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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乾宫|永宁殿]---礼贵嫔(董建昌)寝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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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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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氏建昌,汉军正黄旗人士,章业二年三月采选入宫,其柔嘉成性,淑慎持躬,着封贵嫔,赐号礼,是为礼贵嫔,承居承乾宫。望其恪守宫规,勿负皇恩,钦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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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业二年三月


IP属地:福建1楼2024-12-15 21:13回复
    【都说紫禁城里宫女儿的规矩最紧,素日青鞋白袜,在主子跟前儿端茶饭、倒烟酒,只有油黑的小辫头敢在脖颈后扑棱两下;我们好些,概因出身的缘故,能和主子吃一锅菜不说,若赶上祭祀,万岁爷赏些胙肉、干果什么的,该吃九升,不能吃一斗,守得是主子的规矩。便常有人从这一点上抬面儿,很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
    【我却不这么想,谁来做客,都更衣换茶,里头是穿惯的一副盖着脚面的旧袍,外头新夹褂,如意滚边细窄一条,不过图个吉利。】

    【娘娘还未过眼、经手,也不知这箬叶里装的是茶是草,语临唇畔,业已说得圆全了,就像捆在嘴皮上的三道紧绳,绑着女人们这么些年,行走、做事都又俊又灵,择不出一点毛病。我自然也图个顺当,忙不迭陪笑着等她下令,这就是在主子跟前做差事的难处,你得跟伺候人按摩时候一样谨慎,先在热水里手指泡软泡热了,再找穴位,囫囵摸出她的痛处来。】
    奴才是绍武八年入侍的,前些天主子赏识,才腆脸提了芳婉。

    【她斜着颐,梨蕊似的金光照下来,宛若刀切开的一层豆腐皮,宫女们的身段大多都这么韧利,在主子跟前儿时,细骨细肉上严丝合缝地砌着恭顺、讷然。最神地是那双眼睛——素日里屏气吞音地挨着青花梵文的烛台,老神在在地溜神也不怕,因为她们又是如此机敏、百变,恨不得晴天就砍好了雨天的柴,万事早早儿都预备好了,就像她们这一手挑不出线头的针线活。】
    正是这话了。
    【我很情愿为她抬面儿。】


    IP属地:西班牙2楼2024-12-15 2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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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章回小本里那些个模子套的桥段不同,其实紫禁城里头能“以貌取人”的时候不多,除非大节庆里,各宫披朝服顶金冠,宫女太监鱼贯而从,能大致拜对山头。平日宫女儿、女官是不能随意走动的,耽误差事是小,若落个钻营、结党之嫌,打死也得认!嘴笨手巧心细发才是做奴才的本事。】
      【这都是嬷嬷教的:撞见人低三分,既不许拧着脖子也不准横着眼,要垂手含胸,一则不冲撞,二则也能为自己认错人开脱。】
      请贵人安。
      【话说到这儿也就到头了,我不好再闹她,她也不便拿扭着,又凭添我眼泪儿——大家都打趣似的称之为淌马尿,宫里头不兴这个。不兴和不准又有差别,“不准”两个字是牢房里装罪人的钢条,秋毫不敢有所犯;“不兴”更像一种心照不宣的陷阱,嬷嬷不会为了这个骂你,她们在宫里伶仃了一辈子,特忌讳这些没人情味的举动,只等你做错了差事,就赶五更天掀开你的被窝儿,只往脚心上抽,再疼也绝不能露出怨怼来,这是替父母管教,对你很上心的意思。】
      这里除了你...
      【这里除了扬佳悬珠...她的额娘就是紫禁城的主人,没人能替她管教女儿。】
      再就是些雪沫子,若传出去,我只供你出来,好叫她们再把你关回来就是了。

