了，如果你想洗澡的话，就先去好了。”
他说着，抬起眉睫觑了那穿着白衣的影子一眼，而对方只是促狭一笑。
“没关系。等你写得尽兴了，我跟你一起。”

【02】
盛夏的蝉鸣声如同喧嚣的海潮，忽远忽近，在整个城市的横截面上盘旋纵横。
街道摆出一副被放进蒸笼里过了三滚水的模样，无精打采，隐隐发烫。
他拎着单反，带子在手腕上缠了好几圈。身边的人也举着贴有报社标志的采访专用话筒，将帽檐压得很低，几乎盖住了眼睛。
三菱银行的方正黑体招牌在阳光烘烤下慢慢扭曲成四个黑色的漩涡，人潮在这漩涡之下聚拢而来，之后又像是得到了什么命令一样猛地退散。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苍白冷漠的微笑，似乎在期待着又或者暗示着什么事情的即将发生。
有警车和防爆装甲车穿过城市的街道，驱散人群，呼啸而来。警笛尖锐刺耳，却又显得如此飘忽不定。大批举着防爆盾穿着防弹衣头戴钢盔的黑制服一拥而上，将三菱银行所在的整个街角围了个密不透风，黑黄相间的警戒线在几秒钟之内迅速扯起。
“……已经赶到现场。如我们所见，三菱银行已经被劫匪封锁，我们无法探知卷帘门之后的情况。警局派出的谈判专家此时正在喊话……”
身边的人面朝某个方向，以冷静的声音进行现场播报。
他知道自己应该举起手中的相机，拍下街边群众的反应，拍下武警和谈判专家此时的动作表情，拍下那被放下的白色卷帘大门。然而手很沉，无论如何也抬不起来。
刺眼的阳光将周围的一切都裹进了朦朦胧胧地白色晕圈中。
“……匪终于同意释放人质，现场秩序基本良好，这次事件有望安全解决……”

卷帘闸门缓缓上升。一个蒙面男子持枪走出，手中还拽着一个半大的孩子。
他能清楚地看到那绑匪眼睛里冰冷的怨毒。
这绝对不是一场“安全解救人质”戏码中应当上演的桥段——
但是他像是被禁锢在了原地。脚下的沥青似乎已经被毒列的阳光烤化了，化成一滩泥沼牢牢地将他抓住，让他无法挪动甚至无法呼吸。
又有几个蒙面男子从已经完全升起的卷帘门后走出，抬手举起了黑亮的机关枪。
炙热的盛夏，忽然堕入了滴水成冰的严寒。
所有的人都开始尖叫，嘶声欲绝。冷酷的枪声与弹壳落地的清脆声响打开了一扇万劫不复的门——门后站立着黑袍银镰的死神，在兜帽遮掩下狞笑连连。
他转身望向那个一直在自己身边、依旧手握话筒的青年，却看不清对方的脸。
一枚子弹破空刺来，在他眼中像是放慢了的电影镜头，在不长的空间距离中演绎出刻骨的惊恐与残忍。他动不了，完全动不了——
“闪开！”
一股巨大的力量席卷住了他，堪堪将他推离了那颗子弹的杀伤范围。
“展昭——”
青年扔掉了话筒，抱着他一同滚落在地。
满目都是耀眼的鲜红，如同冲天而起的火光，如同少年时最爱的红色油画漆。蜿蜒横斜的血色蔓延了整个世界，只留下一句反反复复的嘶哑吼叫——
“不要！！”

【03】
他猛地睁开眼睛，一瞬间分不清黑暗狭小的空间里那粗重喘息声的来源。
后背已然出了一身冷汗。他慢慢坐起来，平复着自己的呼吸，额角的血管还在突突飞跳，昭示着方才噩梦所带来的恐惧感依然无比真实而具有攻击性。
午夜的月光穿过窗玻璃落在他的身上，只将一张脸隐在暗处。
十指插进自己的头发，缓缓按揉，一点一点终于驱散了长时间来一直缠绕在心底的恐怖记忆所带来的惊魂再现。
他疲惫地抬眼望向床的另一侧，不出意外看到了白衣人屈膝而坐的身影。
一瞬间就想到了“衣冠胜雪”这样带着些悲凉意味的词句。
“又梦到那时候了么？”
“……是啊。”
他看不见对方的面孔，但能够感受得到那人周身散发出的淡淡哀伤与感慨，于是努力笑了笑：“是我心理素质不够好……其实那些事情都过去了，我本并不用在担心什么的。”
“明白。”
黑暗里男子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安抚的笑意：“安心吧，我们这不是一直在一起么。”
他低下头复又扬起，额前那些细碎的发丝便随着他的动作向后落下。
轻阖双目，嘴角缓缓向上勾起。
“是啊。好在，终于能够……永远在一起了。”

