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隼人。”
时间是2024年的五月深春,泽田纲吉背对着京都的花雨,在钟声里喊他。
“我需要你解释一下。”
他皱着眉,十指交叉放在身前,琥珀色眼睛里浮动着一点疑惑不解的光。
“你是觉得密鲁菲奥雷会产生威胁吗?如果你坚持这样认为,即使不理解,我可能也会采纳你的意见。”
“但是,没有得到我的同意,调用家族力量针对对方。你知道这可能会带来多大麻烦……”
“这不是正式会议。我希望你解释一下,隼人,为什么这么做?”
狱寺隼人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他沉默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必须要这样做。我不敢冒险让他发展起来,我不知道他知道多少。我必须要这样做,就算我知道这样做绝对不可饶恕,但是我必须……
我必须……
我必须这么做……
我…………
房间里弥漫着长久的,冰冷的沉默。
在这样的沉默里,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睛终于一点点暗了下去。
“我相信你。”他说。
狱寺隼人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他,而泽田纲吉报以一个忧伤的微笑。
“但是你知道,隼人,我也有不能做的事情……”
事情就像是没有发生过一样,这么结束了。但狱寺隼人知道这更糟糕。
泽田纲吉大概也难以决定要如何处理他,毕竟这并不是公开了的,必须由首领表态的事情。但毫无疑问,这种先例决不能开。在两种可能的选择间举棋不定的结果就是他被不动声色地冷落了,泽田纲吉有意无意地回避着他,甚至相处一天都不会有几次眼神交汇。
然而,对现在的狱寺隼人而言,比起愧疚和痛苦,他更多地感到极度焦急。
被排除出核心决策圈,他不再能及时准确地得到密鲁菲奥雷和白兰的动向消息。泽田纲吉离开本部办公的时候不再要求他陪同。资讯不畅,又不能直接陪同,只要想象可能产生的危险,哪怕只是想象一下……
真的不能再失去了。
他紧紧握住那个沙漏吊坠。鲜红的液体已经在下层积蓄了大半,而涓涓细流仍然在毫不停歇地滴落下来。
越来越快了。
能付出的代价已经不多。
没有太多机会了……
我想要保护您啊。
唯一的愿望。
无论付出什么。
我唯一的愿望,十代目,我想要保护您啊……!
他知道的时候,事情已经发生了。
“十代目去了西西里?”
狱寺隼人平静地这么问。
得到了肯定答复的那一刻,他甚至平静地点了点头,随后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不再贴身协助泽田纲吉,离开核心决策圈,他错过了太多的动向资讯,但能够得到的资讯已经足以判断——没有别的可能。这种时候需要泽田纲吉回去西西里,只会是因为白兰。
尽管离他记忆中的那个日子还早,他仍然感到了一阵寒意,在京都的夏日里从他的心底幽幽地漫上来。
调用了彭格列的专机赶回西西里,时差都没有倒就立刻上车前往会议地点。什么都来不及想,什么都没办法做,只能向不知道是否存在的神明拼命祈祷,请不要,请千万不要,最糟糕的,反复一遍一遍目睹过的那个未来,请千万不要再走到那里去。
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什么都可以,已经付出了这么多,这么多了呀,难道还不足够吗。如果必须要等价交换,就拿走我的生命也可以,既然是已经准备好了放上交易天平的东西,提前拿走也可以,只要能实现那个愿望,唯一的一个——
然而若是有神明,他的呼唤也并没有,传达到神明的耳中——
迎接千里迢迢赶来的这群精英们的,是战火和烽烟,枪弹和火焰,同僚们的鲜血和惨叫。
“我建议过你好好考虑的,十代岚守君♪”
白兰的声音在他耳边里挥之不去。
“纲吉君当然相信你呀~可是作为教父,他总有教父要做的事情,不是吗~♪”
