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展开真不愉快！
不知怎的，面前满是正经的脸孔让他越发烦躁。
西昂眉头皱紧，困惑地凝视低头忏悔的莱纳，自己的双手被他慎重包覆著。
不知是第几次的负荆请罪，从起初微颤的破嗓到现在的凛然，莱纳坦然地闭眼伸长了脖子，西昂朝思暮想的脸就在咫尺间。
「…你可以揍我，是我不对。谁教我只知道逃避，因为害怕受伤也不想伤害人，就拒绝一切放你单独奋斗，把你当做万能无敌的超人，什麼也没付出光是享受你辛苦的成果，把你逼得走投无路，我……」莱纳头低得更沈，一再自责的模样让西昂不舍。
明明承受无妄之灾的是莱纳，只因为拥有复写眼就屡次遭人践踏、受尽背叛与利用，好不容易拥有值得信赖的夥伴，却无端落得谋杀的下场，真正该道歉的应该是自己才对。
自称是朋友、自诩英雄王、自夸不切实际的梦想。
每每想起便羞愧地无地自容，乾脆以死谢罪还比较轻松，但背负的王者职责不容许他逃避，只得把咎愧埋藏心底。
再说了，莱纳完全没有义务要帮忙，就算袖手旁观也没错，毕竟一切都是西昂咎由自取，自愿堕成怪物还喊疼，真没道理。
「之前困在塔里时还不小心生气揍了你，当作是还债，来吧，狠狠揍下去」
「………」西昂已经不知道该说什麼了。
他试过转移话题，也试过撇开责任，更试图安抚几句。
已经说过不下数次，犯错的是自己，跟莱纳无关啊！
这家夥滥好人过头了吧，为什麼这麼温柔，反过来替背叛者扛上罪过，西昂越发愧咎。
周遭静得剩下壁上时钟滴答作响，体内狂乱心跳还在加快，两人僵持半晌。
西张原先是不知所措，现在反倒恼羞成怒了。
佯装出的笑容一旦被识破就撑不下去，西昂不耐烦地叫起来。
「够了！听了耳朵都要长茧，说过不是你的错了，别再提这件事了，再提我就生气了」
「不行，明明是我不对，不接受我的道歉，我会一直说对不起」反正早就生气了，就乾脆发飙不是更好？烦死他。
「是我的错，不关你的事」
「不，是我，西昂没错」
「你好烦喔，纠缠不休的，到底要我怎样啊」
「你别再自责就好」
又是抢著认错的鬼打墙，这下不只西昂，连莱纳也烦躁起来，声音越来越大了。
被莱纳这样一激，西昂脑海马上晃过好几幕人间惨剧，身为始作俑者，此时心里却涌现委屈感，即使那是源自於另个纯洁无暇的自己——那个小时候哭泣著的自己，意识到这点让他更加恼怒，伤害朋友的家夥哪有资格哭。
西昂气自己，却是压著胸口朝莱纳吼：
「你是故意的吗！？我杀了多少人、背叛多少人的期望，连你也差点被我杀掉，我还想过要利用你，你是装傻还真不知道」
「我知道，再清楚不过了，这点我也跟你一样，但至少你不要愧咎於我啊」
「天下有哪个人背叛朋友还笑得出来的，有啊，我就是！我怎麼可能会自责」
「哦？是吗？真是这样就不要一脸快哭的样子」
「才没有」
「你有」
「我没有」
「你有，而且你刚承认是朋友了吧」
「谁跟你是朋友了，我没办法再给你什麼了」
「哈啊？你瞧不起我啊，为什麼和我当朋友就得不断牺牲付出」
这下换莱纳窘困著脸，西昂觉得那张脸皱成一团，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这让他急忙解释：「不是那个意思，是我没资格跟你做朋友」
