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雀恼人,燥热天气,行路的人不慎崴了脚,便停坐石凳休憩片刻,他尚未因这钻心疼痛皱眉出声,雪坠银蓝袍子的人便想当然的蹲了下来,兜帽微动,云简愕然。
仔细瞧了瞧,也不认识,他便下意识离这人又远了些,倒不是怕什么歹人行凶,只是不知为何,陌生男子身上似乎灼热得很。
好在那人也很快站了起来,他倒是十分开朗自在,“冒犯了,在下姜芜。”
“第一次来这附近吧?这儿的蚊虫不比旁地,咬的可狠了,你瞧,你这脚踝肿上一大片…可不能走路,要伤到筋骨的。”
“走罢,我带你去疗伤……”
于是,被莫名的善意裹挟,云简默默与他同路,不由得不亲不近的说上几句,这自来熟的人原是近日略有名气,掌握天火之力的司星,那古怪的连枝灯也是极神秘的法器……姜芜这样说着,却没有多提,话锋一转。
“…我从前真是最讨厌这样天气。”
这般抛出话头,接下来便才是重点罢,那玄金蓝白衫子的人果真继续轻声说了,虽则实在有些令人摸不着头脑,又十分生硬。
“云兄,你可有什么喜欢的花卉?”
天空的云飘忽不定,若不是这人眼神灼灼,他真想此刻化风飘走,奈何云简单纯认真,实在很好说话,又不愿让人为难,他缓了一会,想了半晌。“…彼岸花。”
其实他一向未着眼这些,只是隐约记得,古籍中忘川黄泉,离道岩旁,有无数殷红如血的花儿,姜芜盯了他半晌,干脆歪头撑腮,“…那也太难一观,若是喜欢什么,总得日日见着,望着,想着才好。我喜欢漫山遍野的杜鹃,如山林染胭脂…待它凋尽时,便是夏至。”
云简只觉得意有所指,这份心情分明像极了爱屋及乌。他隐隐约约也懂得,乘黄形似狐狸,因而每次见着奔跳的小狐,他也不自觉怔住……正如那片初见的花海,面前的人的境况似乎并非如此,姜芜甚至叹了口气。
“我认识一个活了很长很长,很久很久的人…她比花儿美,不,世间再没有那样好看的人,许久之前,她收留了我,救了我。”
姜芜拉着云简坐在小河旁,用石子打着水漂。“后来我知道,原来她是古道河边的杜鹃,化成的妖,经历过,见过的事物或许比我的性命还长……”
“很想与她日日都在一起?”云简直楞楞的说了出来,惹得身边人反而一抖,姜芜对被拉来听故事的陌生旅客十分耐心,却也无奈于他的直球攻击。“瞧不出来…你倒是很会说情话。”
“率心而语。”云简倒不懂他自述的分明已死缠烂打极其丢人大半个月,为何还要扭捏的同自己过不去,只是极认真道。“拉扯半晌,是因为不知要不要开口吗?若是在意,便该直叙胸臆不留遗憾…人生短暂,许多人只是来去匆匆一面之缘,都不知下次再见在何时。”
那人一直有些吊儿郎当,戏谑调笑的神情悄然黯淡,他轻轻抬头,已无什么波澜。
“这样长篇大论,云兄莫不是为情所困?”
面前人顿时变得幸灾乐祸的俊颜凑的很近,云简被他突然转变的话语一惊,下意识地阖眸。“我天生是命短之人,从不奢想什么。”
彼岸花丛的偶遇,虽则悄然记着,却终究不会改变什么,思及盘古血脉的诅咒,云简略微皱眉,自远处而来的人气质漠然,如有天生丧失神魂的空荡,惹得如画面容分明冷清,姜芜有些分神,眨了眨眼。
“命短命长又如何,老生常谈的话便不说了,难道活的长久就一定是好事吗?”
“虽然栖夏姑娘表面不说…我却知道她很是孤独。”他叹了口气,望向遥远的来路,“命途长短,日日相对还是迷惘,又有什么区别。”
“每日都能见着,是好事。”
“是吗…有时候离得越近,却越会觉得迷失,或许这就是天注定吧,我终究不是月亮湾的人,大概,也不能永远停留。”
姜芜轻轻摇动缠枝灯,眼神十分迷离。
“喜欢一个人,即使分隔两地又怎样?即使看不见,心中念着也是一样的。”
云简不懂他突生的惆怅何来,只是蹩脚的安慰这个初遇的陌生人,司星却已轻笑起来,“是啊,希望明日去望乡楼,希望不要被丢下来就好了,虽说草是松软,总会扭到腰啊。”
两个各有失意的同道中人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谈着,姜芜将一块块石头丢进无辜小河,看着涟漪出神,沉默的过客却在盯着日头发呆,他们各自叹气,都没有多问。
“……我该走了。”
姜芜替他寻人用了草药,点了点头,在一片花海里目送他远去,云简回头望了望,一时感慨,这人本是尘世外的俗客,却因为一朵杜鹃留在湾中伤神,而他自己呢…或许也是踏上不知往何处走的路,许多人,许多事,原本都是过眼云烟,相遇,分别,人世局促。
“喂,云兄,下次再见时,同我去金沙镜吧,那儿虽然没有彼岸花…却是金乌垂日,辉煌漫壁,是很美的地方。”
“……那里会有杜鹃吗?”
“应当…是没有的。”
影子渐渐抽长,叹息没入风中,目送着。