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走过上千个夏日
———————————
花城在拆石膏。
这是迎来新生的一天。
虽说已然未闻蝉鸣，枫叶已挂满了霜林。但经过我和花城反复确认——
——浦岛隧道一直在。
那就好。
看着高兴的花城，我回忆起这几个月的过往。
首先是衣服。虽说是川崎的遗物，但川崎的母亲说希望女儿陪着好朋友活下去。花城也不在意，其实更是喜欢——带着深沉悔悼的喜欢，就像川崎还活着一样。
花城在学校还是一样的冷淡。原川崎小团体并未怀念已经离去的川崎——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不过她们看花城右臂打上了石膏，总喜欢来彰显实力，干点以前不敢干的事情。不过——
不过——花城用行动告诉她们，左手也不是好惹的。
因为花城目前的情况，我成了花城完全意义上的助手。早上，我会早早起床，做好饭，然后喂给花城吃。花城的左手虽然学会了用勺子，但她说喜欢我喂她吃，于是一直这样到现在。我会给花城做好什锦三明治这类的便当作中饭，因为这类三明治，饭团类的食物可以用左手方便食用。之后和花城一同上学，放学在车站下车，牵着花城的手走到浦岛隧道的洞口坐一会，欣赏夏日的余晖和秋天的黄叶。然后回家做完功课（花城当然不用做作业），练习画画，花城指导我。到夜里陪花城睡觉。我尽我所能地让花城过得开心，就像华伶当年哄我开心一样。
细碎的事发生了不少。首先是睡觉问题——本来我觉得同居不太好，所以我打算住在我爹那屋——虽然我进去就恶心——让花城住在我屋。但是一天夜里，我和花城本来都睡下了，我有些失眠，一直看着窗外，大概过了两三个小时那样，花城进来了。
花城头发乱蓬蓬的，脸色很难看，大口喘着气。
“怎么了，花城？”我从床上爬起，着急地问。
这时我才看清，花城全身上下都在颤抖。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恐惧和对于我深切的恳求。
于是我也知道该怎么做了。我抱着花城，回到她屋里，抱着她睡了一宿。
其实我根本没睡着。花城在我的怀里一直发抖，后来身体从僵硬慢慢变得放松，最后像一只小猫一样依偎在我怀里，直到天亮。
很难想象花城在最开始的两个小时里是怎么挺过来的。直到天亮，她才能说出来话。
“塔野……对不起，我昨晚梦魇了。”
“没事的，没事的。都过去了。”
自那之后，我就一直抱着花城睡。
这关系在别人眼中恐怕会太过暧昧，但我知道，我目前是花城唯一的救命稻草，我必须守护着她。
这是其一。
其二，我头上的伤好了。但留下疤，很长，有食指那么长。而且疤附近不长头发了，露出疤痕，很难看。还好我的头发比较长，基本都能挡上，也不算什么事。
其实花城的心里状态一直都不好，但我深知这不是心理医生的事，所以在进入浦岛隧道前，我必须照顾好花城。
在学校也有过插曲。一节课下课，老师刚走，花城就走过来抱住了我。我知道，花城被恐怖的过往攫住了。我也抱紧了她，想帮她从不安的情绪中平复下来。
但，毕竟，呃，众目睽睽之下。
光天化日之下，所有同学看着我们忘我地拥抱，甚至走廊里都围了人看。但说实话，这感觉还蛮不错的。如果川崎同学还在的话，又要说出一番慷慨激昂的话了。
之后，我和花城成了学生口中最胆大包天的一对情侣，后来连同居什么的都扯出来了。
我无所谓，花城也感觉无所谓。毕竟，我们马上就要离开了。
下次出来，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
“塔野君，在想什么？”
我抬起头来。
