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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家府演义》与《北宋志传》考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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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属地:江苏1楼2010-12-11 09:02回复
    《杨家府演义》与《北宋志传》考论
    孙   旭    张平仁
    《杨家府演义》与《北宋志传》是现存最早的两部关于杨家将故事的小说。《杨家府演义》最早为明万历三十四年卧松阁刊本,有秦淮墨客(即纪振伦)序,卷首云“秦淮墨客校阅,烟波钓叟参订”。《北宋志传》有三台馆本、世德堂本、叶昆池本,后两种前有万历二十一年序,三台馆本可能更早。《北宋志传》的世德堂本、叶昆池本第一回按语云该书“收集《杨家府》等传”,“参入史鉴年月编定”,研究者据此认为在《杨家府演义》与《北宋志传》之前应该有更早的关于杨家将故事的小说,孙楷第先生推测“或旧本《杨家府》编辑,尚远在万历丙午《杨家府》刊本之前。”①后来的研究者大都同意这一看法,并认为《杨家府演义》与这个旧本(即《杨家府》)极为接近,如赵景深先生认为旧本《杨家府》即纪振伦所根据的旧本,“这两种本子应该是极为相似的。”②周华斌先生亦认为“在万历以前,早有一本叫《杨家府传》(或《杨家府志传》)的演义小说存在。这本书是《北宋志传》的底本,早已失传了,但是现存那本卧松阁刊印的《杨家府世代忠勇演义志传》(即《杨家府演义》),大体上可看成是《杨家府传》。”③后来在为《中国通俗小说鉴赏辞典》所写“杨家府世代忠勇演义志传”条中,他更径直认为该书“又名《杨家府传》”,“明嘉靖前后无名氏撰”,“《北宋志传》据《杨家府传》改写而成”,④即认为《杨家府演义》是《杨家府传》的翻刻本。认为《杨家府演义》的底本较古是对的,但认为它就是《北宋志传》所依据的《杨家府》,甚至认为是旧本翻刻,则是不对的。事实上,《杨家府演义》与《北宋志传》的关系颇为复杂。
    《杨家府演义》与《北宋志传》在具体情节设置上有许多不同,除较明显的几条,如《北宋志传》开头多出八回呼延赞的故事,后面没有杨文广征南事,没有寇准智赚潘仁美口供事等,还存在大量细小的差异,如两书述宋太祖临终嘱太宗事内容不同;关于杨业父子投降,《杨家府演义》是刘钧召之,《北宋志传》是以利诱之(这样写大概是为了与《宋史》中“太宗征太原,素闻其名,尝购求之”的说法相合);宋太宗五台山降香被辽兵所困,《杨家府演义》言被困于幽州,《北宋志传》言被困于邠阳;七郎被潘仁美射杀,《杨家府演义》言胸前攒聚七十二箭而死,《北宋志传》言射之无箭能着,七郎教割眉障目,箭始得射入;《杨家府演义》言陈林、柴敢是潘仁美部下,被派来黄河口截杀杨六郎,《北宋志传》中二人是杨六郎部下;六郎与王钦相遇,《杨家府演义》中是在汴京,《北宋志传》是在往雄州路上的绿芜厅;孟良向八王借马,八王不肯,《杨家府演义》中是因为八王不认识孟良,《北宋志传》则写八王对孟良说:“此二马吾看之未饱,岂肯借人临阵哉!”柴太郡临阵产子,《杨家府演义》不交待此子为何人,《北宋志传》指明其为杨文广;十二寡妇的名单两书也有较大差异,等等。这些差异有的是人名、地名,有的是起因、结果,有的是正史与野史,有的是情节安排,种类多样,随处可见。另外,两书中的诗词无一处全同,其中绝大多数完全不相干。《北宋志传》主要是以已失传的《杨家府》为依据的,从《南宋志传》对《五代史平话》的承袭情况推测,它在情节上不会对《杨家府》作很大改变。如果把《杨家府演义》基本上等同于旧本《杨家府》,甚至认为是它的翻刻本,那么《杨家府演义》与《北宋志传》就不会出现这么多差异。这些差异表明,《杨家府演义》与《北宋志传》所依据的底本是有所不同的。两书大体上的相同说明它们有共同的渊源,许多细小的差异又表明它们的底本已经出现分化。马力先生推测杨家将故事有评话本子⑤,这是有道理的。如此,《杨家府演义》与《北宋志传》的版本脉络应该是这样的:
    


    IP属地:江苏2楼2010-12-11 0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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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评话