「你少来了，跟你告白多少次了，明明你也喜欢我还否认」
「呜………」像是被直戳软肋，冲著底气的辩解瞬间词穷，西昂扭过头想逃，无奈手腕被紧紧抓劳，明知道体术不敌莱纳，还是死命甩著，脑袋趁机想方设法就是挤不出好点子。
一会之后他放弃，只无力抱怨自己又陷入同一圈套。
「放开我的手」
「你终於要揍我了吗？」
「你哪来的被虐狂，不…其实这是精神虐待吧」
「论精神虐待应该是你略胜一筹吧」莱纳耸耸肩。
西昂没搭理，继续晃动手腕，臭脸瞪著莱纳示意放开。
在端详西昂一阵后，莱纳乾脆放开手了。反正房内四周都上了魔法结界，那怕是聪明如西昂也不可能轻易解开，何况那些全是莱纳随性原创的魔法，根本不怕西昂逃跑。


像是知悉莱纳盘算，西昂突然大喝一声。
「莱纳！不要动」
按照惯例，有人喊打谁不逃呢？莱纳怎麼可能乖乖站著挨揍。
不过西昂的表情却让他动弹不得，僵直在原地眼见西昂扑过来，连同那厚重的字典砸向自己。
闪现脑中的，有两分是在担忧自己的鼻梁骨会不会断，另外八分是——
砰咚一声，重物落下，以及自己倒下的声音，但却没想像中来得痛。
啊有啦，心痛倒是有。
「为什麼不揍我？啊不是，不如说是朝我脸上砸」
字典就搁在莱纳脸颊边，硬壳精装封面敞开，被摊开的内页尽是皱摺，甚至还破损，看起来确实是以狠劲扔出去，只不过目标恰好歪了，或者说是故意的？莱纳维持被扑在地的姿势，双手犹疑是否该摆哪里，环抱西昂的腰肢、抚摸头发或抹去泪水——如果他哭了的话。
但最后他选择大字摊开。
很无力啊，真的。
菲莉丝也曾是这种心情吗？无论如何支持、鼓励对方都没用的无力感。
「好累啊………」尽管抱怨，莱纳的目光还是笔直射向西昂。
「那就别管我啊」西昂持续上下起伏的肩膀逐渐垂下，显然已经平息情绪了，除了话中带刺满是怨气，不过这样也好，该发泄的时候是该发泄，忍著不好。
莱纳苦笑著：「你哪来的小鬼啊」
「你不也常这样？叫你工作却把文件摺纸飞机，到底谁才是小鬼啊」
「那是超时工作的抗议好吗」
「哈哈，是这样喔」
「废话」
两人闷气乾笑几声后，莱纳正色请求：「你看著我好不好？」
或许是愧咎发作，也可能是不舍心疼，西昂抬起脸面对著莱纳。
不过从那平静的表情看来，只是单纯想听莱纳说话罢了。
这样也好，应该说这样更好。
「西昂，你懂吗？这就是我的心情啊」莱纳远眺西昂视海浮现的自己，因为过於担忧而做尽努力，到头来似乎徒劳无功，喊著累却依旧持续下去，都快哭了，还是强颜欢笑逞强。
被锁在泪水中的，是过去的自己，以及眼前的西昂。
「………」西昂低著头凝视莱纳，为了不让浏海遮住表情，莱纳把它拨到耳边，就像西昂从前一再对自己做的一样，沉稳柔声地流露出心声。
「你什麼都独自背负，对我说跟你无关，这很伤人的耶」
「……抱歉」
「我不是要你说抱歉，是拜托你想想我的、我们的心情吧，不被信任的折败感，你应该很清楚啊，因为我以前只会一个劲的拒绝」
「………」
「我……确实是对不住你，而你也对我做了过分事」莱纳压著气沈重说道。
「不，你没错，错的人是……」打断西昂说话，莱纳加重语气点明重点。
「我不是没错吧，是朋友的话，哪可能眼睁睁看朋友陷入痛苦！而你错的并不是欺骗我、想杀我这些地方，你会做那些事不就是想救我吗？如果立场对调，我只知道这种方法也许会跟你做一样的事情，但有一点不会跟你一样的！你知道是什麼吗？」
