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诶，你们看那个女生，好像是艺人若叶夫妇的女儿！”
Live散场后，观众们三三两两地聚集在RiNG大厅，或待着闲聊或准备离去。
很快，就有到处打量的观众注意到从二楼下来的一个身影。淡绿色的长发，精致而淡漠的面容，优雅得体的仪态，都指向一个可能性——著名艺人之女，若叶睦。
“我知道她，好像是叫若叶睦吧，她居然也会看摇滚Live，我还以为她是那种只会对高雅交响乐感兴趣的类型呢。”
“诶，你不知道吗？若叶睦以前组过摇滚乐队哦，虽然已经解散就是了。”
“真的假的，我居然从来没听过。那乐队还在吗？叫什么名字？”
“好像是叫Cry什么的，很久没有活动了，应该是解散了。这次Live的MyGO乐队，里面有好几名成员就是若叶睦的前队友呢。”
“诶——曾经的队友解散后又重组，反倒把她落下了吗？是不是有什么队内矛盾？”
“这谁知道呢，像她这种贵族大小姐，应该也没那么多时间投入到这种小打小闹的乐队里吧，说不定以后是要继承父母衣钵的。”
“哈？她这样的人去当搞笑艺人吗？实在难以想象呢，倒是也有那种一本正经讲冷笑话的漫才就是了……话说，MyGO哪些队员跟她是前队友？”
“主唱，鼓手，还有贝斯手，诶，你快看，那个棕头发的贝斯手出来了！”
“两个人都好漂亮啊，赏心悦目，我得拍下来。”
“小心点拍，别被发现了。”
喋喋不休的两人终于暂时闭上嘴巴，一个人拿出手机，悄悄对准远处的若叶睦和长崎素世；另一个人佯装喝饮料，视线同样牢牢锁定已经分道扬镳的两位前队友。
“她们好像在说着什么。”
“隔太远了，完全听不见呢。”
“啊，贝斯手把什么东西给塞回去了。”
“好像是礼物。”
“为什么是演奏者给观众送礼物？不应该反过来吗？”
“啊不对，若叶睦的表情好像很伤心！”
“诶，是吗？！”
“这看上去不像是送礼物，反而像是在退礼物啊！”
“果然有矛盾吗，连礼物都不收。但是这个贝斯手未免太过分了吧，明明是艺人之女特地过来送礼物呢。”
“我拍了好几张照片，有捕捉到若叶睦的表情变化哦，你快看。”
“喔，好劲爆的抓拍！没想到你还挺有拍照天赋的。”
“我得上传到SNS上，感觉会诞生一个热搜呢。”
“你小心点。”
“放心，我会给贝斯手打码的。”
几分钟后，一组照片出现在SNS上，带着“艺人之女若叶睦”、“队内矛盾”、“退礼物”等多个标签，开始在热搜榜上急速攀升。

【三】
后台休息室，退还了礼物的长崎素世坐在角落，面带微笑，静静看着Live结束了快半个小时却依然兴奋不已的队友们。
“Soyorin，你看起来好淡定哦！”
刚跟高松灯互相夸夸完的千早爱音走了过来，非常自然地一屁股坐在素世身边。
“没有呀，我很开心，爱音酱今天的演奏很棒哦。”素世让自己的笑容盛放得更明显一些。
“哇，Soyorin难得坦诚地夸奖我呢！抱一个！”
爱音脸上瞬间绽放出耀眼的笑容，她张开双臂，作势要拥抱素世。
素世本能地想要拒绝，但她忽然意识到，身侧这个热烈开朗的女生，至少不会总是说出自己不愿意听的话。
虽说爱音有些时候确实聒噪烦人，可素世越来越发觉一个事实，那就是爱音每天换着花样找麻烦的举动，已经或多或少成为了自己记忆的一部分，正在悄然覆盖曾经的伤口。
长崎素世无法忘怀Crychic，无法忘怀一起时的幸福，同样无法忘怀分崩离析的钝痛。
