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宣传部长师夜光，谣言漫天，几乎可以编成一本不亚于校规的小厚本子。天
生银发很神秘，当然照端华的话来说也就是染得自然了点。手段高明，常碰到人
高马大的体育特长生说是看在师部长的面子上帮着干活。最离谱的一条明摆着胡
编：师夜光凌空而立手持州府之箭？姑娘们大概还没从梦里醒过来，毕竟师部长
那张脸是公认的招人恋慕。
代校长司马承桢捡回来的养子，名义上的父子年龄相差6岁。他上班他上学，细水
长流中多少个六年都消弭与无形。议论从来都没停过，师夜光如果是个较真的
人，背后窸窸窣窣的调侃猜测一准儿把他脊梁骨戳得生疼生疼。幸而师部长不当
回事。往好了说人家本就是散淡性子，说白了，纯粹没心没肺。至于司马承桢出
于什么动机收养师夜光，天知道。您要说是心怀恻隐，您是好心人；您要说是一
见钟情，得，咱俩想一块去了。
师夜光和常人不一样。他自己知道，司马也知道。幼年的时候他的掌心可以窜出
火焰，先是红色的，后来变成黄色的，再后来变成淡蓝色的，奇怪的是对自己毫
无伤害，召之即来挥之即去，除了暖痒的轻微触感外再无其他。
刚刚来到司马家时他正犹豫要不要告诉司马，毕竟旁人害怕得要命。连水都浇不
灭的蓝色火焰曾经在他不经意之间吞噬了一座平房，夷为平地所需不过翻手一
瞬。
师夜光并没有想很久。司马承桢站在客厅里，“阿光。”他垂下眼脸对着他笑，
手中的玻璃杯突然在空气中悬浮起来，师夜光仅仅看到一闪的白，那只玻璃杯便
化为粉末星光四散，是骤冷骤热之后的爆裂。
“阿光。”司马又一次叫他，末尾顿得干净轻易穿透森冷的夜。“我们是一样
的。”
黎明前最黑暗破晓前最寒冷，但是这些都过去了。
值得庆贺，师夜光笑起来。


原来已经有这么多年过去了。似乎司马承桢穿着高中生制服参加师夜光的小学家
长会还存在于转身之后，手里夹烟的师夜光早都匆匆走过隐约面带微妙笑意。
“阿爹，回家啦。”    
“你又想干什么？”
“没干什么。啧啧，借个火。”
不出意料的看见狐狸眼里的无可奈何。“每次你叫爹都没好事。”
“阿爹？”
司马承桢按下隐隐跳动的青筋，“走了，回家。”耳边暴雨声连成一片，那是记
忆中最大的一次降雨，因为罕见所以整个城市都陷入了手足无措的惊诧和忙乱。
远比此次的规模要大，即使如此市气象台也提前三天就开始以固定台词和固定背
景提醒市民做好准备。师夜光再一次把注意力放回会议本身时已经是收尾阶段，
唐麟盯着八重雪一只拳头都捏得关节发白，八重雪支着胳膊面无表情的端详桌上
的会议大纲，明显心不在焉。
师夜光倒是挺巴望他们再打一场，现场直播不收门票，精彩流畅程度等于迅雷不
卡百度不抽。若是一不小心下手都狠了点，更好，就好比4M宽带直接入户，会议
室砸了谁还来开会？节省茶水钱，顺带支持政府创收。
正所谓阳春三月好天气，不管他人瓦上霜。
其乐无穷也。师部长指不定瞅着这空档就能溜出校门买包香烟。可惜人家才消停
没两天，就是白痴也知道风口浪尖的时候再惹乱子你就等死吧您嘞。伤筋动骨一
百天，唐麟伤得还不清，师部长苦苦期待的旷世大战暂时来不了，乐观点想反正
也快高三了就当变相福利呗，好歹有个盼头。
八重雪和唐麟不和也不是两三天的事，有人天生就是对头，并且欢喜冤家并不是
人人都适用的。唐麟嘀咕着面瘫脸摆给谁看的时候估计也没注意到其实自己和亲
切和蔼距离不近。
“小唐就是直了点。”司马说这话的时候贺兰笑眯眯的站在一边，师夜光点头隐
约觉得嗅到了什么苗头，在脑子里转到第二圈，师部长突然发现原来司马还懂直
的弯的。
贺兰走后司马开始念叨车贷房贷，他明明没有这些困扰偏要弄出一副感同身受的
脸孔以保持和广大群众的紧密联系。
“阿光，你知道小唐为什么跟着我吗？”
“我没兴趣。”
“追根究底还是我的人格魅力。”
师夜光默默放慢了喝水速度。
“张三和李四之间的爱有几种模式。张三爱李四，李四也爱张三，这种最好，完
满。张三爱李四但李四不爱张三，张三想得开，这样也好，和谐。张三爱李四但
李四不爱张三，张三愿意为李四做任何事，如果李四爱王五并且愿意为王五做任
何事，那么张三实际上就等于帮着王五。”
师夜光是当绕口令来听的，张三李四王五，厉害啊司马，说着不嫌头晕。但是事
后师夜光再想起司马这话，句句在理。
他说的是张三李四，不是小刚小红，他其实一早就知道。


