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事之秋。
九兵卫隔着半挡屏风，正对着柳生家日渐清冷的庭院。江户的冬天来得很快，且很突兀。就像昨天还盛开的紫鹃，清晨却谢了一地。
她抬头看见刺破天空向上不断伸长的树枝，苍劲如剑。那样坚定的线条和颜色，直射进九兵卫的单边瞳仁。
区区一棵树怎么能触碰得到苍穹？
九兵卫望着它。
它沉寂了不知道多少个春秋，执着地向上伸长着，冲着它永远够不到的天盖。
人，也可以这样吗？
恍惚间想起了多少年前的春季，白色的花开满庭中的那棵老树。飞舞如絮的花瓣轻轻悄悄地落在笑靥如花的少女肩上。
那明媚的笑容，晃花了九兵卫的眼睛。
“秋深月落迟。”
   九兵卫偏过头，不知什么时候已有个人站在那里了。那个人腰间挂着明晃晃的玉身长刀。雪白的刀鞘划破一身肃杀的黑衣。
那柄长刀，九兵卫认识的，于是不用看脸，她就知道来者是谁。
“汀村。”九兵卫站起来，刀发出“哗啦”的响动。
“哎呀，还记得我呀。”那人摘下斗笠，火焰一样的红色长发倾泻出来。长发被高高的束在脑后，额前的留海左右摆动。这个人的笑容因为过分浓烈的发色而愈发诡谧。
“你，来干什么？”
“真是。态度给我稍微好一点啊。矮子。”
“把你的头发整理好再说话。火鸡。”
“噗。我还以为你早忘了。”
那人挠挠凌乱的头发，妖气横生的眉间皱了一下。她的表情怎么就不能再温和一下呢。
“你不也记着吗。”
   映着一地凋谢的紫鹃，九兵卫的侧脸更加俊美温柔。
“我，当然不会忘记不辞而别的人的外号。”
“……”九兵卫一时无话可讲。
   “师傅告诉我说你独自回来了。来了这里，江户……”她用手指了指这片土地。
“是为了她吧？是叫阿妙？”
“正是……”
   “我明白了……”她释然地松了一口气：“我即已经了解了你离开的理由，那么……我让你明白一下我们干戈相向的理由吧——！！”
   雪白的长刀直直地指着九兵卫的左眼，那一刹那，那只再也睁不开的眼睛竟真实的感觉到了杀意。
   长刀在说，杀，杀，杀。
   “染井汀村……你好像变强了呢……”冷汗淌过鬓角。
   “说什么蠢话。”汀村似乎觉得好笑了，她放松手臂，收起一身的戾气，回应道：“是你变弱了，柳生九兵卫。”
“……”


“你刚才动摇了吧。那一瞬间，你的手僵硬了。”
   “不，我没有。”
“你想了很多。你犹豫了。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力量让快刀柳生这种杀人剑术犹豫。”
“……”九兵卫再次沉默。
   她必须承认，那一刹那她脑子里的确闪过那人的面容，九兵卫也不明白为什么。
自从回到江户，她鲜少挥刀。因为阿妙说，挥刀就意味着杀戮。这段时间，在阿妙的笑容旁边，九兵卫的手心似乎柔软起来了，不再像以前那样顽固坚硬。
“柳生啊。你还记不记得师傅的话？”汀村说：“只有软弱的人刀才会迟钝。”
“迟钝……？”九兵卫愣住。是啊，自己的刀迟钝了。
“我一开始还挺期待能和你好好地打一场……但是……看来九兵卫已经不是九兵卫了……”汀村平静却严肃地直视着柳生。
“……我已经不想再动刀了……”
“……哦？也是因为那个叫阿妙的女孩子吗？”
“……恩……”无可否认，九兵卫点头。
“九兵卫……看来你……被欺骗了呢……”汀村不屑般笑了。
“欺骗……？”
   “不不不，也许不能这么说。柳生啊，你只是被保护起来了而已……被保护起来的剑客，真是一种悲哀啊……待在那个人身边，看着她的笑容，一定是快乐的事情……但是，你真的相信眼前的一切吗？”汀村的话让人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你……究竟是来干什么的？”
“忘年日那晚。歌舞伎町。带上你的剑术和速度。柳生。”汀村丢下这么一句话，便静静地消失在庭院拐角。

九兵卫明白了汀村的意愿。只不过是一场比试。赌注生死。
在师傅那儿的时候，汀村就说过：
“柳生啊，总有一天我会打倒你。”
“届时奉陪。”
现在回想起来，好像十分遥远。这是多少年前的约定啊？真不明白为何答应了。也许是好胜，也许……只是一个让自己变得更强的理由。
“柳生，你的真的相信眼前的一切吗？”
九兵卫回想起了汀村的话。
“我……真的相信吗……？”扪心自问的时候，回答是一片茫然。九兵卫从刚回到江户到现在，渐渐接受了一个她其实早就知道的现实：柳生永远无法成为志村妙身边的那个人。
只是……在看到志村妙的笑容之后，这残忍虚无化了。她差一点就相信志村妙可以永远在待在自己身边。九兵卫……你真的相信阿妙的笑容背后，不是保护弱者时的无奈和痛苦吗……？九兵卫，其实你……
是个弱者。
她突然想起了每一次阿妙轻抚她的左眼，神色难过地问她：“疼吗？”是自己太迟钝了吧……竟以为那只是单纯地问问。如果没有自己的出现，阿妙就不会怀着那么大的愧疚和伤痛吧……
也许直到现在，志村妙对着自己的笑容，也只是一个美丽的错觉。为了弱小的自己而展露的无奈的微笑。
九兵卫啊九兵卫，为什么还不接受现实呢？