      奴才是储秀宫的杂使,内务府四年前选进的。
      【我甚少同人“明确”地透露什么,因为宫里头罕见“明确”的事:就譬如女官,不必操心扫洗、打饭的粗活,大都是应声、回禀的差使,可怎么说话,什么时候说,都是不“明确”的。好似这锅头饭,吃着有劲儿,嚼着香,可也不妨碍它沿边儿灰儿脏啊,临了临了,嘴上害了肚子的病,这就是过头话难讲的道理;不过又说回来,万千女官如过江之鲤,若不逞阳斗胜,争着顺情说好话,又怎么翻过滔天白浪,独独撞到主子的心坎上呢?茬儿接恼了也不怕,鸡叫三回天大亮,指不定第二天她就转了性儿,咂么出你的好来——这就是阿玛常念叨的,名茶耐泡、耐闷,不怕回甘慢。】
      【于是衡量、忖度揣满了闺阁姑娘们的野心,使这里像一滩从未流动过的死水,透着股坐不稳,立不定的安宁。】
      奴才不敢蒙事儿,是...是几个姊妹放出宫去了,奴才有些舍不得。
      【眼圈儿红扑扑,始终敛着鼻气儿。】

      【喉咙一松,眉眼也不上紧了。我专拎出悬珠外放一事是有缘由的:主子们大都秉持着既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的采选典章,不准我们做出人的丑事,心里又火热着“重情义”。她若想借此敲锣打鼓地赏我吃瓜落儿,这等女儿家的小情,在许与不许的“不明确”之间,往上能顶话,往下可回缓。】
      【我确定她没有恶意后,露出一种女官特有的,安安详详的笑意,话也撬开一点。】
      贵人惯会捉弄奴才。鱼儿懂什么,扮戏子也好,躲渔夫也罢,不都是人做主嘛,抉择可不是它操心的事呀。
      【而人呢,都是刻在模子里的,从肚皮、襁褓再到衣裳,头顶扣着一层范,脚底踩着花盆底儿。盈盈公府步细碎地挪动着,使肩上的金莲花领子像一朵含雨低徊的纤云。】
      贵人读书养气,只怕是犯了诗人托物陈喻的痴念了。


      IP属地:西班牙3楼2024-12-15 2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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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鸡爪子后面都有个蹬儿,像蜷起的指关节,不挨着地,越老撑得鸡掌越大,尤其是老母鸡。人也是如此,所以常说的老顽童,其实有两种说法,一指上了岁数,性情如孩子般古怪;二指脚掌开始第二次生长,一年换两双布鞋,和孩子一样勤。】
        【旗人就是这样看重身命,身在前命在后,身子穿什么最要紧。家里有女儿的,不去内联升买鞋,虽说大店的底儿纳千针,那也不抵闺女的手法精实、暖和呀。后来大姐嫁了人,只在大年初二这天,姑爷拎着装了胜芳蟹的蒲包,掐准街坊邻居遛弯儿的时间,一打暗号,大姐便预备齐在大门口,又拦又喊,扯断了马莲草绳,那哪还是奶白健壮的蟹腹翻在地上啊,分明是姑爷富贵的瓤芯。真叫街坊邻居羡叹一声:这姑爷!多么孝顺娘家!这大姐!多么向着婆家!不过,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平日就不兴这一套了。】

        【于是打袼褙、制帮绱底儿的重任落到我身上,套上楦头,先绣了一圈佛光纹,双脸选的菩提树。宅子里就剩这么一个老家儿了,又有什么别的样式能做呢?只可惜如今佛法盛行,忌讳杀生,不然用河北献县的驴屁股皮做面儿,虽说不如牛皮、山羊皮透气,但是不易变形,一双能凑活着穿好几年呢。等我出宫,再挨门子给她挑些软和耐用的铺衬,做几双平平整整,又厚又结实的布鞋,那时候我把着额娘的脚,能量准尺寸,叫她走起来轻盈还快活。】
        【我绣得眼睛黑晶晶一片,便改纳鞋底。早先让小太监用铜锥子在鞋底顶开了洞,这洞只能小不能大,接下来可就得靠姑娘家又用劲儿又使巧了,三指把着针头,顶针扛着针屁股,咬牙把钢针“沙沙沙”抽出洞,这声音是关键,乱了一点,就知道你手法不行,必定是手抖歪了,或是用力不对卡住了。好女工要和针灸一样稳。】
        再会说也不如老天爷造化,前阵子儿我家胡同隔壁的李宝妹回闽南祭祖,来信说那边有一则奇闻,大雨无灾不说,第二天映着彩虹呀,还显出一尊文殊菩萨来,多少书生在那把头都磕破了。
        【满人不准裹足,可是长得不好看了也惹人笑话。一则须得有劲儿,像养心殿的轱辘钱一样,脚趾一个并著一个,挤得没有缝隙,否则憋在鞋里,就成了御花园山墙上透气儿用的砖雕小窗,走路啪唧啪唧,跟放卝屁似的,把家里的财气放跑了;二则有形儿,曰头下一照,比武行开刃的刀条还晃眼;三则白,不是老太太擦粉的那种惨白,要透著气血,依著我说,就是酸菜蒸肉那个色儿。这是个慢病,打从做姑酿起,一年总要裹一个月,年轻的时候不觉著,谁知肉都是慢慢往脚趾甲里顶的,发起炎症来,能疼得下不了地,又没法请谁来看,只能自己个儿熬著,实在受卝不卝了卝了,就拿铁剪刀往外剔,不少老太太就从这破伤风上死了。这么大个事儿,我额涅的额涅不说,我额涅的额涅的额涅也不说,我有时总疑惑,她们是不是都期盼著自己的女儿更上一层楼,忍受更多的苦难功业。】