「………」也不知道西昂到底有没有听进去，只见他呆然凝视著莱纳。
这无妨，不管说几遍都要让他听进去。
「我一定会跟你商量的，当然以前的我绝对会闷起来烦恼，但现在的我不会，在雷姆鲁斯那说过了吧，如果你忘了，那我就说到你永远忘不掉」
沈默片刻，西昂轻叹，视线挪向一旁的字典。
「就算你有错好了，我也不希望你整天跟我道歉」
「这点我也是一样吧，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互相愧咎，永远找不到对等」
「我都没表示什麼了，是你一有机会就自责起来」
只要碰见西昂因为圣咒侵蚀而痛苦的模样，莱纳就会开始自责起来，西昂看了也难受。
「彼此彼此，我会这样都是受你影响的」
「干我屁事啊，你什麼时候变得这麼烦了」
「说过了啊，败你所赐，自找的啊你」对异於往常西昂的粗鲁用词，莱纳苦笑。
确实，与其不断计较过去的亏欠，将哀伤置於天平比谁更凄惨，还不如想尽办法让两人都能绽放笑容，所以有那麼一瞬间看到西昂过去的表情——那怕是好青年爽朗笑，莱纳多想大声昭告天下，他的努力都是值得的。


不知道西昂经过重重困难，总算能握上自己的手时，是不是同样的感觉。
「那麼你还要揍我吗？可以喔，当作是我欠你的，至於你欠我的，上次已经揍过了」莱纳抓住西昂两只手腕拉近自己。
「你果然是被虐狂」似乎是懒得计较，直接盖棺认定。
其实他晓得，莱纳只是因为喜欢的人们会笑，才任由大家胡来。
「喜欢上你了啊，算我倒楣吧」
那璀璨的笑容闪亮无比，真的很碍眼啊，西昂还是一张臭脸。
「真失礼啊，你又不是人类α」
「人类α才不会挥出爱之修正拳咧」那算是崇拜吧，真正的爱哪会放任你自取灭亡。
莱纳咧嘴一笑，要说对西昂的思念谁更多，莱纳可是自信满满。
「哼，要动手还要费力，我累了换这个」说著西昂拾起散乱周遭的墨宝，「一『笔』勾销吧？」
还很好心的选用毛笔而不是笔头尖锐的羽毛笔，莱纳感激得要泪流满面了，事实上只是笔头不断搔过眼角鼻头的过敏反应。
「很养耶，而且这墨水很浓不好洗掉」拼命忍著打喷嚏，为了怕莱纳像刚才那样闪躲乱动，索性把两手捆绑在身后。
「少罗嗦，安静一点啦」恶作剧孩童的表情立现。
啊…好怀念啊，果然还是这个笑容最棒了。
已经懒得去计较被虐还虐待狂，手也不能动（真想挣脱倒是可以），莱纳专心一致欣赏西昂各种活灵神现的表情。
说起来今天一整下午还真是什麼都看遍啊，开心的高兴的生气的暴怒的沮丧的哀伤的懊恼的悔恨的无奈的孩子气的快哭了的……啊～数不完！但总归起来还是笑颜最棒，当然排除强颜欢笑了，喜极而泣倒是不错。
「喂，你在我脸上写啥了？该不会用是『色情狂』吧？」
「比那个更猛」嘻嘻窃笑。
「啊是吗，随便你啦」
「这麼潇洒啊，果然还是要揍下去才对」
「揍吧揍吧就说随便你了」
「就不能哀号一下吗，我挺喜欢听你惨叫的」
莱纳写满墨字的脸结团一块，好像在指摘西昂的变态恶趣味。
不过那大概是错觉吧，反正这家伙是被虐狂，他一定喜欢被这麼做的，所以就恭敬不如从命啦！哼著音符，西昂又写了下一个字。
总算大功告成时，莱纳庆幸终於能喘口气。
