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耀点头道:“如此一来,赌的便是利益能否结合,以及政治眼光的比拼。”他看向他:“你打算如何?”
“议和。”他面色不变:“不过便是窝囊了些。”王耀并不惊讶,显然这是他意料中的答案,但他还是问了一句:“你认真的?”宋看着他的眼睛,点了点头。王耀将手负在身后,继续往前走的步子没乱,面上却是轻松了许多:“若是这样,也未尝是坏事。”
王耀继续道:“北方需要稳定整治区域,南方大部分利益集团都不希望收复故土,贸然行事的后果将无法想像。”宋似是自嘲般笑了笑道:“来日方长不是?”
两人皆不语,正是此当,初春微凉细雨落在发间,风起,城南柳絮遍道。
宋沉默了片刻,然后笑道:“我可舍不得这柳树。”
北方的初春寒意逼人,黄龙旗在料峭北风中翻卷。王耀同宋登上澶州北城门楼督战,城下宋军将士看到城楼上的龙旗,皆高呼万岁,声闻数十里,气势百倍。
黑褛袍的边袂在北寒中翻飞,王耀俯身看着城下万千兵骑,面上瞧不出丝毫战事将近的忧虑:“辽人可也不是省油的灯。”
“所以他们一定会同意议和。”宋笑道:“这其中的好处可不是一星半点。”
王耀看了眼身侧人,微微一笑道:“还笑得出来是证明胜券在握?”宋不置可否:“你不也一样?”王耀笑着摇摇头:“我跟你可不一样。”他眺向天光惨淡的苍穹:“管这天下是耶律或是你老赵家,姓宋抑是换辽,谁的天下不是天下?这一赌若是输了,我还有机会重新选择,而你便再无可能。”
宋并未接话,他眨了眨眼,睫毛剪断春风,然后忽然笑开,许久后才答道:“所以我才得赢啊。”
“咳、咳……”
宋的手捂在唇边边咳边要起身,王耀见了皱眉赶紧上前去扶住,一边嗔道:“身子骨差成这样还不安分,你是想早日往生了不成?”
“好不容易在这世间走一遭,哪儿能这么早就回去。”他倚在榻上边咳边笑着望他,“我可怕你折尽了汴梁柳。”宋移开了眼,目光透过他看着窗外不知名处,唇畔挑起模糊的笑容。
王耀顺着他的眼神望去,看到窗牖之外的清风微漾,拂乱了一川柳浪。他迟疑着:“……可要关上?”王耀何不知他心思,败者,注定了金笼锁身混沌终老。
倏地王耀感觉肩头一重,那人语气微弱低声同他耳语笑道,“我可舍不得这柳树……”
王耀未接话,那人在他耳边道:“壮岁从戎,曾是气吞残虏。阵云高、狼烟夜举……咳、咳咳……朱颜青鬓,拥雕戈西戍……”
王耀垂眸沉声道:“别说了。”
宋的语气里竟带了隐隐的笑意,可不知为何嗓音却愈发干涩起:“笑儒冠自多来误……咳、功名梦断,却泛……咳咳、扁舟吴楚。漫悲歌、伤怀吊古。烟波无际,望……秦关何处?叹流年……又成……”
虚度二字还未出口。
便再无了声息。
日后那貌若气宇轩昂实则地痞流氓的青年在王耀的记忆中已逐渐淡去,可不知为何他总记着在某一日,有人倚着酒楼栏杆,手中的青瓷满盛着罗浮春酿,嘴角勾着半分微醺半分出世的笑意,微阖着双眼道:“这人啊,活得真累。要我说,与其追名逐利勾心斗角不得安生,倒不如一竿垂钓,一壶罗浮,笑看人生,一世写意风流。”
看人生,一世风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