        【我决定逆溯这条不成文的规定,将额涅的布鞋拆了改,改了拆,做得像两块面团,让她的老茧、痦子和汗疱疹都能够放松卝下来,在棉窝子里舒适地安享晚年。】


        IP属地:西班牙4楼2024-12-15 22: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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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说宫里头不是人过的日子,这话对也不对。从嘴上数,再没有比紫禁城更优渥的地方、年代了。皇帝吃的叫御膳,分荤、素两个部门,还有挂炉师父做的烧鹿尾、双片盘,好克化的是烧饼,饽饽一类;再往下是内膳,也有什么肉房素灶,负责菜油、鸡鸭和海味,我们女官吃的少,也不过是顺着新年赐胙的规矩,主子们也会给得眼的分点儿福菜下来;大多时候还是和侍卫吃外膳,这自然是再次一等了;阿哥公主不论其中,有各自干净的小厨房。】
          【可从情上讲,再没有比紫禁城走样的地方、年代了。进到这里,总管是爹,嬷嬷是妈,外头的亲人要像棘手的官司似的,扔到脖颈后头,看都不许看。】
          【我咬着牙,松开拳头,将捏碎的鱼食儿往水面上一撒,不情愿越想越恨。】

          【我家老爷子出殡那些天,按嘱咐是又吹又唱的。大家伙儿怕在街坊邻居之间落下个人在人情在,人死两撇开的口实,也乐得来凑热闹。】
          【买了几把天津的洋果糖,孩子拿告天的麻纸一捆,寓意又好,又方便淘气;晚半晌点六七个红皮灯笼、五十碗高沫儿,冲着便宜,大人喝着也解渴;还有个最神道:死是大事,老爷子却能拨算出来,早请好开唱严实、爽辣的坤角,头天从唐山坐轿子到臭皮胡同,可以点些醉打金枝、杜十娘什么,不见鼓班这等俗流,真是阴福都要积得比旁人精巧。】
          【就是没顾上他这个老姑娘,从西屋到街口,一路摔鼻涕弹眼泪,嚎得险些断了气,尤嫌意犹未尽,伏地大鸣而跌足不能起,非是旗门大傧来又劝又扶,浑灌下一口烧刀子,方喘回魂来。】
          【人人都冲着中堂的柏木棺材竖起大拇指,说我这个大格格办的丧事不比当家儿子差。我心里跟吃了蜂蜜屎似的,再往后多大的红白事都敢招呼,何况是给亲家救急!】

          好姑娘,你忙晕了头!不该这么着...
          【喜妞才多大,碰到这种大活,又累又急,非叫这丫头气得打冷颤不可。却也不怕,我紧赶着在小厨房切了几块羊脸子,又浇了点香油一拌,准能缓过劲儿。】
          今儿大家伙儿来,一则是念着容妃娘娘的好,想给她风风光光送一场,与你无关,便没有主奴之分,不能像往常那么使唤;二则又与你有关,宫里头不许男人进来,你是李家未出阁的姑奶奶、今儿的掌事,递烟酒,换灯烛,迎往亲朋,多少人盯着呢,以后有心相看的人必得从婚丧上打听你的人品。
          【她只管吃些荤腥醒神儿,我拾着地上的珐琅碎片,趁势低语道。】
          要我说,甭显出这股别劲儿来,宫里头打死过太监,可没见谁敢打死旗内宫女儿的,咱不是什么侯门千金,立下打不死人家,明儿就偷捣你的眼!何况容妃又才倒头儿,这不是添福添丁的大喜事,你生出是非,反叫主位娘娘心里膈应。