爱音则运用她那疾风骤雨般的攻势，强行入侵自己的记忆。或许爱音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她的所作所为、她存在本身，就是一剂良药。
想通这一点的素世，便非常顺利地从爱音烦人的外表下，看到了那个可爱、热烈而真挚的灵魂。
而且今天爱音的Live表现确实可圈可点，就暂时迁就一下她吧。
见到素世罕见地没有摆脸色，也没有推开自己，爱音便不再有丝毫犹豫，双臂环住素世，顺利将这位贝斯手揽进怀里。
“就知道Soyorin最好啦！”爱音用下巴蹭着素世的头顶，舒服得眯起眼睛。
紧接着，爱音微微低下脑袋，将脸颊凑到素世耳边，轻轻开口：
“Soyorin刚刚出去做了什么呢？出去时提的袋子好像不见了呢。”
真是敏锐。素世无奈地想着。
“没什么，退掉一个无关紧要的礼物罢了。”素世平静回答。
“看来是Soyorin不喜欢的人呢。”
“并非不喜欢哦，反而是很重要的人。”
“重要的人？有我重要吗？”爱音嘻嘻一笑，看不出她是认真还是调侃。
“爱音酱，不要问这种回答不上来的问题好不好？”
“呃啊，渣女发言。”爱音锐评了一句，然后在素世愠怒的目光投射过来之前，连忙继续之前的话题，“既然是重要的人，那为什么Soyorin还要把礼物退回去呢？”
“这和爱音酱好像没有什么关系吧。”素世脸上仍是温和的笑意，但语气已经开始疏离。
爱音嘟着嘴巴，她已经察觉到素世身上散发出来的低气压，于是识趣地松开怀抱，规矩坐好，不再多问。
什么嘛，人家是关心Soyorin的心情诶。热脸贴了冷屁股的爱音心中有些愤愤，不过这种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不消片刻，爱音便恢复了心情，开始喜滋滋地翻阅网上关于MyGO的讨论。
“Tomorin，有人夸你的声音很有记忆点呢，就像是来自灵魂深处的呐喊一样……唔，好文艺哦。”
“乐奈酱的吉他演奏超级华丽……啊，希望有朝一日我也能得到这样的赞美呢。”
“鼓手的节奏特别棒，而且眼睛一直盯着主唱，笑容闪闪发光的，太好磕了……诶——是这样吗，Rikki？”翻到这条评论时，爱音顿时活力翻倍，一溜烟地从素世身边跑开，冲到椎名立希面前，围着新猎物打转。
“原来Rikki也会露出很好看的笑容吗？我好像从来没有见过呢，是Tomorin的专属吗？哎呀，Rikki能不能也那样对我笑一下呀？”
素世看了看脸颊微红半天憋不出一句话的立希，又看了看双手放在胸前有些不知所措的灯，摇着头轻笑了一声：
“爱音酱，鼓手注视主唱是很正常的事情哦，不要对网络上的评论这么上心啦，会有很多不讲道理的发散。”
立希瞬间投来感激的目光。
“是这样吗？”爱音捧着手机，语气里还带着一点狐疑，不过她的注意力很快又转到了观众的评论里，继续叽叽喳喳念着各式各样的内容。
只不过念了一轮又一轮，爱音始终没有找到直白夸赞自己的评论，终于是有些垂头丧气地坐回到素世身边。
“好像有看不见的小狗耳朵耷拉下来了。”素世被爱音的模样逗笑，随后伸出手，轻柔抚摸着樱色的发丝。
“好像我也没有得到什么称赞呢。”素世微笑道。
“Soyorin会在乎这个吗？”爱音嘟囔着问。
“嗯……”素世微微歪头思索了一下，“我倒是还好吧，贝斯手就是这样的存在呢，有时候很容易被观众所忽略，但我相信肯定有观众能从歌曲里听到我的演奏，只是可能恰好没在网上发表言论而已。”