花城正用她的右手向我招手，笑如夏花般绚烂。
我快步走上前，轻轻地将花城的右手捧在手中。
“恢复了？”
“恢复了。今后塔野也可以牵花城的右手了哦。”
……
“好了，时隔数月，著名漫画家花城杏子老师病痛痊愈，又可以重新拿起画笔了！”我将花城平时最喜欢用的铅笔放在花城手中，小心地将花城的右手食指、中指、拇指摆在正确的位置，让花城不灵活的右手捏住笔。
“不要这么说……”花城的脸绯红了。
“那么，画一条线吧。一条直线。”我鼓励着花城。
“嗯！”花城笑着点头，摇动了长发与春风。
笔尖出现在纸上。
上帝啊，我虔诚地向你祈祷。
请让奇迹出现吧！
哧。
笔尖笨拙地划过纸面。
花城的右手没有丝毫动作。她只是用右臂拖着右手，在纸上留下歪斜的痕迹。
全身上下都冷下来了，像是被剥去了皮一般。
她拿不起来笔了。
“好，现在花城老师和笔重新找回了契合度，再来一次吧。”我强颜欢笑。
花城机械地重复着刚才的动作，拖动着胳膊。
哧。
这分明不是笔的声音。这是刀的声音。
这是命运之刀粗暴地划开生命之纸的声音。
啪。
笔掉落在原地。
一滴。一滴。纸湿了。
花城转过身，将头重新埋在了我的怀里。
我一时语塞。语言太无力了。
我早就料想到会是这种结果。
纸上的两条交织的曲线跳着悲哀的舞蹈，用生硬的线条诠释着我们的人生。
……但是——
是不是——
我脑海中有什么东西亮了。
“——少一抹奇幻色彩？”
花城抬起头。
我用油画笔蘸饱颜料，在纸上挥毫色彩。
两条线交缠之处涂满了黄，向日葵之黄；两条线两侧充盈了蓝，海面的蓝。
最后，在两条线的上方，出现了一排整齐的千本鸟居。
就这样，两条线在这通往夏天的隧道中，跳起了浪漫的17岁夏天之舞。
花城看呆了，在我狂乱的涂抹下，我们的脸上都溅上了颜色。
最后，我将我沾满颜料的右手张开，举在花城面前。
“从今之后，这就是花城的右手。”
花城的瞳孔开始抖动，双颊由绯红变得涨红。我们十指相合，她染上了我的颜色。
“塔野同学……好浪漫啊。”
花城笑了。
* * *
“塔野同学……好浪漫啊。”
我的心一直激动地乱跳，我和塔野十指相合。
塔野一直带着温柔的笑意。
笑着，我用右手擦去了眼泪，脸上也涂开了色彩。
“终于，我又能用双手拥抱塔野了。”
……
“我们要走了。”
“走了？”加贺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花城，最后仰起脸看天。
“会回来吗？”
“会回来的。”
“什么时候回来？”
“也许一千年后，也许明天。”
加贺叹了口气。
“能把川崎带回来吗？”
“能。”
加贺看着我。我第二次看到加贺哭。
眼泪悄无声息地落下。
他拍拍我的肩膀，挤出一丝笑意。
“走吧。”
……
我们最后一次走过这里。
这铁轨，这树林，这里的一切都那么令人怀念。
毕竟，下次出来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我们走出了夏天，马上将要走出秋天。
我们将要走出时间。
到了浦岛隧道前。感觉沉重的时间压着我。
备好背包，整理好一切，和塔野一同做最后的准备活动，把身体调整到最佳状态。
手机响了。
我准备看一眼就挂掉。我不喜欢告别。
这是——
“东京 立花泷”
“喂？”
“您好，花城老师。”泷的声音近乎绝望。
“怎么了？”
“……我去找三叶了。”
“这不是很好吗？”
“……一段时间前，我们就不再交换身体了。所以我决定去找她。凭借最初的印象，我来到了这里。糸守町。”
好熟悉的地名。好像在新闻上听过。
“三年前，她就死了。”
“啊？”
“糸守三年前就消失了消失在陨石的撞击下，三叶在那时候就消失了。”
“……”
“我该怎么办，花城老师，我该怎么办……”
