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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君赠丹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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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努力


IP属地:广东1楼2024-08-20 00:45回复
    【三月时,京城八景的最后一幅琼岛春阴也终于完作了。距我所作的第一幅夕阳晚景已有一载,丹青技法亦愈臻稔进益。再摊开那卷钟楼流霞,画中人倏尔闯入眼帘,少年清瘦的、索寂的身影仍留在中央。只不知如今他又在何地,又是否还记得钟楼偶见一面的我——再有那寄出无人收的汪墨,不知是收回去、还是流散了?很多时候,人与人之间的际遇就如未完的画作,正因缺了一笔才总念念不忘。凝视这幅我不知看了多少遍、但仍未完成的画作,照旧悉心收起,与其他七景一通搁置在案前的宽口瓶中。画轴朝窗外斜斜倚着,宛如向春的花枝】

    【或许会有它的花开日,我这样想。后来再同览冲回忆起这一日的前因后果,便总觉得冥冥注定,当有灵犀】

    【午前青蓼递了睿肃王府珍县主的帖子,邀我去佘家胡同听戏。我对梨班原没有对绘事那样痴心,业不算具备赏鉴的,只是民间戏班总要比畅音阁、阅是楼的更具俚趣,所以偶尔暇时亦会应县主的局。她是这里头的行家,凭她选什么班子、什么曲牌,都绝不会出错。只有一桩不好——珍县主是个极明艳张扬的人,同她比较起来,我委实被衬得更不像个公主】

    【对镜比照了好一会儿妆,又特地选了件衬肤色的蟹壳青。直至福儿在帘外三请四催,说车舆已在神武门候了许久,这方才肯出门。然而出了殿才发觉,云间淅淅沥沥地撒下一把柔细的春雨。福儿在身后撑着伞,嘱我慢慢越过层层叠叠的汉白玉长阶。此刻宫门外还零星有几位吏员,大约是散朝晚走了的】

    【雨雾之中,我不能分辨他们究底是一品的鹤、抑或三品的孔雀。匆促掠过一眼,而后倾身钻进轿中。只是下一刻,我忽然察觉什么。雷劈似的呆坐在轿里一动不敢动。是我看错了么?是春雨里的幻觉?半晌我难以置信地挑起轿帘】你——【与其说是讶然,或许更多地是对命运巧合的惊异】未料会在此遇见大人。

    【此刻,“叩德十四小姐”被一场春雨洗露真身了】


    IP属地:广东2楼2024-08-20 0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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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风春雨花经眼,江北江南水拍天。在江南的半月中,我常读山谷诗。北上的一段水路上,便常常浮想出此句。恽冰的画,原本让英王转递最合宜,孰料骁骑营这个月是大练兵,庶务足以锁住他的手脚。辗转几次,托虎兕谋个席面,便又请了珍县主做东,给宫中下帖子,邀在佘家胡同听梨班】

      【按虎兕的安排,待戏开了场、唱到高潮迭起处,我才好进包厢:此时人的注意都在戏上,不会发觉有男宾进了宝慧公主的私房。我自知男女大防,亦明白她筹备此事的辛苦,爽快应下,乐得做“迟到”的客人。是故,下了朝也不忙慌,与衙门里的同僚叙了好些闲话,趁着春雨往神武门外赶】

      【在这样的场合见到游月,比半晌钟后在戏苑见到,要叫人惊喜不少。前者是不经意,后者则是蓄谋。但若说前者是毫不经意,却也未必:我明知道公主的轿辇要从神武门外走,也知道珍县主与游月相邀的时辰,于是,此时、此地相见实在不算在意料之外,只是这春雨确乎是临时起意、说下就下】