说什麼想听哀号声的，整个过程中为了好画些，连开口讲话都不准，甚至是吸气吐气都不能太用力，偏偏笔刷扫过养得很，莱纳全都忍耐下来。
「你给我画了什麼啊」忍著反射性抹脸，莱纳只得扭动鼻头。
「你自己不会去看？」
反正大概是什麼见不得人的涂鸦或嘲讽吧。
莱纳急忙起身，朝镜前奔去时背后传来西昂的呢喃。
「莱纳，我觉得我们可能已经不是朋友了」
「啊？你又要……」莱纳一阵错愕，难道西昂还在自责对不住自己吗，急忙转身确认，迎面来的不是西昂，而是本厚重的字典，「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回荡房内的巨响拖长余音。
西昂蹲在莱纳阵亡处的斜对角捂耳。
也不能怪莱纳是被虐狂，其实听见这声惨叫时西昂也差点掉下眼泪，虽然是恶作剧大王与生俱来的本性造成，这欲罢不能的战栗感让西昂陶醉不已。
哦，好久没欺负莱纳了！不过与其说是欺负，不如说是报仇吧。
不过除了欺负人的快感，确实还是有一丁点的...怀旧感。
「莱纳？还真被打倒了啊」确认莱纳被打倒之后，西昂捡起沾到墨水的字典。
事实上他并不在意久别重逢时挨揍的事，虽然心里确实不太爽快，尽是些难以言喻的委屈...委屈？他怎麼可能有！因为自觉理亏也就不去计较了，最后还是选择『复仇』只是为了遮掩情绪罢了。
就算莱纳口沫横飞地一再劝说，西昂还是觉得没资格去面对莱纳，但这样确实是种逃避吧，就像从前的莱纳一样，害怕被爱而拒绝。
尽管理智上明白这点，感性却难以平复。
短时间内要西昂不计前嫌，和莱纳他们和乐融融相处一块实在别扭。
但他不喜欢莱纳道歉，不愿意莱纳受伤，不想要莱纳难过，只要回想起从前，始终遭拒的感受西昂是再清楚不过了。既然没办法独自解套，就学著从前的莱纳一样，一点一滴重新学习爱人与被爱好了，如果这样莱纳能不露出那种表情的话……。
没事的，别哭啊……
快哭的人是自己，但看来似乎又是莱纳才对，有时候弄混了乾脆当是心情同步。
莱纳的脸上写著的只是直白得羞死人的爱言谢语。
被字典这麼一砸，加上眼泪汗水早糊成一团了。
其实比起互相愧欠的障碍，西昂觉得更难跨越的，是继续和莱纳维持纯友谊这件事。
就算如何像从前那般相处，彼此间的情感也已经升华了，问题是莱纳什麼时候才会发现到？
「傻瓜，朋友才不会整天告白，被吻了还理所当然」
要如何才能对等相处？他不知道啊！
西昂掩著的表情是刚才为止还不曾出现过的，可惜莱纳晕倒了看不见。
什麼时候能真正跨过去呢，西昂畏缩著旁徨不前，但是莱纳始终紧抓著他。
——所以一定没有问题的对吧？因为我不是一个人。
为了不让这个爱哭鬼操心，西昂决定在旁边等他醒来，反正晚上也没什麼事情。
那晚，昏睡中的莱纳再度梦到的，不再是从前的梦，而是未来的愿景。
肯定能一起跨越困难的吧！莱纳是这麼坚信著，至於西昂就想办法让他跟著相信吧。
Fin.
碎碎念：
我很好奇西昂会不会狠心揍莱纳，如果会的话，那这篇走向就是一拳过去了，目前还是倾向砸书~
该跨越的是什麼？乍看下本篇文是西昂自己，西昂得重新学会信赖人、依靠人，不只是单方付出而是互相，但或许他早就在莱纳不知道的地方进化了，只是某莱不晓得
新的一年快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