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了这么久,我又回来了,嘎嘎嘎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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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一室静寂,许久,修大人说:“但愿你能记住今天所说的话。”之后,他从衣袋中拿出一个小方木盒递给我。我接过打开,里面那碧莹莹的果子正是束草果,心中顿时一松,忙将盒子交给云鹤婆婆。婆婆拍拍我的肩,宽慰的对我微微一笑:“放心。”我点了点头,看着她进了茶室。
“听说你见到了希真。”修大人说。
“是。”我低声回道。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修大人淡淡问道。
我转头看向窗外漆黑的夜色,希真小姐说的话不停的回荡在耳边,我想问问当年希朗希晖父子谋划害你的事修大人是否真的不知道,希真小姐得知真相前去神殿送信却被拦下这件事修大人是否也真的不知道,但是最终我还是什么都没有问,已经这么久了,无论怎样也都回不去了,再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没有。”我淡淡回道。
修大人目光深深的打量着我,半响,说:“小阿璃,你就从来都没有想过吗?明明顶着你那张脸,细水长流便可等待开花结果,竹雅却还是对他下了手。印象中,曾经的神殿侍女长可并不是这么急功近利的一个人。”慢悠悠掏出一个小木匣子放到我微微颤抖的手中,“这是你当年用的另外的一颗离魂珠,我把它给你,小阿璃可不要辜负了它。”说完,转身离开。
手中的匣子一下子变得滚烫起来,我望着它怔怔的出着神。修大人话中有话,也对,希晖能猜到的,修大人又何尝猜不到。身后“叮铃”一声,我转身看云鹤婆婆推门走了出来,“已经没事了。”不知是婆婆有意还是无意,茶室的门并没有关严,虽然里面灯光暗淡,但仍能透过敞开的门缝缝隙看到你静静躺着的身体.
“那仁王怎么还没有醒来?”柳生问。
云鹤婆婆瞥了我一眼,笑着解下门上系着的铃铛束回发上,“我给他用了一些安息的药,现在只是睡着了。”余光瞥见我手中的珠子微微一怔,她止了话语,抬眸看向我。
“离魂珠。大人给的。”我轻轻合上了匣子,轻轻道,“婆婆也猜到了吧。”
云鹤婆婆挑了挑眉,撇嘴道:“我也是给他诊治时才探知的,我看到了他内心深处的记忆,唉……”她叹了一声,上前几步坐到沙发上,“这记忆连忘魂川都抹不掉,真不知道你们这缘分究竟是福还是祸。”婆婆整了整衣服,肃然道:“现在你若是用离魂珠恢复原身,他或许就能完完全全的想起来。若你现在不用,以你目前身体损毁的程度,将来也许有一天你会无法再承受使用离魂珠带来的反噬,到那时,你就永远都回不去了。现在,你想要怎么做?”
我心中一滞,要怎么做?
婆婆叹了一口气,声音柔和了不少,轻声问我,“你想去看看他吗?”我蓦地抬眼,紧紧抿着唇没有说话。婆婆目光柔和的看了我一眼,突地站起牵了我的手往茶室那带去,她将我的手放到门把手上,轻轻拍了拍。我双手颤抖的握着门把手,心中矛盾交织着,想要推开,却又觉得这门有千金重,亦或是我此时此刻浑身无力,竟是半天也没有推动分毫,倒是眼泪终于止不住的簌簌落下。即使今生你我已没有了血缘的束缚,可我仍旧还是灵主啊!终于,我一狠心,狠狠咬住唇,几乎是用了全力将门拉了回来,关紧、关严。
我转身靠在墙上,低声道:“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婆婆时也是也是像今天这样。”
云鹤婆婆沉默了一会儿,轻声回忆道:“我记得那时他身中瘴毒,身体受损严重,陛下请我给他医治。”
“婆婆知道他为什么会中瘴毒吗?”我问。
云鹤婆婆抬头望向窗外黑夜,“我当年问过他,他却闭口不谈,小小年纪警惕的很,一双眼睛亮的就像天上的星子。”
我恍惚一笑,仿若你就在眼前,像过去的很多次一样,双眼明亮的笑看着我。“当年因为先王的诏令‘先与灵主立约者承王位’,一些人便来找我,想要抓我回去。还有一些人也来找我,不过是为了防止别人得到我。那年,我五岁,他八岁,母亲去世,我们被人追杀。为了躲开那些追兵,我们不敢去人多的地方,一路就顺着山涧密林走着,可即使这样,还是被那些人找到了。”
“我们逃到南郡边上的岚山,听当地的人说岚山的密林深处终年瘴气环绕,常人进去只有死路一条,可他仍是义无反顾的拉着我进了岚山的密林。身后的追兵惧怕那些瘴气没有再追,我因为身为灵主不怕瘴气没有事,可他,却不可避免的中了瘴毒……他伤的很重,一开始还尚能保持清醒,到后来,便会时不时昏迷。我们偷偷去找过医官,可是医官告诉我们只有国都神殿里的束草果才可以解瘴毒,他听了之后,就又拉着我回了山里。他害怕自己昏迷时我偷跑,便拿绳子将我和他的手绑在了一起,只要我一动,他总会强撑着醒来。他对我说‘父亲死了,母亲死了,他只有我了,除非他死,否则他决不允许我去找那些人,订立那见鬼的契约。’”我忍着眼中几乎要溢出的泪水,一字一句道:“就这样一直到最后,他再也无法强撑,最终昏迷不醒。”
“然后你就解了绳子,去山下找到了当时还是公子的陛下。”婆婆柔声接道。