          【芳官眼明心亮,果然将那丫头攮搡到我跟前。她不是想不到这些,只是不如我这个沾了点边的亲戚好张嘴,更何况我与喜妞年岁相仿,在宫里一个板儿上走,一锹土里拱,裉节儿上弹压丧主几句,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二位格格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少干蹬鼻子上脸的事,咱们就都好过。】
          孩子,我知道你这身打扮的意思,容妃娘娘也常念你的好,这份孝心留着日后伺候李格格是一样的...咱大清重人伦,亲孝老,不许殉主。李格格着人打你一顿,也是想把你打醒了,赶明儿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可不能记仇啊。


          IP属地:西班牙5楼2024-12-15 22: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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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宫里,没有人是只长着一张蜡皮的,她虽风流迤逦,却也有韧性。】
            【就从容妃的白事儿上说。娘娘身体并不壮实,个头也小,不过很懂养生,爱做些鸡糕,肉切得糜糜的,糊上蛋黄,放进熟猪油里炸,有时不嫌费劲儿,剩下的脯肉再焗一焗,往仿膳的烧饼里这么一夹,要我说,比正明斋的香多了——不过,您甭瞧鸿慈馆的锅灶用得是昏天黑地,什么时候拿指头往犄角旮旯这么一抿,都不带沾一点油星儿;睡觉也规矩。还没咽气那几天,咳了几声,吃了多少,都由喜妞交代给太医,事无巨细地写进杏黄缎子裹的脉案里;内务府三请四催,也要开始肃清用过的什物钱粮数目了;又有掌仪司的喇嘛、銮仪卫的杠罩开始预备。】
            【她忙得两腿串筋不说,偏偏这种事就跟送拐杖似的,不方便央求,只能是人家主动张罗,我便同嘉妃告罪了三四天,晚上来鸿慈馆,两腿一盘倚在床头,替她交班。容妃下巴颏抬得高高的,时不时咬牙,往我脑门上厉害地喘几下。就这么样了,也从不叉腿儿、罗锅儿,稍微能顺上口气,就侧着身子,托腮沉沉睡去,这是长辈当着我们小辈面,总注意德行的缘故。】

            【我甘心伺候几晚,累得寒毛直竖,喜妞却仍旧能捧着一张暄暄腾腾的桃花容,一点要倒的迹象也没有。再不济,两只胳膊一抱,睛圆横瞪,娇嗔几声,就又精神焕发地,的确一点也没有要倒的迹象。】
            你不知道,你与她是多么肖像啊,都存着一口气,要争出去。
            【鸿慈馆流露出只有喜妞拿人作筏子时,才发酵出的一种斯文劲儿:四处流窜着机敏安静的宫女,屋檐下是和蔼匆忙的老太监,那丫头也缩着脖子,生怕我把瓷片塞进去。】
            你主丧,自然有你料理的法子,合该清理些门户。只一点我也没准儿...
            【那丫头的膀子硬被我薅过来,吓得闭眼直打摆子,不一会儿才睁开条缝隙,不过看我将瓷片一块一块攮进手心罢了。】
            万岁爷病了也有些时日了,上上下下开始忌讳这些。你若这会儿惹出争端来,我只怕你素日得罪的小鬼,要出来给你使绊子。