看来自己必须要去呢。九兵卫做了决定之后，居然感到一阵轻松。
“东城……你不用出来劝阻。我意已决。”九兵卫没有看一旁的树丛，淡淡地告诫了一句。
然后，一阵窸窣。东城果真没有出来。

哇塞我说
居然连一个搅混水的都没有……
混蛋~！~！至少来一个插楼的啊~！

文不错（新人，请多指教）

插楼

让人无法置信的事实。
九兵卫其实也明白的，一直都明白的。只是刻意不去理会这事实罢了。
那个叫做坂田银时的颓废武士说：柳生，你的不是爱，是迷恋。
什么是迷恋呢？
就像小孩对萤火虫的痴迷一样。那幽幽的光亮很美吧。简直让人着迷。
于是孩子便不顾萤火虫的感受将它们抓进密闭的透明袋子里，痴痴地把它们留在身边，看它们绝望的光亮。然后，第二天对着萤火虫的尸体哭泣。
不顾及对象的感受，只是因为痴迷而强行地留在自己身边，这便是迷恋。人类的通病。残忍而冷酷。
然而，什么又是爱呢？
…………爱啊……
一定是更美的东西，美到让人落泪吧。
自从回到江户，一切就像梦境般不真实。
对，就像掉到一个幻境里面一样。只要一睁眼就可以醒来，九兵卫却挣扎着不愿面对现实。随着日子的推移，幻境的不真实感越来越浓烈。
每天早晨醒来，九兵卫都不敢相信，自己回到了柳生宅邸。而那个叫做阿妙的女子，会偶尔来自己身边，对自己微笑。


嘛~写得很好阿鲁…回复少大概是因为人本来就少吧。期待下文哟~

坐板凳，期待下次更文

染井来之后的第二天，阳光明亮到耀眼。
柳生门庭前有几个小屁孩玩起了跳格子。
竹林沁人心脾的清香这日飘得很远很远，像是终于受到阳光的沐浴而欢欣。
奇怪的是，柳生家的少爷今天却不再“呼--呼--”地挥舞竹刀了。东城已经在玄关外恭候多时，直到木门静静地拉开。
“少主。早安。今天的练习……”
“我没说我每天都会练习吧。”
“……是。”
“东城，给我一面镜子。”
“咦？？”那个罗嗦的男人着实吓了一跳。镜子这种东西从来不会被允许出现在九兵卫的房间里面。因为她说，那是女孩子用的东西。
“去。”
“……是，遵命……”
看那表情，绝不像是单纯地突然在意起外表什么的。东城担心着，但还是递上了一面镜子。
“这是什么…………”
“如您所见。这是一面镜子。”
“不……我是说这个粉红色的乱七八糟的稀里哗啦的坠子一样的东西……”
“少主的修辞真是丰富啊。如您所见，只是粉丝蕾丝加上完美的水晶珠串吊……”
啪啦！
东城在收拾好那一面“完美”的镜子的碎片后重新递上了一面朴素了1000倍的正常镜子。

sf

出乎东城的意料，九兵卫一扯眼罩的系带。
哗啦--
黑色的缎布滑落，露出一只再也睁不开的暗淡眼睛。那扭曲的伤疤，那样扎眼。
“少主……”
“东城，你记得吗。”九兵卫一顿，说：“我……本是不愿戴上这个眼罩的。”
“是。”
“我不需要遮掩。这个伤疤……可以说是我的屈辱，也是我的骄傲。”
“少主……”
“我一生中，唯一可以说上来的骄傲……”
柳生这样说着，目光无限怅远。我柳生九兵卫一生中……唯一的成就。
“但是，无论是东城也好，父亲大人也好，就连爷爷，都用各种理由劝服我戴上这个。”
“那是……因为……”
“……我理解了。东城所谓的美丽的外表；父亲大人所谓的不暴露自己的过去和弱点；爷爷所说的不是很酷吗，和德州独眼龙伊达政宗一样……都是为了我吧？是你们不愿看见这伤疤而不忍吧？”柳生断断续续，却并不吞吐地叙述着。
“……少主你……变了吧……”
“也许。以前知道而不说；如今，知道却不能改变。本质上……”她还是没有变的。


“少主。多愁善感起来了吗？”东城像是难得发现了九兵卫女孩子气的地方。
“不是，是自省。”
“……自省？那么……少主是在为什么而自省？”
“为我的诞生。”柳生平静地开口。
“……”东城却被震住了。话题瞬间沉重，但为什么少主她说得好似理所当然。
“少主！你根本无需……”
“东城。别说了。”柳生知道自己命运是如何开始的，她明白她为了什么而诞生，为了什么而活着。不是为了她自己，是为了整个柳生门。
她明白……没有自己，母亲就不会死去。没有自己，父亲就不会那样操劳而悲伤。没有自己，阿妙她……就可以更加快乐，如果没有自己，志村妙就可以完全享受着苦难过后的快乐。而自己，就像一个噩梦，来自过去的噩梦。
这个伤疤，就是志村妙放不下自己的根源。那一刻，柳生真的想撕扯下那道疤，那道自认为和阿妙的羁绊，那道一直告诉自己变强的伤疤。
她一直都明白的，她自己，就是靠着刀疤将阿妙锁在自己身边。
“东城……这道疤，丑陋不堪吧。”
“并不尽然……”
“什么嘛……就是很丑陋嘛……”多丑啊，就像自私的自己一样。这是，阿妙心痛的地方吧？柳生拾起眼罩，再一次的系上。黑色的缎布，遮盖了那道伤疤。就像曾经的自己装作不知道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