“爱音酱也是一样哦。”素世的声音像她手上的抚摸一样柔和轻缓，“肯定也有观众注意到了你的演奏，只是还没来得及说出来。乐奈酱的吉他水平确实很出色，但爱音酱也一直在进步呢，我相信有一天，爱音酱可以经常跟乐奈酱互换角色去演奏的。”
“乐奈酱也期待那一天吧？”
听到素世的询问，正在一粒一粒往嘴里塞着抹茶糖果的要乐奈顿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嗯，很期待。”
“呜，Soyorin，你今天简直像天使一样！乐奈酱也是！”说着，爱音又开始拿她的粉毛脑袋去蹭素世的脖子。
但是，当心情愉悦的爱音退出评论区，划到热搜榜，准备看看今天有什么乐子趣闻时，她突然像一个卡壳的发条玩偶，愣住了。
察觉到身边人的异常，素世略带疑惑地看向爱音的手机屏幕。
在不大的光幕上，一行加粗的蓝色标题映入眼帘：
#著名艺人若叶之女若叶睦疑似与前乐队队友不合争吵，礼物遭退还#

【四】
清晨，阳光从玻璃窗撒进来，给偌大的房间送来些许暖意。
长崎素世睁开双眼，身体还残留些许倦意。她昨晚并没有睡好。
摁亮手机，看了下时间，离上学还早。
不知道昨天那个热搜发展成什么样了，但愿被其它新闻给压下去了吧。
一边想着，素世一边解锁手机，点进SNS的热搜榜。事与愿违，关于若叶睦被前队友退还礼物的热搜依然高挂在榜单上。
这种事情值得那么多人关注吗？素世一阵头疼。
她揉搓着太阳穴，半靠在枕头上，深吸一口气，然后点开热搜相关讨论。
啊……果然是一大堆不堪入目的抨击和辱骂。
起初，热搜照片给素世的面部打了码。若叶睦作为艺人之女，偶尔会跟着父母亮相于综艺或采访节目，属于半出道性质，甚至积累了一批数量不少的粉丝，因此没有打码的必要。
只是此时此刻，热搜里长崎素世未经处理的个人照片，也正在被大肆转发。
事实上，这件事成为热搜后不到一个小时，若叶睦以及Crychic的粉丝就轻易扒出了那个狠心退还礼物的贝斯手的身份。
当天Live的演出服，栗色长卷发，与若叶睦站在一起时的身高……而Crychic的官方账号仍然处于公开状态，只是长久不再更新，照片和视频都原原本本待在那里，任何人都能查阅。
“这个贝斯手叫长崎素世，是月之森高中部一年级的学生。”
“好像还跟若叶睦是同班同学。”
“月之森不是有名的贵族女子学校吗？怎么也有这种恶劣的学生啊？”
“是啊，以前的乐队解散了，看到前队友组建了新乐队，若叶睦肯定是带着祝福去送礼物的吧，居然这么狠心退回来，太差劲了！”
“倒不如说正是贵族学校，才会有这种勾心斗角吧，这些大小姐养尊处优，不用担心升学也不用担心工作，所有的心思都花在人际关系上，谁知道有多扭曲。”
“若叶睦虽然是大小姐，但她无论是在镜头下还是私底下都非常努力啊，钢琴、舞蹈和吉他的水平都非常出色，性格也非常乖巧。这次退礼物的冲突，怎么看都只可能是贝斯手的问题吧？！”
“我也这么认为，睦睦看起来是很乖的女生，我以为都没怎么注意过这个孩子，现在想推她了。”
“值得推哦！”
“现在要紧的是审判贝斯手吧，这次的恶劣行径幸亏被散场观众抓拍到了，但私下里没被抓拍到的情况呢？”
“我朋友就是月之森的学生，听说长崎素世跟睦睦在学校里表现很不和的样子。”
“是吗？这么明目张胆了？冷暴力吧？再怎么说也是前队友，好冷漠。”
“她们还是同班同学，说不定都要霸凌现象！”
“呃，越想越有可能，好差劲，这种长相一看就是特别善于伪装的家伙。”