            IP属地:西班牙6楼2024-12-15 22: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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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来不是滋味....我还没见过李家姐夫呢!却也知道他那个大哥儿,比我姐小不了几岁,前些年不还去了那个什么英吉利的水师学堂...自古出使公子,未有不美者,只从大哥儿身上也知姐夫容色。
              【现在一天一个变相,我们做奴才的,也摸不准主子的意思,一动不如一静,看着道儿迈脚步,边走边瞧吧...咬着枪杆儿将纸媒子点着,苏州薄荷、长白山黑蜂蜜的清甜就从这第二道里显出来了。火影忽儿凝定,又忽儿散,蹑蹑缓缓地铺开喜妞雪亮的眼儿和那对儿黛眉——我就记恨这个!仿若裁刀沾了墨,又欻地挥舞两下,自棱骨处劈开的刺剑,吝吝直直的,不知比我这两撇畦口子精细了多少。】
              急什么,你知道我的意思,咱们迟早能住一窝儿!我是极满意贵宅罨园的,大姐来信常附一张洋片子,描得有里头的池塘廊桥,倒比咱们的工笔画还细致。
              【大年二十六,杀猪割年肉。这话不是乱凑的,过了这一日,往后要置办的紧俏货越来越贵,过年又不能不吃烧白肉、溜血肠,我额娘便一咬牙,从裤腰带里抽出几张银票递给我姐姐,差遣她去东四的猪肉杠子。怎奈人流如织,饶是我姐膀大腰圆也难近肉铺分毫,偏李姐夫走南闯北,练出一身动荡的筋肉,将裤腿一杀,三步并两步,挺进敌营,替我姐切了半扇下来,得胜回朝。】
              【出了十五他又行商,我姐便送了一身隆庆祥订的素罗,这亲事也就定下来了,谁料后晌姑姑跑媒时,惊觉他家中尚有重病发妻,额娘气得面如重枣,登时便把姐姐关了起来,可她大姑娘一个,剪刀抵喉咙、仰脖咽硫磺...总有的是法儿折磨父母,没招!听闻是几年前一气儿生了娇哥儿和俩闺女,额娘心疼她寡妇失业的,又是二老婆,恐在婆家吃亏,便时常去带带孩子,方才又走动起来。再是喜妞进宫,使我多少沾了孝宁皇后的光,小一辈便愈发融洽了。

              ⠀自然要一块儿回家。可要怎么说呢?这会儿年不年,节不节的,不好放人呐。
              【“回家”。女官们不常念叨这俩字,既不显着对主子心无旁骛的忠义,又凭添个人家的伤怀。只有在两个小姊妹把话往掏心窝了说时,不知哪句打了我的叫儿,这才能揭开那层被蜡皮关着,一宿宿蹲在茶房熬日子的女儿心:它被压在铁丝扭的发架子、冰冷的钉针儿和扎得喘不过气的裹丝把儿头绳下,仍旧鲜活地跳动着。】
              我再也不要回来了。
              【我心里不知怎的,有点泛毛咕,生怕她登时一溜烟儿就窜出皇宫似的,抓住她的手,没得叫人害臊,便故意去数上面的斗和簸箕有没有变。这是我们常玩的命理游戏,据说日后是嫁状元郎还是秃癞子,都能推演出来。】
              说句腆脸的话,只要能日日见着你,见着大姐,和谁过日子都行!
              【我臊眉搭眼地抿了抿嘴,把藏银铜胎的烟杆儿卷巴卷巴,藏回袖口里。】
              你不要告诉弘农。


              IP属地:西班牙7楼2024-12-15 22: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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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弘农起小儿就很会成熟地笑,恨不得登时就长成男人似的,有时话还没说圆乎,就见他嘴角先扬起来。未免会恭恭敬敬地误接一些贫嘴儿,他再不受用,也不拍屁股走人,总要含着下巴,从袖子里摸出些杂拌儿、糖瓜,吃一吃,缓一缓再出门,也不知从哪学的,从不太下人面子。十多岁脱了奶肥,挽上裤角的两条腿儿比过水面还白,一蹁上马,蹄子就稳当地运走起来,朝阳红墩墩地照在他细薄的丹凤眼皮上。阿玛很喜欢弘农这股文气。】