“去找她。”
“可是——”
“你们的连接还没有断。”
“……”
“你渴望再次见到她吗？”
“我渴望。”
“你无论如何都想见到她吗？”
“我无论如何都想见到她！”
“去找她。”
“我该怎么找……”
“你的脚会把你带到那个地方，你的心会让你去到那个时刻。你们的‘結’还连接着。”
“……”
“去做你认为该做的事。你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不是吗？你能回到那天她的身体中，然后改变一切。上帝给了你一次藐视时间的机会。”
“……我明白了。”
“去做吧。去感受，去改变，去爱。
“然后，故事的男主人公，记住一切，把故事讲给我听。
“奇迹，与你我同在。”
……
花城挂断了电话。
只能这么说——花城确实有做漫画家的才能。现实的轨迹与花城的想法重合了。
“走吧。我们也该去我们该去的地方了。”
我们手牵着手，走过了第一座鸟居。
盛夏的故事，仍在继续。
为了找回失去的时间，我们开始奔跑。
* * *
我看向手表，过了十八分钟。
外界已经过去一个月了吧。真是个短暂的暑假。
花城的体力确实比我好。她一直保持着相当的速度，虽然右手的动作极其不协调。我脑中尽量什么都不想，但我做不到。脑中像一团乱麻，凭空捏造着无由的往昔与未来的经历。或许浦岛隧道本就是时空交错之地，而“得到自己所需之物”只是时空擦生出的微小渣滓，由我们找寻和挑选。
我又想起了加贺。说实话，我不太了解这家伙，所以也不太清楚我们跳过的这段时间里他会干什么。但我总是担心他，正像他原来担心我一样。泷的身影也总在我的脑海中闪现。但是，十八分钟，足够世上大多数事情有了结果，又何况浦岛隧道中的十五分钟。
我调匀呼吸，与花城并肩而行。
* * *
一小时二十五分（外界过去了141天）。
速度不断下降，从慢跑已经变成了徒步。我的体力在不断流失，花城也一样。我们依靠着鸟居歇了一会，喝了点水。这真是世界上最长的隧道。而且，平直的浦岛隧道罕见地出现了上坡。
管他呢，不见到华伶我是绝对不会停下来的。
再歇最后半分钟。
* * *
五小时二十分钟（外界过去了1年68天）。
塔野的体力几乎到极限了，我也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了，感觉肺里像是灼烧着。头发被汗水湿透了，我也是第一次徒步加上慢跑到这个距离。
我重新扎了下头发，向塔野同学伸出手。
“继续前进吧！”
塔野的喉咙动了动，深吸一口气，又迈开了步子。
我要继续走，直到找到川崎为止。
不管怎么说，上坡好像结束了。
* * *
九小时五十六分钟（外界过去了2年263天）。
“川崎，你在哪里？”
瓶里的水几乎见底，隧道两端都黑漆漆的。
“华伶，你在哪里？”塔野的喉咙已发不出正常的声音，变得嘶哑。他喝了一口我瓶里的水，因为他的水已经消耗完了。塔野趴在水中，想让自己炙热的身体冷却下来，也是脱力前的最后一次休息。
我也感受不到膝盖以下的部分了。从酸痛到疲累再到剧痛，现在只剩下绵软了。我感觉像是人浮在空中，不知什么在托着我前进。
但是，塔野又能坚持多久呢？
我蹲下身，帮他按摩他僵硬得近乎痉挛的小腿。
“花城……”
真是的，体力还是不如我啊。
我向塔野伸出手。
“我们结盟吧。”
塔野看着我。
“两个人一起攻略隧道，不是更有效率吗？”
塔野笑了，挣扎着爬起：
“今后我们就是共同作战的同盟了。”
我们十指相握。
真是的——这明明是我的台词啊。
但是——握着他的手，感觉一点都不累了。
* * *
十四小时二十分钟（外界过去了3年338天）。