我点点头,“当年大公子的人一心要抓我,二公子的人一心要杀我,只有修大人什么也没有做。我们曾偷听到说他在南郡,我便去找了他,与他立了契约,换来了束草果,解了他的瘴毒。”
对过去的事情我没有隐瞒分毫,我一点一点将所有告诉给幸村他们,并没有因为我和你曾是至亲的血亲却相互爱慕这件事而感到难以启齿,因为这对我来说,能被你爱是今生最幸福的事,而去爱你,也是我永不后悔的决定。我只是很难过和愧疚,因为我,你的一生被我连累的那么的糟糕。
“后来他伤好,修大人却不许他留在国都,因为怕他成为我的牵绊反被人利用,无论我怎样祈求都不行,便决定违背承诺和他一起离开。可是当时的我们实在是太天真了,竟会以为自己真的可以跑得了。我们在最后一道殿门前见到了早就准备好的修大人,他说因为契约,从我动想要离开的心思时他就已知道,之所以一直不动声色,不过是想看看我们能做到什么程度。我们被抓了回去,他被施了鞭刑……明明违背承诺的是我,可是到头来受罚的却是他。”我苦涩道,“他伤好后,大人允他留下护卫神殿,条件是必须在上武院十年一次的大试上得第一。那一年他才十岁,我永远也忘不了他带着身上还未好全的伤站在我面前,还是那样随意的笑容,却是无比认真的对我说道,‘等五年后,我来神殿找你’。”
“……想是陛下因此见到了你们之间的感情,所以最后才将他留了下来。”云鹤婆婆叹道。
“那时的我们什么都没有,只有彼此。”我低声喃喃,“他原本是风一样自由自在的人,却因为我被困在了神殿里,到最后还是因为我没了性命。希真小姐说的不错,他能做的,不能做的,都为我做了。可我一直给他的都太少太少。竹雅说的没错,我既然是灵主,就不该觊觎自己不该觊觎的东西,那么多人死了,我却还活着。我一直在想,如果一开始我就不曾存在过,那么是不是父亲、母亲、高迦山的人,还有他都会平安幸福的活着。”
“小夜……”流火低低叫了我一声,眼睛湿润通红。
我摇摇头,深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当年我用分灵术救他送他离开,便没想着能活下来。我想这样也好,至少从此以后他远离了那些悲伤,远离了云光的纷纷争争,这世上再也没有人可以用我来威胁他了。他会有一个美好的生活,有家人、有朋友、将来还会有爱人,一世平安,岁月静好。虚境之外的空间千千万万,我从未去找过他,我怕我的出现会让他好不容易得来的美好平静又离他而去。婆婆,我不怕天谴,也不怕下地狱,我只怕他再像这样毫无生气的躺在那里,我再也不能忍受身边的任何人变成灵光消失。”我祈求的望向云鹤婆婆,“他什么都不能记起,在这里,他只能是仁王雅治,只有这样,他们才不能违背法典用灵术去伤害他,只有这样,才能保证他的安全。”
云鹤婆婆的目光渐渐复杂起来,叹道:“可是,连忘魂川都无法抹去的记忆,我又有什么办法?”
我抿抿唇,缓缓道:“不用婆婆抹去他的记忆,只需要用催眠术让他认定心中所念之人便是眼睛所见之人就够了。从此,高仓夜与他来说就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同学,这样,他也就不会再试图去寻求什么真相了。”
婆婆沉默了一会儿说:“既然你已这样坚决,我便尽力如你所愿。只是,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婆婆不待我说话,又接着说,“你的身体你自己清楚,从此以后,你也要好好顾惜自己,如果他知道的话,也定不希望你这个样子。”
“他曾给我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好好活着’,婆婆放心,长老院还在,希家也还在,在一切都没有结束的时候我一定会好好活着,他们曾经对父亲、母亲,还有他所做的事,我会一笔、一笔向他们讨回来。”
婆婆轻轻的抱了抱我,拍了拍我的肩,“你是我见过的最不听话的病人,但愿从此以后能有所改观。”她微笑看向幸村,微微颔首,“过去多谢诸位对我们殿下的照拂,以后还要继续麻烦诸位了。”
我惊讶叫道:“婆婆!”云鹤婆婆哈哈一笑,转身进了茶室。我有些尴尬的看了看幸村他们,“云鹤婆婆喜欢开玩笑,诸位请不要在意。”
幸村微微一笑,说:“没有关系。”
柳问:“她看起来很年轻,为何你会叫她婆婆。”
我垂眸淡淡一笑,说:“云光的人只有一世没有轮回,因此那里的人只要活着便会长长久久,样貌也并无什么改变,但若是死了就会消散在天地间,从此以后完完全全的消失。幸村君真的很敏锐,你曾说这么多年不见我有任何变化……”我抬眼看了看幸村,转头看向茶室,“云光的普通人若是时间足够长久尚有老去的一天,但是我,永远都只会是这个样子了。”
我弯腰躬身道:“抱歉,欺骗了你们这么久,这就是一切的真相。我们的世界叫云光,我的真名是夜璃,而他,曾是我的哥哥。我将一切如实告知,只请诸位无论如何帮我相瞒与他。”
“也许……”柳生突然道,“他更希望知道真相。”
呼吸一滞,心中已是疼痛不已,我抬头直视柳生,咬牙道:“我知道,可是我……别无选择。”
除非我死,或是修大人自愿,否则灵主的契约无法可解。你会慢慢长大,会成为英俊潇洒的男人,会娶妻生子,会慢慢老去。而我,却终将要回到神殿,以身侍神,直到桃花花落满溪,生命归去。
你我即已殊途,便注定无法同归。
天下之大,早已没了你我的同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