                【弘农也喜爱阿玛。没生下小弟前,全家就指着阿玛的铁杆庄稼进项,不比外省自负盈亏,京城的饷银饷米仍是一贯的一两五钱,这不大变,可打从老憨王建元天命以来,划的地都快犁干了,旗人吃老米就成了常态,这种压仓的粮食不必细瞧,你就是送去碓房舂一天再熬一夜,那也是又硬又酸的。得亏李家人心里头存账,顺治爷一咽气,就察觉出苗头不对,在京郊圈了老大一块地,几百年来挖盐窝、复套种——这都是旗内人宁肯饿死,也绝不想着自力更生的、低贱的活法。弘农成熟地赞许着,一边把十袋大白米放到门后,一边表彰阿玛的“骨气”。老头为我一琢磨,情愿吃这口捧,被哄得脸蛋儿发热,温和地尊称他一声爷们儿。】
                【所以我总也情愿,为弘农臊眉搭眼地笑。还挠挠耳郭,替他宠着这个小妹妹,任她辗转腾挪,像夏夜花枝招展的白斑高脚蚊。】

                【我在留给阿蕤的胡辣汤里加了点香油和醋,调制好了,才把玉环从盒中取出来。满人既有些臭讲究又好羞,不兴当着人拆贺礼,太好了,越出次序,恐怠慢了旁的尊客;不好更惹眼,两相都下不来面子。非得是最体己、不分彼此的密友,才肯推脱一番,打开东西。】
                【炕柜的铜镶折页上陆陆续续映出几个小姐妹又哭又笑的脸庞儿,这种时候是主子最乐得施恩,彰显人情味的际遇,大家都可以来送一送,只是到了宫门口,外人能看见的地界儿,就不允许有悲苦的表情在了。我很懂事,及时流露出一种好似享满了福,微醺醺有些沉醉的笑意,引得阿蕤身侧的一位太监大叔不住夸我省事。】
                可我又心疼你当一辈子奴才,不如等你出宫,我们都不回来了,你去做我们家的弟媳妇如何?
                【我当年是从神武门进的宫,如今也打这道门出去,十岁冒头那会儿,和我一般大的公主正在香衾里一枕黑甜时,我望着她们家里这条又黑又长的马路吓得直打嗝。现在我成大姑娘了,手里红纱灯轻扑着,盈盈透着火苗,夜风扑朔,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高峻——它已经吓不到我了。】
                有本姑奶奶在,看谁敢在婆家欺负你!
                【话说到这儿也就到头了,我不好再闹她,她也不便拿扭着,又凭添我眼泪儿——大家都打趣似的称之为淌马尿,宫里头不兴这个。不兴和不准又有差别,“不准”两个字是牢房里装罪人的钢条,秋毫不敢有所犯;“不兴”更像一种心照不宣的陷阱,嬷嬷不会为了这个骂你,她们在宫里伶仃了一辈子,特忌讳这些没人情味的举动,只等你做错了差事,就赶五更天掀开你的被窝儿,只往脚心上抽,再疼也绝不能露出怨怼来,这是替父母管教,对你很上心的意思。】
                【旗人姑娘是最洁净的,从不惹尘埃,哪怕是临近搬家,锅碗套着瓢盆绑在马屁股后面,走起道来也不准叮叮当当露出声响闹笑话,玻璃长条镜要用毛毯蒙上,横在两米高一米长的老双面开顶头,门上一边描的二十四孝,可以放佛龛和祖宗板,一边是福禄寿禧财,可以放条褥。】
                【我坐上马车,掀开蓝布帘,紧紧抓着阿蕤的手,又随着车轮声很快松开,从这以后,我像是过了很久很久,又好似一眨眼,就又与她重逢。】


                IP属地:西班牙8楼2024-12-15 2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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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出宫时,领的是三品德容的衔儿,故而比喜妞迟了半岁,正赶上晴空高澄,眼见五六月份的北京城:这会儿还显不着香山的蝈蝈儿,麦秸笼子里浪潮一般的虫鸣声,大多是从河北、山东奔腾而来;也数不上别的花,只有满院碧涛沙沙作响,石榴花从青硬蒂皮中破出壳儿,红汪汪地照地人眼前明亮,又火星儿似的,有的掉到水缸里,也有散落在刚扎好的凉棚上;永定门外护城河的冰窑肃穆地往宫里搬空了泰半,才重复熙攘,河东的妇女给小小子儿洗腚,车夫在河西撩起裤腿刷骡轮。】

                  【钢丝儿似的精白日光已勒得人有些喘不过气了。我便躲懒,晚半晌才换了一身浏阳圆丝细夏布的单袍,穿过几绺过堂风,顺着油布裁出的窗子,这豁开的一道小口子里钻了进去——那正是喜妞的轩阁。她阿玛心疼姑娘回家,棚顶的芦苇是全家最密实的,洋玻璃门一开一合,既透光又隔热,像一道舒爽的彩虹。】

