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梅雨季节 我同李意思在天台的窝棚里数蘑菇。
这个老式的违章建筑房占据天台的一个小角落 用木板和铁皮搭建而成 冬寒夏热
在潮湿的时候 浸润得发黑的角落里就会长出细小的蘑菇 他们瘦弱 并有着灰头土脸的气质
我很奇怪 能从窝棚里出生 应该具有顽强的生命力。
李意思说、干脆我们养蘑菇吧。
我和他小心翼翼地把蘑菇从角落里拔出来 然后种到土里 李意思从公园里偷了土 我在一边装路人甲
看他左顾右盼 像只土拨鼠。 他从花园坛子里扒拉着土往袋子里装 戴红袖章的老大爷身手矫健地冲上来
我在一旁含恨摇头感叹现在年轻人素质差 然后顺手把他丢下的袋子揣到包里


回到窝里 我把灰色的土填满易拉罐 那些小蘑菇们神气的立在里面
被老大爷追过三条路的李意思 喘着气小心翼翼地浇着水
嗯 这是多久以前的事情 我已记不得 但那些蘑菇最终还是死掉了
但是我记得 我和李意思偶尔也坐在窝棚门口 那是多么简陋的铁皮门。
我们看着整个城市沉浸在雨里 怎么也下不完 好像一个巨大的充满水的城市
那时候我突然想到 还有一座漂浮在水上的城市 我和李意思说、 如果我们结婚 你要带我去威尼斯

我是多么喜爱威尼斯 那个具有黄昏气质的城市 每天距离沉没多一点
所以显得分外凄惶 以及绝望后的浪漫与狂欢.
我买意大利地图 然后指着那个小黑点 对李意思描绘威尼斯“我和你坐在贡多拉上 沿着那么多条河一直一直向前”
李意思说、那是转圈吧。


这样的对话穿插在我们当时生活的某些时刻。 比如傍晚的时候 我开始煮泡面 它来自城中村的小批发商店
有着廉价的塑料袋包装 我用小奶锅来煮它 在适当的时候敲鸡蛋和放葱花
我学会把鸡蛋打得松散 这样就有一锅看起来很丰盛的蛋花汤
李意思总是吃得很香 大口大口地 连汤都一扫而光 他会说、这面煮的比意大利面还好吃
我就看着他笑、我们会去威尼斯吃意大利面的 至少要加双份奶酪
————嗯， 你想吃什么 我都买给你 不就是钱嘛
他总是豪气地一挥手 眼角却溅出点苦涩 我安抚地拍着他的手 然后听雨打在铁皮棚上 发出啪嗒的声音
如果是小雨 那声音清脆 大雨则沉闷得多


这样的生活简单琐碎 但充满了细节感 那时 我总以为能挽着李意思的手 和他在威尼斯的小巷子里游荡
然后以盛大的夕阳作为背景 我以为一切都是真的 只是还来不及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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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再没有种过蘑菇 因为不能保证它确实能吃——不会入口后在地板上滚来滚去地找手机打120
并且 在没有人陪着我去偷土


回复：4楼

我改在茶壶里发豆芽 用地中海式的陶罐 它有着圆胖的身体 以及粗犷的波浪式花纹
我总挑这种款式 摒弃了当年的品味 当年我喜欢一切精细的 华而不实的漂亮东西 比如威尼斯的玻璃
它脆弱、透明、不堪一击
我喜欢暗绿的玻璃上细细碎碎的金粉 一眼看过去星光闪烁
那样的心思也会过去 相比之下 陶罐多么安全 不需要你细心呵护——除非狠了心地砸 它会碎成一地瓦砾
可这世界有什么东西永垂不朽 最终只能退而求其次


豆芽长的喜人 我用书盖住罐子 不让它冒出头来 这样长出来的豆芽 短短胖胖 有着清脆的口感
有时候周笑到我家来 总要把罐子移到窗子边 让它们晒晒太阳
周笑总说、会有不喜欢太阳的植物吗？
他有张同样阳光的脸 眉眼飞扬 那是从未受过挫折的脸 所以在他看来 这个世界没有什么糟糕的事情
即使天塌下来 他也能快乐地躺在地上 把老天当被子盖 犹如当年的李意思
但我们最快活的时候 也不曾有这样毫无矫饰的阳光


我把陶罐移回阴凉的地方 并不是所有东西都爱温暖 我说 豆芽见了光会长得发疯
它的顶端会变成浅紫色 会变苦
——那又如何？
——只是不能吃 我摊开手 可豆芽存在的意义就是让我们吃掉 见了光 它就走了另一条路
回不到从前


周笑在厨房里做白汁海鲜意面。 他有好手艺 所以三天两头跑过来喂饱我
他抬起眼睛说、 苏李 你最大的问题就是用悲观的眼光看世界 你怎么知道 它不会用自己的豆来换一次温暖？
意大利面香浓可口 盛在洁白的骨瓷盘子里 有粉红色的虾和褐色的贝
我却恍惚想起当年的那盆蛋花汤面 突然间就捂住了眼睛 选择总会付出代价 我不确定它们愿意的选择

任何缠绵悱恻的爱情悲剧 在周笑眼里都是闹剧 他认为感情必须没有压力 没有痛苦 自然而然地水到渠成
这样的问题我们争论了许多次
他总是很认真的说、 苏李 如果享受感情 自然没有痛苦 太过难过痛苦强求过来的东西 本来就不是你的
那时候我们在等电影开场 休息区的沙发并不舒服 我喝着可乐 他在往嘴里一颗颗扔爆米花
见他表情丰富地吃着膨化食品 我不由得痛苦地抓了抓头发 这分明还是个单纯的娃
他能知道什么是一见钟情天雷地火一发不可收拾 或者还有——求不得苦


我觉得好多。不想认真看。

突然间我安静了下来 在昏暗的休息区里 我看着周笑的脸
这是多么年轻的眉眼 不是年龄意义上的年轻 他的活力 来自于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像不像当年的李意思？ 我侧着头 想当年少年 曾经也有不羁的笑容
我对周笑说、有一个很冷很悲伤地故事 你听不听？
他仍然咯吱咯吱地咬着爆米花 问言扬扬眉毛、 你说 我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