“笑容好假。”
“Crychic解散说不定也全是她的问题吧。”
“好绿茶，恶心到了。”
“恶魔之女。”
“睦睦这个表情变化，一瞬间的错愕、委屈和内疚，看着好让人揪心。”
“贝斯手去死吧，真的，没必要活着。”
“听说还是单亲家庭，爸爸不管她的。”
“不是吧？说不定是老爹早就看出来这家伙的恶魔本质，所以逃走了。”
“天生坏种。”
“必须要让她谢罪！”
“长崎素世，谢罪！长崎素世，谢罪！长崎素世，谢罪！”
咔。
熄灭屏幕。
素世随手将手机甩到一边，抓起被子将整个身体包裹住。
她在发抖。
啊……不行啊，要起床了，不然会迟到的。
啊……脸上好烫，我怎么还擅自哭起来了？
确实是自己头脑一热冲出去质问睦酱，还退掉礼物的吧。
笑容也确实是装出来的吧。
自己确实是个善于伪装的家伙吧。
啊……

下面呢

【五】
“妈妈？我没事哦，正在去学校的路上的，你不用担心我的，这些网络谣言很快就会消失的，你专心处理业务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帮我压下舆论吗？要花很多钱吧？嗯，那就谢谢妈妈了。”
“爱音酱？啊，没关系，我今天会照常过来训练的。没事，我妈妈说了会帮忙找公关辟谣的，你帮我跟Tomorin也传达一下，让她也不要担心。嗯，拜拜。”
“立希酱……”
……
“Soyo。”
低着头不断回应亲友电话和消息的素世听到一声轻唤。
很熟悉的声音。
清冷而柔和，又夹杂一缕愧疚。
现在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你啊……长崎素世抓紧时间回复了一条消息，然后缓缓抬起头。
在这个过程中，长崎素世姣好的面容上，阴沉褪去，微笑洇开。
视野中央，是双手拎包、浅绿发色的若叶睦，她站在校门旁边，静静注视着素世。
素世轻轻迈步，走到离睦几步远的地方，嗓音温柔：“贵安。有什么事吗，睦酱？”
“贵安，Soyo。另外，热搜的事，对不起……”睦低声道歉。
比起对热搜的事情道歉，我更期待你对那句话道歉。素世并没有打算说出这句话，她保持着和善的态度，安慰道：“这不是睦酱的错哦。”
睦愣了一下。她听过这句话。
素世很满意睦的反应，可忽然间，她脑海里又钻出早晨看到的那些评论——冷暴力、校园霸凌。
压下一时错乱的思绪，素世继续说：“是那些偷拍者的错，睦酱不用放在心上。我才是应该道歉的人，昨天不应该退掉礼物的，那些黄瓜是送给MyGO全员的吧，我没有资格擅自退还，所以我向你道歉。”
素世抓着书包带子，向着睦微微鞠躬。
“这是长崎素世吧，她在给若叶睦鞠躬诶，是在为热搜的事情道歉吗？”
“装模作样，在校门口玩这一出。”
“真是的，这有损月之森声誉吧，校方都不管管吗？”
“小声点吧。”
几个月之森学生从旁边经过，刻意压低的声音并没有太好的效果，依旧精准落入长崎素世和若叶睦的耳中。
素世抓着书包带子的手指因过度使劲而泛白。
当素世直起身时，睦依然杵在原地，几乎一动不动。
她望着素世，像是在望着一个陌生人。
“还有什么事吗？”素世将有些散乱的发丝拨到耳后。
“祥子看到热搜，很生气，不过我跟她解释过了。”
“是吗。”拨弄头发的动作微微一顿，然后继续，“我能知道睦酱是怎么解释的吗？”
“不怪Soyo。”
“就这样吗？”
“嗯。”
“呵。”长崎素世终于没忍住，嗤笑了一声。