塔野一个踉跄，双膝跪地，接着整个人都倒在了地上。因为一直牵着手，我也倒了下去，倒在了他身边。
真没想到，牵着手能让我们多走这么久。
“花城，真对不起，”塔野气喘吁吁地说，“我太拖累你了。”
其实，我也早就到了极限了。
我好困，脑子里晕乎乎的。
此刻，我只想离他近一点。
我挪动着身体，水起到了非凡的润滑作用，我一下就滑进了他的怀里。
我们紧紧相拥。
“对不起，花城，”他摸着我的头，好舒服。“让你受苦了。”
没关系的。
“早知道就不带能量棒做食物了，水根本不够喝。”
没关系的。
“也不知道华伶和川崎在哪……”
没关系的。
“花城，你还好吗？”
还好。
我说不出话来，我只想离他更近一点。
我们额头紧紧相贴。
“塔野……”这是唯一能说出的话。
我们就这么躺着，感受着呼吸拍动着对方的面颊。
我们就这么躺着。
“花城……”我再次呼唤她的名字。
就这样，好像也挺好的。
我累得难以思考了，好困……
就这么睡一觉吧……
“等等，是什么……”
视野突然亮了起来。
我费力地睁开双眼，花城也一样，我们费力地向头顶的方向看去——
然后不约而同地爬起，冲向光源。
我们停下了。
在我们面前，有两扇门。准确来说，是我们面前各有一扇门。我面前一扇，花城面前一扇。
——一瞬间，我们都明白的神的旨意。
但是，我们不愿松开对方的手。
毕竟，在这里，走过这扇门，就可能——
——可能再也见不到了。
“塔野……”花城看着我。
她的睫毛好长——
“走吧，花城。”
我笑起来。
“这里可是浦岛隧道！只要你想见到我，就能见到我的！”
我用力点点头，然后，松开塔野的手。
他从我视野左侧消失，整扇发着光的门占据了我的眼前。
我（私／僕）已跨过那扇门了。
走过上千个夏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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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城在拆石膏。
这是迎来新生的一天。
虽说已然未闻蝉鸣，枫叶已挂满了霜林。但经过我和花城反复确认——
——浦岛隧道一直在。
那就好。
看着高兴的花城，我回忆起这几个月的过往。
首先是衣服。虽说是川崎的遗物，但川崎的母亲说希望女儿陪着好朋友活下去。花城也不在意，其实更是喜欢——带着深沉悔悼的喜欢，就像川崎还活着一样。
花城在学校还是一样的冷淡。原川崎小团体并未怀念已经离去的川崎——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不过她们看花城右臂打上了石膏，总喜欢来彰显实力，干点以前不敢干的事情。不过——
不过——花城用行动告诉她们，左手也不是好惹的。
因为花城目前的情况，我成了花城完全意义上的助手。早上，我会早早起床，做好饭，然后喂给花城吃。花城的左手虽然学会了用勺子，但她说喜欢我喂她吃，于是一直这样到现在。我会给花城做好什锦三明治这类的便当作中饭，因为这类三明治，饭团类的食物可以用左手方便食用。之后和花城一同上学，放学在车站下车，牵着花城的手走到浦岛隧道的洞口坐一会，欣赏夏日的余晖和秋天的黄叶。然后回家做完功课（花城当然不用做作业），练习画画，花城指导我。到夜里陪花城睡觉。我尽我所能地让花城过得开心，就像华伶当年哄我开心一样。
细碎的事发生了不少。首先是睡觉问题——本来我觉得同居不太好，所以我打算住在我爹那屋——虽然我进去就恶心——让花城住在我屋。但是一天夜里，我和花城本来都睡下了，我有些失眠，一直看着窗外，大概过了两三个小时那样，花城进来了。