      《杨家府演义》所据底本→《杨家府演义》
      《杨家府》→《北宋志传》
      我们之所以把《杨家府演义》与其底本分开,是认为纪振伦在万历三十四年刊刻时作了修改,这些修改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一、对诗词的改动。前面说过,《杨家府演义》与《北宋志传》中的诗词绝大部分完全不同,但有个别几处可以看出两书底本相同而《杨家府演义》作了改动,这几处是:
      宋真宗被辽兵围于魏府,杨六郎与焦赞往三关招集旧部救驾,有一首描写途中日暖风和的词,《杨家府演义》作:
           翠葆参差竹径新,绿荷跳雨溅珠倾。弯曲径,小荷亭。              风约帘衣归燕急,水摇蒲影戏鱼惊。柳梢残日弄微晴。
      《北宋志传》作:
           翠葆参差竹径成。新荷跳雨泪珠倾。曲栏斜转小池亭。
      风约帘衣归燕急,水摇扇影戏鱼惊。柳梢残日弄微睛。
      这是周邦彦的《浣溪沙》词,《北宋志传》所引为原作。《杨家府演义》把第三句依原意改断,似乎更具词的婉约风格,殊不知不符合词牌规定。首句以“新”结,是第二句窜入所致,“新”字并不押韵。这首词所表现的景色和情趣与小说中的气氛及人物身份并不协调,两书都不肯割舍,大概是原本就有的。
      类似的情况还有一处。破辽后众将封爵,各自上任,六郎月夜思
      忆部下,口占一阙,《杨家府演义》作:
           长空如洗碧,玉盘辗转寂寂。忽楼头几个征鸿,悲声嘹呖。
      欲往乡关何处是?水云浩荡南北。只修眉一抹有无中,遥山色。
           天涯路,江上客,此心此情,依依报国。昂藏丈夫,不忘疆场裹革。欲待忘忧除是酒,奈杯传尽,何曾消得!挽将江水入樽罍,浇胸膈。
      《北宋志传》作:
           惨结秋阴,西风送丝丝露湿。凝望眼,征鸿几字,暮投沙碛。欲往乡关何处是,水云浩荡连南比。但修眉一抹有无中,遥山色。
      天涯路,江上客。情已断,头应白。空搔首兴叹,暮年离隔。欲待忘忧除是酒,奈酒行欲尽愁无极。便挽将江水入樽罍,浇胸膈。
      这是赵鼎的《满江红》词,《北宋志传》所引为原作,与《全宋词》文字略异。作者自注此词为“丁未(1127)九月南渡,泊舟仪真江口作”,与小说中杨六郎追忆部下的情景并不符合。《杨家府演义》把开头改成“长空如洗碧,玉盘辗转寂寂”,是为了与小说中指出的月夜吟咏的背景相合,“此心此情,依依报国”几句是为了与杨六郎的身份相合,却与整首词的意蕴不协调。《杨家府演义》想把这首词改得符合小说中的语境,却并不怎么成功。从这个蹩脚的改动来看,这首词也很可能是两书的底本就有的,不然《杨家府演义》不会如此曲为保留。
      还有一处是有关周静轩的诗的改动。杨业撞李陵碑殉国后,有一首周静轩的诗,《杨家府演义》作:
                 力尽销锋马疲颓,堪悲良士不生回。陵碑千古斜阳里,一度人看一度哀。
      《北宋志传》作:
               矢尽兵亡战力催,陈家谷口马难回。李陵碑下成君节,千古行人为感哀。
      周静轩,名礼,字德恭,号静轩,约活动于十五世纪下半叶至十六纪上半叶,著有《咏史诗集》,现已佚。嘉靖、万历时期的不少小说中都有指明“静轩”的咏史诗,这些诗的情况很复杂,有些可能是周静轩批阅时所加,有些可能是作者按情节插入的,有些可能是伪托,在此不予详辨。上引两首诗意思、韵脚相同而文词不同,显然不是同一人所做。如果两书的底本都经周静轩批阅过,那么他或者用同一首诗,或者做完全不同的两首诗(古人的组诗都是这样),而不会像现在这样似同非同,这种情况说明其中有一首是仿做。《杨家府演义》仅此一首周静轩的诗,按常理推测,不论是周静轩批阅,还是作者插增,都不会只有一首诗。《北宋志传》有周静轩的诗六首,《南宋志传》也有十八首,作伪的可能性较小。从艺术上讲,前者有堆砌之感,不若后者文意自然,“陵碑”一词亦不恰当。杨业撞死李陵碑是杨家将故事中最悲壮的一幕,大概是为了突出这一高潮,《杨家府演义》的校阅者参照《北宋志传》,依原意、原韵仿做了一首周静轩的诗,而其他地方则付之阙如了。
      