到头来，还是没明白你说错了什么吗？
到头来，根本没有理解我对Crychic的感情吗？
素世觉得过往的一番努力，不过是对着空气诉说衷肠，可笑至极。
而在眨眼间，她又调整回了温柔的表情。
她死死抓着书包带，走向校门，经过若叶睦时，她压低声音说：“那真是谢谢若叶同学的解释了。至于道歉，我不需要。”
睦呼吸一滞。她再回头时，只看到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后面的内容等下午一口气更完，先去吃个饭

下面呢

后面呢

【六】
几天时间过去，热搜依然没有放过长崎素世。妈妈说的公关没有起到太好的作用，网友们并不相信辟谣声明，更愿意相信自己的精妙推理。
素世的私人账号和手机号都被泄露，每时每刻都有骚扰信息和电话，为此，素世只能注销掉过往的账号和手机号，另行注册新号。
学校生活跟以前没有太多两样，只是围在自己身边谈论各种话题的朋友比以前少了。
这倒是在素世的预料之内。
放学时分，长崎素世默默收拾着自己的书包，期间她环顾一圈，发现若叶睦已经不见踪影。
睦现在总是走得很早，像是在刻意避开素世的目光。
素世背上贝斯，离开教室。
“素世酱今天不来参加吹奏部的练习吗？”一名黑发女生跟上素世的脚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担忧神色。
“嗯，前几天我们乐队的Live效果很好，有音乐会向我们发出了演出邀请，所以这几天要抓紧乐队那边的练习，吹奏部这边只能先请假了。”素世歉意一笑。
事实上，在素世还没向吹奏部提出请假申请的时候，副部长就已经主动询问是否要让素世休息几天。
素世清楚月之森吹奏部是十分注重对外形象的社团，素世对待睦的行为上了热搜，这段时间吹奏部肯定不太愿意继续让素世参与公开演出。
而副部长的询问，便是给出一个台阶，素世对此心领神会，识趣地提出请假。
“吹奏部没什么啦，能被音乐会邀请真的好厉害，到时候我也会买门票去看的，去看素世酱的演奏！”黑发女生语调上扬，很是活泼。
但素世能听出来好朋友语气里的故作轻松。素世明白，她在担心自己。
“嗯，我会留一张前排门票给你的。”素世答应道。
随后便是沉默。
两人并行走了一段距离，黑发女生纠结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走快几步，到素世面前，凝视着素世漂亮的天空般的双眼：“素世酱，热搜那件事，班上同学好像对你都有些看法，但是你不用多想，我会帮你解释的。素世酱是很善良很温柔的人，我相信这之中存在误会。我……我很喜欢素世酱，不论怎样，我都会帮助你。”
素世脚步一顿，略微移开目光。
真是坦率的告白呢，真羡慕。
她很羡慕那些善于将自己的情感爆发出来的人。长崎素世早已忘记了这项技能，或者说，她从未习得这项技能。
长久以来，她习惯将情绪好好藏在心底，在挂着温和笑意的皮囊下，自己默默舔舐，感受阵痛。
甚至有些嫉妒了。
再挪回目光时，素世眼里已经荡漾着笑意，“谢谢你。在需要的时候，我会好好依赖你的。”
暂时就用模棱两可的话语来回复吧。
“啊！好……好的，素世酱！”

【七】
睦低头拨弄电吉他琴弦，神情专注，双眉却轻微蹙起，似乎是苦恼于演奏不出想要的乐声。
沉稳的脚步声忽然从扶梯方向传来，回荡在宽敞的地下音乐厅内。
“爸爸。”看清来人样貌后，睦从椅子上站起，放下吉他。