花城头发乱蓬蓬的，脸色很难看，大口喘着气。
“怎么了，花城？”我从床上爬起，着急地问。
这时我才看清，花城全身上下都在颤抖。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恐惧和对于我深切的恳求。
于是我也知道该怎么做了。我抱着花城，回到她屋里，抱着她睡了一宿。
其实我根本没睡着。花城在我的怀里一直发抖，后来身体从僵硬慢慢变得放松，最后像一只小猫一样依偎在我怀里，直到天亮。
很难想象花城在最开始的两个小时里是怎么挺过来的。直到天亮，她才能说出来话。
“塔野……对不起，我昨晚梦魇了。”
“没事的，没事的。都过去了。”
自那之后，我就一直抱着花城睡。
这关系在别人眼中恐怕会太过暧昧，但我知道，我目前是花城唯一的救命稻草，我必须守护着她。
这是其一。
其二，我头上的伤好了。但留下疤，很长，有食指那么长。而且疤附近不长头发了，露出疤痕，很难看。还好我的头发比较长，基本都能挡上，也不算什么事。
其实花城的心里状态一直都不好，但我深知这不是心理医生的事，所以在进入浦岛隧道前，我必须照顾好花城。
在学校也有过插曲。一节课下课，老师刚走，花城就走过来抱住了我。我知道，花城被恐怖的过往攫住了。我也抱紧了她，想帮她从不安的情绪中平复下来。
但，毕竟，呃，众目睽睽之下。
光天化日之下，所有同学看着我们忘我地拥抱，甚至走廊里都围了人看。但说实话，这感觉还蛮不错的。如果川崎同学还在的话，又要说出一番慷慨激昂的话了。
之后，我和花城成了学生口中最胆大包天的一对情侣，后来连同居什么的都扯出来了。
我无所谓，花城也感觉无所谓。毕竟，我们马上就要离开了。
下次出来，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
“塔野君，在想什么？”
我抬起头来。
花城正用她的右手向我招手，笑如夏花般绚烂。
我快步走上前，轻轻地将花城的右手捧在手中。
“恢复了？”
“恢复了。今后塔野也可以牵花城的右手了哦。”
……
“好了，时隔数月，著名漫画家花城杏子老师病痛痊愈，又可以重新拿起画笔了！”我将花城平时最喜欢用的铅笔放在花城手中，小心地将花城的右手食指、中指、拇指摆在正确的位置，让花城不灵活的右手捏住笔。
“不要这么说……”花城的脸绯红了。
“那么，画一条线吧。一条直线。”我鼓励着花城。
“嗯！”花城笑着点头，摇动了长发与春风。
笔尖出现在纸上。
上帝啊，我虔诚地向你祈祷。
请让奇迹出现吧！
哧。
笔尖笨拙地划过纸面。
花城的右手没有丝毫动作。她只是用右臂拖着右手，在纸上留下歪斜的痕迹。
全身上下都冷下来了，像是被剥去了皮一般。
她拿不起来笔了。
“好，现在花城老师和笔重新找回了契合度，再来一次吧。”我强颜欢笑。
花城机械地重复着刚才的动作，拖动着胳膊。
哧。
这分明不是笔的声音。这是刀的声音。
这是命运之刀粗暴地划开生命之纸的声音。
啪。
笔掉落在原地。
一滴。一滴。纸湿了。
花城转过身，将头重新埋在了我的怀里。
我一时语塞。语言太无力了。
我早就料想到会是这种结果。
纸上的两条交织的曲线跳着悲哀的舞蹈，用生硬的线条诠释着我们的人生。
……但是——
是不是——
我脑海中有什么东西亮了。
“——少一抹奇幻色彩？”
花城抬起头。
我用油画笔蘸饱颜料，在纸上挥毫色彩。
两条线交缠之处涂满了黄，向日葵之黄；两条线两侧充盈了蓝，海面的蓝。
最后，在两条线的上方，出现了一排整齐的千本鸟居。
就这样，两条线在这通往夏天的隧道中，跳起了浪漫的17岁夏天之舞。
花城看呆了，在我狂乱的涂抹下，我们的脸上都溅上了颜色。
最后，我将我沾满颜料的右手张开，举在花城面前。