      IP属地:江苏3楼2010-12-11 0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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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添加诗作。《杨家府演义》中的诗明显比《北宋志传》多,不但作品中人物常有吟咏,写景状物、臧否评判也多诗作,且多为律诗,水平也相对较高。
        《杨家府演义》与《北宋志传》有一些共有的人物题咏情节,除上文提到的杨延昭月夜吟词追忆部下外,还有岳胜杀孟良部下后题诗留名,孟良杀谢金吾全家后题诗留名(两书诗的内容不同),这几处大概是原本就有的,或者是《杨家府演义》参考《北宋志传》加改的。《杨家府演义》还有一些情节与《北宋志传》大体相同而独有人物题咏的地方,如杨业归降宋朝前自咏一首七绝,杨延昭上丅京告状时咏歌一首五言古风,王钦初至汴京歌咏一首七绝,杨延昭与焦赞、孟良吃酒吟诗,另外,杨宗保、杨文广、杨怀玉也有吟咏。这些诗作的水平明显高于《北宋志传》,很可能是纪振伦校订时所加,若是原本所有,《北宋志传》大概是不会割舍的。
        同样的情形也表现在写景状物上。《杨家府演义》有许多写景诗为《北宋志传》所无,如昊天寺的景物描写,潘仁美重阳节与诸将饮酒作乐的情形,六郎渡黄河所见渔船的悠闲自在,七王元侃邀八王德昭饮酒时的春景,六郎往佳山、往汝州的路景,焦赞眼中的汴梁城等。这些写景诗大都为七律,不少能做到情景交融,不单纯写景而已,如同为描写五台山景致,《杨家府演义》通过宋太宗的吟诗描绘道:
           扶筇登绝巘,好景迈平川。潭印禅心静,松邀野鹤远。
           红云瞻汉阙,宝阁接诸天。归路斜阳里,钟声起暮烟。
        《北宋志传》以“有诗为证”的形式描绘道:
             拥翠拖蓝叠秀奇,巍然势下别华夷。分明指出尖峰顶,缥缈云霞接汉齐。
        评判性的诗作中也有不少七律,水平相对《北宋志传》为高,如杨七郎被潘仁美射死后,《杨家府演义》评道:
             世事炎凉几变更,力推无限泪交倾。天荒地老形犹在,虎斗
        龙争血尚腥。金谷有名烟漠漠,玉堂无主草青青。英雄豪杰归何处,慨想何如一梦醒。
        《北宋志传》评道:
           万马军前建大功,斩坚入阵见英雄。如何未遂平生志,反致亡躯乱箭中。
        尽管《杨家府演义》对个别诗词的改动不甚妥当,有不少平庸之作,但总体来看,诗作水准明显高于《北宋志传》,数量也较多,且不少作品有鲜明的文人特色,如描写昊天寺诗“到此一尘浑不染,更于何处觅禅关”句,王钦至汴京所咏“剥落文章空满腹,飘零何日是归期”句,描写杨六郎渡黄河遇渔船诗“沽酒每同明月饮,忘机常伴白鸥闲”句等。这些诗词有些不好判断是否抄自前人,但有不少的确是按头制帽的,应该为校订者自作。从形式上看,《杨家府演义》有律诗三十四首,而《北宋志传》仅有一首,是宋太祖崩后咏其事迹的,标明为“后人咏史诗”,第五、六两句“雪夜访求谋国士,酒杯消释建封臣”所叙之事不见于正文,大概是引录之作。在《杨家府演义》与《北宋志传》之前,草创时期的杨家将小说的编定者可能为下层艺人,而不会是文化素养较高的文人,作者自作的诗当以绝句为主(这从现存评话中也可看出),不大可能出现这么多水平不算太低且具文人情调的律诗。另外如果原本就有,《北宋志传》定会把这些诗保留下来而不会删去。《杨家府演义》刊刻的年代(万历三十四年)上层文人已介入小说创作,这些诗词很可能是校订者所加。
        三、增改结尾。结尾不同是《杨家府演义》与《北宋志传》的重要差异。《杨家府演义》以杨怀玉不再为朝廷效力、举家上太行务农作结,《北宋志传》以十二寡妇征西作结。《北宋志传》正文虽未写杨文广征南事,但卷首的“古风长篇”和卷尾都提到了这一情节,应该是原本就有的,但对杨怀玉举家上太行这样一个重要情节,卷首、卷尾都不曾提到,卷尾抑抑轩主人的题跋也不见反映,有关正史、野史、戏曲中都没有上太行一事的丝毫踪迹,这说明原本很可能没有这一情节。从思想意蕴上看,这种安排具有浓厚的文人意识。杨怀玉坚持弃官上太行山作一闲散之人的理由,除不满于“圣主那怜征战苦,谗言一人即分尸”的结局外,还在于由忠臣不得好报悟出的“辅人立朝,实闲且淡,若浮云过太虚,竟归无用矣”的功名虚幻感,以及由此生发的人生虚无感。功名已不再是立身之本,只有把生命融入远离功名纠缠的大自然,悠闲自适,才是有意义的归宿。卷末的几首诗集中表达了这种思想,试看其中两首的后两联:
        


