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评琥珀探黛玉一场戏——精巧的故事结构与人物的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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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元宵夜宴之前，剧中有一段原创情节，琥珀奉贾母之命来探视黛玉，编剧通过情节中琥珀和紫鹃、紫鹃和黛玉之间的对话，向观众展示了黛玉此刻的身体状况和思想情绪。这段情节虽然是编剧原创的，但却在整部剧的结构中起到了承上启下的作用，其成功之处有以下几点：
首先，通过这个情节的设置，编剧再一次将之后的元宵夜宴引向了一个“乐中悲”的气氛中去。和元妃省亲、螃蟹宴这两场戏相类似，本剧的元宵夜宴，同样是一场于欢笑与热闹中暗蕴悲凉无奈的群体戏。从此刻紫鹃向琥珀提到的风刀霜剑、黛玉的忧郁自伤，再到夜宴欢庆之时宝玉离席回房，看到新遭丧母之痛的鸳鸯和袭人的黯然落泪，以及宝玉在回宴路上亲眼所见并感叹婆子们的辛劳，这一系列看似与元宵佳节的欢笑喜庆格格不入的事情，却无不暗示了贾府盛景之下的危机、祥和背后的冷酷。元宵夜宴后，便是凤姐小产、赵姨娘撒泼的情节，整个故事也渐渐由此向末路和悲剧发展下去，而提领这一切的，却是此刻黛玉的一声叹息：“真心也好，假意也罢，他们对老太太也不过是场面上的情意，又何况是我？”编剧在此的情节设置，为元宵夜宴这场大戏、更为整个故事由盛转衰的气氛开了一个好头。
其次，编剧通过这个情节，进一步反映了黛玉乃至紫鹃在剧中的思想变化和成长。此处黛玉与紫鹃的对话，可以与刚进府时宝玉送梅那里以及结局中赏月闻桂香这两处情节相对比。这三处情节全都是编剧的原创情节，它们彼此的感情基调、所反映的人物心理却完全不同，而恰恰是这种不同，反映了黛玉在整个故事中心性的成长与成熟：
先看宝玉送梅那里，当时黛玉生病了不能去赴宁府的宴会，心里想的是“不知道老祖宗会不会因此不高兴、会不会怪我？”这个时候，黛玉还刚刚进府，她对贾母的情感还不那么亲厚、有着诸多顾虑，对自己在贾府的生活也还有着十分的小心谨慎，仍处在“不敢多行一步路，多说一句话”的阶段中，因此她自己生了病，心里却还担心会不会引起祖母的反感。
而到了元宵夜宴前的这场戏里，黛玉已经深刻的了解到贾母对自己的喜爱和照顾，心里再没有任何怀疑，却也同时认识到府中诸人表面和气礼让下的冷漠与势利，同样是自己生病，此时的黛玉不再为失去祖母欢心而困扰，却为府中的冷漠而感伤，进而叹息：“人生何苦走这一遭呢？”此类哲学意义上的终极追问，从黛玉的口中叹出，表明她已开始思考人生的意义、乃至自身的宿命，这就比她刚进府时的思想成长了很多。
但是，此时的黛玉，也还只是刚刚开始思索这类问题，头脑中对此并没有一个明确的概念和解答，而到了结局中赏月闻桂香那场戏中，我们可以看到黛玉的思想和境界最终真正成熟了起来：面对贾府被抄的大难，她没有惊惶茫然，而是平静地询问鸳鸯老太太的状况，用自己的关心与从容为亲人带去一份温暖；面对贾赦为了被抄的古董字画捶胸顿足哀叹不已的丑态，她对紫鹃轻轻感叹：“这些古董字画也不知经了多少人的手，谁能永远存着呢？反而给自己招了无数的祸事。”思想境界之高远，更不禁令人感佩。之后与紫鹃雪雁漫步于林间竹下，遥望着天上的一轮圆月，在贾府所有人都在惶惶不安之际，惟有她依然保持着心志的高洁与宁静：“世上最爱，是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此刻的黛玉，已经成长为一位哲人、一位真正的世外仙姝。在观众的眼中，她已不仅仅是尘世里的林黛玉，更是那位俗尘褪尽、即将回归天界的绛珠仙子。这便是黛玉在整部剧中的成长，元宵夜宴前这场戏，作为黛玉思想成长变化中的重要一环，显然是有着不可替代的意义的。
更有意思的是，这场戏不但反映了黛玉的思想变化，还同样反映了紫鹃的思想变化，后者虽然不起眼，却也是不容忽视的。无独有偶，编剧在这场戏的前后同样分别为紫鹃设置了两场相关的原创情节，一开始先是清虚观打醮后她向黛玉提起元妃赐红麝串的事，这时的紫鹃在对待宝黛情感的事情上还是心直口快，一点不向小姐隐瞒，却没想到引来了黛玉的中暑以及之后砸玉的一大串事情；到了这场戏里，紫鹃听到小姐的伤叹，先是勉力劝了两句，却从对方的话语中感到了那种发自心底、无可慰藉的悲凉，听到小姐那句“人生何苦走这一遭”时，紫鹃微微张了张嘴，却最终没有说出什么，而是黯然转目，不再言语。从这个细微的表情中，观众不难看出紫鹃的心思，她伤感于小姐的情绪，在说话时已经变得斟酌起来了，不愿意因为自己的言语勾起小姐的伤心处；后来编剧安排紫鹃在园中无意听到婆子们议论宝二奶奶的事，心里十分担心，回到潇湘馆面对小姐的询问却选择善意的将这些事情隐瞒了过去，乃至她后面背着小姐独自去试探宝玉的表现，都是由此发展而来的。不仅黛玉这样的主角在成长，像紫鹃这样的重要配角，在剧情的不同阶段也都随着情节的发展而有着不同的表现，正是这些精彩的设定，使得本剧的角色显得异常真实和立体化，从而格外动人。

一场不到三分钟的原创情节，细究下来竟有着如此多的巧妙和精彩之处，编剧在人物成长和故事结构上的匠心独运，真是令人欲赞忘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