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快朵颐之后已经天黑了,不二满意的享受完最后一客苹果卷从迹部推荐的餐厅出来,身后传来侍应告知前台的声音:“180美金,记迹部先生帐上!”。
虽然已是春天,太阳落山之后还是很凉,不二拉了拉风衣的领子,快步走向地铁站。不二心算了一下,估计这几天就能拍黎明了,6点太阳升起的样子。难得在纽约待这么久,所幸做一下这个任务。不二已经连续拍了几天,他设定了相机的时间,在卧室支起了三脚架,每天六点的时候拍摄窗外。不二的卧室对着哈德逊河,河对岸是低矮的房子,正好可以拍到日出的景象。连续几天下来不二拍到的都是黑色的夜晨,现在将近三月末,估计很快就能拍到日出的色彩了。“连成一组照片一定非常有趣。”回到家,不二检查相机位置的时候这样想着。
第二天不二查看了相机,虽然依旧是黑夜,但隐约有光的影子。不二对这个发现感到满意。于是又等了几天,不二终于能在照片上看到光的渐变了。不二感到这组照片最重要的时刻正在缓缓到来,他思忖着史帝格力兹是不是当时站在第五大道上也是这么激动,不过好歹他不用顶风冒雪,他只要在屋里睡觉就好了。可是很快,不二就发现自己并不能好好睡觉,因为随着光线的明亮,他发现,每天6点都有人跑过他的照相机前,并出现在他的那组黎明的照片里,分秒不差。
“分、秒、不、差!”不二对迹部提起这件事,咬牙切齿。
视频电话那边的迹部笑成一团:“我报了我那180美金还没加税的仇。”
“那是税后!”
“他们收了我转账的税。”
“那不关我的事。”
“所以说⋯⋯”迹部顿了顿,“你看我口型。”他指了指自己:“活该”。
为了避免看到不二把迹部新送他的手机摔到地上,迹部明智的选择了先挂电话。
不二不拍人,这是全美摄影界的共识。而对于这样一个把记录大自然为己任的,一直懒惰的,没有史帝格力兹追求“崭新画面”精神的摄影师来说,“我这次真的很勤奋的拍照片了啊。”不二在屋里看着那三张人影依稀可见的照片唏嘘,完全忽略了自己其实只是设定了照相机时间的事实。
华盛顿那边主编秘书打电话给不二问他什么时候交照片,不二讨饶的说他拍黎明出了点问题,可能交不了了。主编没秘书小姐那么好脾气,一把抢过电话叫不二赶紧出去拍别的。不二有点沮丧,这才回纽约多久啊,又要出去。主编那边细数了不二从布拉格回来之后只交了3张照片,从印度回来只交了7张照片,从越南回来什么都没交并且这次又要拖延的事实,不二有点委屈,可又辩驳不了,因为主编说的都是事实啊。主编又摆出一幅家长的样子教育不二说你都已经27了老大不小了玩心不要太重啊好好拍照片才是真如此若干⋯⋯不二只得按圣经保证说他下次一定不拖了,却听到电话那头秘书小姐小声提醒主编说不二还不是基督徒啊。不二不喜欢别人唠叨,老实说,谁喜欢呢?不二想起他还是很小的时候,有一个人也喜欢和他唠叨,那人喜欢和不二唠叨关于摄影的一切一切,说他的拿相机的姿势不对,说他冲洗的照片颗粒太多⋯⋯可是那人在哪呢?就好像电话那头摸不到的声音一样,那回忆一般的影像如同风筝一样飘荡在这3月末的微风里,盘旋在这座都市的上空。不二不知道,亦是不想知道,那是谁,或者他在哪。
主编大人好不容易挂了电话,不二枕着手臂躺在床上。他觉得刚才那种感觉转瞬即逝,仿佛对于他很重要的存在过,却似乎很难琢磨。那就像海洋里的一缕墨,随着时间的河流荡漾着,弥散着⋯⋯就这么想着,不二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他梦见密西西比的河岸的芦苇,梦见一台古老的达盖尔银板法相机,梦见一双明亮的黑色眼镜和灿烂如千阳的笑容,梦见一个宣誓救赎的梦想⋯⋯然后他醒了,他坐起来,定定的盯着无尽的黑暗,于是再也睡不着。不二觉得一切错都应归结给那个和闹钟一样守时的晨跑者,于是他下楼去,坐在自家门口等凌晨6点那人跑过。黎明之前的风很凉,不二打了个冷战,他转身回去煮了一壶咖啡,然后披着毛毯坐在门口的地毯上。不二把头靠在门框上,他觉得这个动作依稀熟悉,但好像少了点什么。他抬头看到那盏失修的灯,他笑了,站起来,拧了一下灯泡,鹅黄色的光就洒了下来。那是一种温暖的色彩,驱走了不二身上落着的阴影,把它们全部打发到了地上。不二恢复了方才的那个姿势,头靠在门框上,于是一眼就看到了漫天繁星。那种飘渺的感觉又回来了。是谁,在这样的夜里,带着他看那星斗转移,告诉他苍穹下的传说。是谁带着他拍下第一张星空,冲洗出来之后又是永夜。是谁在这鹅黄色的灯下递给他一杯咖啡,陪他等待黎明的拥抱。不二在夜深如海的天空中捕捉不到那一点风影,他觉得自己好像那缕滴入大海的墨,快要被拆散在时光中,再也找不到。他感到自己随着夜风摇晃,落得一地光斑,落得一树风霜。无论是在峡谷还是在海岸,是在草原还是在沙漠,不二从未有过这样得感觉,仿佛一颗心在一处飘荡,彼岸系着什么牵挂,可他总是想不起。以苍穹为友与大地为伴的时候不二尚且感到富足,至少那窄窄的荧屏或是小小的胶片里刻上了一笔他时间空间上的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