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就是那个时候吧,郑允浩开始恨爸爸,恨那个给他生命却没有抚养他长大,而后又视他如眼中钉的父亲。
所以他在爸爸临终的时候改了遗嘱,继承了那些本该属于我的财产,继承了那座曾经辉煌过的大厦,继承了那套我们一起度过十余载春夏秋冬的别墅,他带走了我的一切,然后残忍的把爱留给了我。
那间大厦,之所以说它曾经辉煌,是因为变故发生不久,我便在报纸上看到了我金氏要垮的消息。从前的我,应该会站起来走到郑允浩面前狠狠的啐他一口,然后骂他『畜生』。
但是我没。
郑允浩不是从前的郑允浩,而我,也不再是从前的我了。
临走的那一天,我两手空空,那个房子里有关于郑允浩的所有,都是我不想要的。
踏出房门的那刻,我踌躇片刻,回头将毛线揽在怀里,接着头也不回的离开。
我曾后悔过。
如果当初没有把它带出来,或者它也不会像今天一样,饥一顿饱一顿。它还如以往一样窝在宽敞的沙发上,慵懒的舔爪子,等待着每天甚至优越于一部分人类的饕餮盛宴。
或许也不是。如今的郑允浩已经不是郑允浩,至少不是我的郑允浩,谁知道他会怎样对它,也许把它弄得痛不欲生也说不定,就如同他对待我一样。
我心好痛。
但是奇妙的是,有些人即使心痛到一个极点,也从未想过了结生命。
我就是例子。
不是没有想过死,只是死这个字太可怕,如若从前我不小心提到了这个字,郑允浩会立即封住我的嘴,然后温柔的告诫我,『在中,你乖一点,不要老是提死字,不吉利。』
曾经我简直觉得我快要溺死在这片疼宠里。
就在我以为一切都没有改变,只要我高兴就可以重新扎入你的怀抱一辈子不出来的时候,其实一切都已经沧海桑田了,我想是一只躲在壳里长眠的鹦鹉螺,等我探出头来打量这个世界的时候,我原先居住的大海已经成为高不可攀的山脉,而我,是一块僵死在山崖上的化石。
我坚持的,在你眼中也许微不足道。
所以在宋秘书找到我的时候,我不再一脸微笑的对他说,『宋仔,又来找允浩啊?』我只是面无表情的从他身边走过,真真正正做到了郑允浩曾经教给我的四个字『宠辱不惊』。
宋秘书一次又一次的拜访让我心烦,而当我看到电视上的新闻报道时,我才真的意识到他来的目的。
原来你病了。
强壮如你,可以让我肆意依靠撒娇的那个你,生病了。
病得很重。
病得进了你最不爱进的医院。
你脆弱了吗?
郑允浩。
你终于屈服了吗,屈服于自己的健康,屈服于你的胆小,你怕死了,是不是?
所以你想见我,是不是?
你真厉害。
可是还有一个人比你还厉害。
我。
不然怎么会答应宋秘书的请求,坐上他的车子,走进你的病房。
见到你,我才知道,原来你病得如此严重。
照料你的一个星期,你几乎全在昏迷,偶尔醒来,也是悲惨的笑笑,然后闭上眼睛。
你看,你也不相信,眼前的是我,对不对?
我自己也不信。
可是我还是来了。
为你准备三餐,为你擦拭身体,为你叫护士换点滴,甚至为你祈祷。
你的口味,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你的身体,没有人比我更熟悉,你的骄傲,没有人比我更懂得。
我就像过去一样看着屏幕上的你微笑,沉默,得意,失落,于是我跟着你开心也跟着你难过,只是我一直停留在过去,而你,却永远站在现在。
我看着你骤然间的清醒,猛的喷出一口鲜血。
赶来的医生,护士,秘书,保镖站了满满一个屋子。
你却只是握着我的手。
告诉我一句话。
『心有所牵挂,生命才会坚强。』
你的最后一句话,永远湮没在众人无声的哭泣中,你闭上眼睛,宛若那个悠闲的下午,然而这一次,我知道,你不会醒来。
宋秘书带我回了公司。
我才发现我是傻得如此可笑。
可笑又可悲。
原来傻瓜,从来不只我一个。
你郑允浩,才是世上最蠢,最笨,最傻的傻瓜。
他们说。
原来当初金氏已经濒临破产,爸爸因此抑郁成疾,病发身亡。
原来你背负身后一片骂名,只为顶替那个无知的整日享乐不务正业的我,坐上金氏总裁的位子。
原来你不找我,是因为你忙,忙着让金氏起死回生,忙着治病,忙着给我时间,让我想明白。
我从来不是被伤害的。
宋秘书将金氏转让的文件厚厚一叠交给我,让我签字。
我的手抖了又抖。
在那黑色风吹起的日字子,在那霰雪鸟破空悲啼的日子,在那红莲绽放樱花伤逝的日子,在千年万年时间的裂缝和罅隙,在你低头抬头的笑容里,我总是泪流满面,因为我总是意犹未尽的想起你,这是你给我的,最温柔的囚禁。
事到如今,居然才悲哀的发现。
原来山河拱手,不过为君一笑。
我回味着你唯一留给我的那句话,落下这段日子以来,最心酸的泪。
『心有所牵挂,生命才会坚强。』
你眼底那最后一抹血红,乱了我心底一池离恨。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