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け狐—
自己分明是讨厌麻烦的性格,却时常可以见到麻烦的东西,造物不公由此可见一斑。
有时是日暮黄昏的田边小径。
有时是疏疏夏影交叠的林荫。
今夜的庙会现场更是吸引“那些东西”的极上之地。遄行的人流,奏鸣的神乐,模糊了各种界线的热气,嗯,以及食物。
但是,但是!这次特别糟糕啊!
银时懊恼地搔着本就乱作一团的头发,脑浆里沸腾着大量怨言。
冷静下来重新整理一下来龙去脉吧——庙会这天晚上,自己放开肚皮吃团子吃了个饱,当然不止团子还有苹果糖棉花糖章鱼烧烤乌贼等等,心满意足准备回家。
举办庙会的后山不算很高,百来阶的台阶上见不着半个人影。银时记得当时自己正向下迈着步子,天黑又没有月光没能注意到脚下。
那是一个彩球。用漂亮的色彩绘着菱形图案的彩球,在过去一般只有大户人家有能力为小孩添置的玩意儿。
彩球出现在自己脚下,或者说是自己一脚踩在了球上。虽然那一刻的银时并不知道这是其他不幸的开端,不过单是没有从台阶上一路跌下去 、在庙会当日制造一起人命事件这一点就足够让人感激地念上一轮大悲咒。
仔细想来,跌倒之后确实听到有人在对自己说话。傲慢的、满是不悦的声音,只简单讲了一句“喂,还来”。
那 话音迅速淹没在远处潮动的人声之中。四下看去,不见一人,银时生涯至今最大级糟糕预感争先恐后地在脑内涌动,促使他赶紧回家——说是家,也不过是被人弃置的草屋而已。
有句俗话叫做久病成医。银时他再不济也算是倒霉无数的通灵(?)浪人,“赶紧逃离现场躲进家里就万事OK”这种悠哉的如意算盘他是半个子儿也没打过。可是,也不能因为别人有觉悟就直接烧了屋子啊混蛋!!!
从地势较高的町内向位处低洼的町郊看去,原本是自己暂居之处的草屋正燃得不亦乐乎,火势艳丽得不正常,红中带紫,看得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一些刚离开庙会现场、还沉浸在余兴中的居民们也聚在这高地,幸灾乐祸地 讨论遭殃的会是谁。
银时 忍住当场抓狂的冲动,调整自己赤红视线恨恨地扫视人群。根据本格小说原理,犯人就在你们之中。
但犯人相当一目了然,一目了然得有辱本格之名——虽然这也不是本格。
总之,首先…………正常人类是不太可能长尾巴的吧?
而且还是毛茸茸的狐尾。
那个男人咬着烟杆倚在远处一轩民家的檐墙下,满面嘲弄望着银时。漆黑齐颈的发,祖母绿的眼,留得颇长的额发下,白森森的绷带裹了厚厚一层覆盖着左眼,虽然没有渗血看上去却相当痛。视线彼此交换时,他嘴角的弧度挑得更深,单手执 起那支琥珀烟杆,满是挑衅地呼出一口青烟。袖裾翻动之际,那件浴衣上的金色蝴蝶随之起舞,暗夜里看去他如同是被金蝶簇拥而至。
经验告诉银时这种情况下99%只有自己看得到。 为免引起周围人的在意,银时不动声色地走上前去,在更近处确认那张脸后,心情变得相当复杂。
“…………为什么烧我的房子?”他尽量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倚墙靠在这不知名的狐妖身边。面向住所燃烧的火焰向纵火犯探讨纵火理由……啊啊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自己很可悲呜呜呜。
“是你先拿了我的东西不还。”
“那种乌漆抹黑的地方要怎么才找得到啊!?”
“哼哼,当场青着脸逃走的家伙原来打算把责任推卸给照明不足?”
啊!用鼻子笑,他居然用鼻子笑!!
“少罗嗦,不小心保管贵重物品的人应该首先自我反省。还有啊,谁青着脸逃走了,那样伸手不见五指你怎么可能看得到银桑的……”
………………等一下哦。
伸手不见五指。那么自己是怎样看见彩球的?而且连颜色和花纹也一清二楚。几乎就是直接印在脑髓深处一样。
呜哇哇哇哇,虽然眼前可爱的狐狸尾巴、哦仔细看还有耳朵——让人明确理解自己是在和妖怪聊天,但想透了上述事实后,才切身感受到身临其境地站在怪谈之中是什么感受,打个比方 就是整根脊柱上寒气在进行一百米飞人赛。饶了我吧!!
“好象终于明白了?”轻易就看穿了银时的心理状态,狐妖仅余的右眼之中嘲笑色彩更浓烈,唰地将手中的烟杆指向他的鼻尖,些微的火星飞溅而出,“人类的小鬼,给我听好,‘那’是你的‘缘’,如果你没有来这里,那东西也不会弄丢。”
所以,负起责任还给我。狐妖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脑子却一下子空荡荡。
缘?
与“业”的意义只是一纸之隔。
待到晨曦初现时,草屋的火势总算止住,其实是再也没有可烧的东西了。这才散着步去察看临时住所状况的银时,背后也依然时隐时现地感受得到狐妖的气息。心中不由得长叹息——你都已经烧了我的房子(虽然严格说来不是我的),还想怎样?丢了东西不是该去丢失现场吗这是常识耶。
“啊啦啦~~真是夸张。”
抱着胳膊站在废墟——可能应该描述为灰烬——之前,银时只觉得无言以对。就算是烧起来很爽快的草屋,也不至于连形状都不剩吧?眼前这平地算怎么回事?
简直就像是修罗踏过的狩猎场。
看这样子里面除了黑灰什么也不会留下。
“怎么,不打算进去捧着灰号啕吗。”
身旁又再响起狐妖的笑声,无视掉。银时轻轻拍了拍腰间的刀:“我只要有这家伙在身边就足够了。”
一把无锷的长刀,墨黑的琉璃漆映着朝日,时而折射出刺目的光。狐妖眯起了眼将视线落在刀身上,表示出了一点点好奇。
“遗物?”
“没错。最重要的人最后留下的东西。”
短暂的沉默里,银时踏进曾经是玄关的灰堆,大致上四下看了一看。与其说是想看还剩什么,不如说是再确认一次这什么也不剩的浩劫最后残留的强力感。
但,一瞬间。
脚边有异样的色彩。低头看,正是那个彩球。埋在玄关的灰中,像是伫立门边迎接自己的归来。
拾起来,捧在掌中。但果然还是捉不到头绪。
“就是这个吗?”侧头问,得到肯定的眼神,于是抛给他。
双手接住球的狐妖表情顿时如融雪一般松缓下来,万分珍重地将那惨白的颅骨抱在怀中,露出孩童一般的微笑。
…………
……………………
“你干嘛像白鸽一样睁大眼。”
被狐妖这么吐槽,那么自己的眼睛一定瞪得像白鸽了。不不不,无论是人是鸽还是熊,碰到这种场面出现这样的反应很正常啊!
“请、请问~~~~可以提问吗?”
“啊?”
“那……个,到底是?”不可以发抖不可以发抖否则下一个转身搞不好就会被吃掉。
“和你那把刀一样,是相当重要的东西。”
“呃……其、其实不是想问这个意思……”
“不是说过了吗,是你的‘缘’。”
“所以说啊…………”
“人类的理解能力总是绝望到你这种水准。”狐妖又恢复了满是嘲讽的表情,“这个人是你的缘者,名字叫做吉田松阳。”
2009.01.20
2013.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