      【余光相见过,便即刻收回来,只待佘家胡同再会。但帘子落下又启开,我便只好觑了一眼同僚,请他搁置余言、借步先行。才到轿前规矩行了礼】奴才请十四公主安。

      【“十四公主”四个字,刻意讲得轻、缓些,起了身,垂目望向轿中人,目中却有了然的笑意】

      奴才是叩德家的。【这是续上前因,向她解惑。但这不妨碍我为她递上下一个谜团】这地界不方便说话,咱们稍后再会。

      【这话熨平了一旁侍候的嬷嬷的焦虑,于是帘子被很快地放了下来。待轿子启程,方随散朝的人流往宫外去,步子却不觉加快】

      【我决定“背叛”虎兕——如果叫十四公主等太久,也不合礼数罢?那只好两害相权取其轻】


      IP属地:江苏4楼2024-08-20 2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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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四公主”四个字一处,我恰如被揭了面具的丑人,慌慌张张地撤开手,帘子掉下来,刚好遮挡住我涨红的脸——这下更好,不单知道我是骗他,更是所谓“大水冲了龙王庙”。我若是叩德格格,他又是哪一门的叩德少爷?胸臆之中想被丢进一把炭火,毕毕剥剥的响动之中,是散不去的燥闷,然而又被烟气障了神识,什么也想不清楚】

        【他仿佛早知道我是谁,不然怎会那般从容不惊?可他是如何知道的,为何要说“稍后再会”。这只一眼的功夫,我被诸般疑问挤在角落,几乎坐立不安。手指无措地盘剥起腕上的十八子,一粒粒的数过,一圈、两圈……去戏楼的路竟如此漫长。人说数过一百八十圈便能谒见神佛,恐怕短短一截路,我已修成佛前弟子了】

        【但似乎真有仙佛降临,混乱的思绪竟半晌终于理出第一根引线】表兄——【垂首抵着车壁,喃喃自语出这两字。是了,他本就是母族兄长,即便猜出来、或谁告诉了他,那位“叩德十四格格”应是“叩德贤妃所出十四公主”,也是在情理中的。那么今日这一桩瞧来为珍县主做东的梨园会,恐怕要成宝慧公主的鸿门宴了】

        【随着轿辇坠地一沉,我无法再沉湎寻索钟楼初会与今春再逢的因果。而劝告自己端候在帘后,等他为我递上答案。绸障掀起,但仍挡着一道珠帘。透过粼粼的光,我望见他正立在马前,今日着一身官衣,倒与初见时消瘦朗逸的文人少年模样颇迥异】……我当日并非有意隐瞒。

        【实在不知下车之后,我要如何面对他,还是这样隔帘说话得好】只是公主之身在外总有不便宜,想来,想来表哥一定明了。【说出表哥二字的时候,脸上又是一阵火辣辣的烫,连带唇瓣也烫,再不能及巧舌相辩】

        【就像牙牙学语的小童般,要说下一句话前总得停下来想想】小蕉,你上楼去同珍县主说一声,我今日不适,不能陪她看戏了。【半晌又捏出个由头,试图探究出,今日做东的到底是谁——是否能印证我所想】


        IP属地:广东5楼2024-08-20 2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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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并没有怪你。

          【一个透明到不堪一触的谎言,自然不会给人带来困扰。叩德即便有诸多旁支,北极阁胡同叩德府又能有几个十四格格?但要借重叩德的名头,又不会完全无缘无故——其实,游月并不算“茫茫无处寻”,反而是我自以后,面朝终南、身陷黄尘,无处分心搜寻】

          【存彻将“机缘”送上前来,我便无从拒绝,而要全心全力促成这个机缘的成就。这其中,究竟有几分天意,几分人定,其实并不容易明断,但一定是自天意始、于人力终】

          【闻后言,却笑】还是看一看罢?托了好几层关系才促成这个局面,宝慧公主不赏光,回去我很难同家姐交代。【珠帘摇晃间,我也不避讳将目光送入轿子深处。遥想前因,却觉得夕照之下的游月与今日没有多大的变化,反而是我在宦海里泡了一遭,到底没有当日的青涩,只消回避群言纷错,再无需刻意借着夕阳与月光遮掩慌乱】家姐虎兕,原本叮嘱我千万要偷摸悄地进去,此处虽僻静,但到底是外头,说话不方便。便听你这位“表姐”的吧,好不好,表妹?