“从今之后，这就是花城的右手。”
花城的瞳孔开始抖动，双颊由绯红变得涨红。我们十指相合，她染上了我的颜色。
“塔野同学……好浪漫啊。”
花城笑了。
* * *
“塔野同学……好浪漫啊。”
我的心一直激动地乱跳，我和塔野十指相合。
塔野一直带着温柔的笑意。
笑着，我用右手擦去了眼泪，脸上也涂开了色彩。
“终于，我又能用双手拥抱塔野了。”
……
“我们要走了。”
“走了？”加贺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花城，最后仰起脸看天。
“会回来吗？”
“会回来的。”
“什么时候回来？”
“也许一千年后，也许明天。”
加贺叹了口气。
“能把川崎带回来吗？”
“能。”
加贺看着我。我第二次看到加贺哭。
眼泪悄无声息地落下。
他拍拍我的肩膀，挤出一丝笑意。
“走吧。”
……
我们最后一次走过这里。
这铁轨，这树林，这里的一切都那么令人怀念。
毕竟，下次出来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我们走出了夏天，马上将要走出秋天。
我们将要走出时间。
到了浦岛隧道前。感觉沉重的时间压着我。
备好背包，整理好一切，和塔野一同做最后的准备活动，把身体调整到最佳状态。
手机响了。
我准备看一眼就挂掉。我不喜欢告别。
这是——
“东京 立花泷”
“喂？”
“您好，花城老师。”泷的声音近乎绝望。
“怎么了？”
“……我去找三叶了。”
“这不是很好吗？”
“……一段时间前，我们就不再交换身体了。所以我决定去找她。凭借最初的印象，我来到了这里。糸守町。”
好熟悉的地名。好像在新闻上听过。
“三年前，她就死了。”
“啊？”
“糸守三年前就消失了消失在陨石的撞击下，三叶在那时候就消失了。”
“……”
“我该怎么办，花城老师，我该怎么办……”
“去找她。”
“可是——”
“你们的连接还没有断。”
“……”
“你渴望再次见到她吗？”
“我渴望。”
“你无论如何都想见到她吗？”
“我无论如何都想见到她！”
“去找她。”
“我该怎么找……”
“你的脚会把你带到那个地方，你的心会让你去到那个时刻。你们的‘結’还连接着。”
“……”
“去做你认为该做的事。你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不是吗？你能回到那天她的身体中，然后改变一切。上帝给了你一次藐视时间的机会。”
“……我明白了。”
“去做吧。去感受，去改变，去爱。
“然后，故事的男主人公，记住一切，把故事讲给我听。
“奇迹，与你我同在。”
……
花城挂断了电话。
只能这么说——花城确实有做漫画家的才能。现实的轨迹与花城的想法重合了。
“走吧。我们也该去我们该去的地方了。”
我们手牵着手，走过了第一座鸟居。
盛夏的故事，仍在继续。
为了找回失去的时间，我们开始奔跑。
* * *
我看向手表，过了十八分钟。
外界已经过去一个月了吧。真是个短暂的暑假。
花城的体力确实比我好。她一直保持着相当的速度，虽然右手的动作极其不协调。我脑中尽量什么都不想，但我做不到。脑中像一团乱麻，凭空捏造着无由的往昔与未来的经历。或许浦岛隧道本就是时空交错之地，而“得到自己所需之物”只是时空擦生出的微小渣滓，由我们找寻和挑选。
我又想起了加贺。说实话，我不太了解这家伙，所以也不太清楚我们跳过的这段时间里他会干什么。但我总是担心他，正像他原来担心我一样。泷的身影也总在我的脑海中闪现。但是，十八分钟，足够世上大多数事情有了结果，又何况浦岛隧道中的十五分钟。
我调匀呼吸，与花城并肩而行。