        IP属地:江苏4楼2010-12-11 0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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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宦海无端多变志,菜羹有味饱谙尝。浮生得乐随时乐,何必
          耽忧住汴梁。
               知自足时还自足,得无忧处便无忧。太行风月归闲后,一任人间春复秋。
          这与卷首诗“英雄跳出樊笼外,坐对江山慨古今”的基调相呼应,使整部作品具有了历史和人生的厚重感。
          杨怀玉举家上太行的思想轨迹与文人在现实中功名不得志而隐居山林十分相似,是一种个性化的情感意识,与杨家将故事本身的大众趣味相距较远。纪振伦编订的另一部小说《续英烈传》也有文人化倾向。在该书序言中,纪振伦指出他和撰《英烈传》的徐渭一样,是“仕途不幸乃伏处山林而著书”,著书有抒发个人感慨的动机。小说以史实为依据,描述了建文帝和燕王的政治、军事斗争,对建文帝被废赋予了深深的同情,不过对他的失败最终也只能归诸“帝王之天命”,流露出“反复遗编深怅望,残灯挑尽断人魂”的空幻色彩,这和《杨家府演义》的结尾有相通之处。
          《杨家府演义》注明是“秦淮墨客校阅,烟波钓叟参订”,他们不可能只写个序言,否则也用不着署两个人的名号。纪振伦与烟波钓叟所做的工作可能主要是上面分析的三个方面,其核心是文人意识的渗入。前面我们说过,《杨家府演义》与《北宋志传》所依据的底本是有所不同的,《杨家府演义》虽然在形式、语言、情节上保留了较多杨家将小说原本的风貌,但它并不等同于《北宋志传》所提到的《杨家府》,加之《杨家府演义》对底本也作了改动,把《杨家府演义》基本等同于旧本《杨家府》,甚至认为是其翻刻本的观点是值得推敲的。我们固然不能认为纪振伦是《杨家府演义》的作者,但也不能否认他是修订者。
          就思想倾向而言,《杨家府演义》与《北宋志传》的最大不同乃是文人意识与民俗趣味的差别。《北宋志传》的编撰是一种书商型的操作,编撰者文化修养有限,首先考虑的是大众的阅读趣味,主要在作品形式和情节的趣味性上下功夫,而不是把故事提升到人生的高度,对其作出精英化的反思。《杨家府演义》结构形式古朴,情节上除结尾外也看不出作过大的改动,修订者把主要精力用在作品内蕴的雅化、深化上,使小说带上了浓厚的文人色彩。两书结尾方式的不同集中体现了这种差异。《北宋志传》以平定西番、诸人受封作结,“自是四方宁靖,海不扬波,宋室太平可望矣”,相信功臣终有好报,一幅大团圆的欢乐图景,这与全书的基调是一致的,符合普通民众的审美心理。《杨家府演义》中杨怀玉参透功名利禄、再不为朝廷出力的作法,一定程度上是对杨家历代忠心报国思想的偏离,使作品带上了一层哀伤而又超脱的气息。《杨家府演义》与《北宋志传》的这种差别,是万历间历史小说创作中民俗趣味与文人意识分流的折射。当然,《杨家府演义》的修订者所做的文人化工作是有限和相对表面的,并没有对故事情节、人物形象做根本性的改造,因而也就没有使杨家将小说得到质的提升。从明清两代的翻刻情况看,《杨家府演义》被翻刻的次数远没有《北宋志传》多,这与它不太成功的文人化是有关系的。如何把握小说中民俗趣味与文人意识的关系,是小说创作及演变中的一个重要问题,但对此问题系统全面的探讨,就不是本文论述的范围了。

          ①孙楷第《日本东京所见小说书目》,北丅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②赵景深《中国小说丛考》,济南·齐鲁书社1980。
          ③周华斌《杨家将演义·前言》,北丅京·北丅京出版社1981。
          ④周钧韬等《中国通俗小说鉴赏辞典》,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1993。
          ⑤马力《〈南北宋志传〉与杨家将小说》,《文史》第十二辑。
          作者单位: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        责任编辑:王学钧
          [原文载于:《明清小说研究》2001年第1期P211—218]。
          


          IP属地:江苏5楼2010-12-11 0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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