【07】
12月24日，从清早开始就阴沉着天，云层厚密，看起来像是要下雪的样子。
“今年能过一个白色圣诞了。”
他望着远方的天空，自言自语，呼出的温热气流在空气中化成一缕白雾，随即被呼啸而至的寒冷朔风吹散。
他出门时围巾手套一应俱全，连脚上都套上了没过足踝的中筒棉靴。
多罗碧加尔售票大厅被装扮成了符合“白色圣诞的奇幻旅程”主题的冰山洞，到处都是可以映出人影的仿真冰壁，更让人觉得多了几分应景的冷意。等待售票的空隙里，他打量着与自己同样打扮的青年，忍俊不禁：“真像个白团子啊。”
“彼此彼此，”那人白了他一眼，掏出手机来看了看时间，“七点十三……多罗碧加尔的保留节目烟花会什么时候开始？”
“大概是要等到午夜吧？”
他这样回答着。排在前面的一对情侣转过身来，好奇地看了看，然后递过一张冰蓝色的光面宣传单：“喏，你拿着吧——今年的烟花大会安排在十点，午夜的时候中央城堡有万人唱诗活动。这上面都有。”
“谢谢。”
他接过宣传单，道了谢。年轻的男孩子牵着女朋友转过身，他隐约听到那个看起来大概十八九岁的女孩子说“真是帅气的男生，可惜……”
“你觉得她‘可惜’后面是想说什么？”那人抱起双臂，压低了声音坏笑着问他。
他莞尔，也同样装模作样地低声说：“大概是想说‘可惜是个弯的’？”
前面年轻的情侣买好了票。于是他上前一步，递过早已准备好的钞票：“您好，请给一张全园通票。”
远方隐隐传来了欢闹的奏乐声，想来应该是乐队花车游行已经开始了吧。

【08】
烟花盛开在暗红的天幕上，大朵大朵地将周围染成黛紫色。
随着放射状的完美曲线优雅地消散在寒夜风中，转瞬之间又重新绽放，起起落落，似乎是用不止息潮涨潮退的海水，又像是晦明晦灭的生命之火。
他站在装点成“幻雪之塔”的瞭望塔顶层，隔着玻璃遥望着多罗碧加尔中心升起的耀眼而绚烂的烟花。
游客们此时大多在户外与游行花车和真人公仔喧腾着仰望烟花，偌大的瞭望塔顶层大厅里此时安静无声，只有烟花爆裂声在玻璃观光窗外掀起一阵又一阵遥远的欢呼。
“烟花真美……”
他喃喃低语，伸出手，将五指与掌心贴在冰冷的玻璃上，沿着皮肤的周围迅速笼上了一层白色水雾。冰凉刺痛感很真实，沿着渐渐失了知觉的指尖穿过手臂经络，一直传进心底。
“美丽的东西往往是易碎的，或者是易逝的。”
眼睛透过面前的景象望向很远很远的地方，似乎是在想念，又或者是在怀恋。
他收回手掌，轻轻蜷伸五指，麻木的痛感带着迟钝的冰冷。
原本完整的手印随着呼出的热气慢慢淌下水来，蜿蜒淋漓，像是不自觉流出的泪水。
垂下手，虚空地握一握，再握一握。抓不住任何实体，却仍然让他慢慢地微笑起来。
“我能做到的，只是把美丽封存在自己的心里。”
他将围巾重新裹好，没有戴手套的手环住了自己的身体。
“这样，我们就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青年微笑着，望进他的眼睛。
目光里是温柔的爱意，沉醉的甜蜜，真挚的信任，浓烈的绝望。
还有那除了他没有人能够读懂的，一丝清醒的悲悯。
“我爱你。”
“是的，我也爱你。”
没有任何力量能将我们分离。我在的地方，一定有你相随相依。

“朋友就是用来损增加欢乐的么。”
蒋平笑了一阵儿，又说：“明天下午你在家么？我正好去你那个区办点儿事，顺带把锅子和刀都给你送过去。”
“三点吧，三点左右我应该就到家了——之前腾不开身。”
“ok，那明儿见。”
他放下手机，转身看见站在昏黄灯光下的青年正挑着眉微带疑问：“怎么了，明天？”
“《光影列车》过年发纪念品，有厨房刀具还有一个平底锅，当然也有奖金，”他耸耸肩，“听起来东西都不错，蒋平明儿给送过来。”
“不错诶。”青年转了转眼珠，嘴角露出一个坏笑，“不过我敢打赌，你那个编辑肯定拿你的手机彩铃声大肆吐槽来着。”
“还不是你当时发神经给我设这么一铃声？”
“那你干嘛不换掉？”
他抿嘴轻笑。
“因为那是你设的，我喜欢。”
青年微敛了眼睫，轻哼了声，面上却浮起一层不真切的红晕：“真没正形诶你……”
手指触到墙壁上的开关，轻轻按下，客厅里瞬间陷入了漆黑的夜色。
“头发晾干再睡，小心感冒。”放柔了声音叮嘱着，他抬手轻轻打了打额前的湿发。
“嗯。”
黑暗中传来的呼吸声，清浅却又悠长，如同洞箫独奏。

【10】
门铃那悦耳的三连音响起来的时候，他刚把那把海军陆战队专用匕首擦好，裹上了护理专用的麂皮和纯棉布，放回电视柜的抽屉里。
即使是在地暖供暖的房间里，地板仍是有些许凉意的。
他赤脚走过客厅那十平米的小空间，对身后的白衣青年说：“大概是蒋平来了。”
“要听那家伙啰嗦了，自求多福吧你。”
他无奈地耸肩摊手，将门口的棉靴踢到一边，然后打开了防盗门的内扇。
“嗨哥们儿，”蒋平迎着光露出一个夸张的大笑脸，与他在杂志集体照上看到的分毫不差，“来的稍微有点晚，不过我知道你不会怪我的。”
“少来。”他说着开门将左手拎着平底锅包装箱右手抱着刀具五件套的蒋平让进房间，“外面很冷吧？看你这身儿打扮，要不是开车来估计你就冻晕了。”
“废话今儿可是零下十五度，你穿个西装出去试试。”

有人能猜到结局么？
猜吧猜吧XD一会儿我再回来放最后一段。

木有人来猜结局，这事儿小郁闷啊XD
okok。我放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