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对于高杉那些久远得即将朽去的记忆,被囚禁在梅树中的日子,无聊,新奇,而且清晰得如同一纹纹年轮。树中的高杉听不见喧嚣的神乐,看不见星星灯火,但风中吹来烟花降下的硝烟时,他便知道那座小镇正在举办盂兰节祭典。
他永远记得人们跳起渎神的舞踏、燃起虚妄的火焰并一次又一次讲述谎言。他不会忘记自己为他们焚上一场真实的灾难,也一同为那闹剧唱了一曲都都逸。
但,烟花的逆光之下,说着想要成为人类而后离去的白夜叉的脸,他却怎么也无法忆起。
“ ”高杉含着烟管呢喃白色夜叉的真名,可这名字也早已流逝在时光之中,而老梅树摆了摆枝条,代替高杉朝着飘渺的记忆伸出手。
祭囃子 花火
沿着山间青苔斑驳的兽道缓步而下,高杉时不时停下,顺着风向嗅嗅气味。相隔数百年终于又用肉身感触到属于这座小城的盂兰祭气息,风中夹带着浓醇的热量和咸涩的飘香,过去这气味总能让高杉全身充满狩猎前的激昂。
然而现在,也许是失落太久的复得,他心中只有些许不像样的惆怅,软弱得如同人类。
为了驱赶这念头他猛力摇了摇头,柔软的耳朵不小心蹭到一株槐树的硬皮,痛得他整个尾巴的毛都竖起来。
山脚下,小镇遵照古时的习俗在道旁亮起行灯。一只伏哭罗鸟发出快活的鸣叫,越过高杉的头顶,心急地向祭典的中心飞去。结果坏脾气的狐妖撅嘴成了“へ”字型,抖抖烟管,里面炸出一粒火星在鸟妖身边爆炸成焰火一般,吓得那倒霉的鸟妖在空中像蜜蜂似的绕了好几个8字,差点没一头栽到河里。
“对方不过是只路过的小鸟而已,狐狸大爷你这又是何必呢。被它们讨厌的话说不准哪天头顶会飞来鸟粪之雨喔,当然这也没什么不好。”
一个有着奇特口调的慵懒声音向高杉搭话了。声音的主人有亚麻色的短发,看上去是个清爽少年,双眼有着异于常态的朱红。与高杉缓缓流转而回的视线对上后,少年抬手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纵火犯先生。听说你被人从老梅树那边释放后就离开这座小城,本来以为这辈子不会再看到你了呢,真是遗憾。”
高杉径直走上行灯勾列出的小道,对耳边的讽句不置可否。少年摆出警戒态势之余亦毫不退让——嗅到凭空缭绕而起的浓烈花香,狐妖止住脚步,轻轻眯长了右眼玩味着眼前的情形,随后将笑意压在喉中莞尔道:“冲田,这么些日子没见,你就从花妖变成看门狗了吗?”
“随你怎么说,木本植物就算活上千年还是照样怕火,人类就算长枪换铁炮也对你的红樱没辙。”说着,冲田的表情变得险恶。
这一次高杉再未抑止自己大笑的冲动,艳丽的狐火伴着他的笑声在夜景中闪闪灭灭,照出他歪斜的影子。“是吗,原来还是有人没忘掉,真是太好了。或许我应该感到荣幸吧,冲田家的守护神大人?”他笑着说,空气中的花香已沉郁得令人窒息,“不过很久以前我就想告诉你,人类的守护神可不是个好的选择,小心别被当柴给砍了——这是忠告。”
冲田也不答话,稍待片刻后淡淡问:“你来这里究竟是想做什么?”
“还用问吗,当然是参加祭典。”高杉一副“哦很久没笑得这么痛快”的样子,悠悠擦火点燃烟叶,“我有权参加这里的祭典,也只有我有这个义务。”
义务?冲田眼前闪回了火光之下成堆的尸骸,以及眼前这黑发单眼的狐妖在一派地狱之景中发狂的样子,他的影子啖食了太多的血肉、憎恨、哀鸣,身形膨胀得足以覆盖整座城。那是这片土地不应遗忘的过去,现在已鲜被忆起。
所以到底是谁解开了这该死野兽的枷锁啊!
草鞋的脚步声打断了冲田咬牙切齿的思绪。高杉烟管中飘起的青烟冲淡了花香,空中开始有花瓣落下,像是香气最终被凝结成形。
“前些日子我离开了,是因为和人有约。那个人已经不在了,今日我只是来看看他是否履约而已。”说完这话,高杉将烟管咬在口中向小城迈步而去,再不多看冲田一眼。花香已尽数散去,只剩血椿沿他的行迹飘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