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伊丽莎白订婚礼的那天,伦敦的雾气难得被明媚的阳光驱散,天空湛蓝的像是用颜料涂抹上的,一点也不真实。而我站在树阴下远远的看,直到那一片灿烂刺痛了我的眼睛,在墓碑上停留多时的鸟儿终于振翅飞去。
我厌恶的伸出手去遮挡,可仍有几缕光芒不屈不挠的落在我的身上。青紫色的血管在阳光下无可遮蔽,我知道自己此刻的脸色一定苍白的像是刚从墓地里爬出来的鬼魂,下一秒就会灰飞湮灭。伊丽莎白坚持说这是因为我总是呆在阴暗的地方,就像她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一样。
每次她这么说我都只是用微笑来敷衍,不知道该解释些什么。
在遇见伊丽莎白之前我只是一个穷困潦倒的小说家,住在肮脏的下街区一座破破烂烂不知何时就会塌掉的破房子里,用羽毛笔羊皮纸以及廉价的墨水写着恶俗的故事换取一份微薄的薪金来填饱自己的肚子。而伊丽莎白的出现就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童话梦境,美得没有丝毫真实感。
衣冠楚楚的贵妇人们总是煞有介事的谈论着米多福特小姐的新欢,她们看我的眼神高傲中带着一点鄙夷与同情,而此时我只能够站在一旁,低眉下眼的强迫自己扯出一个微笑。上流社会中的觥筹交错与不见血的话语,总使我感到一身的不自在。就连剪裁得体的黑礼服,仅仅上身一次便被压在箱底。
拒绝了几次邀约之后,伊丽莎白再也不试图带我去舞会,取而代之的是她三番两次的跑来找我。富丽堂皇的马车停在摇摇欲坠的木门旁,就和光鲜亮丽的贵族小姐与一贫如洗的穷小子形成的对比一样鲜明。
与社交界所猜测的不同,伊丽莎白从来没有给我金钱援助或是其它什么东西,甚至不让那些好奇心泛滥的人来打搅我的生活。她用她自己的方式来保持着我那份可有可无的自尊心。当我伏在桌上奋笔疾书时,她一般都是坐在我的身边翻阅着我的书稿,毫不吝惜的让高昂的蕾丝裙摆被地板上肮脏的污水浸染。大多时四周总是一片寂静,只听到羽毛笔沙沙作响的声音,和偶尔几句她问我答。当天色渐渐暗下来时,她总是微笑着向我道别。
有时我会透过窗子看她离去,在昏暗的灯光下她的背影单薄且虚弱,彷如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却很快就会被风暴所刮走。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长得一瞬间让我晃了神。
但我终究知道这不过是一场水中月镜中花。
那一日遇见的伊丽莎白,眉里眼里都是浓浓的雾气,声音糯软隐隐带着哭腔,像是找到了什么宝贝一样紧紧抱着我就不肯松手。她说夏尔夏尔夏尔,不要再离开我了好不好。而我就那样僵立在原地,连手脚往哪里放都不知道,只晓得要注意不弄脏那大概用我一年的薪金也赔不起的昂贵洋装。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放开手,说,“你不是夏尔。”
我慌慌张张的退开几步,行了一个别扭的屈膝礼,才说道:“对不起,小姐,我叫艾尔,艾尔·雷登。”
她脸上露出一个惨淡的微笑,眼神空洞,像是看着我,又像是看着虚空中的谁。片刻的沉默后,她终于开口,声调轻飘飘的,仿佛不认真侧耳倾听就会消散在空气中:“你好,我是伊丽莎白·米多福特……很高兴认识你,艾尔。”
又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呢?艾尔·雷登,不过是她费劲千辛万苦之后……所找到的一个影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