          【这又是顺了旁边那位严肃古板的嬷嬷的心意,忙不迭向轿内催请。我只轻声笑道】

          今天请的都是名角。我特地点了一折《穆柯寨》,应该不会太差。


          IP属地:江苏6楼2024-08-21 09: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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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向来算是个镇静的人,却不知为什么,每每遇到叩德览冲,总是紧张失措,连手脚要怎么置放也浑不知道——本不应该这样。手掌交叠放置在膝上,指尖微微蹙缩着,几乎将裙幅上那朵芍药揉皱。但好歹是试探出了结论,做局的正是我这位号膺榜眼的表兄。数次机缘巧合的场景中,我都曾听过他的名讳。是郭罗玛法写予额娘的家书、宫监们的绪议,还有存彻,他也提过】

            【然而原本不相干的两个人,如今竟化身成了一个。仿佛俗言所谓“灯烛下最暗”,颇有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之感】表姊也成了您的卒子。【对于这种忽然而至的机缘,谎言被揭穿的羞惭退去后,此刻因他话中所显露的诸般费心,竟涌上一阵隐隐约约的窃喜。即便知道他看不到躲在珠帘后的表情,却仍是端出一副好整以暇的淑谨姿态】好罢,既费了这许多周折,若不来听,反而是罪过了。

            【说罢才肯露面,踏出轿子前,又颇仔细的理过发髻穿戴。叩德览冲就在轿前立候,我明了此地并非说话的场合,脚步轻捷地掠过他,未再于戏楼下停留。二楼左中右布置着数个雅间,其一坐着珍县主和阿梦。见我到了,纷纷迎上来问候,自然也分明瞧见二人面上促狭】你们两个做得好事,怎么瞒着我……

            【伸手轻轻搡了一把霭冰,以免她这张利嘴再多说出几句调笑。此刻楼下的皮黄响起来,这出穆柯寨终于开了场。我独个儿坐在一间,同览冲之间隔着一道纱屏。起初都没说话,我们各看各的戏,仿佛真是来赏梨园。沉默了一阵功夫,台上演到第三折,穆桂英出帘亮相】

            【我这处的戏,是否也应水落石出】表兄绕了这么久的弯,总不只是为听穆桂英如何擒了杨宗保。


            IP属地:广东7楼2024-08-22 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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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人上楼,路过阿姊同珍县主的雅间,游月自然要进去问候一番,我便只在门口冲里头点头问好。虎兕姐一双秀目一瞪,我也只能笑一笑、作个揖,先溜进隔壁间】

              【戏未开场时,沉默就氤氲在二人之间。纵是有千般言语,到此刻都成了虚话,实在是命运太巧妙:原本当日到钟楼便是个意外,见到游月也是意外。既然她隐去名姓,我便当这是个人生插曲,是个固然遗憾、但到底要过去的插曲。此后,我登天子堂、坐千步廊,经手的都是一笔又一笔的烂账,干得都是再俗不过的事务,哪里还敢妄想这话本子一样的故事!】

              【但天意的机巧,便在于从来不叫凡夫俗子能够揣摩得清楚,我便打定计划不去多想。只是坐在这纱帘间,却实在又不能不教我想起一个反复出现的“梦”来。梦里也是大致是这样的布局,丝竹声以外,总有一个声音反反复复、絮絮叨叨地讲一些薛娘子、剑客与求而不得的故事。若在醒转时,这样永无止境的胡诌必然要让我皱眉头,但在梦里,反而是被这离奇的故事与清亮的声音抚慰——每次做这梦,便睡得极其酣甜】

              【但现下的情景却与梦中有很大的不同。两厢都安静,我又打小以“坐得住”在家塾中闻名,难得清净,便真专心听起戏来。戏演到第三折,底下才叫过一阵好,跟着贺了两下彩——是游月先坐不住】

              【但笑。指了指旁边倚着的画卷,陈四儿便过去打开画轴、呈了上去】

              穆桂英是女中豪杰,今日扮她的也是有名的坤角儿。军营与梨园,从前都是男人的地盘,但无论是哪个“穆桂英”,都闯出一番天地,很是了不得。奴才素闻宝慧公主画艺精湛、领一时风气之先,所以献上这折戏。【“绕弯子”的批评太过,便故作一副委屈的腔调,四下无外人,却刻意在她面前称了“奴才”】所以,并没有刻意绕弯子——