诡异，很诡异。师夜光背后的声音更加响亮。司马承祯偶尔也听到过几条，笑得
直不起腰来。
“阿光，我可从来都不知道你还是钟馗转世太岁星下凡。”
师部长毫不在意的翻着课本：“我现在好像被他们背地里叫做太岁。挺威风的其
实，我不反感。啧，对了，莫愁前路无知己的下一句是什么，我忘了。”
司马承祯听到“太岁”，颇以为意的暗暗点头，眸光一闪几乎要笑出声来。“出
门自挂东南枝。”
显然是令人哭笑不得的黑色幽默。师夜光和司马承祯住了那么些年早都锻炼的金
刚不坏。
“他们还说我们是假父子。”
“是挺像，我还年轻着。”司马一手扶额不无感叹，“说起来真是让人难以置信
啊，我白让你吃白让你喝不求回报的把你养这么大。”
“倒不是这个。我听见些分桃断袖之类的。”
司马承祯笑起来，看着师夜光心不在焉的转笔。“你在意？”
“我无所谓。我知道原因。”
师夜光淡色的眼睛中有毫不掩饰的漠然和清楚的笑意。司马觉得心疼：“外头的
风言风语，随他去好了。”
“我那时候很高兴遇到你。”
司马垂下眼眸揉了揉师夜光的头发。
你我同为异类，相遇之时便再无孤单。


认识橘的人很难用一两个词概括他。说流氓吧，有点对不起人家；说模范吧，你
这不存心揭人家短，找抽呢。处事圆滑，好说话，遇到底线却绝不跌软。真要比
喻的话，像钱，圆形方孔钱。抽烟，喝酒，白的可以有。
学生阶层抽得起万宝路，英文名叫Marlboro。不完全统计宣称，抽这种香烟的大
部分人要么很有主见要么优柔寡断。橘以前板上钉钉属于前者，现在看来后者的
温暖触角已经在他脑袋里扒拉了一晚上。
上了大学的韦七和国平勾肩搭背回来吃饭看看阿姨和玩伴。说没有感情是假的，
就是八重那么想离开的人都不得不承认这里必定在日后的回忆中占有重要的一席
之地。
吃完晚饭韦七在里面陪阿姨聊天，国平和橘走到阳台抽烟。
“怎么了你，有点不正常。”
橘咬着烟回给他一个哪里怪了的眼神。
“说不上来。就像羊肉里混进了牛肉，猛一看没什么。”
“你说谁是肉？我看你是鸭肉。”橘扫他一眼，“我什么事都没有。”
“这才像你。”国平借着橘的打火机点了烟。
“真没什么。就是有点事情想不清楚。”
“困惑了？”国平脑袋里愣生生的飘过些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年不幻想的顺口
溜，干咳两声：“困惑了还得自己找解决办法。咱两谁跟谁啊，说出来我帮你顺
顺毛——不对，我给你顺顺心。”
“滚。老子一大好有为青年怎么到你嘴里就跟男版林妹妹一样。”
橘其实从未困惑。说不清楚是因为什么，小的时候满院撒丫子的疯玩，夏天的阳
光浓烈密集。只要稍稍转头就可以看到远处的八重，不屑于游戏，不笑，抿成一
条细线的嘴唇轮廓看起来异常清晰。真的是异常清晰，孤儿院里的每个人都认为
这是他的招牌表情。
橘觉得安心。即使明明八重比他小比他矮比他瘦弱。似乎是小孩子肤浅的把不变
理解成了永恒。于是刮风下雨冰雹天柴米油盐酱醋茶都是屁大点事，无关痛痒。
我现在确实困惑了。橘眯着眼睛看天空中重重叠叠的铅色云层。
如果我当时就知道永恒，我是否还会安心。
这已经是哲学家的思想高度，我跟你打赌一包白万。你肯定会输因为我不知道结
果，所以善意提醒你一下：“八重，白万涨价了。”