“嗯，你的吉他水平依旧出色。”身穿黑色西装的若叶先生走下扶梯，坐在房间一侧的绛红色沙发上。
睦稍稍转身，面向若叶，默不作声。
若叶从西装口袋取出松木烟盒，按下卡扣，烟盒弹开，几支雪茄整齐排列。思索片刻，他又合上烟盒，原样放了回去，这才开口道：
“热搜的事，你应该知道了。”
“嗯。”睦应答。
“你有什么看法吗？”
“我……我想撤掉热搜。”
“如果我认为有撤掉热搜的必要，这件事会在成为热搜的十分钟之内，从互联网消失不见。”若叶的语气颇为平淡，却又蕴藏一种难以动摇的权威与自信。
睦垂下眼睑。那个热搜的持续时间，已经有好几个24小时了，且一直排在热榜前五的位置，流量源源不断。
“你要明白一件事，”若叶靠在沙发上，保持一种舒适而随意的坐姿，“在这件事中，你是受害者、被欺凌者的形象，这意味着，你将从网民身上，获得大量同情、怜爱和好感。”
艺人就像神祇，需要虔诚信仰，需要香火供奉，才能位列仙班。
“所以，至少一周之内，我不会撤掉热搜，相反，我会继续让它保持在热榜的前列。”若叶先生为女儿的请求画上句号。
睦抿着嘴唇，双手不自觉地交叠在一起，“Soyo……她是我重视的人，我不希望她被指责。”
“长崎素世？”
“嗯。”
“你重视她，她重视你吗？”不知不觉间，若叶的声音冷了下来。
睦张了张口，并没有发出有意义的音节。她低着脑袋，像焉掉的黄瓜花。
“连我这种问题，你都不打算辩解、不打算反驳吗？还是说你甚至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和依据？”若叶冷淡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怒意，“难以置信，你在学校、在所谓乐队里，到底处于怎样一种人际关系。”
“我和你母亲虽然工作繁忙，但还是能轻易看出来，自从你开始玩乐队，情绪肉眼可见地低落、萎靡。现在乐队名存实亡，前队友对你的好意也不领情，你觉得这种所谓的朋友，有深入交往的价值吗？”
“你需要在乎她吗？”
若叶注视着自己的女儿。壁灯光芒映在他的脸上，皱纹如沟壑。
“Soyo是我重视的朋友，我在乎她。”睦缓缓抬头，迎上父亲的目光。
她知道父亲所说的话理智而成熟，但是……但是……
睦说不出“但是”后面的内容，她只希望素世不再成为众人谩骂指责的对象。
她不想让素世受伤害，仅此而已。
“呵呵呵。”若叶偏开视线，摇着头低笑两声。
他重新取出烟盒，夹起一根雪茄，剪口，擦亮火柴，点燃，轻吸一口。
“连理由都说不出一个，你觉得我能被你说服吗？”
“睦，在此之前，我对你的迁就足够多了。”
“你加入那种无意义的园艺社，我准许了。你想练习吉他，我准许了。你想组学生乐队，我准许了。你想去看那些现场演出，我也准许了。”
“可结果呢，你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还不自知伤害来自何处，还在维护带给你伤害的人，这是我决不准许的。”
“在你想清楚什么才是你的重要之物前，就没必要再加入乐队了。我也不会再让长崎素世影响你的生活。”
没有给睦任何回复的机会，若叶直接从沙发上起身，走上扶梯，脚步声渐渐远去。
而雪茄的烟草味盘踞于此，经久不散。

【八】
站在RiNG的大门前，长崎素世才感到内心渐趋平静。