              【仍是指了指那画】若还有别的,那是借花献佛,公主一看便知。


              IP属地:江苏8楼2024-08-22 2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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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问出口就后悔了——未免显得自己太沉不住气。但必须承认,我的确无法按捺住好奇心。钟楼一面之后,除却最初的几日,我常为自己随意扯旗轻言的谎话而惴惴,甚至还曾偷偷托与内族姊妹探听。可得来的答复也只是“未曾听闻有人来送彩墨,也无人寻什么十四小姐。”故而打量着,当日果真是遇见了浮花浪柳的寻常子弟。随即便将此事抛之脑后,不许再提】

                【但谁能料到,萍水相逢的谬误忽而续写,撰书的司命笔法奇特,偏爱这一出阴差阳错。此际台上正演穆桂英唱白“今日下山,你等随同行围射猎,非比寻常。倘若是打得飞禽走兽,回来俱有重赏。”听了一耳下山猎获的雄志,忽而想到今日可算不算得“下山”?不过谁是猎手,谁是飞禽?面上微微露出哂意,忙低下头,借撷桌上茶盅遮掩】

                【迨吃下两口茶水,心中稍定。听语气怎还似我委屈了他?好在这几句话倒是正合心膺,能自他人口中听得我推行海西法的背后深意,已然是再了不得的事。要知道,我数月来为新绘法推行之事辗转难眠,亦为闺阁女儿无法以文墨彰名而失望。但叩德览冲竟能明白……侧过身,双目熠熠瞧去】你瞧过我的画儿?

                【正要继续问下文,却见他支使仆从取来一幅画。原臆测是他从宫外某处得来我的画作,然而徐徐展开之后,一面已海西法笔法所描绘的江南景致竟豁然呈现眼前。凝神细细周览,虽然是新式画法,但其间工笔韵迹熟稔非常。再看落款处——几乎要豁然站起身】这是恽冰的画?
                【我学工笔时最喜临摹恽氏之作,徐师傅亦赞我而今能有南田先生的七分笔力。但我自知远同恽氏一脉相距甚远,或今生不能追及。没料到今日竟自表兄手中得恽冰真迹,而且还是我所研出的新绘法。指尖不敢触碰似的,只轻轻在画纸上掠过,山山水水亦自指尖流淌】竟用得是海西法……表兄是自何处得来的?


                IP属地:广东9楼2024-08-23 2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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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瞧过,恽先生也瞧过。

                  【果不其然,恽冰的画作一亮相,穆桂英的唱腔便顿时失去了光彩。这原来不是“穆桂英”的过错,而是这世上珍贵的、美好的事物太多,一如百花齐放、千鸟共鸣,只能采撷一二、聆听三四,其余的终究要成了点缀。游月的目光被那幅海西法所绘作的江南春景吸引去,我亦有我的名画要赏——我盯着那双明亮的、灵动的眼睛实在太久,但又不忍错过一丝流光】

                  【这是酝酿已久的礼物。为了等存彻送来的新作,我在京中晚了三日才下江南,险些要叫都察院参一本贻误公事。恽冰深居简出,并非常人得见,户部的名义在江南文人间是丁点儿的吃不开,恽冰承继其祖的傲骨,自然也不会买那些富商豪绅的账。这是意料之中,于是我借了怡王在江南的一些文名,带着京中购入、又请项象亲笔题诗的恽冰画作,与游月的画轴一并递到府上,尔后“干干净净”请见,才终于见到“江南双绝”之一的真面目】

                  【至于恽冰对海西法的嘉赏,以及赠予游月的新作,这便是游月自个儿赢得的,我无非做个中介。于是前因一概略去,并不与其交代所得的艰辛,只是笑道】

                  明知故问,自然是从恽先生处得来的。表妹——【一迟疑,仍不改口】恽先生很欣赏你的新画法。

                  【此刻立于游月身后,任由她欣赏这画中的玄机,过了半晌才伸手过去,在她目前晃了晃】

                  带回宫去慢慢看吧,好不好?我实在后悔,早知这样,再晚些拿出这画来才好,现下穆桂英是擒了杨宗保,你却无心听了。


                  IP属地:江苏10楼2024-08-24 1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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