                  【许是得了万岁爷不好的信儿,我出宫时,内务府换旗内格格名册的差事有意懈怠起来。谁家也不讲做奴才的该不该份内,应不应孝敬了,都怕这个裉节儿上把闺女送进去,撞上不好的事,白耽搁三年。嘉妃位下学规矩的就更没有,还是回臭皮胡同,街坊领着孩子来磕了几个头,想跟着学点老礼儿,懂懂人情,这才听着一句“董姑姑”的响。一提起皇宫,就想起被打脚板,抽手心的苦日子,我就常以住那里头来替代,不料愈发使孩子们觉得紫禁城是如何的幽深、矜贵:没有敕令,不准独身出自己宫门,所以从未摸过乾清宫的龙椅;下了值就猫在屋里,御花园转悠?瞎闹!小心惊到娘娘们的仪仗;汤菜是户部眉毛胡子一把抓,皇帝吃哪种我们吃哪种,伺候主子就这一点好,嘴巴上亏不了;侍卫是上三旗出身,最上等的奴才,哪能照着面?都在内外廷的门口走,没见停下来过,永远刀柄在后,刀尖在前,听到鸟叫就会一手掖到后腰,把刀划出来;问得最多的是太监,我们女官少见酸黄缩脖的丑老公,大多相貌得宜,嗓音有力,裤子常换常新,布头用得好,尿骚味就闻不着。】
                  【这是我前小半生大致的情状了。可以说,我常经话的男人,只有弘农一个。】

                  【他仍旧是张白净子脸,一双丹凤眼像捏了边的小饺子。听说这几年吃酒吃得厉害,两腮也愈发沉重,脑门儿添了些大人的铁灰气。前两日打正明斋出来,一手拎着蒲包儿点心匣子,一手提着对儿蓝靛颏,只往北桥湾了我一眼,便贴夹道溜走了。】
                  小大爷,您晚上安。

                  【脚踝儿一扣,手便往下够上膝盖,金钏顺着膀子滑下来的功夫,脸偏过去,脖颈儿冲着厢房点了一下。强宾不压主,这是我尊敬的意思,可他辈小儿,不能结结实实见,索性改了一半身子,既不折他的寿,也不压我的岁。】
                  不敢再欠贵府东西了...小大爷有所不知,我与弘公爷是旧相识,家父在世时,他既不是儿子,更算不着女婿,却那么上心看顾着!故而出宫以来不敢耽搁,特来酬谢多年代为行孝的恩德。

                  【蜜蜂花眼打瞌睡,水光映衬在他葳蕤的肩头上。瞧我这声小大爷,运用得多么亲切——李谡尚且青着秀气的头皮,脸蛋儿红扑扑,像蒲包儿上封的纸门票,个头却冒上来了,万里外的见识也接茬儿表演,只怕是和洋女人贴多了面,还轻薄起个人家的小姨娘了。】
                  弘二哥知道是怎么回事,若不当面给他磕头,妹妹我也没脸去祭拜阿玛了。


                  IP属地:西班牙9楼2024-12-15 2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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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停了,天还抿着点光,只见一路泥泞,老百姓便打消出门的念头,可又不到收摊点儿,东西未免就卖得便宜些,起小儿我与弘农就趁着这会儿工夫上街吃卤煮,不去前门,就往天桥南横街跑,三教九流、男盗女娼的穷人都在那儿堆遂着,有耗子操枪窝里反的,有脚杆子绑大锣的,干岸上跳满了臭鱼烂虾,窑姐儿坐在棺材上找大妇小妻要说法;文人骚客都爱凑这种鬼热闹,他们低眉一嗅,就好似见过了人间,大发一些掉书袋的酸调调。】

                    【我还和贝勒格格一道儿扒过案台咧,看着肠子里肉膜被搓下去,又顺着大火一煮鼓起来,然后过凉水往碗里一捞,就倍儿漂亮,倍儿干净,没人去搁了芝麻豆豉,酱豆盐一类的卤煮摊,这不免有浑水摸鱼,没洗脏东西的嫌疑。弘农很讨厌吃它,认定这是穷苦人的倒头饭,他喜欢透亮的葱油饼,外焦里嫩,油光光的,像抹了一层冰糖。】