一个星期七天，上课六天，按理说T中最不太平的应该是周六，虽然这学校有这么
多个性的学子哪天都不会太平，但是老实说，最不太平的是周一。
进校门就是头一道关卡。纠察队和风纪部轮周值，远远看去校门口一字排开五六
个玉树临风的翩翩少年，怎一个赏心悦目了得。您要说这哪算关卡，当然不算，
这属于关卡以外的福利。校服领口有蓝别针的是纠察队，红别针的是风纪部。
唐队长是个直肠子，周值那天就靠在传达室的墙上屋檐底下就着清晨的小微风扫
黄打非不对，维护校园秩序。
这人啊，实在，真实在。唐队长又有一颗务尽除恶的正义心，红彤着呢，所以唐
队长眯着的眼睛在上学人潮中转转，再吼出：“那边那个（此处为顾及校园形象
省去混蛋二字），拉链扣子歪了，过来！”也是正常不过。
哈？这拉链怎么歪？拉链和扣子又有什么关系？这您就别管了，唐队长说歪了就
是歪了，不歪咱也得把它弄歪了。
每逢此时，T中便格外的生机勃勃，充满朝气。无怪T中的学生仪表整齐，这里面
可少不了唐队长的汗马功劳。
这要是轮上风纪部，景象又不一样了。八重部长顶着张三伏天都晒不化的雪糕
脸，再衬上橘副部长面上淡淡的笑意，偶尔碰着师夜光远远的朝这个方向打个招
呼，好了，三缺一，再来一个咱凑桌麻将。
纠察队和风纪部的出现几率是一半一半，皇甫端华的出现几率是一半的一半。要
是在呢，八成又被八重部长拎一边喝风去，顺带检查一下学生的精神面貌，要不
在呢，那低气压其实消暑效果蛮好。您也别可劲着问冬天怎么办，人就是在比较
中成长的，啊只有领略过低气压的人，才知道身上的衣服多暖和，爹妈是有多把
自个儿放在心上。
每逢此时，T中就尤其的沉稳大气，从容平和。
广告效应，实打实的广告效应，堪比售楼界口碑绝佳业绩红火工资保底上不封顶
的黄金搭档售楼达人。
当然了，有意的老板要先给自己的楼盘定好位，消费主力是哪种类型。古话说得
好啊，不打馋的不打懒的专打不长眼的，纠察队和风纪部一起请过去，也不用卖
房了，房子拆了卖地皮但求不亏。
扯远了，我们回归正题。第一道关卡过了就没什么好害怕的了，扑通扑通的小心
脏也可以平静了。后面这些都是选做题，专门给那些早餐营养过剩又不长眼的准
备的。


“头儿，中午好。”沈熊猫从远远看到模糊成一个点的八重雪开始就在心里仔仔
细细认真真的想应该怎么开口，气氛允许的话可以考虑用一堆一堆发自肺腑的感
叹号证明自己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决心和立场，气氛不允许耷拉着眼睛眉毛肩膀
乃至身上一切能够耷拉的部位，诚诚恳恳的弯腰鞠躬道歉——不——不可能发
生，没等开口八重一定先一脚踹在自己脸上。
校规明确写明不得私自械斗，换到八重这里完全是另一回事儿——想打你们就打
去，不要让我看到也不要闹到教师那里去，否则就等着挨打。
八重雪越走越近了，模糊的小点已经成了模糊的不规则多面体，沈熊猫擦了擦鼻
尖上的汗，就恨不能一个雷劈到自己头上紧接着方圆十里改头换面再大喊一句穿
越啦我真的穿越啦。然而，今天的天气很好，暴雨之后短暂的放晴，据说空气污
染指数下降了好多搞得环保局恨不得天天下雨。放八重雪鸽子和逃课是有本质上
的不同的，就好比老虎和小白兔不能做亲家。要是逃课呢，事情其实不严重，沈
熊猫肚子里有一叠的理由等着一边喝茶一边气定神闲的慢慢念。且不说八重不怎
么听人解释，就是解释了八重也不会信他，沈熊猫压根没什么委屈可言冤情可
诉：您回家玩儿去了您解释个屁啊。
沈熊猫还真没敢腹诽什么，准确的说是教训挨得够多就是狗也有人样的时候（八
重语）。红毛的下场他不是没有看到，光是头目就去了半条命，再加一个师太
岁，合着红毛那整一个是死里逃生谢天谢地。
就这一晃神的功夫八重部长走得更近了，沈熊猫也算想通了，牙一咬眼一闭心里
一横，大丈夫死则死矣有何惧哉，差点没被自己突如其来的英雄本色感动出泪
来。熊猫仔是越想越激动，越想越觉得无所畏惧，革命伟人说的好啊，天若有情
天亦老，人若有情死得早；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兮一去不——打住，这念着有
点悲凉。
近了，近了，更近了——得了吧您嘞慢动作呢——沈熊猫目视地面哆哆嗦嗦从嘴
里蹦字儿：“头儿，昨天晚上我不去是有原因的……”熊猫仔本想偷偷抬眼看一
看八重的脸色再决定自己接下来是说送老奶奶回家还是被老师留堂，奈何想起来
八重比自己要高，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死活看不到风纪部长眼睛里的喜怒哀乐，
只能把脑袋低得更低。
“我知道了。”八重雪走得挺急，大概有什么要紧的事。
这句话过到第三遍沈熊猫终于放心的大口喘气。“天知道劫后余生的感觉来的如
此突然让我不及准备。”他挺起腰板重新变得精神抖擞，根本没注意到自己造了
个明媚忧伤的青春句子。
八重似乎遇到了棘手的事，总之熊猫仔没见他那么焦躁过。橘没有站在旁边，虽
然沈熊猫自己都知道是错觉却仍觉得他的背影显得孤单。事实上这一点无须担
心，八重的表情无时无刻不在说明一件事，他只要他自己就可以。
T了个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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