在学校时，素世总能发觉一些或谴责或厌恶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就像是细密的针尖一下一下扎入皮肤，并不致命，却泛着此起彼伏的疼痛。
而在这里，在愿意相信自己容纳自己的乐队中，素世是安全的。
她收敛嘴角，长出一口气，走入大厅，进入练习室。
推开门，三名队友映入眼帘，乐奈还没到。
没有任何意外，素世发出动静的那一刻，一个甜腻的声音同时响起：
“Soyorin——”
樱色长发的女生兴冲冲地牵起素世的手，将她拉到沙发边坐下，嘴里已经如机关枪般发射子弹了：
“呐呐，Soyorin，下次的演出服我已经有灵感了，就是这个，噔噔！”千早爱音将手机屏幕伸到素世面前，眼睛闪闪发亮，迫不及待想要听到赞美。
素世瞥了一眼屏幕，有些惊讶，“这次居然这么正常，真的是爱音酱挑选的风格吗？”
手机屏幕上的参考服饰是蓝白双色为主的休闲运动套装，看起来很有活力，属于百搭的类型。
“毕竟这次音乐会比较，嗯……正式，所以主办方也不会允许出现奇装异服的。”椎名立希解释道。
“Rikki，不可以说队友设计的漂亮队服是奇装异服哦。”爱音呲出虎牙抗议。
被立希无视了。
“小爱之前设计的衣服……我很喜欢！”高松灯为爱音补上夸奖。
“谢谢Tomorin！”呲牙立刻变成了咧嘴笑。
“嗯，这次的休闲运动风格很百搭呢，爱音酱可以加入一些MyGO的要素哦，说不定效果会很不错。”盯着屏幕的素世点了点头，“另外，之前爱音酱设计的衣服，虽然会有点跳脱，但也很有记忆点嘛，说不定有粉丝是冲着服装而关注我们的呢。”
“嘿嘿。”爱音挠着头笑了笑，“Soyorin这么坦率地夸奖，都让我感到有点陌生了……啊，不是，我很喜欢Soyorin的夸奖哦！”
陌生……吗？素世有些愣神。
或许是因为网络上铺天盖地的辱骂评论，以及学校里时不时投来的不满视线。面对不止不休的恶意，大量压力积蓄心间，让素世一时忘了摘下社交面具。
不动声色地深呼吸，素世尽力将杂七杂八的念头驱逐出脑海。
在这里，我不会承受恶意。素世暗示着自己。
爱音捧着手机，已经换了一个话题。素世跟上她的节奏，与她一起讨论。
某家饰品店推出了限量款的耳坠；
某家饮品店的伯爵红茶受到很多好评；
某某博主推荐的护手霜疑似翻车；
昨天晚上独自练习吉他时，手指又新增了一道伤口；
草莓还是芒果更配奶油蛋糕；
……
不论哪天，爱音的话题似乎都是说不完的。她就像一个话题产出机器，源源不断为大家奉上没什么营养的谈资。
但素世其实已经注意到，今天的话题同样没有出现SNS的热榜内容。
这几天都是如此。
按以往经验，爱音是会从热榜上找一些她感兴趣的话题来讲的。
这几天之所以是例外，大概是因为爱音也在关注那个热搜的舆论，发现几乎是不好的评论后，便顾虑素世的感受，不去涉及社交平台的热搜内容。
想到这里，素世内心不由泛起一阵暖意。
谢谢你，爱音。
吱呀。练习室的门被推开，野猫大摇大摆走了进来，立希抱怨的声音随之响起。
既然人员到齐，训练便准备开始。素世卸下背包，拉开拉链，取出贝斯。
“啊！Soyorin，你的贝斯……”爱音难以置信的惊呼。
“怎么可以这样……”灯的担忧溢于言表。
“真差劲！”立希没有忍住怒火，骂出了声。
“Soyo……”乐奈也停下了吃零食的动作。
长崎素世捧着贝斯，就像捧着一具尸体。
四根弦都被剪断，贝斯表面遍布划痕。