                    【直至他读了书,我进了宫,阿玛、姐夫、容贵妃相继过世,小大爷远赴西洋,我们就更吃不到一桌去了。李府在岁月中悄悄翻新了一个花园,小大爷这一茷儿人也算是在败蕊中又挣出芽儿。】
                    听闻你额娘为讨你欢心,特特做了西洋的水池,水都是往上跑的...我看不明白。

                    【我沉甸甸地望过去,小大爷长衫掩膝,在青瓷绣墩上翘着腿,只瞧他多么轻巧、自得地咬文嚼字,丹凤眼一眨一眨,带着一派儿我喜欢的文气。】
                    我有些念旧,悬圃蓬莱,一流仙品,都不及你家过去的荷塘,一动不动,人影跑过去,像留下一面镜子。
                    【夕阳喧腾,照亮他勺中的黄果子,就像李家这座停产已久的冷灶上第一颗火星儿蓬勃燃烧,而我呢?是断炉的蒸馍,难煨的老竹,是从紫禁城这座巨大钟表中扔出来的一批停摆零件。】
                    现在好像不时兴这些了...


                    IP属地:西班牙10楼2024-12-15 2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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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五旗的子弟们把蟋蟀赶进陶钵,蛐蛐儿关进竹笼,然后代替它们泛滥成灾。二百年间,快把京城的铁杆庄稼啃秃了,就这,还能借着旗人不准经商的矜贵由头,宁肯捡瓷片、捡烂纸,也决计不当商侩,做那种伺候人的勾当!可空锅空肚空口袋骗不了人,真饿得丁零当啷的时候,还是得把闺女折算出去。二十岁,三十岁,四十岁?老死在宫里才好呢,冰炭菜粮,蜡扦水粉都是宫中出,三两月钱全拿来,够养活五口人了。】
                      【胡同里的阿玛们涨红着脸,锃亮着脑门儿把孩子往董府扔,好似我是什么开蒙的新科状元。】
                      你们好好学几年规矩,到了十三岁,便要造册送内务府的会计司备选,那是咱们大多数人这辈子唯一一次面圣的机会,若有能耐被他挑中进宫,父兄官职低于佐领的,那就归为宫女了;再往上的出身能当女官、娘娘,这都是说不准的事。
                      【我乐得拔份儿,又能有些进项,便把堂屋的炉灶打通到南房最西头一间上房里,又借墙在三面辟出一偏厦子,檐下冰溜子细细闪闪的,玻璃门也迎着日头,两边长条凳上煞有介事地供着女四书,整体透着干净利索。其实我识字不多,可单凭嘴教,未免露怯,使姑娘们不尊重我起来,于是常躲在地罩后头,借考试辖治,只叫人窥见雕纹间五、六柞手长的烟杆儿咕嘟咕嘟冒响。简直比科考还严!我两腿盘在炕上,清严地逡巡过她们涨红着的脸,锃亮着的脑门儿。】
                      我不是宫里什么响当当的大人物,以后被打死了,提起我也没用;富贵了,也请不要召见我。满人戴头识脸,身份、体面,都不是搽在脸蛋上香粉,显摆给人看的,也不能求爷爷告奶奶,四处大鸣大放,成自己个儿恭维自己个儿了。
                      【过年买肉,要数干净,还得是回人的羊肉床子;西直门张家冥衣铺的四季花盆扎得比内造处还真;而有朝一日街坊邻居若说起西段这边儿女学,只冲我董氏竖起大拇指,就是很自得的一种境界了。】
                      那是戏台上的孙猴子,比杀了我还难受。


                      IP属地:西班牙11楼2024-12-15 2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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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填好房了吗,西班牙斗牛士


                        IP属地:山东12楼2024-12-15 2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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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人贵嫔就把房子填成这样?请立刻帮我写100场戏


                          IP属地:上海来自iPhone客户端13楼2024-12-15 23: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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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这房子填的,跟断头饭似的


                            IP属地:山东14楼2024-12-15 23: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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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悄悄参观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16楼2024-12-15 23: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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