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出门很不赶巧，还没到目的地，却先遇到拦路雨。我本来是要去寻沿书屋的，只得在阅是楼停一程。雨势并不见弱，楼上丝竹声遇水倒显得更清亮。我静静听了一阵，才听出是在唱梁祝。是谁在这个雨天有雅兴听戏呢？我没能猜出来，说不定也是和我一样被雨绊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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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了一眼接天的雨幕，我终于决定转身向楼上去。可一到楼上，看见听戏的人，顿时就后悔了。富察怜是一个人坐在那儿。我有些日子没有见她了，起初是不愿招惹她而刻意避开，后来避忌久了，即使紫禁城并不算很大，我们竟也很少再遇到对方。元年初入宫时候那些刁难，竟也像往事云烟一样散去。但究底，我知晓我亏欠她什么。我欠她一个“孔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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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常常想，如若梁祝于书院一别之后，梁山伯未曾再去会稽拜会祝英台，那么他便不会知晓英台为女身，也不会有梁祝千古悲词。所以梁山伯是何时爱上祝英台的呢？是在书院朝夕相伴的时候吗，还是在他知晓英台是女儿身的那一刻呢？此时，我坐在台下，看台上的青衣与小生正唱十八相送。虚幻的祝九妹才是梁山伯所择的姻缘，可这故事之中从不曾有“祝九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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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我与富察怜是之间从不曾有过孔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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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驻足在楼梯口，上下两难，好似我当初在正乙祠第一次见她时一样】外面下雨【下意识地解释自己出现在这儿的缘由】我避雨进来的，不知道是你在这儿听戏。

【我来时未曾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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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叶窗外的雨纷纷，其实我一直不怎么喜爱雨天，北京城的雨总是黏滞的、混杂着一股子土霉的味道，像是挥墨在白宣上的墨水点子，像雁过留痕般成为一颗不大不小的泥泞。就如同那位郎君....我也几近忘却了他的假名姓，可他的样貌却是时时刻刻都能在我的眼前浮现，只因这不大不小的宫廷中有着与他一般无二的孔氏宜妃，他文廉、她孤许，他们像是同一经的两页梵文，又像是两片莲身上的片羽，就这样一直在我的心间勾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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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确实也不再芥蒂，不再悱恻曾经的种种，连箔铜郎都险些从我的记忆中偷溜出走，更遑论一桩没有结局的情思。我看着眼前的梁祝，就仿佛在看一出与我无关的宝镜风月，离别唱叹总是人间最常有的事，我与箔铜郎、与不知名的情郎，都是我年少时的一场幻梦，而今年岁渐长愈发清明，人合该朝前看，许多作古的念想也该水到渠成的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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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见她花盆底上一枚南珠在晃动，如今的昭宜皇贵妃亦是风头无两的一员，积年累月的珠玉堆砌让她更有仙人之姿，薄俏的两片唇瓣上下一碰，却又是曾经那几句车轱辘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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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耐烦地凝眉，在鼻腔轻哼一声。】我没问你，你解释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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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牡丹、肖青莲，她从来也是雍容合度的，却每每见我时都像是鹌鹑一般逃离，唯恐下一秒被我吞噬干净，可我已非昨日之我，早已懒怠将满腔的怒火掷向她，从当初的贵人到今日的皇贵妃，还能有什么是看不破，瞧不开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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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叹了口气。】你倒是有口福，过来坐吧，才让兰弱盈制了些牛乳糕、沙琪玛，你也一道儿尝尝吧。

【拾阶而上，坐到距贞妃三四个位置的地方。只有我们两人，雨声里，整座戏楼显得格外空旷。没有预料中的刁难，她只是很不耐烦地蹙起两道精心修饰过的眉山，似乎已经不在意过往旧事。我才意识到，我们都不是刚刚入宫时的贵人了，年少时的昏昧早在日积月累的疲劳中消磨。我不太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戏台上正在唱什么戏文，也忘记摛藻堂那只猫抓伤了她的哪只手臂，最终留下伤疤了吗？她还对我与“他”相似的面貌，耿耿于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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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静默地看着台上的痴怨相别，回忆曾经的谬误。一折十八相送唱得缠绵暧昧，但也到了尾声。向她案上摆开的精致攒盒看去，一条条覆盖着糖霜的茶食垒成丘，静候饕口馋舌撷获入腹。转而又将目光落在她腴丽的脸庞上，荔粉香腮，杨妃艳帜，人尝言秀色可餐，大抵如是。反观我，贯来谨奉圣人家训：君子食无求饱，被禁锢在克制的规训中，在还是稚童的时候就被剥夺了一切有关于贪食、欲望、甘流舐蜜的幻想。因此对于她难得的好意邀请，只有谢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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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起意自作主张地劝阻道】甘腴之物虽好，但……【我们年纪愈长了，不该再贪食饴糖，那应该留给孩童逞宠邀爱】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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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幕的丝弦声奏响，梁山伯再度登场，并亲手揭晓祝九娘的秘辛。那我是否也该借这一刻说明当日的假凤虚凰——可她会恨我吧？那就依旧吞舌闭口，将这个秘密彻底掩埋，就此当作一场镜花水月，一段杨虎围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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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还在落，纷纷而下的银丝线织成网，将阅是楼中的我们围困，与世相隔。然而沉闷的对坐骤然被天边一闪而过的惊雷打破，台上拨弦的乐师也被嚇得停了手。声绝于此时，我却开了口】你从前生我的气，是因为我像一个人吗？

【才衔了一块儿密密裹了梅子盐的红茄干，还未咂出其中酸甜可口的蜜意，便生生被她半截话扫清了一大半儿的兴致，眉弯蹙得更甚，毫无顾及地赠予她一枚清晰的白眼。而后慢悠悠在唇齿中将茄干绞断、吃尽，就好似这是孔薰那截细颈子似的。其实论起颈子的妙法，孔薰的颈子是格外好看的，雪白色的纤细长条像是一藤儿悠扬的，好罢，我实在想不出太过恰当的比拟，总之，很美，像美人樽一般优雅、高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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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许你坐这儿，可没许你多嘴。【很霸道地止住她，即便她不曾想过要喋喋相告，我只是一味的不留情面，想来她也早已习惯，也不会在意。这仿佛成了我们之间最俗常的模式，她总是两幅模样，要么是执正名言，要么是缄默自持，像是羞赧，又更像是故意躲避。我曾许多次误将她认错那位儿郎，只因他们太过相似的眉目，就像一胎托生的两枚胞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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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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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意调皮似的，将音调儿缓缓在舌尖滑过，又像是试探她似的。诚然，我对她的泰半敌意皆来自那位儿郎的失约，而这种愤怒则来自身份殊异的缘故，我自恃甚高，富贵鼎盛人家的香花怎会被一瓢泉轻视，这是前所未有的失落和侮辱！至于她，这位孔圣人的后脉，她与我分明是两条舟的人，坚守的、追逐的是都格外不同，自是话不投机半句多，而今这样静静的闲坐听戏，更是前所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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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薰，你确实很像他，你们说话的语气、一颦一笑都十分相近，所以我讨厌你。【笑得十分灿烂。】谁让你同他.....那般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