坦白来讲，长崎素世并没有多么热爱贝斯。当初进入吹奏部，是陪同新交的朋友；选择低音提琴，是因为低音部向来缺人；选择贝斯，是因为练习了快四年低音提琴，弹奏贝斯不是难事……
所以，一把贝斯坏了，不算什么大事，重新买一把就好。零用钱不够买好的贝斯，但只要向妈妈开口，她会慷慨付钱。
不是什么大事。
可为什么，这么想哭呢？
是因为这显而易见的校园霸凌？
还是因为，好不容易离开学校，躲进名为MyGO的避风港，却因贝斯损毁，练习必然终止，自己马上又要回到恶意环伺的世界？
“抱歉，来之前没能好好检查贝斯，耽误了大家时间……”声音哽咽而沙哑，后续的话没能再讲出来。
真是的，这时候道什么歉，明明不是自己的错。不知不觉又戴上面具了。
爱音伸出手，拿走贝斯，然后将颤抖的素世搂进怀里。
练习室里一片寂静。
只有压抑到了极致的、低不可闻的啜泣声。

【九】
“长崎部长，有人拜访，是艺人若叶先生。”
“好的，麻烦帮我安排一下洽谈室。”
挂掉接待秘书的电话，长崎女士望了一眼身后的玻璃幕墙。东京城区灯火璀璨，而天空冷寂漆黑。
轻叹一声，她拿起手机，编辑一条信息，发送给女儿：
“小素世，很抱歉，妈妈今晚临时有事，你不用等我，自己先睡吧。”
……
推开洽谈室的门，长崎女士看到客座位置已经落座一人，那片区域被烟草雾气笼罩，看不分明。
“非常抱歉，让您久等了，若叶先生。”长崎女士坐到主座，端起面前的红茶，喝了一口。
“介意吗？”客座的中年男人扬了扬手里已经点燃的雪茄。
“请便。”烟雾飘到长崎女士鼻尖，她略一皱眉，但没多说什么，“若叶先生，请问有什么事吗？”
“我是个搞笑艺人，工作中习惯了冒犯，所以接下来有些话如果冲撞了您，还请见谅。我找长崎部长只为一件事。”
“请讲。”
“请让令爱转学。”
长崎女士放下茶杯，瓷器与木桌撞击，产生清脆的声音，“我拒绝您的请求。”
“呵，这样吗？”烟雾里传来渺远的低笑，“真是的，看来是我的措辞让您误解了。这不是请求，而是谈判。”
“没有谈判的余地。”长崎女士直截了当，“我不会让女儿转学或退学，她会在月之森接受完整的教育。此外，我非常清楚那种事情能如此坚挺地待在热榜上的原因，或许操控网络舆论在你们艺能界已司空见惯，但我不会容忍。裁判所的传单很快就会邮寄到若叶家的。”
“不，长崎部长，您似乎有些心急了，事实上，我们之间有谈判的余地，且余地非常宽广。”浓雾中，伸出一只套在黑色西装里的手，手里捏着一份文件。
长崎女士接过文件，看到文件名称的一瞬间，她的瞳孔猛然收缩。
《关于变更长崎素世监护人的申请》。
“我的私人律师最近接到了这样一份委托呢。委托人是一之濑先生，是长崎部长曾经的亲人吧。私人律师跟我说，他感受到了一之濑先生对女儿深深的父爱，这份父爱打动了他，所以即使拼尽一切，他也要帮助一之濑先生夺回抚养权呢。”
浓雾里的声音语调轻松，却好似一把利刃，稳稳架在长崎女士脖颈间。
长崎女士低着头，手指弯曲，几乎要将这份申请文件抓穿。
这份申请文件上的代理律师，长崎女士有所耳闻，号称在争夺抚养权方面的案件上，胜诉率是百分百。
在这种事情上，自己一个公司高管，怎么可能斗得过成名已久的老牌艺人。
“您的答复呢？”浓雾里传来催促。
长崎女士将皱成一团的申请文件扔到桌上，喉咙里挤出一句话：“我明白了，我会让素世转学的。”
“我喜欢这种迅速推进的谈判。那么，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