“从你决定违背他的意愿开始,这一天就已经注定要来了~♪”
不想听到。
但是又清楚地意识到,并没有错。
的确是由于自己的原因,才导致这样的结果。
从一开始就是这样。
如果自己能做得更好一点,如果能做得更好一点,哪怕是不要犯错……
很多事情就能够避免了吧。
很多事情就能够做到了吧。
那个愿望,唯一的愿望……
是自己的原因。
是因为自己。
口口声声说着想要守护,想要拯救,无论如何,无论如何……却因为自己的无能,导致一次一次,越来越悲惨的未来……
“隼人。”
时间是2024年的十一月。西西里温暖的阳光被阻隔在洁白的建筑物外,泽田纲吉微微合着眼睛,在他的怀里,用温和而疲惫的声音喊他。
“真抱歉……我该更相信你一点的。”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应该也是有自己的理由的吧。”
剧痛和失血让他几乎没有力气再说下去了。那双美丽的琥珀色眼睛,漾着夕照一样盈盈的光,正一点点逐渐黯淡。
“还有……一件事……一定要拜托你。”
“活下去啊,隼人。就当是替我……你要活下去,隼人。”
不是没看到那个枪伤。和之前的每一次都不同,那不是普通的子弹造成的伤口。
穿透腹部的贯通伤,原本用晴之火焰暂时促进伤口愈合止血,尽快送回措施完备的地方进行治疗,存活几率仍然很高。但是这是……达姆弹的创口啊……!子弹进入人体后爆炸,产生十几倍甚至几十倍的喇叭状空腔,血液迅速流失,空气涌入体内,大量弹片留在体内造成铅中毒甚至水银中毒;比内脏出血都要可怕得多,可怕得多……!即使是六道骸或者库洛姆在这里,对这样的伤势也根本无能为力……一般情况下,没办法及时治疗,对这样的伤者给他们一个痛快都好过继续让他们忍受这种痛苦的死亡……
但是我怎么能……狱寺隼人怎么能……
拥抱着的人在颤抖,在一点点冰凉下去。满地都是血,人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多血呢,比火焰还要纯正的绯红,简直红得有些刺眼了。眉头紧皱着,美丽的琥珀色眼睛已经闭上了,手指还扶着他的手臂,但是已经再没有力气收紧它们来分担痛楚。喉咙深处传出低低的,强自压抑着的极痛苦的声音……
他不敢动。哪怕只是稍微移动一点点,都可能会牵扯到泽田纲吉的伤处。他想要为泽田纲吉分担痛苦,或者做些什么,来让他感觉好一点,但是他做不到。明明近在咫尺却不能触碰,他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做不到,只能徒劳地看着泽田纲吉的生命从他的双手中流逝而去。
非常疼吧,十代目,非常疼吗……一定是非常疼,非常疼,这样的伤一定非常疼吧……
狱寺隼人抬起手,非常非常小心地,像是要抚摸什么一触即碎的珍宝一样,轻轻抚上了泽田纲吉的额头。而后掠过眉眼,鼻梁,脸颊,唇瓣,珍重热烈,又那样轻柔地抚摸过他面容的每一寸细节。
“……十代目。”
他轻声道,而后嘴唇动了动,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雪亮的阳光从窗外落进来。大片鲜红的血泊和室内纯白的装饰中间,狱寺隼人的银发泛出一圈鲜烈的光泽。他的面庞上像是有水光一闪,旋即也消失不见了。
泽田纲吉枕着他的膝盖,在雪一样明亮耀眼的阳光里静静合着眼睛。然后他俯下身亲吻了对方的额头,手腕稳如磐石,将枪口对准了泽田纲吉的心脏。
狱寺隼人扣下扳机。
枪声响起。
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对世界的感知似乎都消泯在了那一声枪响里。也许是过了一会,也许是过了很长时间,一片空白的世界才慢慢地,一点点地,回到他的意识里来。
但是那些都不重要,已经都不重要了。
“Perdoname.(宽恕我)”
狱寺隼人轻声说。
他拉出那个沙漏,丝毫不在意上半部分的红色液体所剩已经不多,又一次转动了底盘,身影随之消失在鲜红的光芒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