* * *
一小时二十五分（外界过去了141天）。
速度不断下降，从慢跑已经变成了徒步。我的体力在不断流失，花城也一样。我们依靠着鸟居歇了一会，喝了点水。这真是世界上最长的隧道。而且，平直的浦岛隧道罕见地出现了上坡。
管他呢，不见到华伶我是绝对不会停下来的。
再歇最后半分钟。
* * *
五小时二十分钟（外界过去了1年68天）。
塔野的体力几乎到极限了，我也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了，感觉肺里像是灼烧着。头发被汗水湿透了，我也是第一次徒步加上慢跑到这个距离。
我重新扎了下头发，向塔野同学伸出手。
“继续前进吧！”
塔野的喉咙动了动，深吸一口气，又迈开了步子。
我要继续走，直到找到川崎为止。
不管怎么说，上坡好像结束了。
* * *
九小时五十六分钟（外界过去了2年263天）。
“川崎，你在哪里？”
瓶里的水几乎见底，隧道两端都黑漆漆的。
“华伶，你在哪里？”塔野的喉咙已发不出正常的声音，变得嘶哑。他喝了一口我瓶里的水，因为他的水已经消耗完了。塔野趴在水中，想让自己炙热的身体冷却下来，也是脱力前的最后一次休息。
我也感受不到膝盖以下的部分了。从酸痛到疲累再到剧痛，现在只剩下绵软了。我感觉像是人浮在空中，不知什么在托着我前进。
但是，塔野又能坚持多久呢？
我蹲下身，帮他按摩他僵硬得近乎痉挛的小腿。
“花城……”
真是的，体力还是不如我啊。
我向塔野伸出手。
“我们结盟吧。”
塔野看着我。
“两个人一起攻略隧道，不是更有效率吗？”
塔野笑了，挣扎着爬起：
“今后我们就是共同作战的同盟了。”
我们十指相握。
真是的——这明明是我的台词啊。
但是——握着他的手，感觉一点都不累了。
* * *
十四小时二十分钟（外界过去了3年338天）。
塔野一个踉跄，双膝跪地，接着整个人都倒在了地上。因为一直牵着手，我也倒了下去，倒在了他身边。
真没想到，牵着手能让我们多走这么久。
“花城，真对不起，”塔野气喘吁吁地说，“我太拖累你了。”
其实，我也早就到了极限了。
我好困，脑子里晕乎乎的。
此刻，我只想离他近一点。
我挪动着身体，水起到了非凡的润滑作用，我一下就滑进了他的怀里。
我们紧紧相拥。
“对不起，花城，”他摸着我的头，好舒服。“让你受苦了。”
没关系的。
“早知道就不带能量棒做食物了，水根本不够喝。”
没关系的。
“也不知道华伶和川崎在哪……”
没关系的。
“花城，你还好吗？”
还好。
我说不出话来，我只想离他更近一点。
我们额头紧紧相贴。
“塔野……”这是唯一能说出的话。
我们就这么躺着，感受着呼吸拍动着对方的面颊。
我们就这么躺着。
“花城……”我再次呼唤她的名字。
就这样，好像也挺好的。
我累得难以思考了，好困……
就这么睡一觉吧……
“等等，是什么……”
视野突然亮了起来。
我费力地睁开双眼，花城也一样，我们费力地向头顶的方向看去——
然后不约而同地爬起，冲向光源。
我们停下了。
在我们面前，有两扇门。准确来说，是我们面前各有一扇门。我面前一扇，花城面前一扇。
——一瞬间，我们都明白的神的旨意。
但是，我们不愿松开对方的手。
毕竟，在这里，走过这扇门，就可能——
——可能再也见不到了。
“塔野……”花城看着我。
她的睫毛好长——
“走吧，花城。”
我笑起来。
“这里可是浦岛隧道！只要你想见到我，就能见到我的！”
我用力点点头，然后，松开塔野的手。
他从我视野左侧消失，整扇发着光的门占据了我的眼前。
我（私／僕）已跨过那扇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